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缘三度——viburnum
viburnum  发于:2014年0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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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什么呢。”敏锐察觉到集中在自己脸上丝丝缕缕的视线,冯临川扭头问。

“没。”念真赶紧低下头去,抿了一口茶。

“我脸上有枕头印子?”

“没有。”

“是吗。”挑起一边嘴角,冯临川干脆调整了姿势,直接面对着念真,“你脸上有。”

“!……”心里一惊,赶忙伸手去摸自己脸颊,却似乎什么都没有摸到。正在纳闷是不是被骗了,一只手就贴在了他脸侧。略微粗糙的掌心摩挲着清晨起来显得特别光滑温润的皮肤,像上瘾了似的不肯离开。

这会儿是完全明白自己的确被骗了,想恼火又找不到门路,借着喝茶的动作躲开了那只手,念真把视线转移到别处。

但他的躲避,并不等于话题的中止。

“还疼吗?”

太过突然的问题,难以接受的内容,最受不了大白天就被至于赤裸一般境地的念真突然就红了脸。呼吸紊乱起来,茶也没心思喝了,放下杯子,他低垂着眼不说话。

“那就是还疼。”自顾自就下了结论,冯临川轻轻叹了口气,继而自言自语一样开口,“我本来还想着轻点来着。”

念真照例不言语。

“不过,你也不是只觉得疼来着,对吧。”

“别说了。”终于不堪忍受了,念真皱着眉站起身。

他想离开,想干脆忍着某种怪异的残留入侵感,直接去菜园用体力活儿的辛苦将之抹杀掉,但冯临川不许他走。一把揽住对方的腰,那男人脸上是相当泰然的浅笑。

“好,不说就不说。”仿佛做了多么大的让步一样,冯临川挑了一下眉梢,而后边熄灭了烟边开口,“你还是先去歇着吧,等吃完中午饭再起来,我带你去后山。”

“去后山……干什么?”赫然想到温泉,又紧跟着想到更不该想的一些东西,念真紧张起来。

“教你用枪。”

照例是淡淡然然的回答,却让念真心里一惊。

枪……

火药的衍生物,暴力的实践者,危险的杀人凶器……

“我不想。”

“为什么?”

“枪这东西……”

“不过是保护自己的武器罢了。”

“也是杀人用的。”

“逼不得已时才会杀人。”

“可你……”

“我怎样!”

对话突然出现了棱角,念真瞬时间连呼吸都快停了。是啊,他怎样?他就是个拿枪的匪,他就是用枪来杀人的,他杀自己的“猎物”,甚至杀山上的弟兄,只因为那些人要么阻碍了他的“生意”,要么破坏了他的“规矩”。就算过后东山坡白皮棺材规规矩矩下了葬,可那毕竟都是性命啊!!

“要是在这事儿上纠缠不休,咱俩又没法儿说话了。”脸色阴沉下来,似乎在极力克制着心里的烦躁,冯临川沉默好一会儿,才闭着眼吁了口气。

他放开了搂着念真的手,站起身来。

“在冯家寨,历来有‘内当家的’学枪的规矩,我娘当年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到后来,还不是跟我爹一样穿着马靴别着枪。溪蝶就不用说了,夏晚荷跟了何老三之后,也一样山上山下枪不离身……”

“可我是出过家的啊!”忍不住反驳了一句,念真急红了脸。

“可你现在还俗了!!”拍了一下桌子,用更高的音量把那句话驳斥了回去,冯临川是真的焦躁起来,但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

又对他耍威风了……

又来了……

只要一遇上和念真有关的问题,只要这问题一卡住,他就立刻火不打一处来,他知道自己是被顺从惯了,他甚至在闭门反省的那几天还怀疑过自己是不是个被惯坏了的孩子,扔下三十奔四十的……老孩子?

躁动一如血气方刚的青少年,暴戾一如高高在上的君主,耐心少得可怜,唯有脾气大的冲破天。

不,不对,他的耐心够可以了,至少在念真身上体现得够可以了,要是以往,他这会儿早就不知道杀了这不知深浅就是非要和他对着干的和尚多少回了。

可,问题是,这和尚杀不得啊。

他……他……他看上他了,他喜欢他啊……

“刚才那话,当我没说。”左手拉着对方的腕子,右手抹了把脸,时方才眼里还满是戾气的匪首苦笑了一声,“你赢了,学枪的事儿,就此作罢,以后我也不会再提。”

念真听着对方明明不甘心,却还是软下来的言辞,好一会儿,才低低道了个谢。

“那,骑马呢?”

“骑马?”

“骑马,学不学?”

“……好像,我也用不着骑马。”

“早晚会用得着的。小青固然听话,可那是跟着白娘娘的时候,你自己一个人驾驭不了她。另外,你总得认下一匹马来,不管是哪匹。”

“这也是冯家寨的规矩?”

“差不多吧。”

气氛沉默了片刻。

“那好。”

“答应了?”

