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人是可耻的——盲窗
盲窗  发于:2014年01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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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初冬时节很少下这么大的雨,打到头上就像一根根冰凌子。贺武阳抹了把脸,感觉贴身的T恤都已经被打湿,再这样淋下去肯定会感冒。这时候一辆公交车在他身边停下来,他连几路都没有看就直接跳上去,坐在车尾的座位上直打寒战。

“大哥哥,给你擦脸。”旁边的座位上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儿坐在爸爸的腿上冲他甜甜地笑,手上举着一块儿小手绢儿。

“不脏,今天老师教我们叠小老鼠来着。”

孩子的妈妈也坐在边上,一家三口看上去非常和善友好。贺武阳小心地接过来,小女孩儿的手软软的热热的让人身上一暖。他假装在脸上擦了一下,把手绢放在膝盖上熟练地叠成一只小老鼠。

“是这样吗?”

“对呀对呀!哥哥叠得比老师还好!”小姑娘兴奋地拍手。贺武阳腼腆地笑着把小老鼠递给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小弟弟。因为要供他上学家里没有多余的钱送弟弟去幼儿园,弟弟整天跟着李磊在外面捡拾废品。贺武阳很内疚,所以每天晚上无论多累都会教他学拼音识字做手工。妈妈的家其实很温暖,但就像身边的一家三口一样,自己有点像个外人;程冬至的家也很温暖,可现在知道了他和爸爸的关系,估计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自在快活了——满脑子的少儿不宜,比妈妈和李磊卧室里的动静还要让他紧张困扰。

突然不是那么渴望和爸爸两个人住在一起了,他有点累,现在只想有个属于自己的窝儿,能安安稳稳睡个觉就好。

盛大军打开门,看到浑身湿透的贺武阳惊诧地张大了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他家里的空调坏掉了,此时穿着一条皱巴巴的运动裤上身裹着一件厚毛衣,后脑勺还可笑地翘着两绺头发,看上去有点滑稽。他抓着一支画笔激动地不停吸鼻子,看贺武阳面无表情地走进来放下书包,开始脱衣服。

“关上门。”他头也不回地命令道。盛大军扔了画笔赶紧关上房门,突然想了什么撒腿往卫生间里跑。刷浴缸,放热水,试水温……

身后有动静,贺武阳光着身子走进来,静静地站在那里。盛大军不敢抬头,转身迅速离开。

他去厨房烧热水,好半天惊醒过来发现没按下开关。手忙脚乱地在冰箱里翻找,只有果汁,贺武阳以前来时经常喝的果汁。抓起钥匙和钱包冲了出去,在学校食堂里乱转不知该买什么。卖饭的阿姨被他的样子吓到了,说盛老师你是不是感冒了脸色真难看,喝点皮蛋瘦肉粥吧又开胃又驱寒。

贺武阳穿着盛大军的浴衣走出来,抱起自己脱下的湿衣服一股脑丢进洗衣机开始放水。盛大军的衣服对他来说太过瘦小,露在外面的半截胳膊大腿感觉凉飕飕的。他走进厨房区想喝杯热水,看见餐桌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和几个麻酱花卷,盛大军站在一边有些讨好地望着他。

“快吃,还热着呢……”

粥很有滋味儿,花卷也很香,贺武阳强迫自己不像往常一样先去考虑别人吃没吃饭。沉默快速地一扫而光,身上暖和,心里也轻松,他抬头看向盛大军。

“吃饱了吗?”盛大军小心翼翼地问,他不知何时换上了一条干净的棉布裤子和白T恤格衬衫,头发也勉强搞服帖了。

“要画吗?”贺武阳解开浴衣的带子向屋子中央走去,“我今晚想一个人睡在这里,不要报酬,可以吗?”

