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开特瞪着迪蒙，迪蒙看着李开特，眼睛闪烁，毫不掩饰对他的觊觎。

餐桌上安静了下来，那种不明显的但是一直悉悉索索响个不停的声音大了起来，就像是某种动物在进食，间或还伴随着嘎巴嘎巴卡擦卡擦的清脆声响。

李开特眼神微动，露出一些好奇来，迪蒙红色的眼珠子也动了动，他果断的移开视线，把注意力放在响声的来源上。

李开特注意着迪蒙的眸子，第一时间发现恶魔的眼眸颜色变得深了一些，脸上露出那种李开特熟悉的因为肉疼而凶狠，向着狰狞发展的可怕表情。

他好奇的寻向声音的来源，正好看见恰比把一整盘的菜倒进他张开的大嘴巴里，一口吞下，并且伸出舌头细细的把盘子舔了一遍。

恰比把舔干净的盘子放在桌子上，李开特微微睁大眼睛，一百道菜，在他和迪蒙对视的那一会儿，居然只剩下了一半，另一半全都是洁白干净的盘子。

他惊愕的看着恰比，又看了一眼恶魔狰狞的表情，胸腔里喷涌出满满的笑意，他闭着嘴巴，鼻腔里发出闷闷的笑声……人不可貌相，没想到比矮人个子还小，喜欢害羞的恰比，居然会是个大胃王，而且还是一个恐怖的大胃王。

难怪迪蒙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被他的笑声所惊扰，恰比忙停了下来，羞赧的说道：“我刚才就想告诉你们，我的饭量很大，所以不用担心这些菜会被浪费掉。”

“没……没事。”李开特摆手，瞟了迪蒙一眼，问恰比，“哈比人都是你这么……嗯，能吃吗？”

恰比眼睛黯淡下来，低声道：“不是，好像只有我一个是这样的……呃，很奇怪吧？大家都这么说的。”他摸摸脑袋，情绪有些低落。

“抱歉。”李开特温和道，“不过说真的，我不会觉得你奇怪，在我们人类看来，特别是家中的长辈，认为胃口好是很好的事情，表示你这个人有福气。”

李开特面不改色的编造，胃口好有福气他只听一个店员说起过，至于全人类是怎么想的，他怎么知道。

“真的啊？”恰比心里挺高兴的，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自己的大胃口是有福气的表现，他一直为着自己的怪异而自卑，听李开特这么一说，他又觉得大胃口也不是丢脸的事情，他盯着剩下的一半菜，满含期望的问道，“你吃饱了吗？”

“我的胃已经填不下更多的食物了。”李开特微笑道，“恰比，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我们将不会欠着任何人的债务了？”他若有所指，笑眯眯的把餐桌上剩下的饭菜扫了一遍，“如果不够的话，库房还有很多食材可以任你处置。”

“够了。”恰比小声说道，瞄了一眼臭着一张脸的恶魔，悄悄的把他一天要吃六餐的话给咽到肚子里去，埋头狂吃。

第八章

恶魔认真考虑着是要留下这个哈比人还是赶走这个哈比人。

他左右为难。

留下对方，以这家伙惊人的胃口，也许他投在牛郎店上的资本会在短短的时间里被吃光，如果恰比的寿命够长的话，自己也许还可以看到这些年积累起来、并在不断的增长的财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减少的地狱奇景。

他绝对会被其他恶魔嘲笑的。

但是赶走他……想出去就一定要投币，恰比没有钱，凯特也没有钱，那么把戈德币投进箱子让门打开的人选——他自己。

从来没听说过进入他迪蒙口袋里的钱还有掏出来的道理。

用于投资的钱和他的私人财产，迪蒙一向分的很清楚，他可以大方的分出一部分资金来开一个前景不明的牛郎店，只因为他无聊了，想找一些乐子。

但是私人财产绝不可以。

对待他的私人财产，地狱里没有谁不知道，比之各族公认的最小气的龙族，迪蒙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且迪蒙的私人财产没有一毛钱是来自他各个产业的收入，至于是怎么来的，从地狱居民的反应——听到迪蒙名字就下意识牢牢的护住自己钱袋的动作看来，大概不是多么光彩。

