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不到的是,那位凝雪小姐是再不可能闹出什么了,因为此刻,她的尸体正躺在盼君湖岸边,与一众黑衣人的尸身倒在一起,横七竖八,死状恐怖。淌入湖中的鲜血,将大片的湖水染得通红,在正午骄阳的照耀下,赤红得就要沸腾,观者无不毛骨悚然。
“这是怎么回事儿?看看他们这样子,死了足有大半天了,怎么弄到现在才来禀告?”湛老爷子厉声质问府中的家丁。
“老爷,上次祭祖之夜后,您不是吩咐了不得打扰这一片的安宁么?所以小的们到了这附近都是绕道走的。要不是为了找寻炎少主来了此地,都不知道这边,这边竟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家丁心有余悸道。
“天,这枚玉佩,这枚玉佩是哥哥挂在剑柄上的!怎么会掉在了这里?”炎子灵眼尖地指出掉落在杂草中的玉佩,忍不住尖叫道。
“相公,这的确是燃儿的玉佩!”冷卉心头一慌,看向炎轲急急说道。
炎轲面沉如水,对着湛老爷子问道:“湛家主,昨夜里这边可曾闹出过什么动静?”
湛老爷子叹息一声,拧眉道:“炎家主,不瞒你说,自从我湛家祭祖之夜生出了事端后,老夫就把这边的守卫撤了!来此地的路上你也看到了,这边是湛家的祖屋,地方偏僻,就是闹出了大动静,主宅那里也是听不到的。”
炎轲心知湛老爷子说的是实话,但这样一来更是毫无线索,脸色不由越发难看。
旧音在尸身附近查探了一圈后,回到黎苍墨近前禀告:“主上,死者都是一击毙命,伤口只有一处,就在脖颈上,手法与八年前琅琊城歌妓的命案极为类似,只是没有留下鳞片。另外,有一部分死者的精气神都被吸干,只留下了一具空壳。”
39.湛家隐秘
“可有看出那些人的来路?”黎苍墨沉声问道。
旧音点了点头,却不作声,眸色复杂难辨,显然有内情不好托出。
炎轲见状,立即躬身抱拳道:“虽知此话唐突,但事关小儿性命,炎某不得不恳请阁下告知黑衣人的来路,任何后果我炎府愿一力承担!”
湛老爷子也请求道:“老夫也恳请阁下将黑衣人的来路说出!此事既然发生在湛府,更有我族后辈惨死其中,于情于理,老夫都要弄个明白!”
黎苍墨静静地看了两人一眼,淡然吐出一个字:“说。”
“是,”旧音颔首应下,接着看向众人道,“这批黑衣人是皇室暗卫中的一支,主要负责保护皇族亲信。据他们身上所烙印记,属下能够肯定,这批暗卫,隶属于明德城主。”
“玄护法可能确定?不会有他人冒充?”湛老爷子惊疑不定道,“城主府向来与各大世家毫无瓜葛,何以要将暗卫派来我湛府?”
“绝不可能,”旧音回答地斩钉截铁,“皇室暗卫训练之初,为防他人冒名顶替,便为每人烙下印记,那些烙印的模板出自宫廷巧匠之手,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的。”
“请问玄护法,能够调动这批暗卫的,除了明德城主还有何人?”炎轲皱眉道。
“整个西淇,能够调动这批暗卫的,除了明德城主,便只有明珠郡主。”
“那西淇以外呢?”炎轲追问道。
“地位高于明德城主的皇族皆有权力调动!”旧音肯定道。
这样一来,范围立刻扩大许多,众人也更加摸不着头脑。毕竟世家与皇族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属于皇室的暗卫为何会出现在湛府?这是不是代表着,皇族要向世家动手了?还是说,这是他人的有心利用,目的就是为了造成世家与皇族之间的嫌隙?
慕容致远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道:“苍墨阁下,老夫可否先行告辞?湛家出此意外实在突然,老夫担心家中也生了变故!”
