“怎么？要我留你吃饭吗？”

“呃，不……只是……穆连……”李天小心翼翼地看着穆连，打量着他的神色，“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啊哈！哈哈！是哦……”被周围的低气压弄得浑身不自在，李天打着哈哈，想走，但是脚下却像粘着胶水一样寸步难移。看着穆连的脸色越来越黑，李天终于一咬牙，脱口而出：“穆连……那个、阿离和我说，他最近无法变成人形了……因为溺水，用太多的法力恢复了……所以，可能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重新变成人形……”

“什么？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穆连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他狠狠地咬着牙，额上暴起的青筋依稀可见。

李天连忙往后一缩：“谁让你当时昏迷了呢！”

穆连抿唇，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兔子，不再说话。

李天擦了一下冷汗，说：“工作不会影响吧？”

“不会。”

“那明天公司见。”

李天告了辞，逃也一般离开了。

或许是因为关门声太大，把宝宝吵醒了。不过宝宝一向很乖，醒来之后也不吵不闹，睁着大大的眼睛，发出“呜呜”的低响。

穆连走上前去，把小兔子举到宝宝面前：“宝宝，妈妈回来了。”

谁知宝宝突然“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双手双脚拼命地挥舞着，差点打到小兔子身上。

穆连愣了，他望了望手中的小兔子，又望了望婴儿车里的宝宝。

假的……

都是假的……

从一开始就知道是假的，还是这么愚蠢地自欺欺人。

阿离已经死了，阿离已经死了。没有任何一只兔子能代替他，就算长得一模一样，就算它也很乖。但阿离就是阿离，没有谁能代替。

穆连的眼里突然爆出许多血丝，他疯了似的举起手中脆弱的小兔子，狠狠地摔到了墙上。可怜的小兔子就像只毛线球，从墙上直直地摔到了地上，一命呜呼。

宝宝哭得更厉害了，眼泪刷刷地流。

穆连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低吼一声，伸手去掐住宝宝的喉咙。他要让这个世界静一静，让自己几乎爆炸的心跳静一静，让心脏传来的绞痛静一静。

都去死吧，那只假冒的兔子，这个意外的祸种，还有自己，全部都陪着阿离一起去死。此时的穆连，已经完全变回了之前的暴君，甚至连最后的怜悯都不复存在。他要毁灭一切让自己发疯的东西，就像之前毁掉所有阻挡他谋取权利的人一样。

没有人能阻止……

宝宝的脸色渐渐发青，微张的嘴唇里能看见粉红色的舌苔。

“穆先生！你做什么？！”张妈吓得连忙抱住穆连的肩膀，哭喊着把他往身后拉。

宝宝终于重新得到氧气，幸免于难。只是小脸被涨得青紫，哭都哭不出来了。

“他才是个五个月大的孩子啊！穆先生！你这是要做什么啊？！”张妈哭喊着，吓得魂都丢了，她连忙抱起惊魂未甫的宝宝，拍着他的背哄他。

“啊……”张妈猛然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后脊一阵刺骨的冰冷，她抱着宝宝走到墙边，蹲到小兔子的旁边。

小兔子已然没了呼吸，嘴巴里被撞出了血，小小的身子窝成一团，可怜极了。

“穆先生……你怎么这么狠心！”

穆穆……你好狠心……

穆连愣在原地，脸色苍白，嘴唇也不住颤抖，他定定地看着小兔子的尸体，只觉得心脏处有千万根针一齐扎了进去。他忽然想起了几天前的那个画面，阿离冰冷的尸体静静地躺着，原本洁白的毛发被海水沾湿，身上被绳索划出几道血肉模糊的血痕……

张妈怔愣地看着对面的男人，他像被抽去了灵魂，眼神呆滞而绝望，冰冷的眼泪从他的眼眶中直直地滑落。

从来没有见过穆连流泪的样子，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竟然变得这番模样。张妈害怕穆连再作出过激的行为，抱着宝宝进了卧室并锁上了门。

穆连再也无法骗自己了，阿离死了，从此之后，再也不会有谁能够走进穆连的心里。 之后的故事就越发简单了，穆连又变回那个一开始专横跋扈无恶不作的穆连。他的下属们不敢出一点纰漏，生怕被老板活剥了。穆连开始和形形色色的人上床，男人、女人，来者不拒，只是性爱不再是快乐，而是掩饰伤痛的机械性运动。

所有人都知道，穆连就像头易怒的狮子，一旦激怒他，后果不堪设想。还有一点值得一提，穆连再也容不得别人在他面前提起兔子、或者一切和兔子有关的东西。只要提到，他就会发疯了似的，他会把那个人抽到耳聋，为了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事情甚至会把对方搞得家破人亡。就连李天也不敢多说一句，只有他有一点点明白，变成这样的穆连是为了什么。

