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又不用随时挂着嘴上……”

“何止不挂在嘴上，连心里都根本不存在。畏惧森林危险不敢去没什么，连市区的战士都不敢接近吗？去中心探望受伤的战士都不敢吗？需要做到连战士们的食物都特殊分开的地步吗？”

一口气发泄完心中的不满，继长长吐出一口气，越过他又停下。

“你去探望过你妹妹吗？小吉……她一个人在中心很寂寞，也很害怕。”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明无言呆立，垂下的眼神透着哀伤与胆怯。

“你会死的。”

远远传来明带着放弃意味的呼喊。他没追过来，继加快了步伐。

别的不说，你不是从此刻就背弃了我这个朋友吗？典型的只顾自己的时雨人！继蔑视地咂舌，我就当从未认识你。

每隔几天就有人原因不明地永远离去，包括继在内，人们已经对死亡麻木。

死？那东西谁还在意！

继大步走着，穿过从小生活的街道，穿过生长繁茂的作物田，对经过的人们连一眼都不屑一顾，继的心中一直憋着一口气。

直走到 “最终防线”。

前面就是森林，层层叠叠的枝叶遮掩了大部分阳光，只是看着就感觉寒气一阵阵飘来冲淡了夏天的气氛。继用力咽下一口唾沫，战战兢兢地向架在防线上的木桥探出一步。

迅速缩回脚，继能听到心脏剧烈的跳到声……

好不容易走到这里了难道要就这么回去吗？做个丧家之犬被明嘲笑吗？就此放弃对战士的执着和那些人一样冷冰冰地看待吗？

咬紧牙闭着眼睛一口气冲过木桥，在这里停下的话连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直到脚下再次踩到土地继才敢停下睁开眼，回头茫然地望着仿佛遥不可及的时雨，继脱力地坐在地上好久没有起身。

“其实很简单嘛……”

那么，去寻找战士们吧。反抗的快感充满了继的心。

08.第十日、第十一日

——第十日、第十一日——

“哟，小瞬！起床了吗？”

依旧是门还没完全打开，闪电爽朗的声音就迫不及待地在屋内回响。他身上还缠着绷带，之前负的伤没完全复原。

正午太阳的温暖光线从打开的门涌进来，瞬下意识地拽起被子连头都钻进去。

“别吵我！”

将自己团成一个球，瞬从被子里传来的声音闷闷的，没有它主人预想的气势。

“怎么连窗子都不开，屋里这么暗，空气也不好……”

闪电一边自说自话，一边自作主张地大敞开窗子，让外面清新的空气驱逐屋里的晦暗，又一把掀开被子，想将瞬挖出来。

瞬揪住被子一角挑衅地瞪着他，怎么样都不肯松手。

“拜托，你几岁啊，别赖床了。力气这么大看来身体没问题了，好了，起来！”

闪电又使劲抖一下被子，瞬松开左手……

“啪”。

一滴鲜红的血珠擦过闪电的脸颊打在门板上。

闪电放弃地松开手擦擦沾上血的脸，“我说你啊，想睡到不惜动用武力吗？啊！这小家伙怎么总和我作对！”

窝在枕头旁的小猫被吵醒，爬过来张口就咬上闪电搭在床上的腿。

瞬抱起小猫让它松了口，自己又窝成了团儿，但没一会儿钻了出来，盯着闪电直瞧。漆黑的眼睛中银光乖乖地缩成亮点，闪电被这样的眼神瞧得莫名其妙。

“怎么不睡了？”

“睡不着了。”瞬爬起来坐在他身边，用手指逗小猫玩。

闪电轻轻笑出声来：“也是呢，你整整睡了一天，昨天晚上才下吃点菜叶。再不晒晒太阳树也会枯的。先把绷带换了，真是不知说你什么好，连自己人都打。”