贺武阳轻车熟路地在书架上翻找,浴衣的衣襟大敞着,但他似乎并不在意。窗外的雨声很大,卫生间里洗衣机闷闷地响,盛大军还是觉得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一切。他盲了一样深一脚浅一脚的向门外走去。

“我去办公室睡,那里有张床……”

贺武阳一躺下很快睡着了,昏沉沉的有些感冒的迹象。刚开始的时候身上很冷,后来有些热,再后来突然惊醒,不知身在何处。雨早就停了,窗外的月光白晃晃地照在他睡觉的地台上。他费了一些时间明白自己在哪儿,心中一动,站起身打开门。果然,昏黑的楼道里,一个身影蜷缩在门边。

把盛大军抱进来塞到被子里,贺武阳搂着一个靠垫坐在一旁发呆。盛大军抖得上下牙轻轻磕碰,像黑暗中的一只兴奋的啮齿类动物。他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武阳,出什么事了?”

贺武阳没有回答,轻轻踢了他一脚示意他闭嘴。他跪爬了几步从书架下面翻出香烟,叼了一根用打火机点燃。

“我觉得我天生就会抽烟。”贺武阳并没有像初学者那样咳,他得意地笑着,深吸了一口俯下身把烟恶意地喷进仓鼠的笼子,两只仓鼠开始疯狂地蹬轮子跑滑梯。

“咦?”贺武阳突然拧亮台灯凑近笼子仔细观察。

“这不是我买的那两只仓鼠。”他回过头严肃地看着盛大军。

“那两只被我养死了……我发誓我一直很认真地养,可它们还是死了……”盛大军一边说着一边把头钻到被子里。

“完了,”他悲哀地想,“他再也不会来了。”

“敢跟我撒谎!”贺武阳对着被子卷儿踹了一脚,盛大军滚了一下还是没敢探出头来。

“叫你撒谎!”贺武阳又踹,于是盛大军一直在那里滚来滚去,滚来滚去……贺武阳嘿嘿地笑出声来,心情豁然开朗。

“喂,以后我每星期来让你画一次,你让我欺负一回,好不好?”

贺武阳根本没有指望对方的回答,他觉得自己今天有点失控,有点不正常。站起身去撒尿,突然听见背后传来沉闷但愉悦的声音。

“好。”

第五十九章

贺武阳连着两个星期都没有回家,第三个星期还推说有比赛的时候贺维有些明白了。

“你说他上次是不是看见了?”他问程冬至。程冬至怕冷也有些点故意拘着自己的意思,最近没怎么去健身俱乐部,此时正躺在地板的瑜伽垫子上练仰卧起坐。

“还真说不准。”他斟酌着措辞,心里也觉得武阳适应的时间比自己预想的长,再这样瞒着贺维也不是办法,说不定又会像前两次一样产生什么误会。

“咱们那天在客厅里都干啥了?我有点记不清……”贺维有点焦躁的在垫子下方蹲下,用力按住程冬至的两只脚,程冬至的速度慢下来,动作也变得很吃力。

“也就是亲亲摸摸吧,黑咕隆咚的他能看见什么?”他气喘嘘嘘地抱着后脑勺坐起来,“老天有眼没让他看见我上你,当时还不抄把刀把我给骟了?”

贺维突然撒了手捂住脸,程冬至猝不及防仰躺在垫子上,顺势用两只脚勾住了贺维的腰。

“二维……”他叫了一声,用脚趾搔了搔他的背,两只眼睛渐渐湿润起来。

贺维心思不在这里, 顾虑重重地巴拉掉程冬至的脚在他身边躺下。

“我这个爹天底下最不靠谱。”他叹了口气,突然抬手扇了自己一个嘴巴。程冬至侧过身扳起他的头,专注地看了他一会儿,靠过去在他的嘴角温柔地吻着。

“别这样,既然做了,与其愧疚不如坦荡。”

“怎么坦荡?武阳还小啊。”贺维此时心烦意乱却又被程冬至拱出点小火儿,对自己不禁生出些许懊恼。

“十五六的大小伙子还小啊?再说现在网上什么搜不到。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我妈和她男朋友在卧室里办事,我就在客厅里解几何题,一道都不带错的……”

“你妈那样不要脸的天底下能找出几个?你想武阳最后也变成你这样?!”贺维有点厌恶地一把推开程冬至,但立刻就被自己的本能反应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挽回一下,程冬至已经向旁边挪了挪,开始自顾自地有点疯狂地继续他的仰卧起坐。