恶魔玛蒙，烙印就是贪婪。

更何况恰比白白吃了自己数量惊人的一顿，不讨回来，迪蒙怎么能甘心？

“好吧，我允许他作为店里的员工留下。”迪蒙眼里闪着算计的精光，“不过作为我的员工，他就要听从我的命令。”

李开特微笑道：“容我提醒，老板，恰比是我招来的员工，我是他的直属上司，恰比应该听从的，是我的命令。当然，您是我的上司，我的员工也是您的员工，可是您聘请我来做您的店长，那么就是相信我的工作能力，在我工作的过程中，您如果认为我的决定不正确，可以提出意见，也可以强行插手，毕竟这里是您的地盘……”

李开特顿了一下，看到因为听到“这里是您的地盘”而一副“算你识相”表情的恶魔，轻轻笑了一声，一字一句，清晰的说道，“合约第四条，店内员工的招聘、安排完全由甲方做主，乙方不提供任何人力资源，合约第六条，若是有一方违背以上任何一条，乙方愿意接受甲方的任何处罚。”

他再次把第六条的后半句省略了，不过恶魔没心情在意这个小小的问题，他现在陷入了一种跳进自己挖的坑里的憋屈感，第四条是他泛滥的结果，而第六条的重点其实在后半句——甲方自愿永远作为乙方忠实的仆人，为乙方效劳。

前面的一句不过是放松李开特的警惕心，一个人类能对一个恶魔施行怎么样的惩罚？无论在人类看来如何恐怖的惩罚，在恶魔看来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小儿科，不足为虑。

他想着即使这个人类没办法为自己带来经济效益，灵魂也是很可口的。

迪蒙幽怨的盯着李开特，对他灵魂的渴望更加强烈。

在两人暗潮汹涌唇枪舌剑的斗争的功夫，恰比解决了所有的食物，并且迅速的把一百个盘子平均分为四份，摞好，一只手二十五个盘子，分两次转移到厨房。

听着厨房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李开特欣慰的赞叹：“恰比的力气很大，您难道没有看到么？他是我们店里最勤快能干的员工。”

“那你呢？”迪蒙懒懒的嘲讽道，“最懒惰笨拙的店长？直到现在连一单生意都没有。”

李开特微笑不变：“我是知人善任的店长，恰比是能干勤劳的员工，您是吝啬苛刻的老板，这不冲突啊。”他神情无辜，但眼睛里的嘲讽丝毫不比迪蒙的少。“至于生意，亲爱的迪蒙，您的店长至今连大门的一步都没走出过，我们的店面如何，位置如何，一概不知，那么要如何宣传它，有服务需要的客人又能如何光临我们的店呢？”

恰比的声音适时的从厨房传了过来：“凯特，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恶魔牛郎店，究竟是什么？请原谅，我从来没有听任何人说起过牛郎店……呃，”他的袖子卷起来，两只手上湿淋淋的全是泡沫，一脸不好意思的问道，“我想，以后就在这里工作了，连自己工作的地方都没弄清楚，很失职吧？”

李开特摸着下巴，笑眯眯的解释：“所谓牛郎店，是一个让人放松休息的俱乐部，用餐、喝酒、跳舞、游戏、交际，幸运的话，也许还可以在此开展一段浪漫恋情，或者短暂的艳遇，而牛郎的作用，就是陪着客人吃喝玩乐以及聊天，负责使消费的客人全身心的放松，总之，牛郎是很重要很高尚的职业，因为他能给人带来快乐。”

恶魔看李开特的眼神微妙，吃喝玩乐聊天？牛郎？是不是还少了什么最重要的部分？

恰比的眼神瞬间变了，满含尊敬而向往，真诚道：“能带给人们快乐的职业都是伟大的职业，值得尊重。”