驾轻就熟地从枕头底下抽出绷带，抓住瞬的左手扯下染血的旧绷带换上新的。他的动作极为熟练，可见平日里做惯了。瞬老老实实地任他摆弄好，左手握了握拳伸缩几下，站起来一言不发就要向外走。

“你要去哪儿？”

瞬没回头，“晒太阳。”

“噌”的一声跳下床，两大步赶上，闪电按住瞬的肩膀让他面对自己：“以为我看不出你在说谎吗？”刻意压低的声音里透露的担心胜过气恼。

瞬目不转睛地凝视闪电，眼中银光倔强地一闪一闪终于平息，他叹了口气往回走，又坐在了床沿，闪电也跟着坐了下去。

一时间二人无话。

瞬似乎在苦恼什么，闪电在旁边静静看着并不催促。沉默了好久，瞬终于下决心般开口：“我想去森林里。”

“嗯，猜到了。是因为前晚的奇怪呜咽声吧，居然就那么晕过去了，这太不寻常了。”

瞬默默地点头，咬着嘴唇。

“那个声音让我不正常。”

闪电歪着头仔细回忆那晚的情景，“我只觉得那声音从没听过、很奇怪，但是对我没什么影响，只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真是祸虫能发出的声音吗？听起来那么……悲惨？可能的话再也不想听。”

闪电想了一会儿才决定用“悲惨”这个词，然而对瞬来说，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个词能形容的。

“感觉自己从内部崩坏了。”

想起那时的感受，瞬仍然心有余悸：悲怆凄惨的呜咽化为黏糊糊的实质，一丝一丝地侵袭进身体内部令自己瓦解，理智被蚕食得一干二净最终连知觉都完全消失。不只是自己不再是自己，而是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然而就在那一片废墟中，有什么一直压抑的被唤醒。

“可怕的体验。”瞬补上一句。

“居然让你说出‘可怕’，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物？会不会……你听过之前的金色虫子叫吗？”闪电皱紧眉头，眼睛里却亮晶晶的战意昂然，他依然纠结于金色祸虫的问题。

“谁知道。”

瞬一跃而起站在闪电面前伸出手，“有没有胆量去一探究竟，搭档？”

闪电握住手却没动，“去森林里只有死路一条。”

瞬点头，直直盯着他。

又是刚才那样倔强不屈的眼神，每当他露出这眼神时闪电只能缴械投降。

“我们擅离职守的话时雨的防御会出现漏洞。”挣扎一样的话语，透漏出主人的无力。

瞬还是盯着他。

战士的忠诚与不能放任搭档去送死的两种选择在心中激烈交战。

“唉，反正现在祸虫退回去了暂时应该不会再进攻，我们也不一定会死……如果能一举解决所有问题，我们就成英雄了。反正陪你胡闹也不是一次两次。”闪电冲他笑得一如既往的爽朗，握住他的手站起来。

森林里不知潜藏多少祸虫，危机重重，也许还有未知的危险等着胆敢闯入的人们，即便是天赋异禀的战士们，也不见得能活着回来。

瞬开心地笑了，漆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儿，“谢谢。”

“那个……我只是为了弄清楚金色祸虫和替守报仇才去的，你用不着……谢我什么的……”闪电语无伦次地解释。

瞬从床下拉出塞满的背包示意闪电背上。

“你早就知道我会跟你去？”被算计的闪电不甘心地抱怨。

瞬笑得更愉快了。

“喵”的一声，一直被二人忽略的小猫跳上瞬的肩膀，用头蹭着他的脖子。瞬提着它的后颈试着把它揪下来，小猫焦急地连续喵喵叫，不肯放开。

闪电用两只手指夹住小猫的前爪，“动物已经很少了，不能让小家伙你也去送死啊。”

恼怒的小猫狠狠地咬他一口。

“小混蛋！”闪电飞快地收回手，手指上留下了小小的牙印，隐隐有血渗出。

瞬拍拍小猫的头算惩罚，也就任它跟着自己了。

闪电心有不甘地抗议，“你太宠它了，我才是你的搭档！”