欧阳敬德听了,也借机请辞,字字句句,听似极为忧心家族,却也不难感觉出对于湛家幸灾乐祸的意味。
墨色鎏金的瞳孔微微一动,黎苍墨摆摆手,算是应下了他们的话。
两人心中不无窃喜,赶忙领着家人离开,正好碰上洛倾城迎面而来。她看了眼行色匆匆的两个家族,随即便不感兴趣地转眼了,水波翻腾着赤色的盼君湖顷刻间落入她的眼底。
打量了会儿岸边的尸体,洛倾城眯了眯银眸,奇怪道:
“咦,是这些人……”
听到她的话,慕容欧阳两家的脚步立即停了下来。
“洛岛主见过他们?”旧音赶忙问道,眸中不无深思。
“不算见过,不过感觉是一样的,”洛倾城先是摇头,然后又点头道,“早上,我在巷子里碰到了一批人,和他们很像。”
“那批人可是对岛主不怀好意?”旧音揣测道。
“没错,我能感觉到他们的杀气,”洛倾城郑重地点了点头,接着撅起嘴巴道,“不过他们很没用,一会会就被吓跑了。”她说着,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那般纯然无辜的语气直听得众人满头冷汗。
这可是风里来雨里去,任刀山火海枪林剑雨都巍然不动的皇室暗卫啊,你究竟是做了什么竟然能把他们吓跑?
沉默片刻后,旧音突然出声:“主上,属下可能已经猜出这群暗卫的来意了!”
“玄护法知晓他们的来意?”湛老爷子与炎轲家主异口同声道,一个事关家族,一个事关亲子,也无怪两人如此心急。
“只是猜测,不过也八九不离十了!”旧音微微点头,得到黎苍墨首肯的眼神后,直接说道,“这批暗卫会出现在湛家,无关世家与皇族的干系,单单是为了一己之私。不论是这里的暗卫,还是洛岛主早晨碰到的那批,若是旧音所料没错,都是明珠郡主派遣来的,目的也只有一个,就是对付洛岛主!”
“明珠郡主?”洛倾城想了会儿,直接吐出一句话来,“那个奇怪的女人。”
黎苍墨暗自摇了摇头,沉声笑道:“她怎么了?”声线清魅,少了丝迫人的威压,多了分细腻的温和。
“她明明不喜欢我,却要和我交朋友,还要我离开你身边,”洛倾城一股脑地把话全说了出来,末了还补充上一句,“不过我没理她。”
“的确没必要理会。”黎苍墨缓缓闭了闭眼,又倏地睁开,那一睁一闭,有些人的生生死死的便已断下。
听到这里,众人也都明白了大半,敢情他们原先设想的权力纷争压根都是错的,所谓的阴谋诡计不过是个女人争风吃醋惹来的祸端!这么一想,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诡异的沉默中,炎子灵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彷徨与不知所措。
“那这些人又为什么会死?还有哥哥呢?总不至于,是明珠郡主将哥哥绑去了吧?”
“是啊,小儿子燃现在何处,真是一点头绪也没有了……”冷卉握紧手心的玉佩,忍不住叹息一声。
“夫人莫要过于担忧,子燃那孩子的实力我这个父亲还是知道的,不会那么轻易就糟了难,”炎轲宽慰一声,又道,“先前玄护法说过,这些人死状诡异,像极了八年前琅琊城歌妓的命案,莫非其中有着什么联系?”
湛老爷子不赞同道:“歌妓是歌妓,与我湛家还有这些城主府的暗卫能有什么联系?”
“也许,是有联系的,”似乎想到了什么,洛倾城银眸忽闪,随即欣欣然道,“去湖底看看就知道了!”
“不要下去……”一声虚弱的话音阻断她的动作,湛天麟躺在软椅上,由家丁抬着疾步赶来,他大喘着气,却顾不上休息片刻,口中坚决道,“不要下去湖底,触怒了先祖……湛家,湛家会遭到报应的……”
“二少爷,您先别说话了,缓缓气儿,否则,你的身体要受不住的!”紫菀抚着他的心口规劝。
湛天麟不理会紫菀的规劝,病弱的面容上唯有一双眼睛闪烁着异样的神采,他执着道:“父亲,决不能……决不能再打扰祖先的安宁了!这些人,这些人就是因为触怒了祖先,打扰到盼君湖的安宁,这才没了性命的!”
