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几个人居然朝自己直走过来,越走越近。偌大的看台,他们竟好巧不巧地看中了同一块区域。王乐乐看陆雪岭几个人从自己前一排的走廊里走过来,然后在和他们差不多的地方安顿下来。陆雪岭竟就在他的左前排,王乐乐伸出左手就能摸到他头顶的发旋。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因为他虽然和陆雪岭较劲了快两年,但从来没和此人距离如此相近。他也从没想过要接近一下对方。
但现在这人就在这么近的位置,王乐乐突然焦躁起来,认为自己是不是应该趁此机会做些什么。
林籁呢,林籁没和陆雪岭在一起。如果借口问他林籁在哪里,这倒是个很好的搭讪理由,还能顺便表明自己是林籁的朋友的身份。可是问了又怎么样呢,问完了继续各干各的吗?
这么好的天气,王乐乐本来心静如水,结果陆雪岭往这边一坐,王乐乐就不安起来,甚至想一走了之,或者挪到远离陆雪岭的安全距离。可是要怎么和身边两个同学说?而且看起来像逃避,自己心理上也过不了这关。
球赛还有一刻钟开场,如果开场自己大概没有理由再打扰别人观赛。眼看时间一分一秒在走,王乐乐忽然下定了决心。
陆雪岭刚和人讲完一句话,右肩被后排的人拍了拍,他回过头,看见一张陌生的脸。那人和他说:“你能不能出来下,我有话和你说。”
陆雪岭的同伴也一起回头,王乐乐的同学都很诧异地看着他。陆雪岭也很莫名其妙。但对方如此说了,他也没有拂人面子的道理。
王乐乐说完这话,站起来往自己那排出口走的时候就后悔了。他想自己真是太冲动了,用最蠢的方式在最蠢的地方策划了这场对话。他甚至还没想好要和陆雪岭说什么。
陆雪岭跟他走出来,王乐乐把他带到一片人很少的看他,想叫他坐,但座位一片灰尘泥泞,只好站着。
陆雪岭关切地注视着他的眼睛,等他开口。
王乐乐心里一阵厌恶,他最讨厌陆雪岭这种很认真听人说话的表情,好像他有多么重视和在乎对方。王乐乐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他没有顾忌陆雪岭的理由。
他开门见山:“我是想和你说林籁的事。我想请你劝劝他,关于成绩……”
陆雪岭没接他话,问:“请问你是?”
全身血液轰地一下冲上王乐乐的脸,他多希望自己的脸没有变红。他还记得那次生存训练自己扭了脚,陆雪岭还假好心地给过他一瓶水,结果对方果然连他的脸都没记住。
声音还是很镇定的:“我是林籁的朋友。”这句话说得很漂亮,但大家都是同学,谁不是谁的朋友呢?
所以陆雪岭似乎还是不很明白,但他点了点头:“我关于成绩劝他什么?”