“从始至终我都没强迫过你吧?”他若无其事目不斜视地问道。贺维语塞,讪讪地看着他,很想再抽自己一个嘴巴。

已经到了取暖季,房间里的地暖温度很高,程冬至尽管只穿了一条运动短裤,锻炼完毕还是出了一身大汗。他径自去厨房喝了一杯凉白开,转身上楼洗澡。贺维做了错事的大狗一样跟着他转,最后被可怜巴巴地关在浴室外面。

“冬至,冬至……”他在外面挠了一会儿门,后来才发现根本没有上锁。脱掉衣服怯怯地推开门走进去,程冬至背对着他站在喷头下面,正在冲身上的泡沫。

从后面搂住程冬至的腰,贺维仍旧不知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轻轻地摇晃。程冬至掰开他的手关了水,扯过一条大毛巾擦头,贺维这次总算有了眼神,赶忙拿过一条浴巾帮他擦干身体。

“别跟我这装怂,长着嘴干嘛用的?心里怎么想的都说出来,老藏着掖着的有劲吗?”程冬至把毛巾扔到一边,居高临下看着蹲在地上正擦他腿间的贺维。贺维停了手抬起头看着他,嘴唇动了几下,一脸的恳求。

“冬至……”他嘶哑地叫了一声,胸口堵得慌,有一种说不出的麻痹的痛感。低下头不管不顾含住了程冬至,嘴唇舌头口腔一起笨拙地道歉。

“好了!”程冬至抓住他的头发叫了一声,“别难为自己。”

贺维不撒嘴,固执地讨好着程冬至的家伙,直到它硬起来。一只拢着蛋蛋小心揉捏,一只手由慢及快地撸着,不停地吸着顶端,没多久程冬至闭上眼睛,轻轻呻吟着泄了出来。

贺维低着头不语,程冬至可以想象他的喉结上下滚动艰难下咽的样子,有点心疼。

“你说的那都是事实,和广大人民群众的观点一致,没必要跟我道歉。再说我又不是小心眼儿,别跟哄你媳妇儿一样哄我。”

贺维站起来拿过杯子一脸正气地漱口,就跟刚才咽下的是纯洁的牛奶一样。

“我没哄过武阳他妈,所以知错就改,错一次不能错第二次。”他现在终于可以坦然地看着程冬至讲话了:“先哄你练练手,明天再去哄武阳,反正我现在跟你学的就是一二皮脸。”

贺维周五的下午提前两个小时收摊儿,洗完澡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去贺武阳的校门口等。天很冷,但是他的脸很热,热得快要化掉了。

“到底都看到了些什么啊儿子”他惴惴不安地想,来之前琢磨好的说辞此时全没了踪影,只是在心里祥林嫂一样反复念叨:“我好像是在你程叔叔的上面吧武阳?”

第六十章

就在贺维不停纠结的时候,开始有学生陆陆续续走出校门。他知道放学了,一时却拿不定主意是直接进去找还是先给武阳打个电话。正张望着,却看见贺武阳披着一件齐膝的运动棉服抱着个篮球和几个同样高大的男孩子从学校旁边的运动馆里有说有笑地走出来。贺武阳几乎在同时也看见了贺维,犹豫一下,慢吞吞地晃过来。

“爸,你怎么来了?”他无意识地玩儿着手上的篮球,往贺维的身后看了一眼。贺维看到儿子的额角还挂着汗珠,赶紧伸出袖子给他擦掉。

“真有比赛啊?”贺维松了一口气问道。

“嗯,刚打完。”

“那跟爸回家吧?好几个星期没回去了,程叔叔也想你。”贺维满怀希冀地望着儿子,觉得孩子要是答应了也许事情还没那么糟糕。

“不了,马上就要期中考试,打球耽误了不少课,我想今天晚上在学校里补一补。”

贺维的眼神迅速黯淡下去。他向四周看看,指着街角的一家快餐店说:“跟爸吃顿饭行吗?吃完再回宿舍。”

贺武阳要了份牛肉盖浇饭闷头吃,贺维看着儿子和自己一样又硬又短的头发,有些心酸。

“武阳,你有话想跟爸说吗?”

