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劫(三)——尼罗
尼罗  发于:2014年0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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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卧室继续走,他进了书房。书房很大,顶天立地的排了两面墙的书架,架子上以旧书居多。犄角旮旯处摆了一张长沙发,沙发上扔着几只落了灰尘的软垫子。窗前一张大写字台上,还整整齐齐的摆着纸笔,一只白玉老虎充当镇纸,压住了厚厚一叠雪白宣纸。

像个初次出门做客的小孩子一样,顾承喜来了兴致,面对书架横着挪,仔细辨认宽阔书脊上的文字。书架尽头连着西式立柜,他抬手一拉柜门,柜门并没有锁。再看柜子里面的内容,却是整整齐齐的垒着许多大扁盒子,也不知是干什么用的,拿起一盒粗粗一看,上面还用粗笔画了数字编号。

顾承喜没能打开盒子,托着盒子掂了掂,感觉还很有分量。颇为疑惑的对着盒子又敲了敲,他满心疑惑的自言自语了:“什么玩意儿?”

把楼下的卫士叫上来,他让人把这些大盒子搬出书房,堂而皇之的运到了霍府门外的汽车上。到家之后,他把家里的活人全叫过来了:“你们瞧瞧,这是什么东西?”

众人见了,面面相觑,谁也不认识,还是赵良武袖着双手走了过来,赖唧唧的说道:“这是电影胶片,电影院里的片子,就是用它放出来的。”

顾承喜知道赵良武的身体虚弱得接近虚无,精神却是十分健旺,终日东张西望无所不知,如今听了这话,便是十分信服:“放?怎么放?”

赵良武瑟缩着靠墙站了,声音很细的答道:“那得有机器呀。”

顾承喜知道有人爱看电影,可是没听说往家里收藏电影胶片的。好奇心登时压不住了,他倒要看看这到底是什么好电影,这么讨霍相贞的喜欢。

想看,可是不想光明正大的看,只想偷着看。机器来了,放映员也来了,他做贼似的满宅子乱转,想要找间妥当的大屋子当做观影厅,然而哪间屋子都不合适。末了无可奈何,他只好还是在院子里放了露天电影。院子四角站了卫士,卫士们全是背对着他,电影放映期间,不允许闲杂人等擅入。而他在银幕前的太师椅上坐下了,双手扶着膝盖,饶有兴味的静坐等待。放映员将拷贝盒子中附带着的唱片放到了留声机上,随即在激昂的进行曲中,银幕上闪闪烁烁的显出了光影。

顾承喜盯着银幕猛一挺身,随即一拍大腿,哈哈哈的笑出了声。笑过之后张着嘴,他保持着笑容直了眼睛。随着画面的变幻,他缓缓的抿了嘴唇,由傻笑改为微笑。笑着笑着又一歪脑袋,双手夹在腿间扭绞着,不知怎的,竟是不好意思了。

眼睛越笑越眯,他最后有了点慈眉善目的意思。汗津津的双手抬起来搭上了椅子扶手,他那两条长腿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摆放了,一会儿伸出去一会儿收回来,皮鞋底子无意识的在青砖地上直蹭。忽然毫无预兆的起了身,他大踏步的向前走去,伸手要摸银幕上的霍相贞。可是未等他走到近前,光影已经被他挡了个严实,银幕上的霍相贞也随之消失不见。这让顾承喜愣了一下,随即乖乖的退回了原位坐下,知道自己是又闹笑话了。

他没想到银幕上的霍相贞,也还是只能看,不能摸。

一动不动的坐住了,他一眼不眨的盯着银幕,直到银幕上的霍相贞忽然从窗户中探出了上半身,很好奇的凑近了镜头。一张脸骤然放大了,顾承喜看到他对着自己灿然一笑,眼睛明亮,整齐牙齿也反射了阳光。

这突如其来的一笑让顾承喜先是一怔,随即跟着也笑了。紧绷的身体渐渐松懈,他塌了肩膀驼了背,仰头对着银幕微笑。电影放映完毕,留声机哑巴了,银幕也黑暗了,他坐在夜色之中,还是笑。

他本以为自己不再那么爱霍相贞了——还爱什么呢,那边已经和自己结了似海深仇,说不明解不开,成了个你死我活的局面;而自己如今正是蒸蒸日上,将来有大出息了,找什么好人找不着?怎么就非他不可了?

