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云起轻启薄唇，笑哼一声，“我不是你的猎物，没有必要用虚伪的面孔博得我的怜惜。不过外界的传言真是名副其实，你演戏的技术很不错。”

少年的绿眸唰地黯淡下来，咬住唇瓣微微瑟索，后退了一步，“抱歉，冷先生，我失态了。”

“没关系。”冷云起对他的表现还算满意，工具就该有工具的样子。自己和任何人都没有过合作关系，只有棋子与棋手的关系。其他人只是盘上的棋子，只有愚蠢的人才会妄图扰乱他的心思。

“坐。”冷云起以眼神示意他落座。金发少年怔了怔，旋即缓缓走近，不安地在他对面坐下，尔后慢慢抬起头，绽放给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要笑，要勇敢。

冷云起低头没再看他，径自举杯喝了一口酒，“Oracle，神使？”

“恩。”金发少年点了点头，扬着笑容。

“真名？”冷云起觑他一眼，旋即移开目光。

“我叫冷云舒。”少年没有迟疑，扯开唇瓣，绿眸笑成弯月。

冷云起的瞳孔倏然放大，猛地一抬首，他的笑容印入眼眸，伴随着那句“我叫冷云舒”一起重重砸进他的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头脑中飞快闪过，胡乱涌动，他被生猛的头痛击中。

“冷云……舒？”

他在疼痛中无意识喃喃出的名字如同一道惊雷，直直劈进大脑。旧记忆中有人哭喊惊叫，大片的红色涌动翻腾。

“舒……”

“哥哥！哥哥……”

混乱的尖叫和哽咽如同利刃扎进心房，尔后爆裂，迅速扩散开来。

只是一个名字和一个笑容……它代表了什么？

“冷先生，您怎么了？”金发少年倏然起立，绕过桌子奔向冷云起，伸出五指焦急地想触碰他的脸。冷云起猛然闪开，让他扑了个空。金发少年修长的五指无措地停在半空，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冷云起狠狠攥住了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把他的骨头捏碎。

“这么快……就露出狐狸尾巴？”冷云起揉着胀痛的太阳穴，讥笑着启唇。大手狠狠一扯将他拽倒在脚下，没有任何怜惜地踩住他的腕骨，“说吧，你想干什么？”

“唔……”金发少年狼狈地趴伏在地上，手腕的剧痛让他美丽的绿眼睛紧紧阖起，蝶翅般的长睫在奶白色的小脸上打下脆弱的阴影。他没有喊疼，只是任由冷云起动作，一声不吭。

他想干什么？他只是想触碰他……他能说吗？冷云起已经不再是无法无天地宠溺自己的哥哥……他还能说吗？

“快说。”冷云起加重力道，脚下的腕骨发出“咔咔”的声响。冷云起的面部线条绷得很紧，没来由的，金发少年在自己脚下如同一尊脆弱的娃娃的样子竟让他的胸口无端地疼痛，几乎怨恨起自己的无情。

多少年来他从未心软过，绝不可能为任何人破例。这种恻隐之情只让他更想杀掉脚下这个看起来无害却蛊惑人心的绿眼妖精。

“痛……”金发少年仰头看着他的脸，忍不住扁着嘴呜咽起来，晶莹的泪珠子一颗颗从颊侧滚落。他总是忍不住泪水，从小就是这样，老是要哥哥哄才能笑起来。可是今非昔比，时至今日哪怕他哭得日月失色，也再没有人会怜惜一眼。

冷云起看着他流泪，有些诧异，旋即表情转为嫌恶，狠狠一脚将他踢开几米远。

“你是男人还是女人？”冷云起揪着眉，冷冷吐出一声谩骂，“别摆出一副我上了你的样子，下贱。”

