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人是可耻的——盲窗
盲窗  发于:2014年01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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黝黑英俊的脸庞棱角分明,尽管稚气未脱,但很熟悉的感觉。

“那孩子叫什么?”

“别啊程哥,人家还未成年呢。”

“别他妈的废话!还想要赞助吗?”

“贺武阳,十三中初三的学生。”

这才是他老子当年的模样啊,程冬至心中有些感慨。不过可不敢打他儿子的主意,估计会比塑料脑壳的下场还要惨。拨通贺维的手机,对方迷迷糊糊的好像已经睡觉了。

“打车到中心广场来,我给你报销。”

“出什么事了?店里没人不行……”

“锁好门,用不了太长时间。”程冬至停顿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告诉他。

“快过来看你儿子打球。”

贺维白天在一家水产店打工,活儿又脏又累,基本到了店里洗洗倒头就睡。挂断程冬至的电话,他坐在床上愣了会子,突然蹦下床冲进卫生间把头和脸浸在盥洗池里使劲扑棱了几下,胡乱用毛巾擦干套上程冬至送给他的运动服撒腿就跑。

贺维赶到的时候球赛已经接近尾声。他气喘吁吁地站在程冬至身边死盯着儿子看,半天回过神来冲程冬至笑笑。

“我和他妈妈有他的那个晚上喝酒了,一直提心吊胆怕生个傻子。”

“现在看着还成,”程冬至点点头。“等下我请你们父子俩吃宵夜吧?”

第六章

贺武阳沉默地打量着贺维和程冬至,穿好外套,又拎起场边的一个大书包,并未对吃夜宵的提议做出回应。贺维觉得儿子应该是没有回家,放学后直接来这里打球。他讪讪地笑着,略显讨好地凑过头去。

“给你妈打个电话,就吃个饭,她应该会同意的。”

父子两人的身高差不多,贺维原本挺拔的身姿因为某些缘故看上去有些卑微瑟缩。程冬至的心里莫名烦躁起来,他看看表,突然一把夺过贺武阳手里的书包,转身就走。

“他是你程叔叔,爸爸的高中同学……”贺维为难地在裤子上蹭着手,很怕儿子当场发作起来。贺武阳扫了他一眼,突然没头没脑冒出一句。

“你的手怎么了?”

“没事,我白天在水产店打工,搬冻鱼冻虾有时候忘戴手套就会划到,都是小口子。”

贺武阳不再说话,迈开大步跟上程冬至。贺维心中一喜,这才发现自己手心额头全是汗津津的。

打开车门把贺武阳的书包扔进去,程冬至靠在车上等父子俩跟上来。

“想吃什么?”他问贺维。贺维转头去看儿子,发现贺武阳在路边夜市的一个摊位前弯下腰。

“你是他老子,别老战战兢兢的。”程冬至皱着眉头提醒贺维。

“没有啊,我进去的时候他刚六岁,现在看到就是很生疏……”贺维有些不好意思。

“哎对了,你是男孩女孩?多大了?”

程冬至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是问自己的小孩,禁不住想笑。

“我没你命好,没结过婚更没有孩子。”

“我这哪里算命好?”贺维没听出对方话里的调侃意味,很认真地苦恼着。程冬至很高兴在他死木丁丁的眼神里看到点有趣的东西,忍不住凑到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逗你玩儿呢听不出来吗傻瓜。”

程冬至呼出的热气弄得贺维很痒,他缩缩脖子让开一点,只觉得程冬至的声音和平日很有些不同。就像自己随手揉皱的烟盒,扔到地上后慵懒地伸展成一种你绝对意想不到的姿态。

“给你。”贺武阳的到来适时缓解了两人一瞬间的尴尬,他把一双工人常用的白色线手套塞到贺维怀里。贺维的嘴唇微微抖动起来,死死抓住手套按在胸前。

“我请你们吃烧烤,”贺武阳从裤兜里摸出一把零钱看了看又放回去。“夜市里有一家烤鸡架特别好吃。”