“嗯?”贺武阳抬起头又迅速低下,含混地回答:“就是平时电话里说的那些,注意身体,开车小心,还有……你脾气不好,程叔叔总是让着你,你也要让着他,别,别老欺负他。”

贺维觉得有烧红的烙铁在烫自己的脸。他仰脖灌下去半瓶矿泉水,脑袋里嗡嗡作响,只有程冬至的声音在反复提醒“坦荡,坦荡。”

“我刚从监狱里出来的时候一无所有,你程叔叔给了我工作和住的地方,可我前脚淹了他十万块钱的货,后脚又得肺炎住院。要是没有他,可能连命都没了。”

“哦,原来是报恩啊,我还以为你喜欢他呢。”贺武阳抿着嘴儿乐,这是他能想出的最能让爸爸不感到难堪的反应,但贺维还是羞得无地自容。头差点扎到桌子底下。

“也不光是报恩,也有喜欢,他那个人,谁能不喜欢呢……”

“对啊对啊,谁能不喜欢……”

贺维不想说这些,可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贺武阳也不想听这些,可又不得不听,还得好好听。于是父子两人就像一大一小两只装满了炭火的老式熨斗,从里到外,甚至连耳朵都是通红的,吭吭哧哧冒着热气。

一副笨手笨脚却拼了命也要把对方心中所有褶皱都熨平的样子。

“我总是让你丢脸。”贺维率先撑不住了,揪住自己的头发,“那天晚上是不是让你恶心了?我不配做你爸,你骂我吧,不解气打我也行。”

“爸你这次没错啊,再说我啥也没看见,我保证。”贺武阳怜悯地望着他,有点拿他没辙,总不能搂在怀里拍一通。

“爸你放心,我学好好上,球好好打,家也肯定会回去。你要相信我,别想太多。”

不知道怎么跟儿子分的手,贺维呆呆站在路边的公交站点错过一趟又一趟回家的车。兜里的手机响了好几遍铃,等到他反应过来一看,都是程冬至。

“你干嘛去了,没事吧?”

“没事,这就回去。”

“想吃什么?”

“我,我想喝点酒。”

“冬至,你到底看上我那儿了?我都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就一窝囊废。”贺维喝得有点多,直愣愣地盯着程冬至问。

“你那儿都好,胳膊大腿屁股腰,脸也不错。”程冬至笑吟吟地望着他。

“不是这些!”贺维懊恼地拍了一下桌子。

“对了,不止这些。”程冬至伸手抓住了他的要害,“这里最好。”

“你不明白,我他妈的不是指这些!”贺维急哭了,醉的眼泪鼻涕的看上去好怂。程冬至搂过他厚实的背轻轻拍打,不住亲吻他的脖子,肩膀,耳垂儿,心满意足,笑而不语。

贺维咕哝着在他的怀里睡熟了。

“熊样儿。”程冬至仔细端详着他,在他眼角的皱纹上又亲了一口。

第六十一章

贺维后来并没有和程冬至说起他去找武阳的事,但程冬至知道他去过了,只是他不讲,他也不会问。贺武阳倒是说话算话,期中考试成绩不错,在队里渐渐站稳了脚跟,周末也回家住过一宿,抱着程冬至给他准备的新羽绒服还有贺维塞给他的生活费,高高兴兴地返校了。这件事对于程冬至来说就算圆满地解决了,因为他觉得贺武阳绝对是个能很好把握自己命运的让人放心的孩子。但贺维显然不这么理解,他开始变得闷闷不乐,而且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程冬至。

按说孩子不在家,两个人的和谐生活应该更多姿多彩才对,可不知为什么,却倒退成了一种老夫老妻的状态。每次吃完晚饭收拾利落,贺维都会早早躲回自己的房间。程冬至在他的门口徘徊好几次,说服自己因为天太冷生意太忙人太累,但两三个星期下来都没有身体接触绝对是不正常的。程冬至这么些年没亏待过自己的小弟弟,洗澡的时候手动过两次以后怨气不知不觉就上来了。一天晚上他洗过澡,擦着擦着头发心里就涌起一股火儿,扔了毛巾走进贺维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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