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老爷子见状不由失声惊叫:“湖底怎会有此通道?”
众人也是大惑不解,期待着有谁能够下去一探究竟。而受到万众瞩目的洛倾城,只是缓缓地掸了掸衣摆,然后,极为坦然地在玉石阶梯顶端的那级上坐了下来。一样事物自她掌心滚落,远观像是枚珍珠,沿着玉石阶梯噼里啪啦地就滚到了底下,直至声音不可听闻。
午后的阳光刺眼灼热,岸上的众人却似完全感觉不到,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通道入口,焦心地等待着后续来临。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静默的通道口终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很轻很轻,若非耳力极好是听不到的。
然后,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一人拾级而上,慢慢地出现在众人眼前。那是一个极其美丽的女子,发丝卷曲如同水藻,在骄阳下散发着暖人的红芒,她的五官细腻精致恰到好处,更有着一众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细细看来便能发觉,这女子与湛家祖屋里挂着的那幅画像上的鲛人极为神似。
此刻,女子墨色琉璃般的眸中,氤氲着一丝浅浅的疑惑。她抬高一手,露出掌心安放着的那枚碧蓝色珠子,对着上端的洛倾城轻唤了一声:
“洛大人?”
银黑色的眸子微微一闪,洛倾城托着下巴打量她一眼,肯定道:“你是湛清。”
女子微微一笑,明媚的容颜灿若朝霞,她柔声道:“清是我的名,只是这一梦醒来,便不再姓湛而是姓沈了。洛大人可是见过从前的我?”
“见过画像上的,”洛倾城诚实地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你是什么时候醒来的?我上次进你的空间,你还在沉睡中。”
“昨日夜里,”沈清笑着回应,又柔声道,“我遇上了唤醒者。”
洛倾城听了,并未把那个唤醒者当一回事儿,好奇问道:“那你知道昨夜里这边发生了什么吗?”
“岸上的事我并不清楚,”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沈清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抱歉道,“昨夜醒后,我就一直在空间里为我的唤醒者疗伤,他伤得很重。”
说着,她又将掌心的碧蓝色珠子交回洛倾城手中,接着道:“一直等到大人召唤,我才从空间里出来。这是大人的鲛珠,还请大人收好。”
洛倾城随手接过,碧蓝色的鲛珠在莹白细腻的指尖转了几圈,又猛然被她一把握住,银眸忽闪,似在思索着什么。
沈清见状,想了想不由建议道:“昨夜之事,我虽然不清楚,但有一个人也许是知道的,洛大人可要去问上一问?”
“那人是谁?”洛倾城挑眉看她。
“那人便是我的唤醒者,他是昨夜被人打落湖中的,背后受了一掌,内伤颇重。我将他送入海蚌中养伤,算算时辰,现在也差不多了。”沈清慢条斯理道。
洛倾城听了,直接从玉石阶梯上起身,未曾向岸上交待只言片语,几步便闪入了通道深处。沈清为她的雷厉风行怔了怔,眸光一顿,也立即跟在了她的身后。
顷刻之间,两旁的湖水少了法力的支撑,奔腾倾泻着复又回归到一处。原先被赤红染就的湖水在这番动静下早已化开,水光清澈,微波粼粼。若不是岸上的尸首尚在,真令人感觉平静犹如圣地。
湖底空间内,两人一前一后在水色的地面上的走过,鲛珠编成的帘子垂挂在四周的墙壁上,绯红的色泽衬着通透的墙面,说不出的美丽别致。
“洛大人似乎并不是鲛人?”沈清凝视着前方的背影,忍不住出声道。
“我是唤醒者。”洛倾城清晰明了地给出五个字的答案。
“但,洛大人似乎也并不是凡人?”沈清拧了拧眉,不确定道。
“也许是,也许不是,谁知道呢?”洛倾城微微一笑,无辜地摊了摊掌心。
前面便是内室,中心摆放的正是那枚巨大的海蚌,质地莹白宛若玉石雕刻,镶嵌的色带是绯红的,通透,明亮,澄澈。
沈清上前一步,掌心摊平在海蚌的边缘处划过,平滑的边缘处立刻开启一道狭小的缝隙,浅绯色光芒自缝隙间溢出,柔和闪耀。随后缝隙越变越大,直至完全开启。
海蚌中沉睡着一个人,面容英俊,五官是硬朗而又不突兀的锐利,双眸紧闭着,更添上了一分平静的温柔,胸前还挂着一枚绯红色的海螺。
“是炎子燃。”洛倾城微有些诧异地吐出四个字。
“洛大人认得他?”沈清一边好奇询问,一边取下手上的海螺指环,恢复原状后,缓缓吹奏起来。
“认识。”洛倾城眨了眨银黑色的眸子,随后闭上双眼,听着海螺的乐声,等待着沉睡中的男人苏醒。
此刻,岸上的众人早已炸开了锅,一个个都是惊诧不已,谈论声此起彼伏。
湛天麟激动道:“父亲,那人,那人真的是画像上的老祖宗!”