又过了好久，穆连的办公桌上突然被摆上一只瓷白色的兔子，穆连面无表情地摸着他滑溜溜的小脑袋，轻声叫他，阿离。

第四十八章

今天是穆妈妈的生日，天气已经微微转寒，又一个萧索的秋天悄然而至。

像往常一样，穆连驱车回Z城老家，此时距离阿离死去已经两个月了。这两个月里，穆连慢慢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把一切都恢复到他遇到阿离之前的状态，就像是他的生命中从来不曾有过阿离的存在。因为他的言谈举止不表现出丝毫的悲伤，除了会偶尔发呆，再无其他变化。

环海公路上景色优美，蔚蓝的海水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路两旁的树木长势大好，在微风的吹拂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穆连掌着方向盘，脸上是一片漠然，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在两个月前，在这条公路上疯狂地行驶，最后撞到一颗杨树上，头破血流，又开了几里路才停下。

穆连把车窗降下来，劲风倏地蹿进车子里，几乎把穆连梳得一丝不苟的发型弄乱。其实也算不上发型，像往常一样，微长的黑发全部梳到脑后，标准的老板头，满脸都写着“生人勿近”。

海风有些咸，吹疼了穆连的眼睛。

穆连赶紧把车窗升上去，专心的开车。

数小时后，穆连的轿车抵达了村口。像去年他自己的31岁生日一样，穆连带了一大堆准备好的补品和礼物，还有一只不大的蛋糕，拎着大包小包穿过村子，到达家门口。

与上一次一样，那些闲聊的妇女一见着穆连，立马换上一副厌恶的神色，待他走远后在他背后指指点点。还有那只被穆连打过的大黄狗，一见着穆连，低声呜呜两下，夹着尾巴逃走了。这一切，都和以前没有任何改变。

“咚咚咚……”

锈迹斑斑的铁门发出闷响，穆连这么一敲，门上的铁屑掉了一地。

半晌，门开了。

穆妈妈见来人是穆连，淡漠地开门。

“你瘦了。”穆妈妈破天荒地轻声说。

穆连也不说话，跟在穆妈妈身后走进门。

院子里被收拾得很干净，井旁还有几件没洗完的衣服。

“怎么，生意惨淡？”穆妈妈给穆连倒上一杯白开水，放在穆连面前。

“没有……妈，你也应该想通了吧，和我搬去S城住。”穆连喝了一口白开水，依旧没有表情。

“每次来都说，不想我现在就赶你走，最好闭嘴。”

穆连突然严肃起来：“妈，你准备记恨我一辈子吗？”

穆妈妈冷笑一声：“我病重无依无靠的时候你在哪？就为了一个高利润的项目，连濒死的母亲都不愿意见吗？要不是村里人凑钱给我做了手术，我还能活到今天吗？”

“……”

“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却眼睁睁看着你变得自私、无情、庸俗、遭人唾骂！你一心要为人极，却什么都不顾，把一切都看成垫脚石！你的眼里什么时候有过我？现在还回来做什么？”穆妈妈气得嘴唇发抖，眼泪都快掉了下来。

这恐怕是这些年来，穆妈妈对穆连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了。

穆连无言以对，但他愣了愣，还是开口：“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什么，我只记得小的时候，你一个人抚养我，村子里的人都叫你寡妇。那些孩子指着我，说我没有爹没有教养，村子里品行不好的男人经常不坏好意地来家里串门。我记得有一次，你被弄哭了，那时我就下定决心，我要让他们每一个人都付出代价。”

这下轮到穆妈妈沉默了，她怔怔地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听着穆连的话。

“我拼命地学习、工作、不顾一切地往上爬……后来搬迁的那几户人家，就是当初侮辱过你的那群人。”

穆连突然起身，告辞离开。

临走时，他对穆妈妈说：“妈，或许我在别人眼里是禽兽不如，但我害怕你也这么想。我走了，改天再来看你……还有搬去S城的事，你考虑一下。”

走到门口的时候，穆连突然被一只手抓住。穆连回头，是穆妈妈。她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脸上又恢复了一片漠然。唯一不同的是，她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

“我拿一样东西给你。”穆妈妈说。

穆连停住脚步，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沉甸甸的，有些钝痛。

穆妈妈很快从房间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匣子。匣子打开，里面躺着一块墨色的玉石。这块黑色的玉有半个手掌大，玉中心仿佛镂空一般，有一块透明的乳白色。

“这是……”

“阿离。”穆妈妈认真地说。

穆连像是被电到了一样，倒吸一口冷气，后退半步，差点把手里的匣子丢到了地上。良久，他调整好紊乱的呼吸，拼命抑制的心脏依旧疯狂地跳动：“什么……”

“这是阿离。”

“不！这……”

“阿离的尸体被我带回来后，原本是要葬了……”穆妈妈一点点地回忆，认真地复述给穆连听，“他当初被我救回家的时候，旁边就躺着这块玉。后来我知道了阿离是兔精，我想让他一直陪着我，才把玉石藏了起来。我想把他们葬在一起，但把玉石放到阿离的尸体旁边的时候，玉石忽然变白、发光，把阿离的身子吸了进去……”

穆连惊愕地听着，满脸的震惊，眼神里糅合着复杂的心情。

“这块玉变成了白色，后来每一天都渐渐变黑，直到今天，几乎变成了原来的颜色。玉里的那块乳白色的东西，好像……就是阿离的身体。”穆妈妈说完后，紧紧盯着穆连，看他的反应。

