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杀 下——繁华落地
繁华落地  发于:2014年0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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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得弱,家境又不好,是人人可以欺负的对象,小小的顾西辞脾气也好,无论怎么被欺负,也只是默默不吭声。

临花手腕了得,虽然身份普通,但是与众人关系都不错,大家都欺负顾西辞,没道理他不欺负,于是大家都一起欺负,什么东西坏了破了都赖着顾西辞,至后来,各家公子要买些什么,都不派遣小厮去,横着脸让世子跑腿。

按道理来说,临花对顾西辞的印象应该就在这里了,倒霉的世子,福薄的很,但是偏偏出了问题。

那时候青君不知道怎么就跟他生气了,不但不再理他,还收拾了东西回家,另请了西席,临花数次腆着脸去问,青君都拂袖而去,及后来,甚至关照了门房,再不让临花进去了。

虽然是富商,但是在都指挥府面前,临花渺小的就像是一只蚂蚁,门房被他纠缠的甚是不耐烦,说了好些讽刺的话,气的临花发抖。

荣王府与都指挥府毗邻而居,临花这边气的发抖,那边却看到顾西辞远远地趴在墙头上看他,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

“你在看什么?”他无处泻火,只好跑过去问顾西辞。

顾西辞倒也老实:“看你,你可以从我们家翻墙过去看他。”

那时候的临花已经十四了,顾西辞才十二,十四岁简直就是个分水岭,临花高大健壮,顾西辞小的一塌糊涂,趴在墙头上就像一个秀气的女孩子,临花满腔的怒火也便散了。

青君不再去私塾,临花倒是跟顾西辞混的极好,靠的近了,才能发现顾西辞实在是老实的很,年纪小小就写得一手好字,还擅模仿,他不写作业的时候,都是顾西辞帮他应付过去。

临花手段圆滑,与青君在一起的时候,就擅长玩乐,如今顾西辞对他好,他自然也要好好回赠,带着顾西辞四处乱跑,喝了花街的酒不付钱,被追了九条街,临街有一家牡丹最好,一花之色可夺天下色,他们俩便深夜去偷,偷不到临花就再墙头上吹气,花儿便一瞬间萎了。

顾西辞没见过世面,临花带他干什么,顾西辞都很惊叹的样子,又很乖巧,喊临兄喊的溜溜的,还时常从家里带些小玩意儿给临花,那些东西都是荣王生前留下的,并不值钱,却都很精巧,如梅溪信笺啊,桃篾签子啊,一个个拢在袖子里,悄悄给临花。

都是人,生活久了自然有感情,到了临花十七八的时候,顾西辞居然也长得跟他差不多高了,清清秀秀的少年,看人的时候羞羞的,讨喜的很。

临花一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顾西辞,两人在一起,倒是顾西辞先说喜欢的,他那时候洒脱不羁,自己想了一想也想不通是喜欢顾西辞多一些还是销金窟的桃花多一些,便说自己要想一想,那一想不过是一晚上,却是山水永隔。

新帝登基数十年,一直膝下无子,又有臣子闹出来当年先皇的遗旨是命荣王登位的,新帝是庶子夺嫡,犯了杀孽罪的,不是正位,而如今荣王已逝,便该世子继位。

朝代嬗变总是有的,代代都有这么点风起云涌龙虎会,原也不是什么大事,谁都知道荣王已经死了,新帝已经登基了,现在再闹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但偏偏有人交上了厚厚一叠荣王世子密谋造反的信笺。

那时节该是春天吧,临花记得已经到了他该带顾西辞去看花的时候了,那晚他别别扭扭地想了一晚上,觉得他纵然喜欢销金窟的桃花,可是他还是觉得春天的时候带顾西辞去看花,夏天的时候领着顾西辞去泅水,秋天带着顾西辞去偷柿子,冬天两人一起睡觉更有趣。