“为父看到了,看到了!”湛老爷子同样激动地有些不知所措,“天佑我湛家,有生之年能够看到老祖宗回归,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老爷,有如此喜事,是否当去通知夫人还有大少爷他们?”旁边一个家丁请示道。
“这是自然,你立刻着手去办!把大少爷他们先从祖屋里放出来,一起等候在这盼君湖边,恭候老祖宗驾临!”
城郊的紫云观外,重省一人一骑飞速赶至。
他翻身下马,一个纵身跃至扫地的童子近处,出声道:“敢问小道长,紫霄真人可在观内?”
“师父在内院,吩咐了若有客人求见,不必禀告,只管前去便是。”童子放下手中的扫帚,做了个请的手势,口中说道,“客人请随我来。”
重省心中略有诧异,却也点头谢过,立刻跟在童子身后,往紫霄真人的居室走去。
内院深处,房门微掩,一室静寂。
童子指了指大门的方向便转身离开,重省几步上前,敲了敲门,朗声道:“黎府重省,有要事请教紫霄真人!”
静候片刻,室内悄无声息。重省微微皱眉,接着道:“在下奉主上之命特来会见,还请真人拨冗一叙!”
41.前因后果
又是片刻过去,内院里除了偶尔传来的鸟鸣声,并未有人声回应。重省心头疑惑,但想到黎苍墨的嘱咐,只能说了声得罪,同时伸手推开了房门。
大敞着的门内,一张写着“静”字的大幅墨宝悬挂在高处,靠窗的书桌前端坐着一个人,身正影直,说不出的仙风道骨。
重省一见,忙歉声道:“原来真人在静心打坐,是重省失礼了,还请真人见谅。”
书桌前的人却似入定了般纹丝不动,对于重省的到来同样不闻不问。
重省心知不对劲,一个箭步靠近了书桌,单手拍向紫霄真人的肩膀,坐正了的人影立即倒了下去,垂下的头颅抵着桌面上的拂尘,拂尘的手柄处压了一张纸。重省忙抽出一看,清晰可见的两个大字映入眼帘,那是一封遗书。
沈清的空间中,炎子燃被海螺声唤醒,迷蒙的眼缓缓睁开,他感觉自己似乎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中的他不是炎家少主,而是另外一个身份。
兄弟的逼迫,亲信的背叛令他落入深海,原本该断送的性命却被一个鲛人救下。那个鲛人温柔、美丽、善良、单纯……她有着世间一切的美好,本该无忧无虑地在深海中嬉戏。却因为他被家族利用,险些失去了性命!
他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他恨自己保护不了她,他更恨自己蹉跎了千年,徒留她一人在盼君湖底苦苦守候!