冷云舒捂着左腕抽噎着想要憋回眼泪，笨拙地爬跪起来，小下巴低垂到胸口，唇瓣因为冷酷男人的侮辱而失去血色。

“不许起来。”冷云起冷哼一声，少年软弱的样子无端地让他恼火不悦。

冷云舒抬眸偷觑了他一眼，立即垂首，乖乖跪在地上没有动弹。哥哥的表情平静得出奇，然而他知道哥哥的性子，看着越平静，其实越愤怒。

冷云起冷眼看着少年战栗的身体。他跪得很直，奶白色的小脸垂到胸口，右手捂着左腕，金发柔顺地垂下，姿态隐忍而温驯。

冷云起好看的唇瓣轻轻翘起。

“真像条狗。”他回身坐回办公桌后。

金发少年猛地一激灵，摇摇欲坠。然而他立即挺直了脊背，五指松了又握，一滴眼泪“啪嗒”一声打在地板上。

“除了像女人一样愚蠢地掉眼泪，你就不会别的？莫非你在道上靠眼泪杀人？”冷云起不耐烦地讥笑，“冷云舒？这名字取得不错，不过这种攀亲带故的方法未免太过荒唐，下次换个高明点的来吧。你这种故作柔弱博取同情的人，没有资格姓冷。”冷云起没有留情，幽沉的声嗓一句句鞭笞在金发少年身上。

金发少年面前的地板上眼泪汇成了小水洼，纤细的身体不断颤抖。

不该是这样的……怎么会这样呢？

“我叫冷云舒……”

少年低着头，含糊地呢喃。声音带着哭腔，泪眼迷蒙，突然向冷云起跪扑了过去。

“我是冷云舒……是哥哥的弟弟、是哥哥的宝贝！哥哥说了会一直保护小舒的……哥哥说过的！小舒不怪哥哥当年抛下小舒，不要这样对小舒好不好……”

金发少年边擦眼泪边含糊不清地哭嚷。冷云起在“小舒”二字入耳的刹那猛然眩晕，头痛欲裂，眼前一片亮晃晃的白。大掌攥紧了皮椅扶手，试图抵抗突来的不适。不适的根源是那个绿眼妖精的哭喊。

“滚！不要靠近我！”

金发少年被狠狠踢开，滚了几滚再度狼狈地趴在地板上。随后抵上太阳穴的，是黑洞洞的冰冷枪口。

冷云舒身体一僵。

他不怕死，只是不敢相信有一天哥哥会要他死。

“我警告你，再耍花样，就让你走不出去。”冷云起紧紧抿着唇，一手按着自己突突跳痛的太阳穴，一手用枪抵着金发少年的脑袋。他不清楚疼痛因何而来，不过他知道是这个绿眼妖精作祟。

冷云舒垂着双手，没有反抗。

“我的命是你给的，要就拿走……”

冷云起没有听清少年的呢喃，只看见他在枪口的威逼下爬起来跪直了身躯，右手用力擦着眼泪，鼻翼翕动，姿态如同做错事的孩子，只是更加沉重且悲伤。

冷云起的心蓦然一紧。眼前的情景似乎有些熟悉，少年颀长清瘦的身躯与孩子小小的身体重叠。然而没有等他看清什么，记忆再度失序，画面已然被打乱。

冷云起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静冷的黑眸跃动着幽明的火焰。他已经愤怒到了极点，这世界上还没有人可以这样扰乱他的神志！

心底怒焰滔天，情绪直逼临界点。他心思紊乱，十指扣下扳机——

冷云起只觉得握枪的手狠狠一震，麻痹感窜上整条手臂，子弹与金属的碰撞声和子弹穿透地板的声音乍然凌乱地回荡在耳畔。

一枚子弹从门口闯入，精准无误地弹开了冷云起的枪口，冷云起的子弹打穿了地板。

随着门口子弹而来的是略带焦急的轻呼，“冷云起！”

冷云起枪口走偏，眉头淡淡揪起，显示的是极端的不悦，强行压下情绪看向来人，“容镇，你干什么？”

“我还想问你干什么。”容镇快步走了进来，一边嗔怪一边强行搀起一动不动跪在地上的金发少年。冷云舒想挣脱，却被这个看起来不太正经的条纹衬衫痞子男强硬地钳制着。他的手劲大得出奇，与看起来的修长优雅完全不符。

