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去世了。也是你们家那边的人。来北京之前陪徐敏回去找过，说是几年前就不在人世了……”
方铁军手里的烟抽完了，把烟屁在旁边垃圾桶上捻灭丢掉，他接着又说：“你不明白我为什么一定要抢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问我为什么不生气。我可以理解你，一般人大概都会有那样的疑问。有些事情只有我自己清楚，嫣烟是上天给我的礼物。
“她会说的第一句话是‘爸爸’；她第一次会走是因为我很长时间没回家，她看见我就努力地想跑向我结果摔了个跟头；她从来不跟我要妈妈；小的时候她看我不高兴会给我唱歌跳舞逗我开心；长大了她会在我爸发火想要揍我的时候抱住我爸的腿哭着求我爸打她……如果早知道嫣烟有那样的病，我愿意从她出现在我生命中开始就寸步不离地陪在她的身边。
“就算是小猫小狗养了十二年突然离开也会让人心碎难过，何况是活生生一个人呢？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我不怪你，因为不是亲身经历没人能懂。可你凭什么为了想要取走化验样本接近嫣烟？我妈还一门心思地以为你真的是担心她。你又有什么资格去把这样一个鉴定结果拿到我的面前？只为了解释你坚持想要赢得标的？没有那个必要，你不需要解释，我从来也没想在这件事上为难你。只是到今天我才发现，看来我对你的了解，差了还真不是一星半点儿。”
“铁军……”听着方铁军语气平淡地说着一句句戳在自己心窝上的话，柯晓曦觉得脑袋里有什么东西被一丝丝地抽走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你跟嫣烟才见过几次徐敏就追来了，我哪有机会告诉你？我本来是打算等眼前的乱事都摆平了，你、我、嫣烟，咱们可以在一起安安静静地生活了再慢慢跟你说……现在看来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是我傻。”
柯晓曦忽然感觉脑袋里空荡荡的身体也有些发飘，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但眼前他只希望方铁军能不要再那么冷冰冰的看着自己，“铁军，对不起。我……”
不远处传来了汽车驶近减速的声音，柯晓曦回头看过去：是秦远开着车停在了他的身后。
再回过头，方铁军正从他的身边擦身而过。柯晓曦抓住他的胳膊，“铁军……”
方铁军看柯晓曦一眼，手臂一转轻轻拨掉了他的手。
“方铁军！”眼看着方铁军就要坐上秦远的车，柯晓曦扯开嗓门儿大喊了一声。
方铁军停住动作回过头。
柯晓曦已经沉到渊底心又浮上几寸。
第七十二章
方铁军停住动作回过了头。
柯晓曦已经沉到渊底心又浮上几寸。
方铁军慢悠悠地说：“竞标的事还没完，只要合同没签，任何事情都有可能。”
柯晓曦先是愣了一下，继而触底的绝望瞬间化为怒火冲天，“我不信！”
方铁军什么也没再说，打开车门上了车。秦远隔着玻璃看了柯晓曦一眼，掉转车头飞驰而去。
李墨涵看着坐进车里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的柯晓曦，“怎么了？”
柯晓曦一手掩住嘴唇一手朝李墨涵摆了摆，“没事，走吧。”
司机启动了车子，李墨涵觉得不对劲不停地从副驾驶的座位上回头看他。
过了好半天，柯晓曦才冷静下来，咬着牙考虑了一阵，他长叹了一声。
李墨涵的脸又扭过来，“到底怎么了？你看你这唉声叹气的。”
“我刚才看见杰瑞了。”
“啊？”
“他来接方铁军。”
李墨涵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可是……方铁军现在不是视界视觉的人吗？”
“是啊。”
“那这么说……张助理偷策划案的事就是他指使的了？！”
“恐怕还不止如此。唉——亏着董事长还那么看重他。”
“还有什么？”李墨涵用了浑身的劲儿朝着柯晓曦转过来，脖子都要扭断了。
柯晓曦往李墨涵跟前凑了凑，做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我听说，秦总原本是董氏长的女婿。”
“哦？！是么？！”李墨涵故意露出了一脸的吃惊，戏有些过。
柯晓曦点点头，“而且我还听说，秦总其实是G，他前妻受不了他的冷淡有了外遇，所以他们才离婚的。我猜这些事董事长一直都被蒙在鼓里，要不秦远在公司恐怕早就呆不下去了。”
大部分的事情都是柯晓曦以前从王松那儿听来的，他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利用李墨涵把这些拿来当作报复秦远的手段。而且他觉得这样很不光彩，可是现在什么也顾不上了，他愿意用自己能想到的一切方法让秦远身败名裂。
