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古墓。

万丈高的悬崖壁上，有一个隐藏得极佳的入口。下面是奔腾不息的急流，两边的峭壁都是光滑又垂直的，一般人根本就无法在上面攀爬。也正因为如此，才一直都没有人进入过古墓，甚至渐渐的没有人知道古墓的存在。

绕了一圈，慕容等人终于到达古墓的门口，众人刚准备舒口气，却没有想到有人比他们到的更早，早早地扎营在这里等着他们。

宁天站在悬崖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配着他那张妖孽的脸，令人有些不寒而栗。他此时正站在悬崖的一边，身後是他的数万精英殿众。他们就这么站在悬崖上面，眺望著下面汹涌的急流。

慕容看着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心中百感交杂：“宁天……”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相顾无言。

宁天突然笑了：“你现在叫什么来着……嗯，慕容是吧。你觉得你换了名字，就不是原来的你了吗？”

“没有这么觉得过，这是换个名字才不会给别人带来麻烦。”换了名字，我才可以自欺欺人，忘掉过去。

“如果你当初不背叛我的话，不久不用这么麻烦了，我待你不薄啊。”

“我没有背叛你，是你先对我动手的。”明明是你认为我功高盖主，为什么现在你可以如此痛心疾首地说是我的错，是我背叛了你。

“可是右护法说，你召集人准备挟天子以令诸侯呢，而我看到的也是如此。你若没有这种想法，令牌怎么会在你的房间里，那些信又是什么。我不会道听途说，但是我相信我的眼睛。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我能干的左护法。”

慕容身边的人都用吃惊的眼神看着他，这个人就是圣殿的左护法，听说消失多年了，可是当年地狱修罗的名号可不是虚得，自己居然和这种人一起一路来西蜀，还好发现的早，不然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宁天看着那些偷偷远离的人，讥讽道：“这就是你带来的人，眼里只有利益的江湖人，一有危险就会跑得远远的，哼，蝼蚁罢了。”

慕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一旦公开，也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吧，这些人避之惟恐不及也没有办法吧。

“慕容哥哥，凤岚谷永远站在你身边。”沧澜走到慕容的身边，抱住他的手臂，倒是毫不在意地维护他。

“风雷阁亦然。”银只遵从枫的命令。

“慕容，藏宝图在你的手上吧，还是在这个小鬼的手里？交出来吧，你们怎么可能拿的到，这座古墓的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的存在哦，没有这些江湖人给你们做探路石，你们走不远的。”

“我们没有什么藏宝图。”沧澜叫道。

“这么急的辩解啊……”宁天一笑，一副看穿一切的模样。

“我们真的没有。”慕容面无表情地说。

“不急不急，等你看了一些东西再告诉我藏宝图到底在不在你的手中吧，我相信你有兴趣的。带上来！”宁天说道。

两名侍卫将已经奄奄一息的枫给压了上来，说压也许不对。因为枫已经连续四五日滴水未尽，早就无法移动了。两个侍卫更像是边扛边拖，将他带到了宁天的身後。

看到那个曾经高傲的人奄奄一息，随时都要消逝的样子。慕容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给削成了碎片，疼得几乎无法呼吸。我的枫，他们怎么舍得那么对你？看，你最喜欢的白衣都脏了，你不是最讨厌弄脏衣服的吗？你不是应该大吼大叫的吗？而不是如此奄奄一息地躺着！

在看到枫完全瘫软的四肢和那些伤口时，那双墨色的眸子里是滔天的怒火，那一刻，慕容终於明白了枫一心求死的意愿。那么骄傲的人儿，怎么受得了自己武功尽失，四肢被废，他最怕自己因为他是个废人而不愿意带上他了，现在只能拖累别人的样子，他怎么能忍受。