“走吧。”

瞬率先踏出木屋。

即使在夏天，森林里黑得也很快，高大粗壮的树木遮住阳光，整个森林里阴沉沉的，带着沁骨的凉气。周围是一成不变的树木，简直搞不清前进的方向。瞬和闪电两人都没进入过森林深处，为了防止不小心转回原地，闪电不时用银枪在树上做记号。

渐渐地太阳的光线隐去，月亮微弱的光亮下，黑压压的树影如有生命一般逼迫过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走了这么久还是只有树，这森林到底有多大啊！一直走下去，说不定穿过森林会找到别处的人类呢。”

承受着无可治愈的疼痛折磨，瞬实在走不动了。

忍受不了沉默，闪电出声了。尽管他试着说得轻松，回荡在空旷森林里的声音还是单薄而渺远。

“也可能除了树什么都没有。”瞬的声音简直是从虚幻中飘来。

闪电一枪扎在旁边的树上，刻下个闪电的符号，“干嘛这么悲观！我啊，从忆说了他的世界之后，就对那世界向往得不得了，恨不得我们的世界也变成那样。如果森林那边就有人幸福生活的话，该有多好。”

“在这个世界，就算还有人类，他们也得面对祸虫。”低着头看不出表情的瞬插口。

枯枝枯叶被踩碎的声音异常刺耳。

“是啊，祸虫。那些该死的家伙到底是怎么来的，要让我们头疼到什么时候啊！”闪电停下脚步，不耐烦地用枪敲打身边的树木来发泄，“已经这么深入了，你感觉到祸虫了吗？”

瞬也跟着停下，环视四周认真地寻找。

“没有。发出呜咽声那怪物的气息也没有。”

“真是奇怪，那些家伙平时躲在哪里啊？休息一下吧，否则真的遇上祸虫时没力气就惨了。”闪电坐下来解下腰间的水袋喝了一口后递给瞬。

瞬没有接，伸手摘了几片树叶放在嘴里嚼。

闪电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哈！他还真能吃树叶啊！

他的惊奇没持续多长时间，瞬就那么含着没嚼完的树叶靠着他肩膀上，呼吸匀称地睡着了。

闪电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挺直了肩膀让他靠得更舒服些。

没有祸虫的美好世界，闪电的确向往，但是那天晚上瞬透明的表情让他害怕真的变成那样。与自然产生的战士们不同，如果没有祸虫的威胁，专为战斗培育的瞬还会诞生吗？

人类的未来和搭档的存活要选择哪个？

闪电不惊动瞬地摇摇头，现实无可改变，想这么多干什么。他有些心虚，说了那么多遍的“忠诚”似乎在“生命”面前不堪一击。

其实，答案不言而喻，只是他不愿深究。

“就让落雷恨我吧。”

守了一夜的闪电在天亮时分终于挺不住沉沉睡去，他醒来时已经阳光普照，明快的光线将昨夜的阴沉一扫而光，简直让人搞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他是被瞬一拳打醒的。

本来睡得沉沉的瞬不知道感觉到了什么，一激灵跳起来，用随手的一拳打在闪电的头顶叫醒他，肩上的小猫也张牙舞爪。

迷迷糊糊的闪电反射地跟着跳起，捂着头冲瞬大喊：“喂！不要总谋杀同伴啊……”

喊到一半儿他算是彻底醒了，声音弱了下去。

没惹到瞬的话，他不会无缘无故攻击，而且瞬严肃地凝视前方，似乎遥望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脸上的表情有些纠结。

银光燃起熊熊大火。

扬起嘴角，连带闪电都兴奋起来。

“你感觉到了？”

瞬没有说话，也没有回视闪电，只是肯定地缓缓点了一下头。

只这一下就足以令闪电进入备战状态，他提起银枪走在瞬的前面，“居然让我们好等，大杀一场吧。”