那个春天的天气很好,春光明媚,那个春天他准备了好了一切,然后一切都毁了。

他去天牢看顾西辞,塞了几锭黄金,狱卒告诉他,顾西辞在宗人府,他找遍了昔日的同窗,托人送画塞钱,却也没能见上顾西辞一面。

他疏通了无数关系,连他爹都觉得他疯了,可是他只是个普通人,所以什么都挽救不了。

春天百花齐放的那天,顾西辞被斩首了,新帝甚至等不到秋后,临花坐在家里,看着花落了满天,动也没动。

那年夏天,临花没有出去玩,他在家里默默地找到了递交告密的人。

秋天的时候,临花埋伏在了户外,杀了出去赏花的都指挥使孙子,那时候青君已经金榜题名时为探花了。

他们转生前,带了双环,说了不离不弃的,可是他们最终还是分开了,临花杀了青君,自刎在城郊。

“谁能想到长琴那时候也在那里历劫。”青君勉强一笑。

太久远的记忆,他都记不清他当时怎么告密的了,大概是因为嫉妒吧?荣王府与他家毗邻而居,临花总是在进进出出的,他讨厌那两个黏黏答答的人。

他只记得,那天临花去杀他,他其实一点都没有不高兴,他有种解脱的快感。

他讨厌顾西辞,可是从来没想过要真的杀了顾西辞的。

“是啊。”临花低头,表情灰暗,“谁想到呢,谁想到呢……”

大帝的儿子,临花纵然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去勾搭的,于是只能冷面推辞,恢复了记忆的两人,长琴热烈,临花却再也不敢见面。

临花是为了长琴好,青君想,所以那样残忍的姿态,悍然拒绝其实不过是保护而已。

“所以……”青君勉强道,“所以你其实也未必如你以为的那样喜欢我了,你大概……”

他没有说下去,临花也没有接口,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就这里了。”

他们走到了一栋简陋的屋子前,临花笑了笑,“不要多想了,我知道我自己的心思。”他指指摇摇摆摆的屋子,“我上次来的时候搞的,虽然简陋,不过……总觉得这里更安心是不是?”

他领着青君走进去,屋内家徒四壁,只有深深的灰尘。

“你只是不愿意告诉我罢了。”

“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临花叹了一口气,吹了吹灰,从房梁上摘下一个竹篮,那篮子上面布满灰尘,几乎已经成灰黑色的了,不知为什么却还没有腐朽,完整地挂在房梁上,“只是有些事情与你无关,那是我们家的事情。”

他看着青君微微变色的表情补充:“我父亲当年……留了些任务给我,如今我已经全部完成,所以你知道了也与你无关。”

“他要你做什么?”

“你要问我这些,还不如想想晚上吃什么。”临花打开竹篮,里面居然存着一些小米,他检查了一会儿,喜滋滋的,“我就知道,栖水竹能防腐坏。”

价值连城的栖水竹能保一切东西不腐坏,临花用了它保护一篮子小米,为此似乎十分得意,骄傲地笑了。

85 人情恶

“你曾经回来过这里?”青君摸了一摸墙壁,年代久远,白色的墙面已经成了褐色,上面满是苔藓斑驳,岁月剥蚀了过去那些华美的痕迹,如今只残留着风霜后的残缺。

临花把手插进小米里,似乎在体会米粒从指缝间滑过的感觉,玩了良久才点点头。

“回来过一次,那时候实在是难受,想找个地方静一静,原本想回斑斓山的,可那里也不太平,想回墨界王城,又怕芙蓉担心,便到这里住了些日子。”

“一个人吗?”

“一个人。”临花微微偏过头去,一手也摸上墙壁,他的手上似乎带有生命的力量,灰尘慢慢消融在他指尖,白色的墙壁渐渐显露出原本的面貌,连窗户上桃红色的纱窗都焕发了新的生机,映照着外面的绿叶葳蕤,灼灼灿烂。

一个人在这个岛上生活了近百年,连临花都不太记得那些日子他怎么熬过来的了,他在这里砍断实木盖房子,去种稻子长蔬菜,经纬岛上四季如春,什么植物都长的成,于是他在这里慢慢地生活,有时候很忙,忙的没有功夫想这偌大的地方只有自己一个,有时候很闲,很闲很闲的时候,就想一些琐碎的事情,想到自己不闲为止。

