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拯救你,我的哥哥+番外——白六
白六  发于:2014年01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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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大宅将近一星期,他只零零散散睡了约摸十几个小时。白天以电话会议操控公司运作,尚未完全康复的身体明明已经疲惫至极,夜晚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成眠。

这些天以来,他的衣食起居都是冷云舒一手照顾。他没想到那个绿眼妖精竟然会对自己细心呵护如斯,几乎到了小心翼翼的地步。

冷云起生平第一次被人这样照顾,心里竟然没有太过排斥,一切好像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没有任何不自然。

然而正是这样的自然,让冷云起感到了极端的棘手。

他没忘了自己的初衷。许多事情由不得他,而坐在这个位子上更加身不由己。他的一生早有了严格规划,娶一个能够互利的女人,生下继承人然后严加管教,如果踏错一步,他的父亲就是前车之鉴。

而今的冷云起已经忘记了曾经对自由的渴望与权力的仇视,他知道自己正在步老爷子的后尘。可是对冷家人来说,生命都是一根独木桥,不会容许节外生枝。

在郑明深的调养的冷云舒的悉心照料下他已经不再头疼,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无法安心入眠。

冷云舒怔怔地站在房门口,看着沉默的哥哥坐在软椅上背对着他,面向窗子。他知道他没睡,也知道他什么都看不见,甚至对他的痛苦感同身受,恨不能以身相代。

蓦然一股心酸让冷云舒红了眼眶,他回身悄无声息地离开。

******

片刻之后,冷云起隐约听到了钢琴的声音,曲调熟悉,侧耳细听,是莫扎特的《安魂曲》,轻幽悠扬。这首曲子他会弹,不过很明显,此刻演奏的人比他感情丰沛得多。

声音是从琴房的方向传来的。冷云起对琴房的位置还算熟悉,于是起身慢慢循了过去。

琴声没有因为冷云起出现在琴房门口而停止,冷云舒专注地演奏着。这是哥哥正式教他的第一首曲子,他找来乐谱背了几天,今天是第一次演奏,有点紧张,鼻尖沁出细细的汗珠,不过手上的动作平和而流畅。

如果以前哥哥看到他紧张的样子,就会微微笑起来,然后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可是现在,哥哥已经看不见了。

想到这里,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模糊了视线,手上的动作也乱了序。冷云舒慌忙停手,擦擦眼睛,无声地坐在那里。

从小哥哥就不喜欢他哭,他不能哭。

冷云起听见琴声乱了然后戛然而止,心里猛然一闷。

“是你弹的?”

“嗯,弹得不好,忘了很多,指法也生疏了,对不起……”冷云舒压下哽咽,轻声回答,“都是小舒笨,一直学不好。”

冷云起无言,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冷云舒抬头看着他,有点窘迫地急切开口:“不过我很快会练好,很快……”

“是谁教你的?”冷云起蓦然出声打断了他,无端不喜欢他慌张的语气,像个犯错的孩子。

冷云舒哑然,垂下头不知道该怎么说,说了怕哥哥觉得他是拉关系,不说又怕哥哥觉得他有所隐瞒。想了片刻,采取了一个折中的法子,“是在金三角的时候一个街头艺人教的,我忘了他叫什么名字。”

冷云起无声地点了点头,没再追问。气氛再度尴尬。

“……哥哥,要不你躺到沙发上去,我弹给你听?”冷云舒试探地开口,“这次一定不会再弹错了!也可以帮你入睡……”

冷云起没回声,好半晌,慢慢点了点头。

冷云舒立刻蹦了起来,把他扶到沙发上躺下,坐回琴凳,开始专心演奏。

冷云起觉得莫名心安。原本疲惫的神经在《安魂曲》中渐渐舒展放松,竟然有了睡意。尽管想再听一会儿,却逐渐开始朦胧困倦。

在坠入沉沉梦乡之前,曲声悄悄停止了,弹琴的人蹑手蹑脚,竟然挪了过来。冷云起从昏沉中倏然警惕,膝盖微微曲起,随时准备一跃而起。

小心翼翼地停在身畔的人没有发现他的警惕,呆呆站了好一会儿,俯身仔细地用目光一寸一寸无声地抚过哥哥的睡颜,贪婪地想把这张脸永远刻进眼底。

久久没有动静,冷云起心生疑窦,身体蓄势待发。

突然,颊侧一凉,有什么液体从上方落下,滑进了自己耳后。

是眼泪。

随着坠落的液体,他听见金发少年含糊不清的轻声呢喃。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带着细细的哭腔。

“是你教给我的……钢琴是你教我的……”

“……《安魂曲》……你说我弹得最好听……哥哥,你忘了吗?”