“你看不出我在干什么？”冷云起活动被震麻的右臂，枪口缓缓挪动，最后对准了容镇的脸。

“唉唉唉，我是怕你一时冲动，酿下大错。”容镇嘻嘻笑着，食指推开枪口，侧身把金发少年挡在自己身后。

“我杀不起他？”冷云起沉沉一哼，随手把枪丢在了桌上。

“当然杀得起，但是别让我看见啊，你看，多漂亮的孩子，就这么死了我心疼。”容镇状似轻松地开着玩笑，心底却不乏紧张。冷云起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好别捋虎须，一个不幸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容镇不是不知道前方有虎，只是看见冷云起竟然为了一个金发的孩子失控，直觉地想留这孩子一条命。毕竟能让冷云起情绪大动亲自动手的人他还是头一回见。

这个孩子做了什么？看他隐忍且温顺，怎么会触怒喜怒不形于色的冷云起？而且他没有反抗的意思，低眉顺眼到了极点，如果是上门套关系的，绝对不会顺从到这种连命都任君处置的地步。

心下疑惑，容镇回头看了少年一眼，少年正看着冷云起，凄楚悲切的眼神近乎绝望，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绿眼睛浸过泪水，泛着荧光。怎么看都让人忍不住捧在手心里好好怜惜，绝对狠不下心虐待。

容镇低低叹了一声，回手把少年拉进怀里，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不哭了。”

冷云起的怒火莫名地再度升腾。看着那双碧绿的眼睛埋进容镇的胸膛，他突然产生了想把容镇抱着少年的那只手砍下来的冲动。他深深吐息，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了。

“谢谢。”冷云舒拘谨地致谢，想挣脱他的怀抱，却没能得逞。容镇的双手越缠越紧，几乎把他整个纳进怀里。

冷云起的眸光已经没了温度，刚刚平复的太阳穴没命地撕扯起来。

容镇满不在意地扯开笑容。他就是要看冷云起的反应，他觉得这孩子不一般。

“你叫什么？”容镇微微低头，询问比自己稍矮一点的金发少年。

“冷云舒。”金发少年顽固地抗争着容镇的紧拥，终于脱了身，尔后迅速后退三步，不过回答的声音依旧徐柔。

“啊？”容镇愕然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神情霎时变得古怪。

“这种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攀亲方法，竟然还敢让别人看笑话？”冷云起讥笑道，“不要以为这个名字会给你带来任何好运。”

“我真的叫冷云舒……”金发少年扬眸似乎想争辩，说到最后还是微微垂头，叹了口气不再坚持。

哥哥不是不想记得他，只是真的记不起来了，不是吗？

“好了。”冷云起沉下声嗓，回身走向办公椅，“今天胡闹得已经够久了，容镇，带他离开。”

金发少年似乎想抗议，不过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容镇笑嘻嘻地揽住了他的肩膀，姿态轻松却力道强劲，挟着少年走向门口。

“等等。”

冷云起倏然出声，冷云舒刹住脚步，任容镇怎么推抱也不肯再往外走半步，回头无声地看向办公桌后的男人，绿眼睛里燃起期待。

容镇无奈。这时候冷云起绝对说不出什么好话，他只是不想让这孩子再伤心，没想到这孩子不领情。

冷云起垂眼翻开桌上的文件，淡淡开口：“Oracle，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果然如容镇所料，他的话绝情无比，让那双绿眼睛里小小的光芒唰地灭了下去。

“我想他不会的。”容镇回答得爽快，挑着眉毛笑得流里流气，半搂半抱着固执的少年走出了办公室。

冷云起在室门关上后有瞬间的怔愣，旋即低头浏览文件，食指按上了太阳穴。

如果有必要，他会做掉那个金发少年。从小受到的教育告诉他，强者绝不能有羁绊。无论是谁，只要成为自身的弱点，就只有两种选择。一，送他到再也无法及目的地方。二，让他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