“现在你是不是还是坚定藏宝图不在你的手中呢？还是说这个人你真的不在乎，所以怎么样都没有关系。”宁天说道。

慕容根本不理会他说了什么，一双眸子只是盯著枫，然後他用一种恳求和讨好的语气开口，“枫，你睁眼看看我啊。你不是喜欢我吗，我也喜欢你啊，你睁开眼好不好，我以后不把你丢下了。”

宁天和他身後的一干侍卫都愣住了，没想到那个嗜血残忍的左护法也会有这么温情的一面。更没有想到的是，他会喜欢上同为男子的枫，虽然枫阁主确实很漂亮，但是这毕竟不合理法啊。

更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已经陷入昏迷的枫。听到慕容的叫唤，眼皮眨动了几下，竟然真的睁开眼了。两人就这么无声的对视著，枫细细的看著慕容，从头到脚，似乎要把这个人给刻入灵魂深处。这是慕容没有发现枫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他的眼中再也没有办法映出慕容的影子。

枫是听见慕容在叫自己才醒来的，以为是幻觉，原来真的是他，努力找到他在的位置，不能让他看出自己看不见了，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是一个废人。慕容，死前能够再次看到你，真好。

慕容的眸子里有心碎有不舍有愤怒，太多的感情掠过。如果自己早些面对自己的情感，是不是枫就不用受这份苦。

宁天眯眼看着他们两人，心中有些闷，怒笑：“枫，你不告诉他吗，你已经看不见了，命也没有多久了，还是说，你已经不能发出声音了？”

枫破碎沙哑的声音在空旷的悬崖边响起：“让殿主失望了，慕容，我没事，能追上你，真好。”

第二十章

可是最让人震惊的并不是枫睁开眼睛说话，却是，原本早就奄奄一息，频临死亡的枫仿佛突然爆发出了所有潜藏的力量，就算四肢已经完全不听使唤，就算经脉和内息已经被乌金扣锁住，就算他已经绝食了四五日。他竟然还有力气挣开一直压著他的两个侍卫，跌跌撞撞地冲到悬崖边，纵身跃下。

宁天吓了一跳，没有想到枫为了不拖累慕容，不拖累风雷阁，竟然有如此惊人的毅力只求一死。如此虚弱的人，能够挣脱侍卫，跃下悬崖，可见其求死之心是多么的重。

枫的举动同时也令银和沧澜愣了，那个人何时如此狼狈，何时如此决绝过。

唯独只有一个人没有半点迟疑，在枫一跃而下的瞬间，慕容也跟著跃了下去。

宁天皱眉，这算什么，与自己想的完全不同，明明应该是慕容交出藏宝图，而自己则可以好好在枫面前虐慕容。不过下面就是古墓，既然进去了，要么死在里面，要么带着宝藏从这里出来，那就等着，守株待兔也没有什么不好。至于这些人，宁天望向众人，除掉就好了。

枫觉得老天真是待他不薄，竟然在临死之前，还能最後看慕容一眼。虽然已经看不见了，但是能够听到他的声音也足够了，这样的安排真是让他由衷的感激。拼尽了最後的一丝力气，不过也是为了给自己一个解脱而已。如今的自己就是废人一个，在这种时候不拖累他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谁料得到，那个人竟然随著自己一起跳下来了，他疯了么？！慕容来这里不就是为了得到宝藏吗，为什么还要救自己这个累赘。自己如果死了，宁天就没有威胁他和银的东西了，他们就能都好好的。而且，这是悬崖啊，会死的。

感觉到慕容将自己拥在怀里，然後在半空中还能借力转身，枫突然觉得也许自己也快疯了。他已经是个废人了，为何还这么拼尽全力的救他，为什么？明明那么恨自己的欺骗，明明恨不得和自己再也不见面，明明想要摆脱自己的。

直到慕容抱著他进了悬崖壁上的一个洞穴，他还是未曾想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枫，有没有哪里痛？”慕容将他揽得紧紧的，温柔又小心的问著。

