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逸泽去叫来张御医，才又重新去御膳房端来一碗粥。
凌逸辰慢慢喝着那碗粥，张御医正在给他处理脚上的伤，明明一切都如他所愿，可是为什么他看见皇兄的时候，心里还是那么难过呢？
走出观澜殿许久，凌逸泽才恍然，是眼神！
他那自信傲然、器宇不凡的皇兄眼中，再无半点神采！
此后，他的皇兄果然信守承诺，不再喝酒，也好好吃饭，但他的人还是越来越瘦，话也越来越少。这么多天过去，皇兄除了问了他解毒的事情，就再也没主动跟他说过话……
凌逸泽暗想，薛大哥的事，大概会成为皇兄心中一辈子的伤！
第四十六章：父皇
这天中午刚过，徐公公来到观澜殿，对凌逸辰道：“殿下，陛下召您立即过去。”
一刻钟后。凌逸辰推开了熙和宫的大门，徐公公站在远处守候，殿内伺候的人也都被赶了出来。
皇帝一直睁眼凝望着大门的方向，直到看见凌逸辰进来，眼中才有了点神采。
缓缓关上大门，凌逸辰走到皇帝身边，皇帝比他上一次见到的更加虚弱。
“辰儿，过来坐……”皇帝轻轻拍了拍床。
凌逸辰依言走近，在皇帝床前坐下。
皇帝勉强打起精神：“辰儿，父皇死后，你记得要秘不发丧，先控制住纪恒，掌握先机，知道吗？”
凌逸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半响，皇帝望着虚无的上方，缓缓道：“辰儿，父皇一直都没有告诉过你，关于你母妃的事。”
凌逸辰的眼睛亮了亮，听见皇帝继续道：“当年，逸皓的母妃因难产而死，朕心郁结，便微服出游散心。那日，到了杨岭，正好碰上他们一年一度的赛马盛会。也是在那一天，朕遇见了你的母妃。到现在朕都记得，当时看到她的震惊，在那参加赛马的一大群男人里面，竟然会出现一个女子，而且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
殿内很安静，只剩下皇帝絮絮叨叨的声音。
“她在马上驰骋，竟将那群男子悉数甩到身后，真真是英姿勃发，不让须眉啊！朕当时就被她迷住了，心想，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奇女子？后来，经过打听才知道，她是当地太守骆宾的女儿骆纤云，由于无双的美貌和刚烈的性情，在当地十分出名。她曾发过誓，绝不会嫁比他差的男子。朕便隐瞒身份接近她。”
皇帝一声感叹。
“呵，你都想不到，这么一个弱质纤纤的女子，武功竟然十分不错。朕几次三番被她打得落花流水，但朕不放弃，输了再练，练了再打。终于，那一日，朕险胜她一招，她很豪爽地认输，朕便借机向她表达了爱慕之情，没想到她竟然也对朕有意。很久以后，她才告诉朕，她之所以会喜欢朕，就是因为朕那股不肯服输的劲儿，我们就这样相互爱上了。后来，朕向她坦白了身份，满以为她会惊喜，却没想到被她狠狠揍了一顿。朕不敢还手啊，生怕伤了她，估计是朕那可怜样让她心软了，她叹了口气，便跟朕回宫了。”
说到这里，皇帝的脸上竟有了甜蜜之色，似乎沉浸在美好的过往。
“朕本想废除皇后，立你母妃为后，但是被她阻止了。朕知道，她是为了朕着想，朕当年之所以能当上皇帝，就是靠着纪恒手里那三十万军队。当年，朕也有两个皇兄，为了争夺皇位，大家斗得你死我活。朕暗地里跟纪恒达成协议，只要他助朕登基，朕便立他的妹妹纪瑶为后，并保他纪家一世荣华。你母妃怕朕废除皇后会引来朝野动荡，所以甘愿为妃。”
又是一声长叹。