“嗯。”

冯临川总算觉得松了口气。

好得很,至少这和尚能答应一件事了。不用枪,至少可以学学骑马,骑马总不会伤了谁,要是堂堂“二哥”连马都不能自己驾驭,他冯老大不被暗地里议论嘲笑才怪!到时候绝对会有人说他是妻奴,管不了自己被窝里的,只能听之任之。

这可不行。

就算他不能把这顽固到极点的和尚给同化成彻头彻尾的山上一份子,至少也不能太与众不同。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条扁担扛着走。他得多多少少“随”他一次!

所以,骑马这事儿,必须定下来!

暗暗跟自己较着劲,冯临川说到做到,两天之后,他带着念真去了马棚。

生得一双巧手,石匠出身的老刘头,牵着一匹赤红色的马走到冯临川面前。

“寨主,您看他行不行?”

“‘骍子’?”冯临川摸了摸马鼻梁,“骍子对他来说会不会太高大了点儿。”

“高是高了些,可脾气好,不摔人。另外,骍子年轻,腿脚灵便,又听话。”老刘头一一列举马儿的优点。

“嗯……”摸着下巴略微衡量了一下,冯临川把马缰绳递给念真,“来。”

下意识接过缰绳,却多少有点不敢靠的太近,念真只略微往前走了一步。

“放心,马有灵性,看得出来谁是什么人,小青那悍妇都不对你撒泼,骍子更不可能。”

“星子?”

“骍子,一个马,一个辛劳的辛,骍就是红马。天有五行,马也有,‘骍’为赤,‘骢’为青,‘骠’为黄,‘龙’为白,‘骊’为黑。赤青黄白黑,火木土金水,一样不少。”摸了摸高头大马朱砂色的鬃毛,冯临川边说边轻轻拉着马辔头,又拉起念真的手,将人和马之间的距离尽可能缩短。

而后,当念真抬起手来,触摸着骍子光滑的鬃毛和健美的脖颈,最初那种面对高大生灵的慌乱,就都不复存在了。

那天起,念真有了自己名下固定的马匹,骍子被从马棚里原有的位置牵到了白娘娘的马槽旁边,一红,一白,搭配得十足显眼。

第四十九章

念真对于骍子这匹马的喜爱,是从练习骑马的第一天就开始了的。

心里固然紧张,但那健硕的朱砂马真的没有摔他。坐在雕花质朴的舒适马鞍上,踩着赤铜色的马镫,念真偷偷吁了口气。

“坐稳了。”冯临川站在旁边,扶了一下念真的脚踝,“脚再往前点儿。”

下意识做了配合,念真抓紧了马缰绳。骍子在他按照冯临川的指点抖了一下缰绳,夹了一下马镫之后迈开了步子,在平坦的前山空旷地上走了起来。

而站在场地中央的男人,则背着手,攥着鞭子,盯着骍子的每一步。

只是,很快的,他的注意力就不在马身上了。

马背上的人,姿态出乎他意料的漂亮。

身板挺得很直,与其说是标准不如说是因为紧张,手牢牢攥着马缰绳,脚规规矩矩踩着马镫,眼睛平视前方。

是,姿态固然漂亮,可怎么都透着不自然。当然了,这不自然可爱得紧……

身后传来嘀嘀咕咕的笑声,冯临川一回头,皱起眉来。

是几个偶尔路过的匪兵,正凑到一堆儿旁观,脸上是“二哥真可人疼”的表情。看到冯老大回头怒目而视,几个人赶紧低着头跑了。

心想着以后还是应该找个只有他们俩的地方单独练习,冯临川回过头来,却发现骍子正往场地边缘走去。

“拉缰绳!掉头!”赶紧喊了一嗓子,惊醒了正不知该怎么办的念真。单手往一侧猛的拉了一把马缰,念真在被突如其来的指令惊得连忙调转了方向的朱砂马连续快走了好几步的转弯过程中,一个没坐稳,脚脱离了马镫,整个人往地上栽了下去。

不过,他没摔到地上。

冯临川抢步上前,一把将他揽在怀里。

这算什么?僧从马上落,翩翩入君怀?!

脸霎时间红了个透,念真挣扎着想脱离那双手,却反而被抱得更紧。

“摔着没有?!”冯临川瞪着眼问他。

“没……”怎么可能摔着,根本就连地都没碰到啊!“放开……”

那匪首没说话,轻轻放开了手,看着念真站稳之后,视线转向已经停下了脚步的骍子,而后啪的甩开了手里的鞭子。

念真意识到事情糟糕了。

“别、别打它!”都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一下子挡在冯临川和朱砂马之间,念真伸手就攥住了对方还没扬起来的马鞭(卧槽这句话怎么看怎么淫乱是我的错觉么orz)。

“拐个弯都不会好好拐,不打怎么着?!”冯临川急了。

“又不是马的错!是我拽得太猛了!它也吓了一跳啊!”没有感觉到自己手里拽着的鞭子有继续扬起来的势头(卧槽这句话真的就是怎么看怎么淫乱的吧!),念真略微放下心来,他在紧张中盯着那男人,完全不知道自己那紧张的表情有多让人凌乱。

冯临川终于没有对骍子动粗,收起鞭子,他叹了口气。

“算了,也怪我。刚才走神了。”

绝对出乎意料的这么说着,冯临川跟自己堵着气,扭过脸去。

念真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更严重的是,他以为自己看错了。

那、那匪首竟然……有点脸红?