他做了一套桌椅,便常常搬着小板凳坐在合欢树下晒太阳,岛上如此的安静与华美,光线静静地折射下来流淌在空气里,好像那些房屋随时会被推开,那些族人会随时跑出来。

如果都在这里,会有很漂亮很漂亮的姑娘,他们会说墓陵你坐在这里看什么?会有小孩抱着他的腿让他抱,会有长辈说小子你不能再胡来了,你要如何如何。

他慢慢地看着慢慢地听着,在这个死去的孤岛上慢慢地看到睡着。

“后来怎么又出来了。”青君将手伸进竹篮,在白色的小米里摸索着摸到临花隐藏在米粒里的手指,那凉凉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颤,“我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能想象出临花一个人回来的景象。

“还是那次在人间做人啊。”临花轻轻地笑,“你后来直接去执行公务了,我便回来看了看。”

他们一共做了两世的人,两次都不得善终,第二次是碰上长琴,第一次比第二次还要惨。

第一次的时候反倒是临花在做宦官之家,父亲是西北总兵,那时候皇帝重文轻武,纵然官职极高,却并无大权,总兵便暗暗发誓以后儿子要是个文化人,及至临花出生便被要求朝堂之上能阔谈治国经略,骑马上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一时从小到大吃尽了苦头,又要吟诗作赋语惊四座风流无暇,一时又要弓马娴熟百步穿杨名垂千古。

临花的天赋总的来说肯定是比凡人好的,虽然无限烦恼却也顺顺当当地年少成名了,小小年纪就是帝都里响当当的神通一名,及至科考名落孙山才被人人耻笑。

他的文章倒是不错,可惜一手字体太过魅浮,其实倒也没什么,但偏偏阅卷的考官喜欢稳重的,于是第一层便涮了他。

“你好像骨子里就对我比较讨厌。”临花说,那时候的阅卷考官自然是青君,他名气大却没有成绩自然被嘲笑的厉害,连带父亲也被嘲讽,自此便与青君结下了梁子,回去之后苦练书法,三年之后再考,因他原本就文采风流,加上又换了考官,这次高高在上的状元,可惜那时候仇已经结下了,那时候正逢太子被废,东宫党与庶子党斗的不可开交,他第一件事便弄清了青君的党派,干脆利落地选择了与青君相对的庶子党。

党派之争从来都是血流剽忤的,一方上位连带着政治大洗牌,最终到底是东宫党胜了,临花在后来的两党之争中为庶子党贡献了大力量,自然是要被最先收拾的,太子性子柔和,原也只打算撤职,御史台的青君却上书要重罚。

青君是东宫党的首领,新帝登位便是太子太保,真正的新贵当道,把临花弄的死死的。

他每次都要折在青君手上,那一次更惨,全家满门抄斩,只有哥哥一双双胞胎儿子刚牙牙学语被放过了,却也是死罪难免活罪难逃的,入了奴籍,一世凄苦。

临花好端端的连二十五岁都没活到就死了,青君却寿终正寝到了七十四,那些岁月里临花百无事事,只好在窥尘镜里日日看他倒霉的侄子与青君。

也真是缘分最妙,两个小侄子在掖庭宫长大,可怜巴巴的出生荣华富贵,两岁上却被他带累入了贱籍,阉割成了内侍,及至长大,先帝与太保联姻,把公主嫁过去,又赔了两个小侄子过去。

窥尘镜里,青君的儿子高高在上春风得意娶了公主,他的两个小侄子战战兢兢匍匐在他们脚底,最终却也没得个善终,有一天为了公主与驸马怄气回了皇宫,青君怪内侍没服侍好,大怒之下赏了八十板,双胞胎活活被打死了。

