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缘三度——viburnum
viburnum  发于:2014年0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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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静静,听冯溪蝶说完,念真好久都没有再出声。

他觉得,自己听到了了不得的东西,那些话一字一句都让他心里跳得好像随时会死了一样。有种格外复杂的情绪奇迹一般让他刚才悲愤的漩涡以最快速度平息了下来,而另一种难以名状波澜,却又紧跟着涌起。

“你非得跟自己赌气,我也管不了。”吁了口气,冯溪蝶站起身,拍了拍裤脚的尘土,“那你就先委屈委屈跟这儿待一阵子吧,我会让后厨送饭过来。哦对了,再拿过来几床被子,省得夜里冷。”

“……多谢二小姐。”

“一家人,客气什么。只不过,我劝你别指望我大哥跟你赔不是,他那个人呐,要多轴有多轴,掉了脑袋也不说自己错了。可他要是心里觉得自己不对,话里话外,还是能听出来的,就是你得仔细‘品’。”有几分狡黠的笑了笑,冯溪蝶留下最后那个满是暗示的建议,转身出了柴房,只留下坐在原地的念真抱着膝盖,沉默中反复想着刚才所有的交谈。

第四十二章

念真在柴房里呆了三天。

第一天,匪兵送来被褥饭菜,那是冯溪蝶的安排。

第二天,莫名的又多了一床褥子,同时和晚饭一起送来的,是切好的,摆在白瓷盘子里的西瓜。

第三天,在前一天的基础之上,还附带有一瓶花露水。

念真叫住送东西的匪兵,有点不好意思的开口说,告诉二小姐,不用这么操心了,他好得很。

但匪兵只是冲他一乐,然后告诉他,二小姐就安排了头一天的事儿,后来的这两天,都是大哥亲自打点的。

“……什么?”念真以为自己听错了。

“大哥说,山上夜里风太凉,伤身子,柴房冷,得多加一床褥子。另外现在是夏天,蚊子越来越多,抹点花露水,省得挨咬。哦对了,花露水不是大哥的,是何三爷一个上海朋友带过来给夏三奶奶用的。不止一瓶,您随便用。”说完,匪兵冲念真点了个头,转身出去了。

那一夜,念真没睡踏实。

多铺了一床褥子,更柔软,更温暖,但睡意却弃他而去了。

翻来覆去,直到天亮。清晨的阳光照在刚刚睡着没多久的念真脸上时,柴房的门被打开了。

走进来的,是冯临川。

那男人看上去有点疲惫,头发凌乱,眉心紧锁,胡渣明显,将手里那似乎是为了提神才抽的烟熄灭在门框上,冯临川走进柴房。

他没有叫醒念真,而是一声不响躺在了旁边。

抬起手,他揽住念真的腰,那动作格外轻,轻到让熟睡的人几乎不曾察觉。而后,他缓缓闭上眼。

等到念真醒过来,发觉到身后贴着的人,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之后了。

意识到冯临川就在他旁边,念真吓了一跳,尽量小心的翻身和对方拉开了距离,他看着那闭着眼,呼吸均匀的男人。

怎么看,都不是平常状态下的冯老大了,眼前这个人,十足的透着……邋遢?又或者,落魄?

“琢磨怎么杀我呢?”突然间低声开了口,冯临川睁开眼,看着一脸失措的念真。

他眼看着对方的表情从慌乱逐渐变得淡定,念真扭过脸去,往后缩了缩,回应了一句“怎么敢。”

“你都恨死我了,怎么会不敢杀我?”

“……手无寸铁,怎么杀。”

突然笑了起来,冯临川左手撑着太阳穴,右手则抓住了念真的手腕。

“有点风声传过来,说独穆狼知道我西山口跟和尚有关联。”

这句话来得突然,念真心里一惊。

他既是惊讶这样的消息,更是惊讶冯临川居然主动跟他透露了这样的消息。

三天前那个就是不肯告诉他来龙去脉,还气急败坏冲他吼的人,哪儿去了?

“这几天,我想过了。”坐起身来,冯临川抬手抹了把脸,“我手底下的人,应该不会说出去什么。要想确认独穆狼是不是心里有猜测,最好的办法就是引狼入室把他请过来。假借商量给溪蝶和穆绍瑜定亲的事儿,探探他的口风,看看他的神色。也只能这样了,我不想派人安插到东山头去,匪和匪,又不是官和官,弄到那个地步,江湖道义,就都没有一样了。”

念真听着那些话,只是沉默。

“到时候他来了,我把他请到后宅院子里喝酒,你要是想听,就在屋里听着。”

又是一串沉默,念真终于慢慢抽回手。

“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绍勋认为西山口有个和尚。”

“那是因为西山口本身就有个和尚。”看着念真起身,冯临川也跟着站起来,边说边卷起铺在地上的褥子,“我本身不喜欢遮遮掩掩藏着掖着,烦。”

“……不是因为我换了黑衣裳?”

“是,怎么能不是。你不听话,我能不起急?”

念真心里一紧。

又来了,听话这种词汇又来了!