他越想越感觉自己还是不爱霍相贞为好,可是他身上有两样东西,是他的头脑所管不住的,一个是弟弟,另一个是心。

他脑子里清清楚楚的,什么道理都懂,可是一见银幕上的霍相贞,道理就全都一文不值了。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的情景——在保定城外的炮兵营里,霍相贞从一门野战炮的炮筒上向下跳,黑大氅像一朵黑色的云,铺天盖地的席卷了他。霍相贞抬手要去扯下大氅,而他胆大包天,隔着大氅亲吻了对方的手。

他还记得霍相贞当时的话——当时,霍相贞问他:“王八蛋,要造反吗?”

他没言语,只是笑,像刚才那样抿着嘴笑。于是后来霍相贞也笑了,笑得天真,宛如银幕上的那个笑。

顾承喜迎着微微的夜风,想自己和他也曾经有过很好的时候,他那么呆,别人欺负他怠慢他,他都不知道。

自己欺负他,他倒是全懂,还记仇,还记成了深仇大恨。

顾承喜自认为是个天生的情种,在情场上纵横捭阖,从来不曾失利,唯独折在了霍相贞的身上。久恋必苦,况且还是单恋。应该及时退步抽身,应该马上把那些胶片盒子远远扔了,应该彻底忘掉霍相贞这个人,以及平安两个字。

应该的事情太多了,可惜他一样也做不到。头也不回的抬起一只手,他发了命令:“再放一遍。”

第二遍放完,已经到了小半夜。顾承喜摇摇晃晃的起了身,揉着眼睛往卧室走。走到半路他回了头,大声喊道:“海生!”

后方院子里的人听了,连忙一递一声的向外叫裴海生副官。不出一分钟的工夫,一名宽肩长腿的英俊青年小跑了进来:“军座,我在这儿呢!”

顾承喜站在正房门前的电灯光下,没言语,只用目光将他向房内一勾,随即自顾自的转身进了门。裴海生会意,立刻迈步向前,随着他进了卧室。

顾承喜觉得,裴海生那个背影,乍一看有点像霍相贞。

上个礼拜,他把这个小子硬摁上了床。第一夜几乎是在你追我赶中过去的,裴海生吓得脸都白了,不敢明着反抗,可是暗里不服。顾承喜直忙活了大半宿,才在凌晨时分做成了那一桩好事。

第二天,裴海生一天没出门见太阳。夜里顾承喜又把他带上了床,这一回就省事多了,起码两个人没在大床上演出全武行。

过了第三天第四天,到了第五天,裴海生已经学会了对顾承喜察言观色。当然,作为一名副官,察言观色本是他的天职,然而察言观色的目的各有不同,他在顾承喜的身下尝到了甜头,如今无须军长用强,他自己也肯主动献身了。

顾承喜的眼前还晃着霍相贞的笑脸,趁着这一点余兴未过,他摸黑将裴海生扯到了床上。痛痛快快的发泄了一场之后,他一边抚摸着对方的肌肤,一边淡淡的说道:“多吃多喝多运动,给我长点儿腱子肉,本军长可不喜欢你这一身骨头。”

裴海生正处在一个刚刚成长完毕的年纪,个子又拔得太高,所以身材免不了要偏于单薄。听了顾承喜的话,他自惭形秽的低低答应了一声。

顾承喜漫不经心的又道:“男子汉就该有个男子汉的样儿,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让我搂着你都使不上劲儿。”

裴海生害羞的支吾:“我……在副官处里,我算是壮的了。”

顾承喜言简意赅的告诉他:“还不够!”

裴海生感觉他这个喜好挺特殊,忍不住反问道:“不够?”

顾承喜翻身背对了他:“哪天你能一手把我抡个跟头,那就够了!”

裴海生比顾承喜小了七八岁,又没有经过多少风雨世面,并不是个有主意的。顾军长好男风是众所皆知,如今又是单宠了他一个,并且宠得他好生快活,所以他糊里糊涂的,竟也有几分动心。军长不大定性,偶尔像个半大孩子似的上蹿下跳,偶尔又老气横秋,做出深不可测的样子。裴海生摸不准他的脾气,但见他此刻心平气和的,便大着胆子说道:“那我哪儿敢。”

顾承喜面前无人,所以肆无忌惮的打了个大哈欠,太大了,差点撕了嘴:“所以说你只是个副官,当不成大帅。”

裴海生越发莫名其妙:“我没想当大帅呀!”