虽然不知道原因，不过他会调查。以那种程度的影响，只有第二条路可走了吧。

第五章

尽管身处封闭的包间，楼下舞厅的嘈杂还是隐约入耳，尤其是富有节奏的鼓点，一声声清晰无比。容镇面前的白兰地已经下去一半，金发少年的酒精饮料还纹丝未动。

“你认识冷云起？”容镇笑嘻嘻地看向少年，随口问道。

金发少年抿唇不语，垂首盯着水晶杯子里晃动的液体，神情依旧温柔，却黯然不少。

容镇看了他片刻，以为他是嫌这里环境嘈杂，就想换个隔音的包间。抬手按了桌上的红按钮，几乎在下一秒，白衬衫黑马甲的服务生就推门进来了。容镇眉一皱，依旧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却下达了“出去”的命令。

服务生惊愕了一瞬，然而立即明白了老板的意思，连连说着“抱歉”退了出去。然后敲门声响起，在容镇说了一声“进来”之后才战战兢兢再度走进来。

“崔领班没告诉你要先敲门？这是逼我追究她不称职啊。”容镇笑道，指节一下下散漫地叩着沙发。

“老板，不是崔姐的事，崔姐叮嘱了，是我自己忘了……”服务生硬着头皮，低头急促地解释。今天崔姐有事，安排他伺候老板，他一紧张就把规矩忘了。前辈们都教过，别看大老板瞧着脾气好又随和，其实比谁都严谨，尤其在人员管理上，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下回记住。”容镇随意挥了挥手，不再纠缠这个问题，服务生立即噤声。

“换一间隔音的包房，这间环境不好。”容镇啜了一口白兰地，指挥服务生道。服务生答应着正要退出去，始终沉默的金发少年轻轻开了口。

“不用了，就在这吧。”

容镇看向少年。他绿色的瞳孔里有略带悲伤的安静笑意。

容镇点了点头，示意服务生下去。包厢里陷入寂静，容镇悠悠地喝酒，也不催促冷云舒开口。

冷云舒看得出容镇和哥哥的关系很好，他不是不信任，也不是想解释，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说他是冷云起失散多年的弟弟？谁会信呢？说他认识冷云起？可是现在的冷云起已经不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哥哥。

最终他只是轻喟一声，一口喝光了桌上的酒精饮料。

容镇左腿一晃一晃打着拍子，衬衫扣子敞着三颗，扯着他招牌式的痞子笑容，语气随意，“不知道从何说起的话，不如先听听我知道的？”

金发少年看向他，他报以懒散放松的笑容。少年点了点头，“洗耳恭听。”

容镇清了清嗓子，喝了一口白兰地，似乎准备开始冗长的叙述。然而，他只盯着金发少年的绿眼睛说了一句话。

“金发，绿眼睛，东方五官，气质温柔得和天使一样的孩子。这几种特征，要冒充估计没那么容易。”

冷云舒一愕，讶然地看着他，一时间没能明白他的意思。

“我和冷云起有九年合作关系，七年兄弟关系。不瞒你说，我调查过他。我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他从来不提过去，因为好奇心，我查了几年，直到五年前才查到他十四岁的时候做过洗脑治疗，十四岁之前，对他来说是一片空白。”

容镇皱着眉，似乎终于品出了白兰地的辛辣，俊庞竟然平添了一分酸楚和无奈。

“不仅仅是记忆。他十四岁之前的人、事、物，所有的踪迹几乎都被销毁殆尽。只要是跟十四岁之前的冷云起有关的，不论好坏，一切都是空白，他的人生好像就是从十四岁开始的。

“我非常好奇到底是谁抹掉了他儿时的一切，到底谁会有那个能力，他的儿时又藏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竟然被以这么极端的手段埋藏得干干净净。我瞒着他一再追查，本着合伙人和兄弟的身份，其实更多的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

容镇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似乎有些感慨，不过片刻之后继续说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