秦远的前妻是李墨涵的亲小姨，这会儿他露出真正吃惊的表情，“你说的……是真的么？”
柯晓曦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嗯——我也是听说。算了，不说这些八卦了。谁知道是不是真的，你不要跟别人乱说啊。我累了，睡会儿。”
说完柯晓曦头一仰，靠到椅背闭上了眼睛。没闭实的缝隙里，他看见李墨涵表情凝重地转回了头去。
方铁军上了车才发现吴启帆也在车里，不过他缩在后座上前面看不见。
“你这小情人儿挺厉害的嘛，很有一套啊。闹掰了？”吴启帆有些阴阳怪气的。
方铁军没回头，“那是我们事，不劳您操心。我只跟你说竞标。”
“竞标？还有什么好说的。不是已经输了吗？”
“如果我能反败为胜，公司的资源我是不是可以随意调动？”方铁军依然目视前方。
吴启帆有了兴致把身体靠过来，“是。不过我不大相信你真的能反败为胜。”
“咱们官场儿上有句话：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领导没爱好。我早调查过了，博登文森特是个吃货，别的他都不放在眼里，可对美食的追求却很执着。下周他要在家里办宴会招待客人，届时他现在订下上门服务的大厨会生病，我会代替那厨子去给他准备一次毕生难忘的晚宴。”
“就为了口吃的，博登会破坏规矩改变竞标会的结果？我不信。”
“当然没那么简单。博登不仅好吃，还好酒。不过一般的酒入不了他的眼，得顶级的好酒。”
“顶级？哼，多顶级算顶级啊？”
“顶级到让博登看了就忍不住不喝，顶级到让他喝了酒就不得不更改竞标会的结果。”
“哈哈哈哈……”吴启帆拍着椅背哈哈大笑，“好！方铁军，我答应你，这事不管成不成，将来只要你肯进我的公司，年薪随便你提。”
“我不要进你的公司，我只要徐敏的签字。”
半个月后。
拉芙丽丝跟视界视觉签了合同。
秦远离开GS集团。
柯晓曦递交了辞职报告。
徐敏因为方铁军不肯更改“无条件永远放弃孩子抚养权”这一条的内容而拒绝在协议书上签字。
司法程序持续进行，二审开庭的日期公布。
庭审前一天。
柯晓曦正在给家里的东西打包，他的手机忽然响了。
接起来居然是徐敏。她要柯晓曦明天出庭作证，证明方铁军跟他的关系，并开出了非常优厚的条件。柯晓曦果断回绝了她。
后来天不知不觉地黑了，柯晓曦的手机又响，本来不想接，可它响个不停。柯晓曦起身打开灯的同时顺便看了眼手机——是方铁军！
整整半个月，柯晓曦没跟方铁军有过任何的联系，两个人甚至连微博也同时都不再更新。
吃不下饭硬塞，睡不着觉干躺，柯晓曦相信只要挺住了，早晚都能熬过去。这世上没有谁是离了谁是活不了的，没有谁地球都一样转，太阳都照常升。
可是这会儿，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铁菊”两个字，柯晓曦鼻子一酸，差点没流出眼泪来。赶紧接起电话，手机里传来的却不是方铁军的声音。
“晓曦吗？我是你许阿姨啊！嫣烟不见了！铁军死活不肯给你打电话，我现在是趁着他不在屋里偷偷用他的手机打给你的。嫣烟有没有去你那儿啊？！中午的时候就不见了，我们到处都找遍了！快急死了啊！呜呜呜……”
柯晓曦开着车在马路上兜了几圈，天已经黑透，并且下起了雪——北京2011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如果是以往，柯晓曦的心情会很好。他喜欢雪，他觉得雪看起来那么干净，那么轻柔，站在雪里会不自觉地忘掉所有的烦恼，下过雪的空气都是清香的。但是今天看着越来越密集的雪花他却越发地心急如焚。雪停之后温度会迅速下降，一直找不到嫣烟的话他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事。
会去哪儿呢？她到底会去哪儿？一个年仅12岁的女孩又能去哪儿？柯晓曦一遍遍地在心里默念着，手里的方向盘渐渐失去了方向。
实在想不出该去哪里找了，柯晓曦索性一脚刹车把车停在了路边。抬头看见一排饭店，这才想起自己从上午十点对付了口饭到现在，他还没再吃过任何东西。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了一个红色牌匾上——必胜客欢乐餐厅。
必胜客欢乐餐厅……欢乐餐厅……欢乐……对！
柯晓曦脑袋里灵光一闪，他知道了！
第七十三章
必胜客欢乐餐厅……欢乐餐厅……欢乐……对！
柯晓曦脑袋里灵光一闪，他知道了！
欢乐谷。
因为已经进入冬季，园内所有跟水上相关的娱乐项目都暂停了。玛雅天灾的栏杆前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蹲在地上。漫天飞舞的雪花里，后面是园里热热闹闹的彩车游行队伍，前面是虽然点着灯但已经落了一层薄雪看起来没什么生气的人工玛雅城。