顾承喜跟他说不明白,也不想说明白。蜷了身体往被窝中一缩,他闭着眼睛又打了个哈欠:“睡觉!”

翌日晚上,顾承喜急切的盼着天黑。及至天真黑了,他把院门一关,又命人放起了电影。

卫兵依旧背对着他站在四角,而这回他身边多了一名陪客,是裴海生。

留声机开了,《德皇威廉练兵曲》也响起来了。顾承喜一听这个熟悉调子,脸上就不由自主的浮出了笑意。向裴海生的方向一歪身,他抬手指着银幕问道:“知不知道他是谁?”

裴海生刚看了字幕,此刻便猜测着答道:“是……霍将军。”

顾承喜一笑,盯着站在阅兵台上的霍相贞又道:“长得挺好吧?”

裴海生点了点头:“挺好。”

顾承喜不说话了,往太师椅里一靠,他一手环抱在胸前,一手托着下巴,笑眯眯的只是看。看到半路,他忽然欠身解了腰带和裤扣。裤子微微的向下退了退,他放出了自己那根愣头愣脑的小兄弟。

随即伸手一扯裴海生,他从牙关中挤出了声音:“过来!”

裴海生蹲到了他的身前,埋首在他胯间吞吞吐吐。顾承喜半闭着眼睛红了脸,醉酒似的对着银幕笑。笑到最后笑出了声,他抬起双腿架上了裴海生的肩膀。这是一场不为人知的亵渎,他看着真的,玩着假的,也有一点快乐。

第一百二十六章:寻找

马从戎回了天津家中,越想越不对劲——他知道大爷和顾承喜肯定是有仇,若不是因为那一分仇恨,自己也不至于断了好好一条通达财路;可既然是有仇,那就该有个仇人的样子。顾承喜没事到仇人家门口溜达什么?即便不是仇人,也没他那么溜达的,除非是想做贼。可是凭着他如今的身份、权势和财产,又实在是没有做贼的必要,毕竟霍府只是一处老宅,还被烧了一半,又不是皇陵。

马从戎想不明白,越是思索,越感觉顾承喜的行径堪称怪异。正是疑惑之际,家中有客来访,却是李天宝副官长。

马从戎知道这小子如今熬出了头,在霍相贞面前也是有头有脸的了,便拿出十分之一的精神,将他敷衍招待了个密不透风。而李天宝是带着任务来的,将一箱子钞票放到马从戎面前,他开口笑道:“大帅派我带来了二十万整,让秘书长用这钱在租界里买一所小洋楼,要房子好,地点好。大帅还说不知道二十万够不够,不够的话,差的款子让秘书长先垫着,回头到了天津,再还给您。”

马从戎微笑点头,心想二十万元买两座小洋楼都够了,随即向李天宝探了身,他诡秘的压低声音笑问:“大帅往后是不是打算长住天津了?”

李天宝一脸茫然的摇了头:“大帅没说啊!”

马从戎睁大了眼睛:“那急着买房子干什么?”

李天宝理直气壮的答道:“房子是给白少爷买的。”

马从戎听闻此言,感觉自己的眼珠将要滚出眼眶,下巴也要砸到脚面:“白——”

话没说完,他闭了嘴,又咽了口唾沫。没什么可说的了,想当年大爷放出豪言,说自己是“好马不吃回头草”,结果现在一看,他不但不是一匹好马,甚至都不是一头好驴!而对于白摩尼其人,马从戎的态度堪称简单纯粹,就是一个字:烦!

他是个灵活圆滑的人,很少真心的爱或者恨。白摩尼也算是有点本事,居然让他动了真感情——烦也是一种感情,没到恨的程度,只想让对方远远的滚到天边,有生之年,就不要再滚回来了。

脑筋乱哄哄的转了一圈,马从戎恢复了满脸的笑容,亲亲热热的说道:“天宝,既然来了,就别急着回去。反正大帅也是要往平津这一带来,你干脆住到我这里,等着和大帅会和吧!”