枫觉得自己出现幻觉了，何曾听过慕容如此温柔的声音。即使在那些一起生活在薄情居的那些日子里，慕容也只是对待弟弟一般地对待自己，而不是如此……如此温柔……这一切一定是幻觉，一定是自己死前自己幻想出来的，对的，一定是这样。

慕容看著他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不由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枫，你一定要好好的，这样我才能弥补自己的过错，才能对你好。

慕容伸手在枫眼前晃了晃，他不愿意相信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再也看不见了，再也看不见自己了，只是他失望了，这是真的，枫真的瞎了。

“枫，你的眼睛……”

“啊，看不见了，以后再也看不见慕容大哥了呢。”枫的表情有些落寞。

“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妖毒吗，能不能治好。”慕容心疼地将枫拥进怀里。

“嗯，是妖毒的蛊毒。不知道，也许治不好了。”嗓子已经开始不舒服了，不能说太多的话，这样的自己也没有多久可以活了吧，那火莲岂是轻易可以得到的，枫不希望慕容为他去冒险。

“没关系的，以后我来做你的眼睛，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了。”慕容在枫的耳边说道，说着将人抱紧。

这个洞因为年代的关系，显得有些诡异。慕容当然知道宁天一定会派人守在外面，甚至还会派人进来搜索。他带著枫，就算有凤岚谷和风雷阁的精锐在，要从圣殿的重围杀出去，恐怕都有难度。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根本舍不得枫再受一点点伤害了。

看著枫有些冷，在他怀里轻轻的打了个冷颤，慕容不由停了下来。席地而坐，让枫靠在自己怀里，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他的身上，武功尽失的枫根本不能运功取暖。然後轻轻说，“枫，我要把乌金扣取下来，你忍著点。”

枫还是觉得恍恍惚惚，还没有从慕容接受自己的巨大惊喜中反映过来，但是听到慕容的声音，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圣殿专用的乌金扣，设计很巧妙。不过这些在慕容眼里都等於零，他运起内力，在乌金扣上一捏，精致的扣锁，就化成一堆碎片。

然後他再逐一的从枫的身上取下来，因为已经锁住了四五天，肉已经和锁扣长在了一起，所以慕容取下来的时候确实费了不少心思。但是再小心，还是会弄疼枫。

听著枫轻轻的抽气声，还有咬著下唇发出的闷哼。慕容的心里又不由自主的抽痛起来，他在怪他自己，为何他那么迟钝，若是提早发现枫对他的感情，若是早些发现自己对枫如此上心，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笨蛋，你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却又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休息了片刻，慕容抱著枫逐渐向深处走去，洞里很黑，又没有火把照明。慕容只能靠著习武人的夜视来看清脚下的路，枫乖乖的依偎在慕容的怀里，默默的闻著他身上的清淡的味道，听著他的心跳，以此来证明自己真的不是做梦。

慕容又怎么会不知道枫的想法，他甚至觉得有些苦涩。若是他待枫好一些，当时不在枫已经开始毒发的时候说他是累赘，叫他不要跟着自己，他是不是就会好好在唐门修养，等着自己回去接他，是不是就不会被宁天捉住，受那么多的苦了。若自己对他用心些，他又怎么会这么患得患失呢，这样的枫让他一颗心都揪著痛起来了，心疼得不行。

第二十一章

银反映过来的时候，慕容和枫已经先后跃下悬崖，来不及挽回。银冷漠的面具终于皲裂，无法再维持，你们怎么可以伤害他，敢伤害他的人都准备迎接修罗的报复吧。

“我在他的命途里看见了遍地红莲，他是修罗的转世，会带来腥风血雨。”满月时祭祀的一句话从此判定了自己的一生，那个叫作父王的人将自己关进了偏僻的小院，不得再见天日。

“妖怪！大家快跑！”明明江山本就是由累累白骨组成的，为什么只有自己被称为妖孽，明明自己的手上连血腥都没有，只因为自己的一头银发吗。

“我的盛世江山不需要一个修罗的转世来继承，杀！”父王的叛乱成功了，可是为什么事成之后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要除掉自己，明明自己对那个位置根本就没有兴趣，还是说，父王，你也害怕了。

