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完结了。”莱斯仔细盯着他的脸，突然手伸到他耳边、撩起一撮头发仔细看，“你好像很久没理发、要不要去？”

“会很长吗？”

“还好，这长度去染色也不错。”莱斯看着、又端起经纪人的专业眼光，像审视商品一样仔细打量着陈曨，“衣服呢……倒是多得穿不完。”

“是啊……每次做完工作就送一堆。”陈曨想起这个也不由得苦笑，若非工作需要，他本来就不是太注重穿着搭配，现在衣服、饰物多得放在公司的仓库里，让后辈们需要时借穿，饶是如此，身外物还是多得不得了。

莱斯不由想起，刚出道的陈曨，可是个连衣服都不懂得搭配的孩子，成天就白衬衫牛仔裤，头发也是乱糟糟的，亏得他勤带去打理、又教了许多时装知识，才渐渐有了进展。不过在Kovac的时候，陈曨基本也是任莱斯看管，对自己的外观无甚意见。真说到让他独当一面的，其实还是跳槽到安东尼那边的时间。

证据就是，偶尔认真细瞧，Steve的穿戴、其实也有着安东尼的品味和风格，尽管被他本人气质冲淡许多，但始终就是有。

莱斯起先是可以很客观的认为，这是好事，毕竟安东尼人品虽差，在圈里对时尚触觉却是一等一的有名，但现在想法都却略有不同了，对于Steve身上多少还留有安东尼的影子，莱斯竟是觉得一丝一缕的不悦，彷佛他费心培养的花朵，被甚么害虫咬出个窟窿似的。

“还是先出去理个发。”

思及此，他突然就拉起陈曨，把人往理发店带去。

第二天Steve Chan独自出现在香港国际机场，来自Kovac的送行人员看了、一愣，说，“Steve……你这头……”

“很怪吗？”陈曨那净白的脸皮，隐隐透了点红，他很少为自己的外表难堪尴尬，这次算是尝足了滋味。

“不会……就是、很特别……”

陈曨摸了摸头顶、不止前阴，整个头的发都给削到短短的、像一根根细软的羽毛包覆着他的脸，额头毫无遮掩的感觉真是很不安，陈曨听到莱斯对造型师吩咐时，是难得的表示抗议和质疑，结果莱斯安抚了几句、还是坚定不移地要他剪，说他是时候换个全新造型。陈曨从发型屋出来后，一直都坐立不安、看到镜子就呐呐整理头发，莱斯昨晚把他揽在怀里，爱极似的又吻又哄，不住的反覆进行洗脑、说这新发型真是好看极了。

于是他今天腼腼腆腆地出门，果不其然，别人一看到他就露出惊讶的表情，这让他心里发怯，因为自己也实在看不惯。

其实也并非不好，就是太独特了。东方人剪这个头，一般是绝不好看的，但Steve的轮廓深、挺鼻子、尖脸庞，就与这发型恰好相配合起来，更加显出他的混血血统、让人一眼难忘。当然，只有莱斯本人知道，他是想要把安东尼的形象抹消得一干二净，才要发型师下狠手的。

“嗯……”陈曨把光溜溜的前额盖了盖，总是有些不自在，但正事还是要做的，“我先去check in了。”

那随行人员的任务、只有目送着Steve平安登机，这还是莱斯唠叨的吩咐，否则根本不用跑这一趟。陈曨把行李托运，正想说对方可以回公司了，不料身后有人突然喊住了他，激动的男声带着几分熟悉，“Steve！”

陈曨略微转过身去，确定了对方身分，便毫不犹豫的前行，没有丝毫相认的打算。可随即急速的步伐紧跟而上，那人一把拽住陈曨的手，那箝制手腕的力道很猛，一下就把陈曨的骨头烙痛了。

“Steve！”安东尼的语气渗集了一丝恼怒，“站住，我不过是想讲几句话！”