穆连看了看手里的匣子，手抖得厉害，几乎拿不住匣子。他突然脸色一变，忽而哭忽而笑，最后落下两滴泪，砸到那块黑色的玉石上。透明的泪珠滴在墨色的玉上，像是闪着光，而里面一团小小的乳白色仿佛立马会活过来。

“阿离……”穆连把匣子举到眼前，轻声唤道。

“阿离已经死了。”穆妈妈叹了口气，缓声说，“这块玉你留着吧，揣在心窝里，我知道，你喜欢阿离……这孩子，太讨人喜欢……”

穆连一句都没有听到，他只知道自己手中捧着有阿离法力的玉，阿离的身体也被吸进了这块黑色的玉里，而阿离，他或许……

第四十九章

告辞了穆妈妈，回到车里，穆连的脑袋里已经一团浆糊。他把装着玉石的匣子放在腿上，忘记关车门就直接发动了车子。转弯的时候甚至撞到了树，后备箱被撞得变了形。再仔细一看，穆连满脸大汗，眼神发虚。

终于回到了公寓，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也没发觉自己停错了车位，穆连紧张地抱着小匣子上了楼。不想再遇到17楼的张大婶，被她纠缠着问“小阿离去了哪里”，穆连干脆选择爬楼梯。

就这么抱着小匣子爬到了18楼，穆连满脸是汗，累得嘴唇发白。

刚一进门，就看见宽大的沙发上坐着四五个男男女女，长得都颇有姿色。一旁的李天见穆连回来了，连忙站起身，笑嘻嘻地说：“穆连，你让我帮着物色的，这几个不错吧，你选一个留下了过夜吧。”

穆连直勾勾地看着沙发上的几个人，脸色越来越白。

“尤其是这个小鸣，才18岁，可爱吧！”李天走到一个男孩面前，笑着摸摸他的脑袋。

叫小鸣的男孩长得秀气可爱，微长的黑发，大大的眼睛，很讨人喜欢。

“滚……”穆连气得发抖。

“什么？”

“滚！！都给我滚！”穆连指着门口，愤怒地吼道。

几个人被吓得一抖，连忙战战兢兢地逃出了门。剩下莫名其妙的李天，这下够他郁闷的，明明是穆连吩咐他找床伴的，自己可是尽心尽责想给他找个好的，让他忘记从前的事。

“可是……穆连，都走了谁陪你过夜啊？难不成，你想让我……”

穆连气得脸色发青：“你也滚！”

看到穆连吃人的表情，李天吓得抹了一把冷汗，知趣地离开了。也不知穆连又发了什么疯，还是不惹为妙。

家里终于变得清净了，穆连连鞋子都没脱便上了楼。

走到卧室里，穆连也不开灯，就坐在窗台上，小心翼翼地把那匣子打开。

黑色的玉石在月光下发射出耀眼的精光，仔细分辨，这块手掌大小的玉石中央有一块乳白色的透明物体。穆连一直看了很久，也没有看出那是什么东西。

很晚过后，穆连洗了澡，把玉石放在枕头旁，不安地睡去。

朦朦胧胧中，穆连感觉到脸上痒痒的，耳畔传来模糊不清的声响。

「穆穆……」

穆连从睡梦中睁开眼睛，视线还是一片模糊。

「穆穆……」

谁……

「穆穆……」

“阿离。”穆连轻喃，眼前的一切渐渐清晰。正值深夜，明月当空，卧室里一片寂静，四下无人。穆连摇了摇头，知道自己是出现了幻觉，苦笑一下，准备睡去。

「穆穆……阿离在这儿！」遥远又空灵的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穆连一惊，只见自己的胸口趴着一团半透明的白色。

穆连穿着白色的浴衣，而小家伙就趴在露出胸膛的地方。穆连起身，小家伙“唔”地一声，滑到了浴衣里。几乎没有触感，连看到的都觉得不真实。穆连还是急忙解开浴衣带子，小家伙的脑袋从浴衣里露了出来。

是阿离！穆连惊喜万分，只觉得脑袋里瞬间充血，睡意全抛到九霄云外。

眼前的阿离是兽化的形态，只有一只鼠标大小，浑身半透明，看起来脆弱极了。

“阿离……”穆连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喉咙一紧，变得哽咽。

小家伙一偏脑袋，说：「穆穆在哭吗。」

穆连听不清阿离的话，但看见他小小的嘴唇一动一动，知道他在讲话。

「阿离要快快长大，这样就可以帮穆穆擦掉眼泪了！」阿离抖抖耳朵，认真地握紧拳头。

看着眼前的小家伙，穆连只觉得整个心脏都快被填满了。他伸出双手，却不敢触碰阿离，他害怕这是自己的幻觉，而眼前的小人儿一碰就会消失。

小家伙往下一钻，爬到了穆连的小腹上。穆连害怕把他压坏了，连忙解开浴衣，问：“阿离，你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