“清儿!”看着眼前和梦中人一般无二的美丽女子,炎子燃蓦地起身,握住她的手。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沈清看着他,疑惑地眨了眨眼。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越握越紧,她不由求助般的转向洛倾城。
洛倾城分别打量了两人一眼,对着炎子燃道:“你终于找对你的梦中人了?”她的措辞是疑问的,语气却是肯定的。
“是湛岚妹妹……”炎子燃轻声叹了一句,苦笑道,“先前确是我魔障了,一心将你看作是梦中人的影子。却不知我的梦中人,一直在此守候了千年!”
“什么梦中人?”沈清小心地抽回手,接着奇怪道,“你又为什么称洛大人为湛岚妹妹?”
“洛大人?”炎子燃心头疑惑,询问的视线转向洛倾城。
“我不是湛岚,她叫我洛大人是依据鲛人的礼节,”洛倾城直接说道,随即银眸微转,语声充满急切,“这个不重要,我问你,昨晚发生了什么?你又是怎么落入湖中的?”
“昨晚?”听到这两个字,炎子燃瞬间变得清明,忙问,“那妖道可还在外头滥杀无辜?”
“妖道?你说紫霄真人的那个孽徒?”洛倾城眨了眨眼道,“我没看到他。”语气颇为遗憾。
“他走了便好,走了便好……”炎子燃稍微放下了心,低叹一声,又道,“昨夜家族大比过后,我看到湛家那位表孙小姐——好像是叫湛凝雪——与慕容、欧阳两家暗中接洽,后来还与明珠郡主商量了什么。当时觉得不对,便来府中给你提个醒,但我到时你还尚未回府。当时夜深人静,我来湛府又走得匆忙,是跃墙而入的,长久逗留怕惹人非议,就让你的丫鬟给你传句话,自己先行离开。”
“但没走几步,便发觉有一批黑衣人暗中闯入湛府,更在那位表孙小姐的帮助下埋伏在了盼君湖。我正打算戳穿他们的诡计,令他们退走,那个妖道却快一步现身了!”
说到这里,炎子燃的面色禁不住变了变,藏不住眼底的惶恐与恨意,他接着道:“那妖道现身后,先是斥责他们打扰了盼君湖的安宁,随后直接出手取人性命,甚至还吸食了他们的精魄,手段残忍令人发指!我前去阻拦,无奈实力不济,反而被他打落湖中,身受重伤。后来,便遇上了清儿……”
这番话说完,炎子燃便沉默下来,感慨如此情况下的相逢——既是不幸,又是大幸!
洛倾城点了点头,算是把一切差不多都弄明白了,这才想起岸上还有众人等着,便转身径自离开了。炎子燃既已清醒,想到家人会挂念,便也回去露面。而沈清为了报答唤醒者的恩情,就随他一同上岸了。
岸上众人尚讨论得沸沸扬扬,忽听一声水浪激越,平静的湖面被打乱,一人破水而出。白衣胜雪,黑发如瀑,容颜绝色,纤尘不染,恍如九天神人,深海谪仙。
湛家众人早已等候多时,一见洛倾城上岸,忙迎上去道:“老祖宗可有交待什么?”
“老祖宗?”洛倾城嘀咕了一声,伸手指了指后面道,“你直接问他们好了。”
说罢,她一手抛着那枚蓝绿色的鲛珠玩,一边踱步到黎苍墨身旁。
“看来洛岛主对此地发生的一切,已经有了头绪了?”黎苍墨低吟一声,微微笑道。
“嗯。”洛倾城点了点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慕容致远与欧阳敬德两人自看到水中异像之后就不再急着离开了,此刻两双精明的老眼都盯着洛倾城手中的鲛珠,目光炯炯。
慕容致远舔着脸上前,忍不住道:“听闻小姐这颗珠子乃是鲛珠,说来灏湮大陆上已有百年未曾得见了,果真是水之精华,无与伦比!”