闻言,湛老爷子深深皱起了眉头,许久之后,沉声道:“麟儿,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八年前,你落了一身病根回来,任为父如何劝说都不肯告知。如今,八年前的惨剧重演,看看凝霜,她才十六岁,却死得这般凄惨,你还是要保守着那个秘密么?”
“父亲,不是我要保守秘密……”湛天麟左右为难,形容枯槁的面色越发灰败,他喃喃道,“是我答应了老祖宗绝不能说出口的,否则,否则湛家就要完了!”
“那个人根本不是湛家的老祖宗!”洛倾城肯定的驳斥他,“他是紫霄真人的孽徒!”
“一派胡言!”湛天麟一时激愤自躺椅上坐起,拍着扶手道,“那人明明就是我湛家的先祖……怎可,怎可由你如此诋毁?”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肯定他就是湛家的先祖?”洛倾城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湛天麟在紫菀的服侍下缓缓地躺了回去,颓然说道:“他很强大,能够随心所欲地掌控流水,他甚至……还知道湛家的一切隐秘!这样,还不能证明么?”
“能证明什么?我也很强大,我也能够控水!”洛倾城边说边将一手指向盼君湖的水面,掌心上翻,摆出托起的手势,被鲜血浸染的湖水瞬间升腾到丈高,青天白日之下,如同张开的血盆大口!
她看一眼惊呆了的众人,微微抬高下巴,对着湛天麟接着道:“而且,我还知道一个关于湛家的天大的隐秘!那你怎么不把我当作湛家的先祖?”
“你……你知道湛家的隐秘?”湛天麟不敢置信,躲闪的眼神惊疑不定。
洛倾城得意地哼了一声,却并不作答,脸上的表情分明写了五个字——我就是知道!
看到她如此笃定的模样,湛天麟先是一脸惨然,接着低声苦笑,随即笑声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燃烧生命般地哈哈大笑,每笑一声便咳出一口黑血,那般癫狂的状态几近疯魔!
“紫菀,还不快送二少爷回房,来人,赶紧去请大夫!”湛老爷子急道。
湛家的仆从立刻忙活起来,抬躺椅的抬躺椅,请大夫的请大夫,还有的去拿续命药丸,虽然七手八脚,倒也忙而不乱。
紫菀指挥着家丁平稳地将躺椅抬回,走了没几步,疯狂大笑的湛天麟居然慢慢恢复了神智,他摆了摆手,命家丁停下动作,然后,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居然站起身来!
众所周知,湛家二少爷恶疾缠身足有八年,别说是行走,就是躺在病榻上也只剩下一口气。然而,在经过那么一番惊心动魄的癫狂咳血之后,他的面色反而不见苍白,更加添上了一丝血色!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蹒跚却坚定地走到了湛老爷子身前,双膝跪地。
“父亲,是儿子不孝……”
湛老爷子先是惊得后退了一步,随即赶忙将湛天麟扶起,口中关切道:“麟儿,你的病没事了?”
“那本就不是病,是儿子愚昧,一直将那恶人当作了湛家的先祖!”湛天麟苦笑一声,边说边摊开右手掌心,那里握着一块破碎的念石,通体呈诡异的暗红色。
“奇怪的东西。”洛倾城看了一眼,吐出五个字来。
旧音看到那块念石,立刻变了脸色,惊道:“主上,这是紫宥石!”
众人一听这三个字,也纷纷面色大变。紫宥石,这竟然是至阴至邪的紫宥石,想不到,自妖道紫宥被灭杀后,世上竟然还有这东西的存在!