“那你就说、别抓着我。”陈曨微蹙起眉，挣了挣手。

“是因为你跑，我才要抓你。”安东尼没好气地说，然后就稍稍松了箝制，“Steve，我知道你是讨厌我了，只是有些话，我总得当面跟你说清楚的。”

“你说啊，我在听。”陈曨垂下头，目光始终向下看着。

他对安东尼，无爱无恨，不过就是事业过程的一个搭档，如今缘尽散了，就是各行各路的时候。现在他有莱斯的照看，全身心都沉浸在舒适的忙碌中，对安东尼是完全没有敷衍的必要和打算了，于是便连对看一眼也觉多馀。

“抬起头。”安东尼脾气本来就有限，见陈曨这样的态度，口气不自觉硬了下来，“你好歹也是靠我上位，如今连正眼看一眼也嫌了吗？别忘记你当初是靠甚么出头，没有我、你哪来今天这般风光。”

“你说的很对。”陈曨听着，遭电殛似地抬起了头，“所以…你到底想说甚么……”话刚完，就不由自主的呆愣了，刚才稍微瞥眼，并没留意太多，如今四目相对，就对安东尼的改变大大的吃惊，这还是那个自信潇洒、无所不能的大人物吗？看他形容憔悴到这样，几乎和从前无法串连起来，这到底是经历了甚么大事？

“我知道你心里很恨我。”安东尼那黑棕色的眼瞳，影影焯焯反照着陈曨的模样，无容置疑，Steve还是让他心动的，只是他们之间已经撕破脸，想到那清算不停的后遗症，安东尼就不能再像往日那般拔扈，“多亏你的大靠山，我也吃了很重的一击，只能说你命很好，越上位越遇上贵人，到了自立门户的地步，正方便这样一脚把我甩开。”

陈曨微蹙起眉，原来安东尼到最后，就是用这个说词来自我排解的，不愧是真正活在自我世界的人……陈曨对他无怨无恨，只觉得是个低俗到极点的闹剧。

“你是我花最大心力去提携的人，该说你的成功，就代表我的成功。所以知道你是这样过河拆桥的人，我还是无法真的放弃你。”安东尼摇头，自哀自怜的叹道。

“那还真的感谢你。”陈曨抽起嘴角，言不由衷地说。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这次我是去希腊找Roman的。”安东尼从来不会看人脸色，因为他根本不需要看，其实把Steve拉住，也就是为了把心里所想倾吐出来，有个和事情相关的听众，这也就是他要的了，“你有空就去找找他，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甚么事，但就算现在你红了，也不代表可以把从前的旧识都断绝来往。做这个圈子，总是要留些人脉的。”

陈曨听他呐呐说着，越发抓不住话题重点，而安东尼从他自我意识中说出的意见，也实在太匪夷所思。陈曨听不下去，又不能走，就只默默地点头，做恭听状。

“你日后好自为之，莱斯这个人，没主见的软脚虾，只会把模特儿送去陪睡、靠他还不如靠你自己。若是想要事业再做大，你自己想想该怎么办。”安东尼看着那低垂的头髗，挑染成棕色的柔软短发像猫毛一样轻，他想伸手去摸，但想到Steve这个事故体带给他的麻烦，就打住了，自觉是已经仁至义尽、弁弃前嫌做了最后的忠告，“我走了、再见。”

“再见。”

陈曨对他，自始至终带着礼貌而疏远的态度，安东尼看着那张精致俊秀的脸，心又做痒，可终究还是转身走了，他跟自己说，这人外表好看、心里却像个腐烂蛀虫的烂货，是轻易碰不得的，碰了、又要闹一堆麻烦出来。

陈曨却不在乎，随他怎么演绎，因为安东尼这个人，已经真正走出他的生命。说他过河拆桥其实也不为过，因为他确实是又跳糟回Kovac了。

这个插曲在登机后就将之忘掉，陈曨在飞机上看了最新的美国超模大赛节目，那些女孩子还在初选阶段已经暗地里对彼此评头品足，首次出外景更是一连串的暗战和谩骂，他看着、心有所感，这节目精彩之处，正就是把圈子里的黑暗面都播放出来。