王乐乐依然是镇定,说出的话听在自己耳中陌生,仿佛灵魂是肉体的旁观者。
“或许你会觉得我多管闲事,但是他原来成绩一直很好,现在退步很严重,我觉得即使作为同学你也应该劝他认真一点读书,毕竟马上就要高三了,现在是很关键的时期,我不想他在这个时候毁了。”
“毁”这个字出口王乐乐就知道自己说重了,果然被陆雪岭抓住不放:“有这么严重吗,他现在的成绩就算‘毁’了啊,那我是不是可以去自杀了……”
“林籁和你是不一样的!”王乐乐冲口而出,然后陆雪岭的表情更怪了。王乐乐恨死了他的装模作样:“好吧,我的确是不了解你,也没资格说这话,但我知道林籁不是可以不在乎成绩的人。”
陆雪岭问:“你为什么不去对林籁说?林籁在不在乎成绩,是他自己的事,你和我说没有用啊。”
让林籁来看看他这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吧,有多令人心寒呢?王乐乐几乎就想冷笑了,可是笑不出来,却满脸通红地争辩:“我只是想让你劝一下他,我当然会和他说的……”咬一咬牙,说:“他很要听你的话你不觉得吗?”再咬一咬牙:“你或许觉得我的话不中听,但我觉得是你在害他。如果不是因为你,他不会逃课,也不会跑到教室最后一排去坐着,不会被胡菊芬这么讨厌,甚至他成绩也不会下滑。你看着他在你身边不断堕落,你没有一点觉得良心不安吗?”王乐乐一口气把自己本不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还觉得不够,一时又找不出更严厉的词语。
他等着看陆雪岭的反应,看他会不会抵赖,装无辜。可是陆雪岭的思维不和王乐乐在一个波段:“我觉得他成绩还好啊,总不能不拿第一就算堕落吧。”
避重就轻。王乐乐真的很生气,生气到他觉得对方无耻,最难听的形容词都可以扔给对方。但王乐乐只是说:“如果你真的把他当朋友,你就劝他好好学习。你不把他当朋友,那随便你怎样。”
说完这句话,王乐乐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决然转身撇下对方就走了。
第36章:相似
抛下陆雪岭一路往回走,王乐乐低着头,脸热得快要烧起来,心也跳得很快。感觉不能再糟了,这场毫无必要的对话,完全没有效果,只让自己丢脸。陆雪岭一定觉得既可笑又莫名其妙,哪里来的多管闲事的怪人。
可恨他刚才竟没有管住自己,一失足,千古恨!
王乐乐走得很快,一路领先走到自己两个同学那里,说了两句话,再笔直走,从这排座位的另一头走出去了。
一口气走出操场进了教学楼,王乐乐站在楼道里没有了目标,脸还是烧得慌,脸色大概不可见人。为平复心情,王乐乐躲进了厕所。
在厕所的隔间里,听着关不紧的水龙头细细哒哒的水声,王乐乐觉得平静一点了。随后,一种更深的懊恼向他袭来。
陆雪岭可能会告诉林籁这件事。
其实在他与陆雪岭说话时也隐约想到这点,但当时这念头只像鱼儿的影子在水下一闪,并没有彻底地浮出水面。
现在,这种可能性就像梦靥一样罩住了王乐乐。他为什么不和林籁自己说,就是怕伤及了对方的自尊,可是林籁要是从陆雪岭那里得知了这事,情况恐怕会更糟。谁愿意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被另一个人指出缺点呢?
王乐乐后悔了,恨自己多管闲事。将心比心,他也不愿意有个人跑到林籁跟前指手画脚自己的事情。自己到底是做了一件多么无聊的事!
现在最好的情形,就是陆雪岭不告诉林籁这件事。但这是不可能的,不正是自己要求对方“劝林籁”的吗?陆雪岭大可以“好心”地告诉林籁,有个人跑来让自己劝他好好念书,再把这是个怎样怎样的人详细描绘一番,林籁必然就会知道那是自己了。
按林籁的死脾气,大约不会暴吵,但肯定会翻脸。可是自己不是好心吗?
