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他却压低了声音开口道:“盛昭,我知你当年中意晏清。”
说完这句他盯着我看,似乎是在观察我的反应。
没错,我是中意晏清啊。所以我坦坦荡荡地反看着他。
他盯着我看了半天,又突然朝屏风后努了努嘴,威胁道:“如若你不把我与你的那点事儿说给他听,那你中意过晏清这档子事,还有你以前为晏清做的那些出格的破事儿,我就当从来也没发生过。”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不敢贸然和他动手,便小心翼翼地问他:“你方才说的‘我与你的那点事儿’,究竟是哪门子的事儿?”
他微微一怔。
“我脑子不太灵光,好多事都不记得了。”我连忙认真地补道。
他沉默片刻,突然低低笑道:“好你个盛昭!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无赖德行。”
说完这句,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肩,道:“是了,咱们之间的那点事儿,你当作不记得我也当作不记得,最好!”
话音未落,我只听屏风后另一人走出,冷笑道:“有什么破事鬼鬼祟祟的不能让人晓得?莫不是有了新欢还舍不得旧爱?”
我一听这声音不由大吃一惊,脱口叫道:“陶大夫?”
敢情那大夫让我找的人,就是陶大夫呀?
陶大夫也瞧见了我,那表情比我还惊愕。
我身旁那男人问道:“你俩怎会认识?”
陶大夫草草裹着衣裳,桃花眼珠连转几圈,对那人嗔道:“我这几年游历九州,认识的人可多着呢,你嫉妒不成?”
说完他又转头,朝我笑道:“盛公子孝字当头,孤身万里前往边疆荒芜之地为爹爹守灵,陶子滨佩服至极。”
我闻言一怔。
陶大夫只字不提往事,还编排了一通,这是要和我撇清关系么?
可晏清的命现在全靠陶大夫了啊。就算我与陶大夫有过节,如今我怎么着也得和他套套近乎呀!
我连忙道:“陶大夫你别这样。我知我以前冲撞了你,可我好歹也让你爽过不是?”
陶大夫脸色再次大变,打断我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见他执意要和我撇清关系,更加焦急,便道:“陶大夫,你怎能这样?你当时还常招呼我去你家一起玩乐,你还夸我那活儿长,夸我?”
我还没有说完,只听耳畔一声巨响。
我身旁那男人随手撸下案几上的一只花瓶,喝道:“陶子滨!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陶大夫跳到花瓶旁,大叫道:“这可是你爷爷朝的古董,我花好几百银子买来的呢!”
那人一把拽起陶大夫,将他按在墙上,厉声道:“你若稀罕古董我送你十个八个。你别给我扯皮。快说!他讲的是不是真的?”
陶大夫仰头呸了一口,道:“姓陆的,你瞧瞧你自个儿的德行。这不去年那什么宫的娘娘还给你生了个大胖儿子么?你凭什么要我守节操?”
那人大怒,道:“那不一样!”
“怎地不一样了?”
“那是我的女人!我得为大周开枝散叶。”
陶大夫咯咯直笑,讥道:“好一个为大周开枝散叶啊!”
言毕他突然侧头瞥我一眼,随即阴冷朝那人道:“为大周开枝散叶,就开到自个儿表弟身上去了么?!”
我闻言吓了一跳,连忙插嘴道:“陶大夫,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啊。”
那人却不管,只冷笑着朝陶大夫应道:“好啊,敢情你这是吃醋吃到我头上来了?所以就借题发挥在外头寻人胡来存心隔应我是么!”
说完这句他突然回头对我道:“盛昭,我不追究你。你来告诉他,我和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莫名其妙。
我记得我和陶大夫一起玩过,我记得我和晏清一起欢好过。除此之外,我的脑子晶莹剔透,可是一本正经得很,我怎么会知道我和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正怔在原地。陶大夫已经推开那人,挑了眉扭了头哼道:“你们姑表弟兄两人一个装傻一个刻薄,齐了心炮制我,我外人一个,懒得与你们辩理。”
我听陶大夫一会儿“自个儿表弟”,一会儿“姑表弟兄”,又一会儿“外人”的,突然醍醐灌顶醒悟过来。
难不成眼前这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就是我那皇帝表兄呀?
我一边斜眼打量他,一边努力回想。可我回想了半天,却只回想出白茫茫的一片,无论如何也拼凑不出他在我记忆里原本的模样。
我都记不得他长什么样子了,怎么可能和他有一腿?依我之见,十有八九是陶大夫信口雌黄,含血喷人。
我正想着,陶大夫已经往屋子外的雨帘里走了进去。
“站住!”我那皇帝表兄沉脸低喝一声,“去哪里?”
“找侍卫去啊。”陶大夫若无其事地掸了掸袖口的雨水,“谁让你每次来事都要把他们遣得远远的?幸亏今天闯进来的是盛昭。
下次要闯进个歹人害你死我家里,我可不要跟着陪葬。”
我那表兄脸愈发地难看,低低切齿道:“你敢?!”