“朕恨自己没用啊，身为皇帝，却只能看着心爱的人受委屈。为了弥补，朕便加倍对你母妃好，为让她减缓思乡之情，朕下令建造了樱园，亲自带人为你母妃种上了数万棵樱花树，甚至比杨岭的还要繁茂。樱园造好后，朕便与她住在那里，过着神仙眷侣般的生活，那是朕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不久后，你便出生了，朕和你母妃都高兴极了，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了。朕给你取名辰，取意‘日月星辰，永烁光辉’，你就是朕最宝贵的孩子啊！朕本以为，可以就这样守着你和你的母妃快乐地过下去，朕……”
皇帝说着说着，眼泪竟流了下来，只听他哽咽道：“朕这辈子，做错了两件事，一是手刃至亲，双手沾满他们的鲜血，每每午夜梦回，朕总是心魂不安。朕不想你跟朕一样，辰儿，你知道吗？”
凌逸辰看着皇帝，慢慢低下了头……
“然而，朕做的最错的，还是伤害了你的母妃。那年，你快满周岁，朕打算跟你母妃商量怎么为你庆生。走到殿外时，却听见她的陪嫁婢女对另一个宫女说道，其实你的母妃在遇到朕之前，就已经跟她青梅竹马的表哥相爱了。朕当时听了气急攻心，没有想太多，直接跑去质问你的母妃是不是有这回事？你母妃怪朕不信任她，便赌气不理朕。朕嫉妒不已，霸道地让她与她表哥一家断绝往来，然而性子刚烈的她却说什么也不肯，朕也越发认定你母妃与他表哥有私情。事后想想，朕真是糊涂啊，爱真的会让一个人发疯，朕当时就疯了，竟以你母妃全族一百三十七口人的性命相逼！”
皇帝痛苦：“朕真的只是想逼她妥协而已，大概，她不相信朕会对她那么狠心，就连朕自己也没想到，在盛怒之下，竟真的下令杀了她全族一百三十七口……”
凌逸辰猛一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皇帝，只见皇帝已是满面泪痕……
他竟杀了母妃全族！
凌逸辰震惊，难怪母妃会那么恨他，难怪母妃会那么讨厌自己……
床上的皇帝摇了摇头，泪水再度落下。
“你母妃知道后，不顾一切冲去刑场，朕当时害怕极了，脑子也清醒了几分，可是朕已经犯下弥天大错。你母妃当即昏倒在了刑场，醒来后，她就抱走了你，并将樱园中的人都赶了出来，她对朕说：自此生死不复相见……”
“朕知道，她恨惨了朕啊，朕也没有脸再见她。朕爱了一辈子的女人，却在她去世两年后才知道，原来她已经不在了！现在想想，就算她真的与她表哥相爱过又如何，那已经是过往，朕拥有她的现在，却没好好珍惜，朕对不住她，也对不起你……”
伤心过度的皇帝紧紧抓住凌逸辰的手臂，目光希翼道：“辰儿，你可会原谅父皇，辰儿，辰儿……”
任凭皇帝一声声呼唤，凌逸辰却始终麻木……
“辰儿，原谅父皇，辰儿，辰儿……”
一直絮絮叨叨，反反复复，守在床边的人始终没有反应。
终于，皇帝的神智越来越不清楚，眼神也越来越飘忽，他低声喃喃：“云儿，辰儿，云儿……”
念着念着，头蓦然歪向一侧，双眼闭上了，手还紧紧抓住凌逸辰的臂。
低头，看着那只执着的手，凌逸辰缓缓握了上去，起身，落跪，低唤道：“父皇！”
这是他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发自真心地呼唤“父皇”……
这个床榻上的男人，
他的父皇！
凌逸辰一直跪在皇帝床前，直到夕阳的余晖透进大殿，才缓缓打开了宫门。
徐公公想进去，凌逸辰伸手拦住，响起没有丝毫的温度的声音：“父皇有旨，他需要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