瞬把他举平的枪尖按下去，“很远呢。”

闪电收回架势，讪讪地摸摸鼻子说：“你的感知能力又进步了？我还什么都没察觉到呢。不过既然你说有敌情早准备肯定没错。”

闪电认真的眼神让瞬哭笑不得，只好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那家伙也在。”

声音压得很低，强烈的战意令瞬身周笼罩仿佛燃烧起来的无形气场，小猫吓得瑟瑟发抖，爪子紧紧扣住瞬的肩膀伏着不敢动。

小猫哀哀地叫着显得很可怜，却始终不肯离开瞬。

“这小家伙简直把自己当成你的一部分了，我还真是有点嫉妒。”闪电故意用轻快的语调开玩笑。

可惜瞬不领情没理他，求战的兴奋感迫使他全速飞奔，闪电耸耸肩跟上。

瞬从未像现在这样急于一战。

身体中被压抑的未知部分叫嚣着刺穿它们、撕碎它们，让它们的血流尽，让它们的肢体散布四野……瞬无法准确形容这种冲动，这近似于本能的冲动促使他难以自抑。

自己要变成什么？

但瞬无暇顾及，他只求拼杀。

不一会儿闪电也感觉到了祸虫的存在。

战士们对祸虫的感知随祸虫数量的不同而变化，举个例子来说，此刻闪电能感到一阵阵的阴寒从前方飘来，沉重地压在身上，心跳不由自主地变快，呼吸也急促起来，这代表他们要面对的敌方不是几只那样微小的数字。

其中还有连瞬都忌惮的怪物。

闪电简直要发抖了，既兴奋又畏怯，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吗？他意味深长地盯着跑在自己前面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甚至还笑了出来。

不过没多久那笑容就凝固在脸上了。

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森林中从远处伸展来好大一片空地，零星立着脆弱的枯树，外缘尚存绿色的几棵树上爬满了啃食着的软乎乎祸虫。这些树不过几时也要性命难保，看来空地原先与茂密的森林没什么两样。

前几天杀了那么多虫子，为什么这里还有数量如此庞大的虫群？所有的祸虫都聚集在这里了吗？如果之前它们就一气冲来，时雨早就守不住了吧？为什么它们会撤退？与那个怪物有关吗？问题一起涌进闪电的脑海，他彻底迷糊了。

更加让人心惊的是，祸虫们在时雨周围扩展地盘？！

今年祸虫多到恐怖异常。

空地中心部分是同样伸展来的冒着恶心泥浆泡的巨大沼泽，腐败的恶臭气味蒸腾而上，几百只怪异的祸虫或在空地上或在泥浆里翻滚：有带翅膀的、有长大颚的、有穿硬甲的、有软乎乎的……仗着数量根本没将二人放在眼里。

“在距离时雨这么近的地方，居然……”闪电说不下去了，毛骨悚然于如此之近却从未为人所知的危险。

暗金色还能分辨出小孩子样子的怪物靠在泥浆里一只软乎乎虫子身上，用长着倒刺的胳膊像摸宠物一样的动作抚摸虫子。随着她的抚摸，一道道深深的伤口出现，流出浓浓的虫液。祸虫痛苦地打滚，却不敢反抗甚至不敢躲开。

瞬僵在当地，闪电忍不住干呕起来。

小孩子样怪物咧开裂到耳根的嘴露出尖牙笑得开心而残忍。

她，或者说它，费力地突出两个字：“小……喵。”

果然见识过多少次都不习惯。

一进门就看到穿着围裙拿着勺子的言修，齐忆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这个家伙严肃的表情和厨房一点儿都不配，做出的饭却意外地美味，想到他走后自己又要回到以快餐为生的日子，齐忆打了个寒战。

“今天回来得很早嘛，当学生还真轻松。”

瞪了他一眼自顾自拖鞋进屋，齐忆默默地在心里加上一句：根本就不想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