“慕容家主所言甚是,鲛珠之利胜过犀角象齿,鲛珠之美盖过翡翠珠玑,小姐手上的这颗,品相更是难得,想是得来极为不易吧?”欧阳敬德赞美了一番,话中透着旁敲侧击的意思。
他的本意是想诱导洛倾城说出鲛珠的来历,看看能否凭借自己的家族也弄几颗来。鲛绡、鲛珠……一切与鲛人沾上关系的都是至宝,湛家立足西淇千年不就是仰仗着有鲛人血统?若是他们家族能够得到几颗鲛珠,地位岂不是更加稳固?
洛倾城眯了眯银色的眸子,瞅了两人一眼,直接点破他们的心思:“你们想要?”
“小姐的东西,老夫怎敢觊觎?”慕容致远慌忙推却,即使他内心想得要命。
听他这么说,洛倾城吐了吐舌头,道:“那算了,本来还想给你的。”
慕容致远立刻悔得肠子都青了。欧阳敬德万分庆幸自己慢说了半拍,话锋一转,顺水推舟道:“能得小姐的赏赐是老夫的荣幸,老夫就却之不恭了!”
说着,他上前一步,摊开双手,摆出一副要接过鲛珠的架势。
谁知洛倾城瞥他一眼,将鲛珠抛高了复又接回,几次之后,才慢慢地吐出一句话来:“我不想给你了。”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完全粉碎了欧阳敬德的期许,他直气得浑身哆嗦,无奈黎苍墨就在一旁看着,有火发不出,憋屈得几近吐血。
不消片刻,炎子燃与沈清也来到岸上,湛家众人立刻跪地叩首,口中齐声道:“恭迎老祖宗驾临!”
沈清怔了怔,直接道:“我不是你们的老祖宗。”
一梦醒来,前尘种种皆已忘却,此刻的沈清并非当初的湛清,湛家在她的心里,自然是没有任何的印象了。
湛老爷子听到他否认,面色一变,忙道:“老祖宗隐居此地多年,我们身为后人未能前来尽孝,的确是大大的不对。还请老祖宗莫要见怪,并为此否认是我湛家先祖的事实!”
“我不是否认,而是……”沈清蹙着眉,不知该如何解释,便反问道,“你们为什么认定我是你们的老祖宗?”
“您的模样与祖屋里流传下来的画像上的先祖毫无二致,又怎会不是我湛家的先祖?”湛天麒恭敬地抱拳颔首。
沈清听了不赞同道:“模样相似不足为奇,你们凡人认祖不都是根据血缘的么?你们又没有鲛人的血统,怎会是我的后代?”
这番话落下,恰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的众人无不大吃一惊。
黎苍墨垂眸低叹一声:“看来湛家最大的一个隐秘已经被揭穿了。”
旧音颇为沉重的点了点头。虽然之前已从紫霄真人口中得知大概,但现下当众被揭穿,对湛家来说,无疑是一个天大的打击!以鲛人血统着称,延续千年的湛家,居然是一个天大的谎言!
湛家众人已然方寸大乱,湛老爷子瞪大双眼,盯着沈清,迫切的语气中甚至带上了质问的味道。
“您……您说什么?我湛家怎会没有鲛人的血统?”
“是啊,老祖宗,这怎么会呢?我们湛家的后人个个都水性极佳,怎么可能没有鲛人的血统?”湛天麒也不敢置信。
沈清闻言,挥出一掌,掌风如流水般柔和,从湛天麒身前拂过,恍如春风拂面。随即她了然道:“你们水性好是因为体内被植入了鲛珠,咦……”
说到这里,她不由多看了一眼,讶异道:“这鲛珠是我的。难道说,在我沉睡之前,与你们家族真的有什么联系?”
听到鲛人血统被彻底否决,湛家众人摇摇欲坠,几乎站不住脚。只有湛天麟面沉如水,显然对于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听到沈清的问话,他张口应道:
“殿下在沉睡之前与我湛家确实关系匪浅,若想清楚缘由,不妨在湛府住下,我等必将知无不言。”
沈清听后垂眸不语,似在思索该不该应下。一方面她好奇自己失去的记忆,另一方面对于鲛人来说,醒后又如同重生,前世的种种是不该刻意追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