“不过……”

不过?

“唉……”

叹气?

“我早该认了,你不是‘听话’的那类。”

什么?

“算了,随你吧。”摇了摇头,冯临川凑过来,伸手抱住念真,那动作很轻,像是怕惹恼了或是弄碎了对方一样,“只要你不走,怎么都随你吧……”

这,算是什么?服软?道歉?退让?

这莫非就是二小姐所说的,必须仔细“品”才能体会到的冯临川独有的认错方式?

念真没有吭声,直到冯临川松开他,然后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时与之四目相对。

他搞不懂冯临川,同时又觉得这个男人似乎也搞不懂他,他们彼此都太缺乏深入的了解,尤其当这种不了解建立在掠夺的基础之上,好像就成了所有矛盾和怨恨的根源。

念真满脑子都是他从没纠缠不休过的问题,甚至忘了想想最基本的那条:他们都是男人。

他忽略了这一前提,又忽略得浑然不觉。

“今儿晚上,你得回去睡。”整了整对方的领口,冯临川轻轻将拇指滑过念真的喉结。

“这是命令吗。”

“是。不然你以为?”

“……果然,‘随便我’只是说说而已?”

“你……”被那句很是大胆的话刺激得又瞪了眼,冯临川对着念真看了片刻,却并没有发作,反而挑起了嘴角。说了句“别试探我”,他捏了一下对方柔软的耳垂,而后眯起眼,“你再继续住柴房,我没法跟弟兄们交待。再说……不抱着你睡,我做不了好梦。”

让那匪首几句话说得脸红了个透,念真完全没了对答的本事,自知又占了下风,他跟自己赌气一样干脆不言语了。

“怎么没用花露水?嗯?”冯临川从地上抄起那个小瓶子。

“那是女人用的东西。”念真低声回答。

“谁也没规定只能女人用。”几下拧开瓶盖,那男人将几滴花露水倒在指尖,直接就抹在了念真颈侧。跟着,他在对方皱眉躲闪之前,就一把将之抱住,嗅了嗅留在肌肤上的清香,冯临川浅浅笑了出来,“你啊……我倔,你比我还倔,倔得让人一阵阵儿的真是搓火。可谁叫我偏偏就看上你了呢……现在想后悔,都晚了十万八千里了……”

第四十三章

那天,念真没有马上跟着冯临川回后宅。

他们去了后山的温泉。

温热的水流洗掉了三天来的疲惫,也让三天来积攒的情欲很快开始燃烧。

冯临川抱着念真,在光滑的皮肤上反复亲吻,他能感觉到来自对方的阻力,还没完全从争端中脱离出来的念真不情愿这样的行为。但这次,冯临川并没有强制动作,他只是抱着念真,轻轻在那光裸的背后摩挲,等到抵触感稍稍平息之后再继续试探般的挑逗。

这样的缓冲反复了两三次,某些情绪被压制下去,某些情绪被激发出来的念真,已经眼里带了湿润。

快感,果然是没人不想要的……

冯临川一手搂着他,一手抚弄着彼此的物件,动作并不激烈,就像是安抚一样,但即便如此,高潮仍旧会如期而至。羞耻于自己总是先一步到达顶峰的念真低着头,不愿意让冯临川看见他的表情。

情欲中,也许想不了许多,可一旦清醒过来,就会明确意识到和自己亲热的是个男人。自我厌恶感也许会随着次数的增加而一寸寸消磨,可毕竟还没有消磨到彻底接受。

“你归根结底,不喜欢男人,是吧。”低沉的声音突然掠过耳际。

念真不知如何回答,不知回答之后会是什么结果。

“你只不过是刚破壳的雏鸡,破你壳的,是我,你才会对我有反应。”举着令人觉得愈发羞耻却无力辩驳的例子,冯临川帮念真洗干净身上喷溅的痕迹,而后盯着对方的眼睛,“慢慢就好了,天下没有绝对的事儿。”

慢慢就好了,什么慢慢就好了?是说慢慢的我就会接受被一个男人……“那样”?

念真心里给自己罗列了一大堆疑问,但对于冯临川来说,所谓的慢慢就好了,可不仅仅是接受那么简单,他等着念真彻底沉醉于肉体交合的快乐,等着彼此在交合的快乐中一起让思想化为灰烬。

等待,这是他这三天来总结,或者说是反省出来的结论。

对于这个倔脾气和尚,果然急不得,急了,他就会用倔强抗争,而且肯定会抗争到底。

冯临川不想那样,他不想一辈子见不着念真的笑脸,不想让这个自己十有八九是第一眼就看上了的人过早抑郁而亡。于是,他决定改变策略了,是真的改变。

冯溪蝶的那一堆责骂,对他来说反而是一剂猛药,以毒攻毒,鬼使神差一般,治了冯老大扩散到全身的霸道症。

说不定,对于某些人,逼迫,不如软化。

啊……软化……

突然间想到那柔软而且紧窒的内部如何吸着他不放,冯临川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该死的……