程冬至看看贺维,那人正仰起脖子看天。他有些哭笑不得,扯起贺维的袖子跟上去,真心觉得贺武阳这个少年不简单。

程冬至养生有道,从不吃路边摊上那些可疑的东西。他去一家超市拎出几罐啤酒和饮料,撕了半卷卫生纸把桌子凳子擦干净,才很不情愿地坐下去。瞅他这阵势,贺维把给他拆好的鸡架悄悄推到儿子跟前。

“你自己吃!”贺武阳不耐烦地把盘子推回来,抓起面前的饮料喝了一口,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又扫向程冬至。

“程叔叔你也吃,我付得起帐。”

“我刚吃过,不饿。”程冬至清清嗓子,憋住笑递给贺维一罐啤酒。于是两个大人每人掐着一罐啤酒津津有味地盯着孩子啃鸡架,场面有那么几分滑稽。

“你哪来的钱?”贺维憋了半天忍不住问,他有点不放心。

“打工挣的。”

“打什么工?”贺武阳眼看着要升高中,听说他还打工贺维紧张起来。

“甭管,总之没事。”贺武阳擦擦手上的油,头也不抬地说。程冬至发现他自始至终都没喊贺维一声爸爸。

“你什么时候租房子?一间就成。”一面招呼老板结账,贺武阳一面问贺维。

“快了,你再等一两个月。”

拒绝程冬至送他,贺武阳拿起书包转身离去。贺维不舍地看着他的背影,那副怅然若失的样子让程冬至有点郁闷。他现在觉得母亲不给自己一个父亲也许是对的,这世上什么都比不过一个人无牵无挂的好。

“你少喝酒。”贺武阳突然又折回来叮嘱贺维。

“我知道……”贺维瞥了一眼程冬至,对方故意看向一边免得他尴尬。

“程叔叔谢谢你照顾我爸。”程冬至吓了一大跳,因为贺武阳冲他鞠了一躬。他措手不及连忙跟个日本人似地点头哈腰回礼,饶是伶牙俐齿,硬是没蹦出半个字来回应。

早熟的贺武阳气势不是盖的,比他爸爸少年时期那是有过之无不及。

第七章

回去的路上贺维一直在低头摆弄儿子送给他的那副手套。程冬至开车的间隙不时侧头看他,被他低垂的颈项和结实宽厚的背所吸引。他喜欢肩宽背厚的男人,小的时候是幻想趴在上面歇息,现在是热衷于趴在上面运动。

“二维,有这样一个出息儿子,你应该学着振作起来。”

贺维抬起头惊异地望着他。他在家中的男孩子里排行第二,上学的时候狐朋狗友们和家里人一样叫他的小名,现在从程冬至的嘴里叫出来让他觉得特别突兀。

“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

“上学的时候常听到他们叫啊,我也想叫,想融入到你们的圈子里去,可惜,你们不要我。”程冬至说得轻描淡写,贺维可是有点架不住。

“程总,我那时候混,你可别……”

“以后叫我冬至吧?”程冬至微笑着轻打方向盘,车子从总店的门口飞驰而过。贺维“嗨”了一声欠起身想提醒他。

“今晚别去打更了,门锁好就行。陪我去家里喝顿酒吧?我心里闷得慌。”

贺维不明白程冬至这样的人有什么好闷的,也许是因为没结婚没孩子?想到这里他的心中有些窃喜:再烂的人生也有亮点啊,贺武阳就是他的小太阳,连程冬至这样混得风生水起的人看了也会羡慕。

程冬至住在荣欣花园的别墅区。他是个能挣会花的主儿,平日里挥霍无度,手头儿并不像外人认为的那么宽裕。这栋房子应该算是他最值钱的固定资产。三层楼外加车库,邻居的院子里花花草草,他倒好,修了小篮球场。