40.迷雾重重
妖道紫宥,本是道宗一平凡不过的弟子,根骨一般,有修炼的天赋却注定成不了惊才绝艳的人物。他与道宗的修炼奇才紫霄真人是同一批入门的师兄弟,紫霄真人天赋奇高,年纪轻轻便已在灏湮大陆上扬名,紫宥在嫉妒不甘之余铤而走险,入了邪道,是以后世将他称作妖道。他能被世人记住,正是因为这阴邪之物紫宥石!
紫宥石冠的便是妖道紫宥的名号,本质上不过是一块普通的念石,在融合了道宗的法阵之后,具有了掠夺佩戴之人修为的功能,若佩戴之人的修为不足则直接损耗精气神,直至肉身被完全掏空。妖道紫宥便是仗着这种念石,修为在短时间内大涨,幸而被发现的早,道宗下达灭杀令,最后死在了紫霄真人手上!
“麟儿,你怎么会带着这个东西?”湛老爷子先是惊诧,随后了悟道,“难道说,这些年你身子骨孱弱,都是因为这个的缘故?快告诉为父,宿主是谁?为父定然饶不过他!”
“宿主便是那个被我当成了湛家先祖的恶人!”湛天麟低头沉声道,“八年前,孩儿追查府中惨案,终于在盼君湖遇上了那个恶人。那恶人自称是我湛家的先祖,武艺高强,对于湛家的隐秘更是无所不知。他说湛家忘恩负义,对他不起,害得他一千年来只能蜗居此地,此刻挣脱了束缚,必要灭湛家满门!”
“那人既存了危害湛家的念头,又怎会是我湛家先祖,麟儿你真是糊涂啊!”湛老爷子摇头叹息道。
“当时孩儿心中惶恐,那恶人又言辞凿凿,慌乱之下便信了他的说辞。孩儿恳求他放过湛家,他先是不答应的,后来迟疑许久,提出了一个条件。”
湛老爷子立即道:“他可是要你带着紫宥石,以你的精气神供养他的修为?”
“正是如此!”湛天麟重重点头。
众人茅塞顿开,想来,这便是湛家二少爷多年来缠绵病榻的缘由了!
洛倾城银眸忽闪,摸着下巴问道:“你看清他的样子了吗?”
“当年我自负武学出众,在那人面前却渺小如蝼蚁,他既有那样的实力,又如何能让我看到真容?”湛天麟苦笑着回应。
八年前湛天麟意气风发,艺高胆大,无疑是西淇世家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与现在的炎子燃相比也不遑多让。想到这里,冷卉不由担心道:
“相公,若是子燃被那恶人抓去了,又该如何是好?”
“是啊父亲,”炎子灵也着急道,“那恶人如此心狠手辣,要是哥哥落到他手里……”她越想越是慌乱,眼神下意识地四处看去。适才,盼君湖被洛倾城这么一搅和,水波大乱,沉在湖底的水草、砂石等物,纷纷浮上了水面,其中一件翻腾的锦袍越发鲜明!
炎子灵立即伸手指向湖面,口中惊叫道:“这衣裳,这衣裳是哥哥昨日穿的那身!难道说,哥哥落入了湖底?”
洛倾城听了,银眸一闪,掌心翻直作出下劈的姿态,那轻描淡写的一记落掌,将盼君湖水一分为二,顷刻间露出湖底的泥沙。她一个纵身跃至湖底,步伐凌空,踩在淤泥上方一寸的距离,不紧不慢地朝着湖心走去。
湖心的一道漩涡急速旋转着,不断扩大升高,遮天蔽日,重复地将两旁的湖水卷入其中,企图合上被劈开的水势。如此诡谲的异像,令众人惊叹不已。
洛倾城微微蹙眉,猛然伸展开双臂,湖水立刻向两岸分隔开更远,水浪击空,变幻莫测。漩涡失去了湖水的供给,渐渐地越转越慢,越变越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在了湖心。
漩涡消失的地方,留下了五尺见宽的通道,与湖底的淤泥是截然不同的材质,向下延展的长长阶梯,全部玉石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