“我想……”清了清嗓子,念真开口,“我想找点事做,行吗。”

“什么事?”这个问题来得绝对令人意外。

“扫地也好,做饭也罢,都行。”

“为什么。”

“以前在法天寺,就做这些。”

“现在不需要你做这些了。”

“我不想……闲着。”

“哪有打杂下厨的压寨……”夫人二字差点就说出了口,却赫然想起来这也是那和尚的禁区,冯临川生生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而后带着跟自己的恼火改了口,“何必呢,这些都有人做了。”

“那,让我把谁替换下来。”

“真不知道你脑子里都想什么呢。”开始觉得有几分好笑了,冯临川无奈中叹了口气,重重亲了一下念真的脸颊,而后把嘴唇滑到对方肩膀,“刚亲热过就跟我提要求,你让我怎么回绝?”

“……”

“那好,分你点差事。后厨院儿外头,有片菜地,原本是孙进财两口子管的,你要是不嫌累,就去那儿帮忙吧。”

“真的?”一下子高兴起来,念真连自己都意外的,霎时间没有管住脸上的表情。

他笑了。

那并不能说是多么明显的一个笑容,甚至很有点一带而过的潦草,但他确实笑了。嘴角挑了起来,脸颊还带着刚才的微红,眼里还带着刚才的湿润,身上还挂着水滴,他就这么笑了。

冯临川不知道自己耗费了多大的耐力才什么都没有做。

但他真的很想就这么把这和尚压倒在池边青翠柔软的草地上,把亲吻和爱抚布满他全身,狠狠冲撞那个把他迷恋到可以放下寨主架子的清瘦身体,一直索取到对方求饶,哭着求饶,哭着,抱着他,边索吻边求饶……

可他忍了。

暗暗苦笑着,他忍了。

“那,今天就能去吗?”念真当然不知道他的想法,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多引火烧身的危险事的人,只是沉浸在莫名的欢乐里。

“……随你吧。”叹了口气,冯临川不想多说话了。

当天,他们从后山回到内宅,先是吃了点东西,念真就被冯临川催着睡下了。

确实觉得有点疲惫,或者应该说是没睡够,念真就算再盘算着睡醒之后一定要去菜园看看,还是没能抵抗住睡意,连环在腰间的那只手都不想多在意了,他闭上眼,一觉睡了下去。

而后,等他醒来,和冯临川打了个招呼后,便独自去了菜园。

后厨的位置他知道,只是上次没有到院子外头罢了。于是,这是他第一次从篱笆墙的外围走过。

菜园不大不小,蔬菜种类也不多不少,不外乎就是好种的茄子黄瓜豆角萝卜。

迎接念真的,是后厨孙姨的男人,孙进财。

三四十岁的汉子,长得有几分凶悍,皮肤粗糙黝黑,偏偏穿着白布小褂,有一边袖筒空荡荡的,随着走动不协调的晃荡。那是打仗受的伤,从田里的农,到军阀的兵,再到山上的匪,孙进财也算是跌宕起伏都经历过了。

“二哥,您有事儿?”看见念真过来,孙进财赶紧招呼。

“啊,我是来帮忙的。”虽说被比自己年长的人那么叫,还是多有不适,想想山上的规矩就是如此,让人家改反而麻烦,念真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简单阐明了来意。

“哦,大哥让您帮着照顾菜园子啊。”孙进财趿拉着一双满是泥巴的布鞋,坐在菜园旁边一块裸露的山石上,摘下草帽扇了扇风。

“嗯,原来只有你们夫妻两个,再加上我,人手会富裕点。”坐在旁边的石头上,念真笑了笑。

“那倒是,可这菜园子里干活,累啊。”

“放心,种菜我是会的。”念真说的是实话,过去家里务农也好,后来出家当和尚也罢,摆弄菜园子的技术,他一直没放下过。

“那成,我先跟我婆娘说一下,您等会儿啊。”老孙边说边站起身,迈开步往后厨的小院儿里走。

念真应了一声,便坐在那儿只是等了,他低头看着眼前顺山坡走势往下延伸的一片葱茏,又抬起头来看了看头顶穿过林梢洒下来的斑驳阳光,头一次,有点愉悦的,却又带着丝丝缕缕不安的眯起眼来,叹了口气。

第四十四章

念真从那一天起,就留在了菜园。

在那儿,他觉得自在。松土,浇水,施肥,收获,一系列的辛苦,都在看见竹筐里新鲜的菜蔬时尽数变成了成就感。

“西山口的土肥,种什么活什么。”孙进财帮念真把大筐搬到篱笆墙旁边放好,擦了擦汗。

“嗯,比我老家的土好很多。”念真答话。

“对了二哥,您老家在哪儿啊?”

“张北。”

“张北啊,那不远啊。”

“是不远。”

“来来来,喝口水~!”忙着张罗的孙姨打断了话题,提着茶壶,端着碗的女人踩着一双比男人还大的脚走了过来。

“哦对,赶紧喝点水歇会儿。”孙进财用白手巾掸了掸石头上的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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