隔间一阵臭味漫过来,王乐乐决定不想了,他推门走出了小隔间。爱怎的怎的,大不了以后走路避开陆雪岭。林籁要是再混蛋,不理他就是了。
快要走出厕所时,王乐乐忽然想,哎呀我刚才马桶没抽水!虽然他并没有上厕所,但隔壁蹲坑的人不知道呀,一定认为有个家伙不抽水就开门跑了。思及此,王乐乐对自己刚才选厕所躲的行为感到无奈,认为自己智商捉急。于是他亡羊补牢立刻跑了。
陆雪岭这边回到位子上,王乐乐正从后排一路走出去,走很快,简直像逃。几个人就问陆雪岭那是谁,陆雪岭说不知道,轻描淡写略过去。但他心里却没这么豁达,甚至感觉挺生气。他想林籁退步怎么就怪我了,我怎么就害他了,就算我害他了又关你什么事了,你谁啊你。
不过陆雪岭这样想,并不会说。他对王乐乐自然全无好感,但被这事微微刺激得对林籁也起了恶感,觉得是他没有管好自己无礼的朋友。
足球决赛不知为何推迟了半个多小时才开始,后来又听观众席的人传猛料,说两支决赛队伍在上场前干了一架,挺激烈的,大概比完赛都要记过。各种细节传得有鼻子有眼,有人就遗憾消息来得太迟,没赶上围观。
全天比赛结束后,照例全校同学都要回到各个班级,等班主任宣布解散。陆雪岭早上楼了一点,在教室的人还不多。他回到自己位子上,觉得桌脚旁的垃圾桶很碍眼,第一千零一次想把它从窗口扔下去。现在这东西已经是个摆设了,自从他和林籁坐到最后面以来,全班同学给面子,再也没往这里扔过东西。
后来林籁上来了。气势如虹地坐进位子里,开始摧枯拉朽地理书包。陆雪岭正半倚半坐在桌子上翻一份报纸,看见林籁的脸就哟了一声。
他俯身拿拇指摸了林籁的脸:“怎么了这是?”他随即想起了刚才听到的关于决赛足球队打架的传言。本就知道林籁今天是和其中一支决赛队伍的人混在一起,那队的队长就是那班班长,据说是林籁的好哥们。
于是陆雪岭就明白了:“你跟李子曦他们并肩作战了?”
林籁避开他的手,感觉有些不自在。这场景是有些熟悉的,高一的时候自己被高三的人围殴,陆雪岭也这么带着怜悯地摸他。
含糊地答应了,林籁无意解释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混战。他运气好,溜得及时,没有被老师抓住,但天知道会不会有人把他供出来。但帮兄弟打架,林籁没什么后悔的。他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半边脸挨了一拳肿了。虽然胡菊芬未必会理他,但这当口他实在想避开这位老人家。
把东西都塞进书包,林籁哐当一声站起来,问陆雪岭:“要不要一起走?”他直觉地认为,自己跑了,不能把陆雪岭一个人留在这里。陆雪岭有些吃惊:“你现在就走?”
林籁指了指自己的脸:“我躲胡菊芬,你走不走,一起?”
陆雪岭笑了,觉得这理由比较可以。他说:“不走。”
林籁怔了怔,立刻反应过来:“你等高小明?”
陆雪岭不置可否,默认了。
林籁点点头,扔下句BYE就走了。
他打架打糊涂了脑子,想到要提前走就爽,想到可以拉陆雪岭一起走,更愉悦了。但忘了陆雪岭总是和高小明一起走的。
心情立刻变得很暴躁,又佯装潇洒,无所谓。
王乐乐班级已经散了,正在收拾书包,一抬头看见林籁从他们教室门口走过,就追了出去。
“林籁!”王乐乐喊,他之前已经想好了,要跟林籁坦白。不管林籁怎么想,他自己不能理亏,他本来就是光明正大,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林籁刹住脚步转过身。期中考试到现在,他始终是无法心平气和地正面王乐乐,尽管知道对方并没做错任何事,但就是感觉不舒服。对方像棵生机勃勃的小绿苗,越稚嫩可爱,越让他恶意地想伸手拔掉。
“有事?”林籁眼高于顶地问,口气还算柔和。
“等我一下,一起走吧!”王乐乐说。
林籁牵起一边嘴角,露了个挺讽刺的微笑:“你姑不接你了?”
王乐乐道:“我现在都是自己走的好么!”
