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放下落雷站起身挡在他前面，呲起虎牙对启挑衅。

看着闪电和瞬的眼神交流，启的神情愈加古怪恶毒，更掺杂有一丝怀念。他也失血太多，伤口来不及愈合。为什么守死去了而自己还活着呢？

“你们两个，还真是碍眼，都给我死去吧！”

言修觉得自己冤枉极了。身为第七部部员探索平行世界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异世界里与人殊死搏斗？搏斗也就算了，平日的训练便是为以防不时只需，但为什么是与这将自己弄成怪物的研究员拼命？

173力气很大也很缠人，更仿佛不知疼痛，裸露在外的臂上的细小伤口裂得很大，连成血肉模糊的一片。言修无奈地发现自己没力气了，身上各处的伤疼得他再无法保持面无表情。

匕首卷刃弯曲已经不能使用，电击枪对173根本没用，而且……早就成了一堆垃圾找不到了。言修再次认识到，他的对手是怪物！

伸手推在受伤程度比他好不了多少的173脸上，同时一脚狠辣地踹过去逼他后退，终于解救了自己的胳膊。犯规！居然又咬他。

哪里还是科研者的对决？

言修僵硬地扯扯嘴角，他不想死在这里啊……

齐忆每次位移都能有惊无险，而他只此一次就惊险万分。言修不禁感慨作弄了他们的造化是齐忆的亲妈，遇到危险就把儿子保护起来，将他这领养的可怜孩子踢出去代人受罪。

完全忘了当初自己有多渴望顶替齐忆位移过来。好吧，现在的危机全怪他轻视了可能的无限性而准备不足。

他感到了世界的恶意。

想到这里，言修走神地望了一眼齐忆的所在，更加郁闷地发现他的注意力根本没放在自己与173的“战斗”，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战士们的搏命。也对那边的形势紧迫多了，相比之下自己这边很不成体统。

但好歹我也算是你的同世界人吧！

思绪跑题间，173再次不要命地缠上来。

“……那一道道毁灭的闪光之后，大地上的动物植物甚至人类都几乎死绝，只留下少数幸存人类在时雨苟延残喘……”

173目光散乱神情癫狂，看样子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仅凭本能在与言修打架。他口中不住念叨着似乎是“平行世界人类荣耀史”的话，这时语气突转悲凉，说起了“受难史”，伴着情绪的激动，拳脚越是狠戾。

敌不过他的气势，言修不住后退，后背却突然感到危险。急忙斜着靠近战士们的战场回头看时，却是该死的祸虫们又缩小了包围圈，身后的祸虫几乎要咬到他。

祸虫们耐不住饥渴地想上前却有所顾忌地转头看看启，这让言修暂时逃过一劫。

“……死亡随时降临，人类拼命地活着。可不久祸虫又出现了，本就脆弱的人类更是大量死亡，雪上加霜。时雨能留存到现在真是奇迹……”

“噗”地吐了一口血，173跪坐在地上。

“……想增强人类的体能有什么不对？想再现人类的辉煌有什么不对？……用祸虫，有什么……”

又是一口血喷出，他不说话了，满怀遗憾失望地盯着言修。

言修见173无力再斗不由松了口气，顿时支持自己的劲力也去了大半，他喘着粗气整理思路。173所说的那些，虽然对了解这个世界很有帮助，但明显他只是是在强调自己行为的正当性。

“事实证明，你比不过这些虫子，所以……”

没等他说完话，173有气无力地接了下去，“如果你肯配合……”

他居然还想着剖了自己！

本来有点可怜他的执着想既往不咎的言修气极，想上前补上几拳出气。

异变突生。

沉重的物体猛地砸在他的背上，他向前狠狠地扑倒在地上一口血喷出，挥动手脚好久才甩开重量，头晕眼花地爬不起来。

勉力转头一看，是落雷。

“抱歉。”

落雷侧躺在地上，捂着不住流血的左肩歉疚地低头。

他还能说什么？落雷又不是故意的。言修咽下快出口的脏话别扭地摇头。

最渴望的两个实验材料一动不能动地躺在自己面前听随处置，173浑浊的眼睛立时恢复清明，摇摇晃晃地凑近二人。

“终于，终于……”掏着装在勉强挂在身上的白袍里的瓶瓶罐罐，173激动得说不出话。

我不要死在这里，更不要这么不科学地死去！

言修忍住冲口而出的狂呼望向拼命用自己半透明身体阻挡173的齐忆。虽然这孩子一如既往地没用，好歹是个心理安慰。

没力气抵抗了，甚至都站不起来，只有该死的意识还保持清醒。

就要死了吗？

“你们，你们这些废物！”

远远地传来声嘶力竭的吼叫，声音不稳还带着哭腔。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最终防线”旁的小屋边。

那人正是千辛万苦逃到这里的明。他满心以为会有战士给他保护，战士们自顾不暇。远处森林里黑压压的祸虫群吓得他挪不动步，正巧看到了近在眼前的“最终防线”。怎么寄希望于那帮无用的怪物呢？怎么将它忘了呢？