在罗马Fiumicino机场出来，陈曨左右张望接机的人，令他意外的是、来者竟是德雷克，他那高大个子在接机大堂已是醒目，举起写着『Steve』的纸牌挥动，就更是滑稽了。

“怎么是你？”陈曨走上前，带着笑意问。

“听说你今天到，所以我自告奋勉来接。”德雷克说着，给了陈曨一个扎实的拥抱和颊吻，“许久不见，近来如何？”

“没甚么特别，还好。”陈曨说着，把白纸牌拉下来，“这不是你来做的事吧？”

“我有时间、又愿意当义工，怎么不能？”德雷克说着，搭上他的肩，“你剪了个很可爱的头，像小天使。”

“是吗？”这还是头一次听到的评价，但外国人看东方人本来就很娇小，像陈曨这样的身段，时常被当作青少年，然而『可爱』、『小天使』这种词，还是感觉和自己沾不上边的，“哪里来的小天使呢？”

“就水池上面的小丘比特像。”

“许愿池那些吗？”

“对、对，不过你太瘦了，没有他们白胖。”

“那还真是抱歉。”陈曨无奈接受了这个评价。

“先上车，我载你去酒店。”

陈曨与德雷克如今，是纯正的友谊，这位来自GCB德国的同行，友善亲切，不甚计较得失，加上二人辈分相若，一同工作的机会挺多，所以陈曨渐渐地就和他熟稔了，这算是他难得认识的同龄朋友。而藉着德雷克的关系，陈曨也认识了不少同辈，他一直尽力去与人交心，不过从来都没尝过好结果，然而德雷克身边的人个性都确实不错，就渐渐的也混熟了。

现在走台步的时候，陈曨还是会紧张，但就算失常、也还是能用经验去弥补。他自己没察觉，一些合作较久的后台人员却是知道的，和年轻一辈的模特儿并列台上，散发出来的气场从根本就不一样。而陈曨总是显得内敛含蓄，那种谦虚低调的造态便很得到一些老制作人的喜爱了。

“有机会的话，请务必与我合作。”入行有二十年的摄影师华格，对陈曨这张半东半西的脸庞简直是拍之不腻，末了并送上镀金名片，希望在工作以外，还能邀约拍摄。

“我问一问经纪人，如果时间能排得上……一定的。”陈曨礼貌接过，对这位大师也是很有好感的，听说能受他如此青睐的模特儿，行内不超过二十人，而陈曨是继叶潼后第二个华人。

这个小小的交流在摄影棚里自然而然就落入旁观者的眼，华格对其他模特儿都公事公办，唯独拍陈曨的时候表现出十二分的新奇。自然而然地，这就成了茶馀饭后的话题了。

“Steve，你太威了，连华格都说要拍你！”德雷克晚上带着陈曨到附近酒吧喝酒，也是提到同样的事。

“我也……想不到。”陈曨坦言，他从来没有过盛的自信，受人一分赏识，总有十分感激。

“赶紧叫莱斯把行程延后，你的portfolio 要有华格拍的照，可是大大的merit。”德雷克用劲地拍了拍他的肩，“Well done！”

陈曨哂然一笑，没接话题去，虽说德雷克是无甚竞争心，但毕竟是同行，回应甚么都尴尬。

可德雷克看他沉默的模样，却是越发可爱，明明年纪相若，那颗贴服的头总像个小弟弟似的，于是情不自禁又伸手去揉了，很疼惜的抚摸，像是甚么缅甸猫一样的珍贵品种。

“别这样……”陈曨有些尴尬，稍微侧身避开了。

“Steve，你这个发型……真的很可爱。”德雷克凑近了他，“好像小动物。”