徐公公眼中闪过一抹异色，终是没有进去，看着凌逸辰慢慢走远。
第四十七章：陛下驾崩了
傍晚。
观澜殿。
几人正在商议怎么对付纪恒，连凤急急进来，将手中纸条递给了凌逸辰。
这是关明风来的飞鸽传书。
凌逸辰看完后，神色冰冷，将纸条递给了肖烨。
肖烨接过一看，大惊，关明风在纸条上说平信侯召集他入夜杀进皇宫。
“殿下，看来陛下驾崩的消息走漏了。”肖烨急道。
凌逸辰皱眉，他刚从熙和宫回来，便召集了肖烨和黄在忠，知道消息的只有他们，但二人从知道后就一直留在观澜殿，皇帝驾崩的消息怎会泄露？
精光一闪，是徐公公！
哼，凌逸鸿的这步棋埋得够深！
是他大意了！
“我们该怎么办？”黄在忠也有些急了。
凌逸鸿此人生性多疑，除非是行动在即，否则不会透露具体方案，眼下冯远和李昊如的兵马全部驻守在郊外，现在调他们进宫只怕来不及了。
凌逸辰眯起双眼，除去已经被他掌控的关明风，凌逸鸿手里只剩下三万禁卫军可用，这倒是不足为虑。但凌逸鸿既然能得到消息，只怕凌逸皓也会有所异动，他派去皇后宫中的细作还没有探听到虎符的消息。
凌逸辰眸光一沉：“肖烨，你立即给关明风回信，让他带着兵马与冯远、李昊如会合，务必要牵制住纪恒的大军。”
现在还不能和纪恒打起来，他必须得先解决凌逸鸿，“黄在忠，你速速带人去华阳宫，控制住皇后。”
说完又对连凤、连凰道：“连凰，你马上带一半暗卫和一万禁卫军去相府保护薛子陌。连凤，你去谦居殿把四殿下接过来。”
几人迅速领命下去。
凌逸鸿也好，凌逸皓也罢，他都不怕，唯独担心有人会用他们的性命来威胁自己。
他之所以派连凰去相府，是因为知道连凰对薛子陌存有一份特殊的感情。暗卫向来最忠诚，但唯独是连凰，才会在他和薛子陌都有危险的时候，选择保护薛子陌……
想到这里，凌逸辰不由苦笑，就算他伤透了自己的心，也还是那样在乎他吗？
皇宫近郊。
李昊如步履匆匆地赶到冯远的营帐：“冯将军，殿下飞鸽传书来，说平信侯在宫中发动叛乱，命我带人速去支援。”
冯远不疑有他，叮嘱道：“那你快些去，定要护殿下周全。”
李昊如点点头，迅速走出营帐，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笑。
不一会儿，肖烨心急火燎地进殿禀报：“殿下，平信侯的人已经杀进来了，皇宫门口的守卫都被格杀了！”
来得好快！
连凰刚刚带走召集好的一万禁卫军，剩下的还在紧急召集中。
本来，凌逸辰手里还剩下四万禁卫军，对付凌逸鸿的三万人马足以，但现下被对方杀了个措手不及，双方形势倒是相差不大了。虽然宫中还有凌逸皓那两万禁卫军，但凌逸辰并不太担心，因为凌逸皓是绝对不会和凌逸鸿合作的。
凌逸辰眸光冰冷，沉声道：“你速前去召集人马截住凌逸鸿，我随后便来与你会合。”
“是。”肖烨急急退下。
不久，凌逸泽就被连凤带了过来。
“皇兄，你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凌逸泽漆黑的眼睛圆圆睁大，心中疑问全部挂在脸上。
看到这个性子纯真的弟弟，凌逸辰眉宇间的杀气不自觉敛下几分：“凌逸鸿已经杀进皇宫，我担心你的安全，让连凤把你接了过来。”
“杀进皇宫！”凌逸泽脑子一轰，“是什么意思？”尽管他是知道什么意思的，但他还是不敢相信，大皇兄竟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凌逸辰看着他脸色猛然变白，握住他的手，疼惜道：“别怕，跟皇兄走——”
凌逸泽回过神来，点点头：“我不怕，有皇兄在，我什么都不怕！”
说着跟凌逸辰出了观澜殿，去与肖烨会合。