“……哥哥……你都忘了吗……”

******

冷云舒找到郑明深谈了自己的想法,郑明深起初是讶异,尔后表情凝重,最后无奈地喟叹一声。

“你真的想好了?”郑明深似乎想再劝什么,斟酌了片刻开口道,“嗯……你知道后果吗?眼角膜是……”

“我知道。”冷云舒立刻打断了他,深深弯腰向他一鞠躬,“郑医生,请帮助我。”

郑明深哑然。上次在厨房里对他鞠躬也不过是三天前的事情,今天竟然再次对他弯腰请求。这个少年为了哥哥似乎不在意名誉或者骄傲,恭谦得让他不能拒绝。而且除了恭谦,还有真诚。

“那去征求他的同意吧。”郑明深沉默了一会,终于妥协。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他不该干预太多。

冷云舒放松地笑了起来,“郑医生,能先给我做个检查吗?”

郑明深点头,原本就是因为有血缘关系匹配几率会大很多才需要他进行活体捐献,的确应该检查过后再征询冷云起的意见,不然闹个空欢喜一场就不好了。

“谢谢。”冷云舒颔首,由衷地道谢。

两人没有耽搁,立即到医院做了全面检查。结果很快拿到了手,如郑明深所料,匹配度极高,完全没有问题,排异几率极小。回疗养宅的路上冷云舒雀跃了一路,请求郑明深一会儿为他证明可以移植。原本以为会顺利得到许可还能让哥哥开心,没想到却遭到了近乎严厉的拒绝。

“不可能。”

冷云起沉缓的声嗓回荡在安静的室内,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

“哥哥?”冷云舒愕然,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冷云起声嗓冷冷,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一如往日一样强硬决断,不容忤逆。

“冷先生,你……不想复明?”郑明深也困惑地拢起眉峰。

冷云起没有回答,半晌,轻声下达了逐客令,“出去吧。”

“可是……”冷云舒一步上前,似乎还要辩驳。冷云起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转身背对他。

冷云舒回头看向郑明深,后者指了指门口,示意他先出去。冷云舒知道自己多说无益,略一踌躇,旋即走了出去。

郑明深走近一些,试探着轻声开口,“冷先生,为什么?”

冷云起不语。

郑明深看着他的背影,语气有些无奈,“冷先生,自从冷云舒回来,你就哪里都不像从前了。”

冷云起沉默片刻,开口时幽幽的声嗓似乎是问他,又像问自己,“是吗?”

“是。”郑明深很是笃定,“不像从前一样冷酷无情,连唯利是图的商人本色也少了不少。”说到这他突然笑了,轻快地补上一句,“不过这样很好,比以前多了人情味,以前的冷先生不像个活生生的人。”

冷云起再度沉默。

“冷云舒是一心一意为你付出的,”郑明深神情认真起来,语气严肃,“不会连这个机会和资格都不给他吧?这就有点残忍了。他很坚定,虽然看起来柔弱,可是很倔强也很固执,这点倒像你一样,认定了就绝不更改。”说到最后,郑明深忍不住扬起微笑。

冷云起依旧沉默。他清楚冷云舒的固执,不然怎么会念念不忘十二年,一心要回到自己身边?

郑明深在身后看不见冷云起凝重的神情,只听见他开口,声嗓低沉。

“我不能欠他。”

郑明深为这个有点孩子气的理由失笑,“只是这样?这个理由实在……”

“我记不起他。”冷云起打断了他,慢慢开口,“我还没有记起他,以后可能也不会记起。”

郑明深哑然,一时间不明白这和亏欠有什么关系。片刻之后似乎隐隐明白了什么,皱眉不语。

换成是自己,也不会接受的吧?因为记不起来,所以没有资格接受对方哪怕是无条件的付出。

这么一想好像更明白了,郑明深对冷云起的背影露出一个无声的笑容。这人并不像所见到的那么无情,只是把百转千回放在心底。

“郑明深,你出去吧,不要再提这件事,也不要陪他一起胡闹。”冷云起揉了揉眉心,恢复常态。

郑明深笑出了声,说了声“好”,退了出去。

冷云起将手中的酒杯放下,摸索着“唰”地拉开了窗帘。光感还在,眼帘前流泻着一片金灿灿的光芒,温馨明快,美丽柔和。

这才是那双漂亮的绿眼睛该享受的东西。金黄的阳光,蔚蓝的海洋,辽远的天空,一切美好的东西。总之,不该是无尽的黑暗。

那么生动,笑的时候,弯成碧绿的月牙;哭的时候,是一汪碧绿的泉水;凝望的时候,像一片温柔的海洋。

那样的一双眼睛,如果看不见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所以我不会,也不能接受你的眼睛。

把它留着吧。

第十二章

眼角膜捐献的事情就此搁置下来,整整两周都没有再被提起。医院方面也没有消息,杳无佳音。冷云起的右眼逐渐恢复视力,身体也复原得差不多了。冷云舒照样时刻守在身边,两人最常有的“娱乐”是一个弹钢琴一个听,更多时候是静静地相对,静静地一起出去走走,冷云舒每天都有笑容。

冷云起想起第一次看到他的照片的时候他的样子。他终于重新拥有了那样的笑容,灿烂得让人不忍拒绝呵责,忍不住被他感染。

刚刚还活泼得不得了的金发少年已经累了,此刻无声无息地蜷伏在冷云起书房的软垫上,安静又美丽。纤细但不柔弱的四肢绝对不像小猫,这些天来的好心情已经让他结实了不少。

金色的发丝软软地垂在颊侧,唇畔还挂着微微上扬的弧度,长长的睫毛栖伏着,打下小扇子一样的暗影。

他睡着了。

这些天他的确太累了,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冷云起身边鞍前马后地伺候。现在冷云起已经看得见东西,他也有了休息的闲暇。