陶大夫也不回头,只笑声咯咯隔着雨声传来:“我是不敢咒你死啊?还是不敢抗陪葬的旨意啊?”
我见陶大夫越走越远,不由大急,急忙大步流星冒雨冲出去,叫道:“陶大夫,你可不能走啊!”
陶大夫根本不理我。
我好不容易赶上他,拦道:“陶大夫,求你去救救晏清吧!他老是吐血昏迷,怎么也不好。”
陶大夫有些惊讶地扫我一眼,问道:“你求我?”
我点点头:“人家都说只有你能治好。”
陶大夫一愣,片刻之后方冷笑道:“求我做什么?求你表兄去!”
“他是皇帝,既不是大夫又不是菩萨。”我小声道,“求他有什么用?”
我正说着话,突然听到身后一阵动响。
我回头一看,顿时吓了一大跳。
我那皇帝表兄不知何时发现了昏迷的晏清,正抓住他的头发拖他到门外。
外面正下着倾盆大雨,豆大的雨点哗啦哗啦而下,打在被迫抬头的晏清脸上,又顺着他紧闭双眸上的卷长眼睫,珠线一般地滚落。
我顿时气得不行,立马转身往回跑。
才跑几步,我突然停住了。
因为我看到,晏清竟然在刺激之下,从昏迷中苏醒,半躺地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我已有多日不曾见过他漆黑的瞳仁,此刻看到,我忍不住多瞅了几眼。
晏清看了看我,很快又将目光移到了我表兄身上。
“好久不见,晏清。”我表兄不冷不热道。
晏清闻言,瞳仁剧烈一缩,却慢慢重新回过头来看住我。
那眼神里头,满满的失望。
“你……”半晌之后他费力对我开口,断断续续道,“你劝我慰我不杀我……原来是要……是要……带我回来啊……”说到这里的时候他重新闭上眼睛,甚是凄凉地笑了笑,又轻叹道:“盛昭,你非要……这样折磨我吗?”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我瞬间迷茫了。
我哪是要折磨他呀?我这不都是为了他好么?
不过我转念一想,晏清这人,有什么事儿都爱烂肚子里,死抠也抠不出来。我还得跟他好好解释解释才行。
我正待开口,却听我表兄笑道:“晏清,瞧你这话说的……你青年才俊文武双全,只要你答应归顺我大周,我怎么舍得折磨你呢?”
32.
晏清睁眼,侧头瞥他,只回道:“我当年已把话说得很清楚了。”
我表兄面色不改,继续道:“当年盛昭设计,派人栽赃你长兄私通我大周一事,大梁皇帝明明可以彻查,还你长兄一个清白。可他却偏偏忌惮晏家势力,借题发挥趁机灭了你晏氏三族。这等昏庸君主,你何必至死效忠于他?”
晏清面无表情,简短回道:“多说无益。”
我表兄愠怒,一把拎起他,威胁道:“你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说过,我对你的耐心是有限的。”
晏清还是什么表情也没有,只冷冷道:“那你也该记得我说的话。”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一字一字地说:“我说过,这辈子我绝不会求你。”
这辈子我绝不会求你。
我记得,当日我和他住在昆浦镇,鸟语花香无忧无虑。
那一回我和陶大夫玩得忘了时辰,害他犯了旧疾神志不清。那个时候,我想替他寻大夫看病,他却迷迷糊糊拉住我,道:“这辈子我绝不求他。”
原来晏清口中的那个“他”,就是我的皇帝表兄。
我皱了皱眉。
晏清这样可划不来,和皇帝耍脾气不肯吃药,皇帝金枝玉叶哪有那么容易死?这不到头来还是要了晏清他自己的命么?
想到此处我回身,一把抓住陶大夫的手腕。
陶大夫猝不及防,挣扎着大叫道:“这可不关我的事啊!”
“你是大夫,怎么不关你的事了?”我白他一眼,把他拖到晏清和我表兄跟前,对我表兄道,“先别吵了。晏清病得快死了,再不治病,你是打算要和一个死人争理么?”
我表兄阴阴看了我一会儿,便用手指着晏清的手腕,朝陶大夫努了努嘴儿。
那意思,是让陶大夫来把把脉。
陶大夫甩了我的手,对我表兄道:“把什么脉啊!他这样子,不就是我当年给你的那粒毒丸的功劳么?”
我一听是毒不是病,不由大吃一惊,脱口道:“那解药呢?”
陶大夫一摊手,道:“克制毒性的解药炼制不易,我自个儿一粒没留,可都献给你表兄了。”
我立马眼巴巴地看着我那皇帝表兄。
他也阴恻恻地盯着我,偏偏不说话。
我只好开口,央求道:“晏清他是个长得很好看的人……他若这么死了……”
“盛昭你装什么糊涂!”我表兄猛地打断我,骂道,“当年不就是你胆大包天,色诱我和我上床,然后趁机把那一瓶解药都偷走了吗!”
我一听可慌了。如若真是我偷的,天大地大,天晓得我把解药放哪儿了!