李天宝也知道马宅的日子好,所以听了这话,几乎有些惆怅:“秘书长,不行啊,您这儿是我的第一站,我马上还得往北平去。”

马从戎立刻问道:“去北平干什么?”

李天宝坦然答道:“找白少爷呀!”

马从戎前仰后合的一点头:“哦……”

李天宝在马宅住了一夜,翌日清晨早早出发,赶着火车去了北平。而马从戎坐在家中,对着那一箱子钞票怄气,有心不理这桩差事,可是转念一想,又怕得罪了大爷——吃一堑长一智,他现在可真是怕了霍相贞的倔脾气。

马从戎憋着一口恶气,牢牢骚骚的开始找房看房,因为不甚热心,所以忙了几天,毫无成绩。而李天宝在北平下了火车之后,猛的一拍脑袋,忽然发现自己是个大傻瓜——北平这么大,他上哪儿找白摩尼去?当初临走的时候,大帅不在营里,向他传话的是安德烈。而他光想着跑出来玩,提着皮箱就上了路,多余的话是一句也没问。

李天宝被自己逗笑了,又想这也不是一件非完成不可的死任务,自己索性先在北平住下,横竖大部队也是正在往这边开,等到大帅亲自到北平了,再作计较吧!

思及至此,李天宝一身轻松的直奔了北京饭店,在霍相贞的全盛时代里,李天宝是常和小兄弟们到北京饭店开洋荤的,他们人漂亮,衣服也漂亮,手中又阔绰,在跳舞厅中正是八面玲珑的摩登人物。如今他在饭店里开了房间住下了,头两天无所事事,吃饱喝足之余,便是满大街的乱逛。到了第三天,他逛也逛够了,看也看足了。掂掂口袋里的钞票分量,他来了兴致,打算去找点刺激的乐子。

华灯初上之时,他将自己打扮整齐了,乘着洋车直奔了八大胡同——不是要嫖,那一带有几家很上档次的俱乐部,他是打算进去赌上几把。

在韩家潭附近下了洋车,他觅着五颜六色的电灯光走,不一时便见了俱乐部的大招牌。正在此时,一辆汽车从他身边擦着过去,车窗半开,就听车中有人在没死没活的狂笑,笑得太清亮太痛快了,让李天宝也忍不住要跟着笑。而汽车在俱乐部门前一停,后排两边的车门全开了,同时跳下两名西装青年,其中一名青年大模大样的摔上了车门,而另一名青年弯腰探身,从车中又搀出了一个人。俱乐部门前灯光璀璨,把那人兜头照了个清楚。李天宝距离他不过两米的距离,这时看清楚了,登时一惊——白摩尼!

白摩尼还沉浸在大笑的余韵中,一手拄着手杖,一手扶着青年,他俯身又哈哈哈的笑了一阵。末了做了个深呼吸,他直起身大声说道:“往后不许国风再张嘴,听他扯淡我要折寿!”

李天宝这才发现两名青年不但服装相同,甚至面貌也是一模一样,正是一对双胞胎。迟迟疑疑的跟着这三个人进了俱乐部大门,他只见双胞胎全是横着走路斜着看人,螃蟹似的盛气凌人。而在门口卖筹码的台子前,双胞胎手笔极大,直接就买了三千块的筹码。白摩尼见了,却是问道:“这够干什么的?”

双胞胎二话没说,又加了五千。李天宝摸不清这两人的路数,只好偷眼观察。及至他们往前头的大厅堂里走了,李天宝急着跟进去找白摩尼说话,不假思索的也掏钱买了一百块的筹码——一百块是最低限度,再少的话,就没资格进这种大俱乐部了。

带着这么一点筹码,李天宝挤进大厅。眼看白摩尼带着双胞胎在推牌九的大桌子前坐下了,他慌忙挤上前去,唤了一声:“白少爷!”

白摩尼莫名其妙的抬眼看了他,李天宝先前只是副官处中的一个小角色,所以白摩尼对他毫无印象。杜国风站在一旁,吸燃了一根香烟递给白摩尼,同时带着敌意审视了李天宝——李天宝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的,真是碍了杜国风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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