“什么太子啊，现在还不是阶下囚……”天牢里冷冰冰的，只有自己，还有那些冷言冷语。

“杀人啦！妖怪来了！”既然你要我死，可是我还不想，那么我只能为自己努力一次，手上都是他人的鲜血，为什么这些能说出冷言冷语的人的血也是热的呢。

“咦？你是谁，怎么谁在这里？”因为饥寒晕倒在街角，那个人温暖的声音落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冷了吗？过来，我抱着就会好点的。”他带走了自己，第一次有人关心自己，马车上，他用还带着他的体温的披风裹住自己，又将自己抱进怀里。

“少爷，孩子脏，让老奴来吧。”一边的管家想要接过自己，却被他躲过了。

“没关系的，洗洗就好了。”他的怀抱很温暖，那种感觉自己再也不会忘记，明明是单薄纤细的人，却让自己觉得很安全，很温暖。

“你有名字吗？没有啊，那么我就叫你银好了。”他将自己的银发梳成女子的发髻，全然没有其他人的害怕厌恶，没有想到看起来清冷冷的人居然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银，若想要成为很厉害的人，就不能学这种花拳绣腿，我来教你杀人的招式吧。”看到自己点头的时候，那个人愣了一下，难道你不愿意教导我吗？还是说你如此说也不过是开玩笑？

“银越来越厉害了呢，我很开心。”其实我根本不是禁不起风雨的花朵，我会越来越厉害，因为我要保护你。

“银，如果不能接受，就不要做了，没有关系的。”不，没有关系，就是不能接受，我也会努力的，我还要变得更强。

“银，现在的银很厉害了呢，这把弓送给你，我为你骄傲。”这不是你第一次送我东西，但是我会用这把弓保护你，现在我可以了，你的手不需要再染上鲜血了。

“银，我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第一次，自己看见他如此失魂落魄，如此狼狈。爱一个人是那么累，可是，你可知我也在尝试这种累，只是你看不见我。

“银，他为什么恨我……”为什么你要因为他变得如此狼狈，为什么我帮不了你。他就真的这么好，值得你如此作践自己，值得你如此不爱惜自己？

“银，对不起……”他一跃而下的时候，自己看见他对着自己的方向如此说道，只是没有出声而已。

自己本是南郡王的独子，自幼被认定是修罗转世，不被父王喜爱，甚至从小到大就没有见过父王几次。后来父王起兵叛乱，而自己竟因为父王害怕自己将来威胁到他的皇位而成了阶下囚，要被用来祭旗。

自己杀了很多人，一路逃亡，不堪饥寒的时候被路过的枫所救，后来他教导自己修文习武，对自己好，而自己发誓要保护他一辈子。后来他建立了风雷阁，自己就替他卖命，任劳任怨。

可是，自己能为他做的太少，在他因为爱上慕容而伤心的时候，自己无法保护他；在他独自哭泣的时候，自己无法保护他；在他被宁天所劫，最终跳崖的时候，自己还是无法保护他。自己为什么这么没用，我宁愿相信你是进去古墓了，而不是可能坠入崖底，粉身碎骨。而这些人就让我来收拾吧，伤害你的人我都不会放过的，他们给你的，我会十倍百倍地讨回来。

我还想看见那个颐指气使的你，那个不谙世事的你。你会纠结着一局残棋很久，忘记吃饭，最后委屈的说自己没有力气了，饿死了。你会接下任务，却因为各种原因拖到最后，被催促时让我去解决。你会装无辜让我替你卖命，处理阁里做不完的事情，自己在一边吃点心。你会四处游玩，让整个阁里都找不到人影。可是至少那时的你是开心的，随性的。而不是后来，日日以泪洗面，夜夜哭着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