愣愣的站在原地,念真在骍子凑到他旁边时才恍然,摸了摸朱砂马的脖子,他默默咬住了嘴唇。

自己刚才目瞪口呆的模样太有失体统了……

“哦对了,还有。”已经走出去几步的冯临川突然又回过头来,“明天我就找人去给你订做马靴,穿着布鞋根本不行!”

冯临川确实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三五天之后,马靴也好,马裤也罢,他给念真置办了一套。

而后,当和他一样穿着白衬衣,又格外不情愿的套上墨蓝色的马裤和漆黑的马靴的念真站在他面前,那男人就再没能忍住脸上的笑。

太漂亮了……

真的,太漂亮了。

清瘦的身子,经过一个时期的调理,已经比最初结实了点,脸色不见有多红润,不过至少不是苍白,那一身衣裳是十七八岁时自己的尺寸,皮带勒着细腰,马靴裹着小腿,比当初穿着肥大宽松的僧袍不知道好看多少倍,只是……

“领扣别扣上。”皱了皱眉,冯临川把烟叼在嘴里走过去,抬手解开了念真刚刚仔细扣好的扣子。

“我不觉得热。”脖子被弄得有点痒,瑟缩着想要躲闪,念真试图阻碍对方的动作,可最上方那两颗细小的铜扣还是轻轻松松就被解开了,喉结和锁骨都暴露在外,念真几乎可以感觉到烟雾正滑过自己的皮肤。

“不是热不热的问题,衬衣领子浆过,太硬了,老贴着脖子,这两边会磨得难受。”指头轻轻摸过对方颈侧,冯临川拿掉嘴里的烟,凑过去,亲了一下那泛红的脸颊,“走,出去溜达溜达。”

那天,冯家寨的上上下下,见到了一抹已经许久不曾见过的风景。

大当家的,和压寨“夫人”,穿着骑马的那一身行头,并排骑着各自的马,穿寨子大门而过。自从前一任老大过世,就至多只见过冯临川兄妹这么并排而行的弟兄们,都觉得眼前一亮。

不过,对于念真来说,这段总被行注目礼的路程,格外难熬。

穿着衣裳,却好像在裸行,那种从上到下都紧绷绷的感觉太异样了。出家人本是讲究宽袍大袖长衣襟的,本是讲究让人只看得见一张脸和一双脚的,可现在,全身的轮廓都能看个清清楚楚,这不是裸着又是什么?

裸就裸了,还骑在马背上,这分明就是随时移动的展示品!这又叫他如何不脸红心跳,如何不如坐针毡?

但,旁边的冯临川,却对这样的打扮满意到不行。

也不说话,就只是保持着微妙的沉默,他骑着白马,带着念真,穿过密林,一直走到一处居高临下的山崖前。

这里确实足够高了,也许整体来看,还达不到冯家寨居于山顶的高度,但那种突出的地形,却更让人觉得心慌。

“来,再过来点。”冯临川示意了一下自己身边的位置。

念真小心翼翼催马前行,直到站在对方旁边。

“从这儿,能看见整个西山口和东山头之间的过道。”冯临川边说,边看着山崖下的景致。

土黄色的道路,远处那条清澈的浅河,包括更远处满是参天竹林的东山山坡。

念真看着一样的风景,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问了一句。

“东西两座山,为何……叫法不同?”

“哦,你说西山口那个‘口’字儿啊?”笑了笑,冯临川回身指了指南侧,“那边有个特短的豁口,下头是山涧,就好像在西山上开了条口子。”

没有应声,只是点了点头,念真把视线离开对面山上苍翠的竹海。

然后,就在他还没来得及在心里和自己那些别扭的想法较劲之前,旁边的男人就突然开了口。

冯临川并没有看着他,只是居高临下俯视着眼前的所有,声音不算高,语速不算快,但低沉平缓的一字一句,都撞在念真心上。

“我知道,跟了我,你心里憋屈。可就算是天王老子从中作梗,我也不会放你走。最开始,我是觉得你有意思,说白了就是想耍弄耍弄你而已。可后来,我发现我特别想把你据为己有,不择手段,不计后果得失也非达到目的不可。到现在……我说不好到底是怎么看你的,可我能肯定一件事儿。你只要开口,想要什么,我给什么。哪怕是整个西山口,哪怕是我冯临川项上人头。你一句话,我都能拱手相让!”

第五十章

念真只觉得,自己想得到的,想不到的,所有话,都在那一瞬间钻进了耳朵。

那不是曾经的逼迫,不是后来的劝诱,不是最近的宣告,那是能一直说到他心坎儿里去的言辞,也许下意识回馈的不是感动,但货真价实的,是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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