其实真的很奇怪,临花有时候想,他才是魔,但是总不如青君手狠,有时候简直黑的叫他觉得莫名其妙。

他把两个小侄子的魂魄拘来,好生安排他们走了一世玉桥入帝王之家,便回了族地。

“我什么也不记得。”青君脸色惨白。

我那时候回来就在想,我到底是发了什么神经觉得你还算不错的,临花心道,到底没有说出来,现在说这些其实很无聊。

他曾经真切地喜欢过青君,很喜欢很喜欢,可是最多的喜欢在时间的洪流中也被磨平了,到后来,真如他所说,其实喜欢已经仅仅是习惯了。

青君死了,他会去找他,可是他再也无悲无喜,小侄子死了,他还会略略心痛,顾西辞死了,他还能心如刀绞,哪怕临水死了,他想他都会哭一场,可是对于青君,他真的是干涸了。

他总记得那年他第一次与青君在一起,他比青君还高,高高的上君看着他很不好意思,小小声问他能不能抱抱他。

那么久了,他记忆的彼端总是青君一袭青衣抱着他低声唱歌的样子,暗夜那么长,他们蜷缩在一起,在天之高处海之穷处看远方,青君轻轻摸着他的头发说我们永远在一起。

到底是谁骗了谁,谁又伤了谁,现在谁分得清呢?那么久了那么久了啊……

“我真的不记得了。”青君还是脸色发白,也有点儿绝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我体内生来便带戾气。”

跟他接触的几乎都死了,伏羲、天双、英招……他生来便带有不祥。

“哎呀,你那么纠结干什么啊?”临花挥挥手,甩甩头发“喜欢就不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我带你过来,又不是跟你讨论这个的。”

他把小米倒在罐子里,去小溪边淘米,那罐子是实体的,倒水的时候总是泄露些小米粒,临花便笨手笨脚地去捞,捞了又掉,掉了又捞,终于恼羞成怒了。

“你来淘米。”临花把罐子塞给他,自己在水畔的青石上坐下去,一脚悬在半空中,悠悠荡荡的。

其实他还挺喜欢临花生气的,青君想。

临花向来不爱跟他吵架,他恣意妄为的时候临花也多数都顺从着,他喜欢的东西,临花必然给他弄过来,无论何时何地,他想做了,临花也从不拒绝。

在野外的时候,临花不会觉得天光大亮而抱怨羞耻,滚在地上,临花也不会说太脏回床上,纵然是临花修炼的时候,他过去骚扰,临花都是安安静静的,最多就是笑一笑。

他生活的太久,总不太爱临花这种性子,平淡如水,至今日回想起来,才能想起临花压抑了多少脾气。

“我们不出去了吗?”青君对淘米娴熟多了,做起来也快,边清洗边随口问,其实他倒不太想出去。

“不知道呢。”

青君把米淘好,又将身侧的黄獐剥皮清洗割开,他从水畔折了一根管儿,那是樟穹的茎干,十分结实,用来烤肉很不错。

“十三怎么回事?你刚才还没说完。”

临花见他把肉串好,忙忙地爬起来将剁好的木段归拢起来,燃了火帮青君一起来烤肉,又挖了坑在下面少了火,将米饭罐子盖上去焖熟。

“不知道啊。”

“你知道多少?”他们用的是炎火,几乎只是片刻,肉全部熟了,发出滋滋的烧焦声,油脂也滴落下来,金黄色的肉块弥漫出浓郁的香气。

临花翻了翻口袋,找出调料,将盐巴胡椒粉美味鲜等物一字排开,听他这么问,眯了眯眼睛,想了又想:“不知道,你也知道我就是个小皇子,又没去过选命池,就隐约知道玄狐是选命池主这样了,怎么连你也不知道?”

“我知道的不多,我不太关心这些,不过昔年听紫薇星君提过一两句。”青君费力想了想,“他说玄狐掌管天命,两眼能看过去未来,后来有一年碰上了一条疯狂的肥尾,因那肥尾是用灵血养大,不受五行之苦,故一战而竭,渺了一目,万佛之祖帮他去治病,问他要留着能看未来的那只眼还是留能看过去的那只,他说留了看过去的。他战斗力并不高,只是因为能预见未来祸事才地位崇高,继而无法预言,便离开了选命池,之后流落何地我就不知道了。”

“肥尾?”临花皱眉,大大地咬了一口獐子肉,香气在舌尖弥漫开来,香的要命,“用灵血养大的肥尾,谁能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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