“挺晚了不会打搅伯母吧?”贺维望着黑漆漆的窗户问。程冬至暗自发笑,当初的婊 子,就因为儿子有了钱,变伯母了。

“我妈不和我一起住。”他把贺维引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自己去打开窗子通风。夏天马上就要到来,温热湿润的空气让贺维劳碌一天的四肢变得有些酸软。

“店里真的没事吗?”他又追问一句,其实是困了,很想倒下好好睡一觉。

“别瞎操心,我说没事就没事。”程冬至脱掉外套,从冰箱里拿出啤酒,又跑到厨房里麻利地忙活着。不一会儿,一盘凉拌海蜇头和一盘切得薄薄的酱牛肉端上来,他又拆开一袋鸭舌头。

“大晚上的将就着吧,哪天有空请你和武阳来尝尝我的手艺。”

“祝你重获自由!”程冬至撞了一下贺维的啤酒杯,贺维怔住了。出狱以后别人躲着他也躲着别人,现在想起来居然没喝过接风酒。

“程总……那什么,冬至……”他局促不安地转动着手里的杯子。

“我问句话你可别生气啊。我是真不明白,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我说了你也不许生气,更不许打我。”程冬至故意向旁边挪了挪,意思是想离贺维远一点。

“不会,我早就发誓再也不冲动了。现在别人就是把我当牲口作践,我想我也忍得下。”贺维仰头喝了一大口啤酒,明明是冰的,胸膛里却感觉火烧火燎难受。

“那就好。”程冬至略带嘲弄的眼神望着贺维,一双眼睛眯起来细细长长,又有了点少年时的小狐狸样子。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大岁数还没结婚吗?”

“挑呗,觉得谁都配不上你,挑花眼了。”贺维觉得自己说的是实话,程冬至的样子确实是漂亮。现在身材虽说比上学的时候结实高大了,但一张脸仍旧嫩生生的,在小白脸儿的队伍里再混上个两三年绝没问题。

“我不喜欢女人。”

“哦……啥?!”

“我喜欢男人。大概上高中的时候就开始了,第一个喜欢的人就是你。当然,是暗恋。”程冬至夹起一只鸭舌头丢进嘴里,慢条斯理的连着细脆的小骨头一并嚼着咽了。他没觉得自己在撒谎骗人:贺二维同学都混成这熊样儿了自己还是处心积虑地想上他,当初肯定潜意识里就是有点在意他。

话说他那时候一边抖索着手里的家伙往裤子里塞一边偏过头骂自己“快滚”的样子,很屌嘛。

第八章

程冬至心里很是有底,他就像一只坏心眼儿的猫把贺维这只大老鼠逼到墙角,饶有兴致地看他纠结煎熬。屋里静了有那么几秒钟,贺维抬起头笑得很勉强。

“我这八年没出来,世道真是变了啊。记得以前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好全是因为哥们儿义气,现在居然都拿爱情说事儿了?”

“我可不是开玩笑赶时髦,跟你说这些我是鼓足了勇气的。毕竟塑料脑壳的例子在那摆着呢。”程冬至面上一本正经,心里却有点惊讶,贺维的表现出乎他的意料。本以为这人浑身的骨头都折掉,没想到后脊梁居然还硬着,脑子也没有全死机。

“冬至你别逗我玩儿了,还嫌我不够倒霉是吧?”贺维很快静定下来,面部表情越来越轻松。他仰脖儿喝干杯中酒,又给程冬至和自己倒上。

“知道你人好,大人不记小人过,看着我落魄伸手拉我一把。其实你不用变着法儿的开导我,我现在心里敞亮着呢。攒够钱租套房子,把武阳接过来供着他上学工作成家,我这辈子就算齐活儿。倒是你,老大不小的条件又这么好,找个好女人成家养孩子是正路,一个人多凄惶孤单。”

“贺二维!”程冬至喊了一嗓子,贺维夹着筷子的手一抖。

“跟我玩儿鹰是吧?”