方嫣烟就蹲在截然相反的两种氛围的分界线上，可身后的音乐、人声、嬉笑似乎都跟她没有半点的关系，她的心思全都落在了眼前的末日城堡上。
“我还是第一在这么冷的天来这里。”柯晓曦蹲到了方嫣烟的身边。
方嫣烟扭头看他一眼又把脸转了回去，一点儿也没吃惊，“我刚才还在想，如果到游乐园关闭你还没能来找我，我就想办法留下来钻进玛雅城去。”
“嫣烟。”柯晓曦也看向方嫣烟一直盯着城墙，“告诉我吧。”
“告诉你什么？”
“所有的事。”
“……”
“你还太小，不应该去承担本该由大人承担的事。”
一阵沉默过后。
“还记得你在这里猜我跑来北京找我爸的理由吗？”
“记得。”
“还记得你是怎么猜的吗？”
“我以为你是因为你被同学嘲笑爸爸喜欢叔叔。”
“嗯，我本来想用这个理由让你离开我爸，或者是我爸主动离开你。可是第一次在我家的时候你没有问下去，第二次在这里我又觉得你对我很好，不想再说那样的谎话。”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跟你爸爸说呢？而是要告诉我。”
“我不想让爸爸觉得我不懂事，我不想让爸爸觉得有了我就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你不是说不在意爸爸喜欢叔叔还是阿姨吗？”
“我本来是不在意的。直到……我妈去学校找我。”
“啊？你妈妈……去你学校找过你？哪个学校？”
“老家的学校。”
“老家的学校？！”
“嗯。从我来北京前一个月。她差不多每天在我学校附近等我。开始她只说是我的一个阿姨，给我买好多东西，带我去吃好吃的，对我特别好，但就是不让我把她的事告诉别人。
“那时我还在心里偷偷地想：要是我的妈妈能像这个阿姨一样就好了。结果后来她说她就是我妈，这次回来就是要把我带走的。还说我有病，再不治就来不及了，她要带我去国外治病。我告诉她我不会跟她走，她说爸爸喜欢男人，如果她跟爸爸打官司，法官一定会把我判给她。我还是不肯跟她走，她就又说我不是爸爸的亲生女儿。我的亲爸爸已经因为跟我一样的病不在了。如果我不答应跟她，她就只好说出这件事，这样爸爸就会不要我了，而且以后也会不想再见到我。但如果我肯主动跟她走，爸爸就还是我的爸爸，他还是会像以前一样疼我。只是我能见到他的次数会少一些。
“我很害怕，不希望她说的事是真的，又不敢问别人，所以我就跑来北京想要避开她。我没想到她那么快就追到北京了。那天在你家你偷听到的电话就是她打给我的，她一直想让我在法庭上对法官说我想跟她走。所以柯叔叔，我真的不是不喜欢你。”
“唉——”柯晓曦重重叹了口气，“也许……你妈是着急给你治病吧。”
“柯叔叔，我真的有病吗？”
柯晓曦不知该怎么回答，“你为什么那么不喜欢你妈妈呢？”
“我没有不喜欢她。可是她为什么不要我呢？我问她她就只知道哭。但哭有什么用？我需要妈妈的时候她在哪儿？小时候有小朋友笑我妈妈不要我的时候她在哪儿？我伤心难过想找人哭诉又没人可找的时候她在哪儿？你听说过有哪个女孩儿的第一次大姨妈是在爸爸的男朋友家？”
柯晓曦更加无言以对。
方嫣烟没有等他的回答，而是又问了一句，“柯叔叔，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
“你先答应我。”
柯晓曦认真考虑了一下，很郑重地回答：“好，我答应你。”
第二天，法庭上。
柯晓曦由人引领着走到了证人席。坐下之后他先扫视了一圈，方铁军正无比震惊地看过来。
方铁军瘦了，不过精神看起来还可以。这是柯晓曦半个多月以来第一次见到他。昨天晚上柯晓曦把方嫣烟带回家后是方铁军的爸爸去接的孩子。
徐敏的律师只问了柯晓曦四个问题。
“你认识被告吗？”
柯晓曦答：“认识。”
“你的性取向是什么？”
柯晓曦答：“同性。”
“你跟被告是什么关系？”
柯晓曦答：“曾经是情人关系。”
“什么程度的情人关系？”
柯晓曦答：“发生过多次性、行为的情人关系。”
方铁军的律师提出了反对。
＊＊＊＊＊＊
审判结束了，审判长当庭宣判：方嫣烟的抚养权归原告徐敏所有。
法庭外。方嫣烟趴在方铁军怀里默默哭泣，方铁军低垂着头收紧了双臂抱着女儿一动不动。
远远地，柯晓曦看不见方铁军的表情，只看得见他背影上呼吸的起伏。看了一会儿，柯晓曦发现自己还是想走过去从后面抱抱他，就算不能抱，拍一拍安慰一下也好。可最终柯晓曦什么都没有做。
徐敏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柯晓曦的身后，“谢谢你，把你的帐号给我，我尽快把钱给你打进去。”
柯晓曦摇摇头，“我不需要你的钱。我肯出来作证人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