冷云起结束了视频会议,转过转椅,入眼的就是这幅景象。

金色头发的天使躺在金色阳光里,再也没有人比他的气质更契合这片眼光。

冷云起没有出声惊动他,左眼蒙着纱布,右眼定定地看着他。

污浊的世界没有给这个孩子染上杂色,却把他送到早已辨不清颜色的自己身旁,究竟有什么用意?自己无法回报他什么,甚至连记起他都不能。这样的自己实在没有理由和资格拥有他,他应该被更好地珍惜和照顾,比如容镇?

不可以留下他,等合适的时机就送他走吧。让他到干净的地方去,而不是在这里蹉跎无果。

冷云起静静坐着,把那个金发的天使刻入眼底。

******

直到傍晚,冷云舒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睡着了,他有点懊恼。竟然又白白浪费了一个共处的下午。

他匆忙从软垫上翻身坐起来冲进大厅,冷云起果然正在用餐。

“醒了?”

“……嗯。”

冷云舒悄悄笑了起来,在他身边坐下。气氛并不尴尬,尽管安静却不压抑,还有点温馨。他以前不敢妄想还有一天能这样陪在哥哥身边,可是现在不过享受了短短几周,也许就即将要亲手毁掉它。

他骨子里带着冷家人天生的决绝。一旦确定了目的,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不会犹豫。为了哥哥的眼睛,他一定要这样做。

“哥哥,”冷云舒低低唤了一声,然后顿了顿,“……看不见的话,很不好受对吧?”

“没事,还有一只眼睛。”冷云起头也不抬,声音平板地回答。

“可是……”

“吃饭。”冷云起打断了他,语气平淡却不容置喙。冷云舒无奈地看着他,就是不动筷。

冷云起不再管他,自己吃饭。他的右眼已经能隐约看到事物的轮廓,生活可以自理。

冷云舒动也不动地看着他,两道秀气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哥哥,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吗?我是自愿的,你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不需要任何回报。不要担心我,我就算没有了一只眼睛也没有关系,可是你不一样!如果你觉得不放心,我们可以签下合同,总之只要你能同意,怎么样都行。”

冷云起夹菜的动作缓了缓,尔后轻轻撂下了筷子。

“这件事不用商量,如果你执意要这么做,就离开这里吧。”

“我……”哥哥决绝的态度让冷云舒哑然。从小对哥哥的了解让他知道这件事没有转圜的余地,好半晌轻轻叹了口气,拿起筷子吃饭。

冷云起没再开口。

冷云舒对着一桌子美餐,只觉得味同嚼蜡,忍不住偷偷觑了哥哥几眼。

哥哥,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好过下半辈子,那就这样做吧。毕竟现在的我对于你来说还没有一只眼睛重要,这样做的话,你会比现在更好吧?

那就这样做吧。

******

由于餐间的谈话,两人间的气氛急转直下。冷云舒看着哥哥走进房间,头一次沉默着没追上去。

回到自己的房间,辗转反侧了一个多小时也不能入眠,总觉得无端地恐慌,心惴惴地放不下。熬了半宿也没有好转,只能从床上爬起来上了阳台。

疗养宅的阳台很大,冷云舒扶着围栏,夏夜山风凉爽,空气清新湿润,蝉鸣和谐,因为地处市郊,还有满天星斗明月。但即便是这样的惬意,也不能让他的情绪好转。

去求郑医生的话,他会答应帮忙的吧?他是个心软的好人。捐出眼角膜之后就马上离开,这样一来不会拖累哥哥,二来哥哥也不会因为知道是自己的捐赠而拒绝接受眼角膜。

真的只有这种办法了吗?不能再继续留在哥哥身边了吗?时间太仓促,和哥哥的距离又太遥远,这样的回忆还不够支撑余生啊……但是,似乎只能这么办了啊。再次离开挚爱的人,这种感觉……

任山风吹乱鬓角,金发少年悄悄擦了擦眼睛,然后仰头困住还没流出来的眼泪。

哥哥,这只眼睛是我能给你的最后也是最大的帮助,你接受了它,没了你的我才能安心生活啊。

冷云舒长长叹了口气,正想转身回房,一回头就被近在咫尺的脸庞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挨在了栏杆上,“哥、哥哥?”

“睡不着?”冷云起声音平板地问。

“呃……嗯。”冷云舒尴尬地点了点头,心想幸好刚才没哭,不然被哥哥看见又要讨人嫌了。

冷云起也过去倚在了栏杆上,右眼的视线没有聚焦。冷云舒回身看着他,“又睡不着了?去琴房?还是……”

“不能捐眼角膜给我,让你这么困扰?”冷云起轻声打断了他,沉声问。

冷云舒不想撒谎又不能说实话,只能含糊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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