“明明是你自个儿看管不严,又经不起诱惑。”我急急叫道,“你可别趁我被打坏了脑子记不得往事,就全赖我身上。”
我表兄闻言一怔。
“你失忆了?”过了一会儿他将信将疑地问。
我正待回答,却见一旁的晏清挣扎几记,勉强抬起头来严肃地看着我。
我以为他要兴师问罪我表兄嘴里那什么色诱之事。
我顿时吓坏了,连忙对他摆手道:“我心里头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你别听我表兄胡扯!”
话音刚落我就听到陶大夫在我身后不屑地“哼”了一声。
我以为陶大夫不屑的是我与他玩得忘了时辰的那档子破事儿,只好讪讪咽口唾沫,对晏清低声道:“我和陶大夫那一回……是我一时精虫上脑做了糊涂事。可你……可你也不能全怨我呀!你当时对我爱理不理的,我心里头也很困恼不是?”
我一口气说了一大通,晏清只是轻轻摇头,微启双唇似乎想对我说什么。
我表兄却在这个时候突然伸手,一把将晏清撸倒在地上。
“晏清你个奸佞小人!”他厉声道,“你对盛昭做了什么?”
晏清当即一口血喷了出来。
我慌得肝胆俱裂,连忙上前拦住我表兄:“晏清对我可好了。要不是他在我失忆后照顾我……”
我表兄发力推开我。我力气没他大,被他推得踉跄后退一步。
“你到底对盛昭做了什么?”他一边用脚踢晏清,一边高声道,“一年前他为了救你不惜色诱我,一年后你又让他去引诱陶子滨……”
“引诱你个熊!”陶大夫突然朝我表兄呸道,“你以为我当真没人要么?就不许人家是真心看上我心甘情愿和我睡一觉?”
“陶子滨,你!”我表兄气得大喝一声。
我可不管他们的杂碎事儿。我眼里只瞅见晏清躺地下,嘴角全是鲜血。
我表兄一边瞪着陶大夫,一边还在不依不饶地踢晏清。
我怒火中烧。
你们要别扭自个儿别扭去呀,做什么要伤害晏清呢?
真是十足的可恶。
我气得不行,卯足力气冲上去,想也不想就往我表兄面门上揍了一拳。
这一拳用了十成的力,我表兄的嘴角顿时和晏清一样,鲜血长流。
我表兄被我打得停下所有动作,愣在原地。
我也顾不上他,只蹲身抱住晏清。
他早就被踢得又昏迷过去了。
血水与雨水混合,湿了他半身,偏偏落得我满手冰凉。
我只觉得我的心也冰凉冰凉的。
国仇家恨,我却只是想请个大夫给他好好治病,为什么连这样一个愿望,老天都不能实现呢?
我正想得茫然,只听我表兄在我身后冷冷道:“好啊,盛昭,你为了晏清做了那么多大逆不道的事不思悔改,如今竟然还仗着自己失忆就敢打我?”
我回神看他。
他阴沉地抹了抹嘴角的血,随即冷不防高声吹了一记口哨。
吹完之后他低头看住我,继续冷冷道:“我倒要瞧瞧,你究竟吞了多少颗豹子胆?”
哨声回荡在半空里,只眨眼功夫,好些个侍卫打扮的人从天而降,齐刷刷出现在屋门口,高呼“救驾”。
陶大夫不知为何大怒,冲到我表哥面前道:“这些人一直在我家屋顶埋伏着等你命令么?”
我表兄一挥袖子,道:“我九五之尊,怎能无人保护?”
“那我和你方才在屏风后……”
“我洗个澡都有十来个人看着。”我表兄不以为意道,“我和你云雨之乐有人在周围巡视察看,那是看得起你抬举你。”
陶大夫气得跺脚:“谁稀罕你抬举我!”
我表兄闻言也怒了,道:“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敢情你还不乐意?
“我才不像你那样没皮没脸没羞没臊。”陶大夫忿忿呸了一口。
我趁着他俩打嘴仗的功夫,偷偷抱着晏清往外挪。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虽能打架,可那么多人耍刀弄枪的,我一双拳头怎么能敌的过呢?
我才走了两步,恰巧一阵风吹过。
晏清的头发趁势钻进我的鼻子里。
酥痒得紧,就像那一日我们在泉边的山洞里欢乐一场时的那样。
我只觉得一脑子热血瞬时上涌,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
我情不自禁抱紧晏清,仰头张嘴,咳咳,大声打了一个喷嚏。
陶大夫和我表兄顿时不吵了,都回头看着我。
我眼见我溜之大吉的计划泡了汤,只好朝他们讪讪笑笑:“对不住。一时半会儿没忍住。”
我表兄扫我一眼,也不接话,只朝那群从天而降的侍卫们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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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个喷嚏,便打得我和晏清身陷囹圄,我甚感惆怅。
更让我惆怅的是,如今正值夏末初秋的光景,牢内闷热,我一天流下的汗足够我洗三回澡。
而晏清昏迷不醒皮肤冰凉,我甚是羡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