“那么恰比也一样值得尊重，因为品尝你的做出的食物，同样会让人有幸福开心的感觉，厨师是很重要的职业。”

李开特一副肃然起敬的神情，恰比脸红起来，眼里闪着开心的光芒，他看着自己湿淋淋的双手，意识到还有盘子没洗完，冲李开特笑了一下，小个子一闪，冲进厨房，欢快的洗刷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迪蒙赞叹：“你真会收买人心。”

“您过奖了，我只是实话实说。”李开特谦虚的笑了笑，随即又认真的接着刚才的话题开始弹起来，“您也听到了，恰比他甚至不知道牛郎店是什么，相信和恰比一样的不在少数，所以没有生意上门我也无能为力。”

迪蒙摸着下巴，点点头：“你说的没错。”

“所以，如果能亲自出去走一走，对店里的生意会很有利的。”李开特控制着面部表情，尽量不要让自己的意图显得太明显。

迪蒙赞同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李开特眼里的笑容深了一些：“那么，我能出去看一看么？”

“当然！”迪蒙很爽快的说道，在李开特脸上的笑容扩大之前，又多嘴说了一句，“只要投币，任何人都可以随意出门，我不限制你们的人身自由。”

李开特没钱。

他脸上还挂着灿烂的笑容——皮笑肉不笑，眼里不含半分感情的说道：“您不如向上帝祈祷，希望他保佑您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迪蒙在胸前划了个十字，诚挚道：“我每天都会这么做。”

“……”李开特。

信奉上帝的恶魔？

“以保证上帝能看见我的诚心。”

“诚心悔过，乞求上帝的原谅，以重回天堂？”李开特讽刺道。

“不。”迪蒙眼神忧郁，“祈祷的习惯，在我还是个天使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从我堕天之后，直到今天也没有变化过。”

“你的执念很深。”李开特有些好奇道，“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你从天使执着到恶魔也不曾改变不曾实现？”

迪蒙看了他一眼：“你说错了一句话。”

李开特虚心请教：“哪一句？”

迪蒙摆了摆手指：“已经实现了，我现在是地狱最富有的恶魔。”

李开特嘴角抽搐了一下：“难道你祈祷的内容就是成为地狱最有钱的恶魔？”

迪蒙看白痴一样看他：“你认为一个纯净善良的天使会向往成为一个恶魔吗？”他撇过脸，看着虚空发呆，低声说道，“一个痴迷人间的金银财宝的天使，上帝认为我犯了贪婪之罪，我不愿改过，所以他抛弃了我。”

李开特咳了一声，虽然迪蒙情绪显得很低落，但是他一点也生不出同情的心思，恶魔的八卦不是人人都有机会探听的，李开特轻声问道：“既然已经实现了，为什么你还要向上帝祈祷？”

每天都听着你死不悔改的祈祷，上帝大概会抓狂的。

李开特暗自想到。

迪蒙皱眉看他，李开特有些讨好的笑了笑，等着迪蒙自曝八卦，然而迪蒙的眉头拧的更紧，不解且不满的说道：“难道重点不应该放在我被上帝遗弃上面吗？”

“？”李开特。

“难道你不应该满怀同情的安慰我么？”恶魔质问。

“……如果这是您的愿望。”李开特强忍着吐槽的念头，尽量使自己的视线看上去不要太诡异，真诚的说道，“总有一天，上帝会原谅您的。”

迪蒙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道：“你知道吗，曾经有堕天的天使重回天堂，但是在天堂连半分钟都没有呆上，就又堕落了。”

李开特露出惊异的神情：“重回天堂不就是代表罪恶被洗净了吗？那半分钟发生了什么？那个天使又犯了什么罪？”

迪蒙笑的意味深长：“你只需要知道，恶魔并不奢求上帝的原谅。我的祈祷，仅仅是告诉上帝，我在地狱很好，仍然没有忘记上帝，仅此而已。”