明心里的希望几乎笑出声。

顾名思义，“最终防线”是保护时雨不被入侵的最后手段，不到紧要关头不能轻易开启。没人清楚它的威力，却都将它当成救命稻草。而以现在的战情判断，战士们不得不沮丧地承认：的确是时候了。

这间钢制小屋里藏着“最终防线”的启动开关，背诵进入小屋的密码是每个时雨人成年时即被告知的权利。出于强迫战士们无退路地拼命到最后一刻的人类利己心理，所有的战士们无权知悉密码。

见有人站在小屋边，希望在落雷心中迅速膨胀——就算他们战死在这儿，时雨也能保全！他向那人大喊：“开启防线！”

启停下逼近瞬的步伐，“那帮笨蛋虫子，怎么漏掉了一个。”

“你对时雨做了什么？！”闪电没漏听这句自语，抬起了半个身子神色焦急。

对闪电担心的态度很不满，启不屑地回答：“你很快就会知道，那时你们也活不成了！”

“败类。”

身体不知为何突然开始僵硬发麻，启的眉头拧成一团，转身走向虫群，丝毫不怕瞬会从背后偷袭。

远处，人影站在钢制小屋前输入密码。“少命令我！你们这群……你们这群自以为是的废物，谁要活在你们的施舍下！时雨不需要你们！”他进了小屋。

“不需要……时雨不需要我们……”

落雷张了张嘴说不出话，脸上失了血色，喃喃地重复着。

“梆——”

一声巨大的爆破闷响惊破夜空。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发出响声的钢制小屋。哪里还有小屋的样子，转瞬之间那小屋被炸成了一堆废铁，进屋那人更是尸骨全无。

“怎么会这样……”

言修没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从战士们又是难以置信又是绝望的神色能推断出他们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神展开——他只能猜出情势很不利。

“最终防线”的功效当然不只是炸掉藏着开关的小屋。封闭的长长沟渠悄然开启，“速燃材料”刹那间引燃，形成一道熊熊火墙。与此同时，远处的时雨市区传出一连串惊心动魄的爆炸声，火借风势，火光冲天。

可以想见里面是怎样的修罗场。

人们的惨叫不绝于耳催人泪下，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依然清晰。其间一缕缕年黏腻腻的祸虫气息飘荡，想是因战局紧张加上身处虫群，战士们竟没感觉到。

“这是怎么回事？！”

落雷、闪电与瞬不约而同地惊呼，三人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发现与自己相同的的疑惧，转头望着那一片跳动的红色，不知所措。

“‘火’，那就是‘火’么……烧毁一切，居然极端到这种程度。”

173若有所思地念叨着，眼望火场出神。一丝眷恋一丝哀愁汇聚眼底，让他看起来全没刚才的恐怖。摇着头，他了然地笑了。

什么叫“那就是火么”，平行世界的人不认识火？

这是什么天大的玩笑！

燃烧的时雨中人们绝望地呼救着，让人错觉颤动的大火中浮现着人们挣扎的痛苦身姿，一股股随风飘散的浓烟是逝去的可怜灵魂。

被人的异动吸引，贪婪的祸虫群蠢蠢欲动，不一会儿就受不了“美食”的诱惑，前仆后继地涌进火里。

火势太大，即使虫子们以身相殉也未见渐弱。

“你们，不认识火吗？”

实在好奇，言修试探着问现场看起来唯一有所认识的173，同时不忘了警觉地缩起身子，如果他还有加害的企图就不留情地给他一脚。

“自然赐予的毁灭力量，不应属于人类。”

173叹息般接着说，并不是为了给谁解释，“没想到，‘最终防线’的功用竟是保护最后的荣耀与尊严。唉，否认不利的现实果然是人类的本性。我输了，真的输了……”

“什么意思？”

瞬不解地询问，闪电却拽了拽他的裤脚摇摇头，凝视火中时雨的眼里流下一滴滴泪。瞬惊讶地望着他的眼泪，终究没再问下去。

身为人类的闪电能体会到时雨人微妙的心理：他们与战士共生，他们创造了瞬那样跨越物种的生命，他们残喘于祸虫的蹂躏……然而，他们还是不承认超出“普通”的存在。

一旦无法继续作为“普通”人类生存，他们宁可选择死亡。

荣誉？骄傲？尊严？

只是不敢正视现实罢了，不敢正视怪物存在的现实，不敢正视即将灭亡的现实。

“时雨，要毁了？不行！”

不顾一切地吼完后，落雷凭借意志摇摇晃晃站起来，右手抠在负伤的左肩上，用力太大血液流出而他却全然不觉，淡茶色的眼中只映着他誓死保卫的城市。他神色淡然冷静，那是做出决定后的毅然。

“瞬，无论如何，你是我弟弟。”

没有看瞬一眼，落雷说完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后，以所有人都来不及阻拦的速度冲进燃烧的大火。那抹被血浸染的白色身影无声无息地于火中消逝。

瞬愣愣地，伸出的手只抓住空气。

“173，我的身体怎么了？”

被忽视了的启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渐渐僵硬得厉害，伴着强烈的撕扯般疼痛，还有——抑制不住的饥饿感。