林籁拖长声音“哦”了一声,笑了,眼光往廊外楼下的空地里掠了一圈,显示目中无人的真谛:“我不跟你同路。”他没说谎,自从他妈从台湾回来,就带他住了私买的商品房,原本空关着的。林籁也是才知道几年前他妈居然就买了外宅,瞒得可好了。林籁本可以向王乐乐解释清楚,但他不。
王乐乐再傻也明白了林籁的态度,不会再自讨没趣。板下脸说了句“哦那算了”,王乐乐扭头回了自己教室。他想陆雪岭一定是和林籁说过了,肯定是的。他丢脸丢到太平洋了。可是没关系,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他才不会拿热脸去贴林籁的冷屁股。
眼看王乐乐进教室,林籁还是感觉心里沉了一沉。随即认为自己很可笑。他好像就是恋爱里的小女生,要男朋友低三下四地来哄,同时她不断给对方脸色才能获得满足。一旦人家拍屁股跑了,又是一副想哭哭不出的心情。
他不至于那样,但还是感觉自己挺贱的。
骑了将近四十分钟的车,他才到了新的地址。可是又不上楼,因为要像避胡老太一样避他妈,这张半肿的脸,不知为何总是难以向中年妇女交代。
林籁板着一张阴阳脸,心里唉声叹气。坐在有潺潺流水的小花园石桥扶手上,林籁真是要闲出屁了。明明还有一大堆作业,可是并不想开书包,于是就一边发傻地看着桥下流动的池水,一边想着要怎么和他妈交代这张脸。
第37章:文理分班
文理分班终于提上议事日程,成为同学间互相见面必问的话题。
靖成中物理相对强,选物理的同学是最优越的。仿佛只要这么一选就昭告出自己智商上的优势。选化学的稍逊一筹,但毕竟还涉及数字、字母,所以尚保留谦逊的资本。
至于选文科的,大家嘴上不说,心里都默认成一群笨蛋。如果有哪位理化不错的好学生选了文科,就会被当成奇葩,所有人都会来问:“你怎么选文科!”表达对其不走光明大道的遗憾。
林籁和陆雪岭也说这个。林籁无疑是物理派,但陆雪岭也说要选物理。林籁问他怎么不选化学,陆雪岭说化学比物理更讨论,零零碎碎没有逻辑。
林籁对此说法不以为然,因为认为陆雪岭的理化水准烂得很平等。
不过陆雪岭不选文科他倒不奇怪,再差的学生也有拒绝死记硬背的权利。而且文科班的男生,想想就很稀奇。
陆雪岭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对林籁说:“你想考什么学校?”
林籁吃了一惊,别说他们才高二,就算是高三,只要没填志愿,这样的问题也是禁忌的,有刺探别人野心的意味。
但他知道陆雪岭没这意思,所以更搞不懂对方为什么这样问。他说我没想好,你呢?
陆雪岭不理他,只管自己说下去:“你考TOP2吧,上届高三不是有个女的进清华了吗?”
林籁吓了一跳。他从没肖想过跨那两个门槛,一直以来他心理的目标都是本市的D大,特别是接触过萧君才后,这个目标更具体化了。
他立刻说:“怎么可能,你别胡说八道。我上个一本就行了。”继续装豁达,也不敢说D大,因为他这学期以来的成绩显然离D大有点远。
他不明白陆雪岭怎么突然就和他扯成绩了,有点恼火,认为对方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陆雪岭趴在了桌子上,脸向着林籁,枕在自己手臂上。他特别的闲极无聊,又很真诚:“林籁我和你说真的,快高三了你用功点吧。”
林籁终于忍不住皱眉道:“你干嘛突然说这个。”
陆雪岭说因为我不想听别人说是我带坏了你。
林籁问谁说的。
陆雪岭说没有谁说,我自己觉得。
林籁说你别瞎想。
气氛短暂地陷入僵局。这期间林籁很有发表长篇大论的冲动,大声反驳陆雪岭,自己的成绩是自己的事与任何人无关任何人也没有权利来管云云,把陆雪岭的思路扳回来。
但他做不出来。因为空有论点,论据毫不充分,光靠音量大只能显得心虚和失态。
他内心最深处其实明白这话是对的,但由别人提出来,正确就从一瞬间变成了错误。他像被针刺到一样,整个人不由自主变成了一只激昂的斗鸡。
现在,这只斗鸡沉默着。他在气闷里徘徊,忽然又找到了一条明路。
林籁掩饰性地拿起一册课本,竖着立在桌上顿了顿,声音降了一个八度:“除非你和我一起。”
“什么?”陆雪岭不明白。
林籁说:“除非你和我一起学。你不是也选物理吗?最后一段时间拼一下,我们一起去理1。”
陆雪岭一下子就把脸埋臂弯里去了。
林籁听见他哀叹道:“哥哥你当我什么也没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