“没有啊……”贺维低着脑袋轻轻摇晃,很木讷很委屈,一副老实人被欺负的样子。程冬至这才发觉自己错误判断形势低估对手,一下子被动了。

“我也就是随口一说。你十八年前什么样子,现在什么样子,我又不瞎!”面子就像泼出去的水,再往回捡可没那么容易,总免不了沾泥带土。程冬至恨自己大意,仗着酒劲儿有点恼羞成怒。

“我喜欢男人是真的,可满世界年轻漂亮的一抓一大把,放心,还能对着你棵老松树发情!我就是看你可怜,拉你一把,别踩鼻子上脸啊。”

“是,知道知道。”贺维频频点头,心情莫名其妙的好起来。重逢以来他对程冬至是很有些敬畏的,现在也不知是怎么了,突然觉得这人十分别扭可爱。冰啤爽口,下酒菜也好吃,贺维不再拘束,喝着吃着,时不时的给程冬至满上。程冬至没戏耍成老鼠反被老鼠捻了猫胡子调戏,心里觉得郁闷,连带着身上也有些汗津津的难受。

“这地方偏僻,现在的时间打不着车,你在我这儿住一宿吧。”他站起身摇晃了一下。

“我先去洗个澡。二楼右手边是客房,你困了就去睡,别客气。”

午夜时分,空气变得凉飕飕的。贺维起身关上窗子,把盘子碗筷拿到厨房刷洗干净。收拾好茶几,他木然地坐在沙发上把空啤酒罐儿一个个捏瘪,轻轻放在纸篓里。

“咬牙再坚持一两个月,等租到房子就不能再给程冬至打更了。”他关了灯,脱掉鞋子躺在沙发上想。

脑子里很清明,但是他睡不着。在监狱里已经习惯了亮着灯睡觉,他现在无法在静寂的黑暗里安眠。又从裤兜里摸出手套放在胸前轻轻抚摸,贺武阳的样子浮现在他的脑海,温柔的波浪一样抚慰着他的心。

不知过去多久,睡梦里听到哗啦啦的水声。贺维警惕起来,身子却一动也不能动弹。他听见有人说笑,有人走近,接着有什么东西猛地压到他背上。

“不!”他大叫着坐起来,一身冷汗。

“你怎么了?”客厅的灯亮了,程冬至抱着毯子站在沙发边上望着他困惑地发问。

“做了个恶梦……”贺维用手臂挡住眼睛。他的声音极其干涩,像大漠中随风翻滚的枯草团一样虚弱无根。

“去楼上睡吧。”程冬至小心翼翼地说,觉出他的异样。

“好吧,”贺维歉意地笑笑。“我可以开着灯睡吗?”

“当然,”程冬至迟疑地望着他。“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拍着你唱唱催眠曲什么的。”

第九章

贺维跟着程冬至来到楼上的客房,站在门口看着对方抡起一个枕头在床头摔了两下放好,又把毛毯抖开在床上。

“这样行吗?”程冬至扭开床头灯,转身把吸顶灯关掉,小心地征询贺维的意见。

“麻烦你了,我……”

“没关系,你睡吧,我在边上看你一会儿。”

贺维忽然之间感觉很冷,头疼,浑身的骨节疼。他没有脱衣服,直接钻进毯子里紧紧裹住自己。程冬至拉过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盯着贺维拘谨的后背。催眠曲其实是不会唱的,想了半天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你听着听着准能睡着。”

贺维忍不住笑了。他有点迷糊,将头小心地陷在蓬松柔软的枕头里,紧张的心情随之平复下来。

“有个男的隐居深山,一天光着身子躺在草丛中休息,突然来了个采蘑菇的小姑娘:‘1个,2个,3个,4个,5个,5个,5个,5个……’小姑娘最终放弃离开。此男甚爽。第二天依然裸睡于此,来了个采蘑菇的小熊:‘1个,2个,3个,4个,5个,5个,5个,5个……6个,7个,8个……’”

程冬至翻看手机,挑了个有催眠功能的念给贺维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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