李开特还想问，迪蒙却没有再说的欲望：“你还是想想店里的生意该怎么办吧，凯特，如果这个月没有进项……不要忘了合约第六条。”

他不怀好意的盯着李开特漆黑的眼眸，舌尖在薄薄的上嘴皮子上划过，那双暗红眼睛里露骨的热切和期待，让李开特抖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和恶魔做交易，本来就是个错误。

这大概是自己做过最蠢的一件事了，李开特内心怨念，等坚持过这一年，他无论如何也不要再欠恶魔半分钱，不要和恶魔牵扯上一丁点的联系，一定有多远走多远，哪怕被那个自称自己“兄弟”的黑手党追杀也在所不惜。

至少被黑手党杀掉丢的只是性命，而和恶魔在一起，灵魂随时有丢掉的可能。

第九章

“好吧。”李开特打算退一步，和恶魔的交谈要速战速决，否则影响心情会让他的脾气变坏，

“我不出门，但是你至少要保证每天都有客人上门，作为微小的人类的我做不到，但是对于伟大的恶魔来讲，想必轻而易举吧？”

“每天都有客人上门？”恶魔耸肩，“这要看恶魔店的出口停在什么地方，像戒备心重不喜欢陌生客人的矮人族，我倒是可以向你保证绝不会有一个人上门的。”

李开特额头青筋直跳，淡淡道：“那就顺其自然吧，我和恰比的房间在哪里？”

“没有安排……”迪蒙不负责任的说道，在李开特瞬间降到冰点的目光里改口说道，“51楼的空房间很多，不过如果客人要用的话，你们要让出来……我开玩笑的。”

迪蒙对着李开特的背影喊道，李开特带着恰比头也不回的离开。

“这就生气了？”迪蒙双手插在口袋里，等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走进电梯里，按了钱币造型的按钮。

电梯里是安静的，但是在迪蒙按下按钮的瞬间，安静变成了毫无波澜的死寂，时间仿佛静止下来，就连空气中的分子和粒子也停止了运动。

镜子里的恶魔面容冷峻，明亮的电梯背景倏然变化，死寂的空气扭曲起来，黑暗笼罩，只有恶魔的身影岿然不动，依旧挺直修长，拥有强大吞噬能力的黑暗不能让恶魔的身影有一分一毫的模糊。

那双红色的眸子，在黑暗中流转着妖异的光芒，他的唇边始终挂着一抹微笑，在他英俊的脸上，本应是极为好看，让人怦然心动的一抹美景，然而当你看清楚他的身后，那双隐藏在黑暗之中，向两侧伸展开来的巨大黑色翅膀，仿佛能遮蔽天日的六翼，似乎散发着不详的气息，让人情不自禁的战栗起来。

迪蒙的翅膀扇动了一下，卷起一阵狂风，破开了混沌，他双脚腾空，高高飞起，视线所及的无边黑色发生着缓慢的变化，隐隐的红色光芒穿透了黑暗，黑色的雾气散开，红色的光源展露出它的真面目，奔腾的岩浆，如大河之水，滚滚不息，吞噬靠近它的一切。

迪蒙在岩浆上方盘旋着，锐利的目光在岩浆里搜寻着，可以融化世间最坚硬的宝石的岩浆，唯独不会吞噬在其中痛苦挣扎的灵魂，这世间大多数的灵魂，死后必然要到此处走一遭，在地狱之火中洗练，净化灵魂，然后忘记前尘往事，彻底归于天地自然。

有能被净化的，有可以归于天地自然的，也有不能被净化，在地狱之火中苦苦挣扎不得解脱。

迪蒙身体直立，收拢了两对翅膀，漂浮在空中，依次扫过地狱之火中的灵魂，微微皱起了眉。

他忽然俯冲而下，直直的朝着要融化一切的灼热岩浆冲过去，他的脸越来越接近岩浆，一道火焰猛然跳跃起来，仿佛长了眼睛，化为一张红色的幕布，恶狠狠的朝着扑过来的迪蒙卷过去，誓要把他拉入无边的烈火地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