陈曨好不容易算是习惯了新造型，被德雷克这般耳提面命，就又尴尬起来，好像刚意识到自己的模样有多羞愧。他不喜欢被称赞可爱，事实上在他人生里几乎和这个词没缘，所以这几天突然被说了很多次，就混身不自在，人往后仰，避开德雷克那过分露骨的喜爱表情。

他们这番互动，本人知道是不带杂质，但别人拍下来，就很是一种甜美的调情，没想到在米兰的小酒吧，竟还有知道二人身分的fans同在，对方把照片拍下来，卖给狗仔杂志，于是他和德雷克的绯闻就像爆弹一样炸裂开来——纵然模特儿圈里同性恋是很常见的，但公开的秘密，和公开的艳闻，总是有程度上的差别。

偏巧这次他们负责的时装秀，却是走成熟专业人士的路线，走秀前出现这样的新闻，似乎就有嫌影响形象，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有份参与这秀的台前幕后都在暗里讨论，讽刺的是，当事人两个却是到三天后，才后知后觉地知道的。

华格在拍摄一段结束后，把Steve单独留下来要求拍照，然后看着照相机萤幕时，似有所感的说，“Steve，我觉得你不太像弯的啊。”

“啊？”陈曨一时没听懂，“甚么？”

“就是homo，homosexual。”华格毫不避讳，他自己在很早前就和一名男性模特儿注册结婚，至今生活美满，“通常同类的，我都看得出来。可是Steve你不像，你和德雷克也不像情侣。”

“德雷克？我和他？”陈曨听得怔然，“我们……不是情侣啊？”

“咦？你是没看最近的报纸吗？”华格挑起眉，“都给拍到照了，你还要否认？”

陈曨睁大眼，“甚么照片？”

华格与他相望一阵，见Steve是真的懵然不知，便叹了口气，从外头抓了个助理把报纸带来，因为最近茶馀饭后都在讲同一个话题，化妆间、更衣间、随手都看到那份小报，陈曨看了，见密密麻麻的意大利文字，旁边贴着自己和德雷克的照，正是那晚在酒吧里的情况，那连环图似的快照，把德雷克摸他的头、他往后缩、然后二人腼腆而笑的互动全拍了下来，正正是有种蜜里调油的热恋感觉。

“……我的天……”陈曨不由说道，他是看不懂那些文字叙述，但光看那图，就知道这误会是有多大了。难怪他总觉得这两天打量他的目光和眼神都满多的，只是惯了被看，他就没当一回事。

“这只有米兰报导吧？”他脑海马上想到的，就是遥在美国的经纪人。

“噢，不、这是国际新闻，有英文版。”华格同情似的瞅了他一眼，“我看不出来你和德雷克是一对，没有报纸报导，我还会一直受骗。”

“受骗的是他们才对。”陈曨摇头苦笑，“我们只是朋友间在打闹，只是那酒吧的气氛、拍得好像我们真的有甚么似的。”

“那你可要小心了。”华格听到这里，就脸色一凛，“因为别人看了，就真会以为你和德雷克有暧昧。Steve，做这行最担心的，就是被报纸曲解。”

陈曨抬头，看向华格。

“你知道我的甜心也是个公众人物，多年来这种事是常有。你似乎对报导没有很敏感，所以就别怪我唠叨忠告。”华格摸着下巴的胡髭，“这种事要小心处理，让人误会还算不上甚么，可伤了你真正的另一半，那就不好了。”

陈曨心里一动，想起莱斯对自己偶尔也会萌生醋意，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嗯……我会跟他解释。”

“既然你是用『He』，而不是『She』，所以你就真的是同类喽？”华格敏锐的捕捉字里行间，狡猾地笑了，“Steve，你还真让人看不出来啊。”

陈曨耸肩表示无可奉告，他不知道同性恋是不是能『看得出来』，至少他自己从来没感觉有甚么同类的气息，同行里99%的gay，他也没觉着有多少亲切感。也许做这个职业，本来就是gay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