鲜血，鲜血！

但是在此之前，启将视线放在不受控制的祸虫群身上。本能告诉他，撕碎它们、吃掉它们，只有用祸虫的命才能镇压住身体里暴走的祸虫部分。

还等什么？

启暴戾地走近纷纷奔向时雨的祸虫，杀个昏天黑地，断肢乱飞。似乎完全忘了自己将它们当做守的替身时的固执。

“什么理想，什么抱负？！寻求人类的救赎却不知何时成了对力量的追求，我果然错了啊。我……救不了时雨，至少要死在时雨。”

173收回看向启的复杂视线，万念俱灰地踉跄地跟随落雷跑向时雨。

然而他的速度远不如落雷，作着吞噬掉时雨的美梦的贪婪祸虫们怎能放过这口边的食物？173终于没能死在他心心念念的时雨。

又是一条生命离去。

更可悲的是，根本没人注意到他的决绝告别。

火势蔓延，逐渐向战士们的所在地靠近，但没人有精力去注意。

“……落雷？落雷！”

瞬空洞的眼瞳与闪电对视，两点银光没精神地缩在中心，里面除了不解与茫然，闪电还看出了下意识的逃避。

他不懂。

他不懂落雷的坚持，不懂落雷的骄傲。

自己呢？自己又懂吗？

也许是懂的，但他已经做不到为此献身。这条命更想献给搭档，而不是忠实了一辈子的时雨，不是保护了一辈子的人类。

现在，活下来人类的只有他和瞬两个，除了一群穷凶极恶的祸虫，还有难对付的启。不对，似乎少了什么。

是什么呢？

失血过多，大脑不好用了。

就在他努力回想时，一声超越人的声带极限的绝望呼痛声险些刺穿他的耳膜。

“好疼——！！”

不只将闪电惊得昏沉的大脑瞬间清醒，连处于失神状态的瞬都被惊回魂。瞬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向着喊声处跃去。

惨叫的是被无视略久的言修。

启撕够了虫子，身体各部分的机能逐步恢复，饥饿感占据统治地位。被他杀死杀残的战士们早被祸虫瓜分，而倒霉的言修就躺在他的脚边。

堪比利刃的手爪闪着寒光刺进他的肚子，鲜血喷涌如泉。

这种疼痛真不是正常人能受得了的，然而他还可悲地清醒着，言修更痛恨自己还清醒的神智了。

有什么在脑中一闪而过，来不及抓住。

红光破空。

定格视网膜最后的景象就是那一线快如疾风的红色，接着能感到那只利爪从腹中抽出，又带出一片血液。

剑身没入启尚未愈合的右胸，对穿而过，瞬借此勉强保持站立。

再次凝成一把红色的短剑，体内的血液几乎被用光，但是唯有用它能造成最大的伤害，才有获胜的机会。瞬咬紧牙关用力横挥，剑身锐利的刃切开启硬如岩石的胸腔直奔心脏。

启当然不会给他机会。

刹那的错愕后，启反而握住剑身用力向自己刺去，同时另一只手爪抠向瞬的胸口。被抓住剑时瞬已经料到不好，拼力气他根本不是对手，只能迅速放开剑向斜后方退去。刚离开瞬的手，短剑即重新化为鲜血。

还是迟了。

眼见着启夺命的手爪奔着自己胸前抓来，瞬无法再加快后退速度。他甚至想闭上眼睛迎接死亡的到来。

“瞬！”

一声呼唤肝肠寸断。

蓝色的身影从旁横插过来，替他挡下启的攻势，鲜血溅出。不知何时丢下又拾起的银枪扎入启的腹部。

“哪能……让你那么容易就……欺负我搭档……”飘忽的声音中有一丝笑意。

风还在吹，火还在烧，祸虫的鸣叫远去融于烈火。

然而一片喧嚣中，瞬仿佛听到了闪电的心脏破裂的声音。

启狂暴地甩开蓝影，再次抓向退开的瞬。瞬勉强支撑住身体，抬起左手。一团血液如离弦的箭带着万丈怒火斜着从被剑划出的伤口中刺进去，直取心脏。

尖利的手爪够不到自己，启的动作定格，他再也动不了了，他能发出的最后的声音只是一声：

“守……”

舒了口气，瞳中燃烧的银光如死灰的最后一缕青烟消散，瞬本就虚弱到极限，绷紧神经间不容发的战斗终于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

染透了血的闪电神色平静，停止了呼吸，瞬轻轻躺在他身边。没有疯狂呼喊没有伤心落泪。

有透明的残像出现在不远处，是个眼熟的少年抱着刚刚被救下来的人痛哭。瞬苦笑着摇摇头，他哪里还有精力关心别人。

瞬只是悄无声息地闭上了眼睛。

一切都在离他远去，困扰他的嗜血猛兽再无力咆哮，他所害怕的黑暗浓雾一般弥漫。

应该说是“曾经”害怕，胸口暖暖的，两片象征羁绊的碎片还在。

黑暗笼罩。

电光石火间，又是三条生命。

无情的火焰吞噬过来，但是还有谁去在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