等他们到了肖烨那里才发现，李昊如的人马竟然跟凌逸鸿的禁卫军混在一起！
凌逸辰脸色蓦变，刚才的先头部队是那三万禁卫军，是以他们并不知后面还跟着李昊如的八万人，此刻负责召集禁卫军的肖烨已是急得团团转……
连凰带着暗卫和禁卫军马不停蹄地赶到相府。薛敬亭和薛子陌见连凰带着这么多禁卫军来，知道皇宫里面肯定出事了！
薛子陌最为着急，疾步上前：“连凰，你怎么会来？”
连凰翻身下马，对薛子陌跪下道：“薛公子，陛下驾崩了。平信侯发动叛乱，带人杀进了皇宫，殿下担心您的安危，特地让属下带人来保护您。”
叛乱？！
薛子陌呆住，薛敬亭厉声道：“平信侯带了多少人？”
薛子陌也猛然反应过来，一把抓住连凰急道：“殿下身边有多少人？”
连凰赶紧道：“薛相，薛公子，你们不必担心，平信侯手里只有三万禁卫军，殿下那里还有四万人。”
薛子陌和薛敬亭闻言双双松了口气，薛子陌赶紧道：“连凰，我不需要人保护，你快带他们回皇宫去帮殿下，快点——”
连凰不动：“殿下交代了，无论如何，属下都必须带人留在这里保护您的安全。”
薛子陌见劝不动他，急了。薛敬亭宽慰道：“陌儿，你别急，殿下的兵马比平信侯多，不会有事的。”
薛子陌点点头，但依然秀眉紧蹙，担忧地望着皇宫的方向……
凌逸鸿远远看见后方李昊如的人马，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笑。
李昊如本是凌逸辰的人，但汾河泛滥，李昊如有把柄落在自己手里，何况这个人急功近利，稍加威胁利诱，便成功将人收为己用。他给了李昊如承诺，只要他登上帝位，就封他做开国大将军，八万兵马轻松到手。不过，关明风却迟迟未见，对此凌逸鸿也没有多想，以为他稍后便会来与大军会合。
反正也不要紧，他的人马已经远远胜过了凌逸辰！
在三位皇子中，他的实力是最弱的，所以他在皇帝身边埋下了徐公公这个暗桩，就是为了先下手为强。现在只要杀了凌逸辰，再接收冯远的人马，他就再也不用怕凌逸皓了。
看着不断冲上来又倒下的禁卫军，一种屠戮的快意流遍全身，凌逸鸿只觉前所未有的畅快。阴狠一笑，凌逸辰、凌逸皓，你们统统都去死，这万里江山注定是他凌逸鸿的……
混合着阴谋，参杂着血腥的残酷厮杀，生命不断流逝！
脚下渐渐被血侵染！
凌逸泽一张脸惨白，完全被眼前的血腥景象震惊了，即便呆顿如他，也看出大事不妙。皇兄这边的人马不断倒下，而大皇兄那边的人却越来越逼近。连凤紧急向天空发出求援信号，剩下的一半暗卫紧紧围在凌逸辰身边，随时待战……
相府，连凰看见天空突然亮起几道信号，脸色猛然一变，这是暗卫们之间通用的信号，只有暗卫们才能看懂。
薛子陌见连凰脸色突变，惊道：“是不是殿下出事了？”
连凰摇摇头，薛子陌刚松一口气，却听见连凰急道：“李昊如叛变了，平信侯带了十一万人马杀入皇宫，属下必须马上赶去冯远将军的大营，请他即刻入宫救援。”
说完对手下暗卫厉声吩咐道，“你等和禁卫军留下来保护薛公子，务必护他周全！”
薛子陌脸色煞白，连凰见状心疼不已，但他也知道此刻情势紧急，不敢再耽搁半分，翻身上马就飞速往冯远的军帐赶去……
薛子陌怔了半响，突然转身往外走。
薛敬亭脸色一变，知道他是要进宫，一把拦住他：“陌儿，你不能去！”
“父亲——”薛子陌急了。
“如果你执意要去，为父就跟你一起！”薛敬亭毫不退让，此刻去皇宫除了送死，还能做什么？
一旁的暗卫也都跪下来，阻拦道：“薛公子，您不能进宫！”
薛子陌转头望向皇宫的方向，眼睛渐渐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