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对方是黑帮……他现在深深了解到这一点。
「在你完成一件西装前,我会好好教导你品尝男人的味道。」
榎田想起芦泽的这番台词,认为芦泽之所以会听自己的话,是一种作战策略。这只是一场游戏,芦泽在赌究竟能否在制作西装的期间让榎田迷上他。
榎田斥责自己的不谙世事,差点就被骗了。
「因为芦泽先生像是一头男女通吃的野兽,像你这么正经的人,或许很难理解吧。」
「不,我也不想理解。」
「不过因为他是黑道分子,所以当然会让自己的女人开店。他也有几家高级俱乐部,西周围绕着很多美丽的女性,这就是所谓有出息的男人吧。」
「我并不认为和许多对象发生一夜情就是」有出息的男人「。如果真的有出息,应该一直专一地爱着某人、让某人幸福才对……」
发现自己不小心用强硬的口吻说话,榎田连忙闭嘴。
「……对不起,我太得意忘形了,请原谅我的失礼。」
对客人大肆批评让榎田感到无地自容,于是低头道歉。他对自己感到非常生气,怎么一直没办法舍弃这种小孩子气,怎么会这么蠢……
「没关系,因为芦泽先生真的很随性。不过我也很羡慕你能这么单纯。」
「什么?」
这句话似乎是发自内心的话语,并非故意揶揄他。只见诹访的冷淡眼睛深处浮现出对榎田的亲切感。
榎田在这瞬间第一次觉得诹访应该是个感情丰富的人。
「你应该是在双亲满满的疼爱下长大成人的吧。」
听见诹访这么说,榎田不晓得该怎么回答,露出困惑般的表情低语:「因为双亲都很温柔。」在他起身的同时,换上西装的芦泽带着木崎回来了。
「好了吗?」
「是,刚好结束了。」
「好,诹访,我们走吧。」
「……什么?」
榎田不自觉发出声音。
「那、那个……丈量怎么办?」
「我要出门了。」
「出门?」
「下次再量吧,我会到店里去。」
「那个……请等一下!」
当榎田想追上前时,诹访回头露出冰冷的微笑。
「看,我就说吧,他真的很随性……很难不被他牵着鼻子走。」
因为诹访的举止正如他给人的印象,让榎田仿佛被冻结一般,不自觉地停下脚步,然后默默目送他们三人离开房间。
榎田张着嘴巴,望着三人消失的门口好一阵子,然后才回过神。
(搞……搞什么啊……!)
榎田觉得自己好像被排挤了一样,握紧着软尺,接着听见有人敲门,原来是木崎以外的其他小弟来说已经准备好送他回去的车子了。
「不用了,我一个人回去!」
榎田说罢,连忙收拾东西、离开大楼。
走出街道后,他招了一部计程车,搭车返回自己的家。
(真是的,一直不让我丈量……他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榎田觉得自己被芦泽玩弄于鼓掌之间。
然后他想起方才和诹访的谈话。虽然芦泽的主要目的是要自己帮他做西装,但是一想到他竟然会和自己这种平凡的男人发生关系,总觉得很不可思议。
越思考诹访的事情,这股想法就越强烈。
因为工作的关系,所以榎田也和许多被称为精英的人来往,光凭谈吐就能知道对方是否够聪明。另外,观察身上穿着衣物,也能多少掌握对方的生活形态。
就榎田的观点来看,诹访是相当能干的律师,收入应该不错,并不只是芦泽的情人而已。
如果是像诹访这种精英,芦泽会兴起征服欲可说一点也不奇怪。
但是榎田自己又如何呢?
回头看看自己,他发觉自己完全没有能和诹访相抗衡之处。
他笨到被员工骗走店铺权状,外表也没有特别出色的地方,说到才能只有做西装而已。
如果别人问他「兴趣是什么」,他一定会回答「做西装」吧。没有可称为女朋友的对象,当然也没尝过戏剧性的恋爱……
一思及此,榎田突然想起很老套的句子——
一旦每天都吃高级的法国料理,偶尔也想尝尝茶泡饭。
(什……什么茶泡饭!真抱歉啊,我就是茶泡饭!)
虽然他们实际上并没有这么说,榎田却独自生气了起来。
计程车司机露出一脸狐疑的表情,从车内后视镜瞄着一下子沉思、一下子生气的乘客,不过榎田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件事情。
******
另一方面,丢下榎田离开住宅的芦泽一脸愉悦地抽着香烟。
香烟有类似雪茄的色调,散发着一股高级感,和轻松坐在梅赛德斯·宾士椅子上的芦泽非常相配。
高级西装再加上高级车,他理所当然地过着人人称羡的生活,却也无法否认芦泽确实拥有资格。
唯有受到眷顾的人才拥有的帝王气度。
「怎么样?知道你是我的床伴后,他有吃醋吗?」
「谁知道呢?心情的确好像有点不太好吧。」
「木崎,你怎么看?」
「属下不清楚。」
木崎手握方向盘回答,表情几乎没改变。面对宛如机械人般的男人,雇主芦泽也不禁苦笑。
「你真坏啊……摆出傲慢的样子,用性爱虏获他,有时温柔对待他,有时又突然放着不管……用这种方法玩弄对方,想让对方变成自己的,那双不知污秽为何物的小鹿根本被你一箭穿心,只能说你的兴趣太恶劣了。」
「什么小鹿,他是男的耶。」
「不过他那双眼睛又黑又不带一丝阴霾,一旦被那双眼睛盯着,便会让人不禁想要欺负他。」
「只有我能欺负他。」
「别再说你们之间的琐事了,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难得看到你这么高兴……我看不出来你到底在执着什么,居然和他打赌能不能一笔勾销两千万的借款?」
「只是玩玩而已。」
「是这样吗?我看意外迷上对方的大概是你吧……因为你好像没心情和我玩了。」
诹访一边说,手一边伸向芦泽的两腿之间,恶作剧般地紧握着那里,还轻轻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这种挑逗举动实在无法从他理性冷漠的外表想象。
「我从昨天开始就想要这个哦!好久没这么想被用力侵犯了呢。」
「你这个没男人就不行的淫乱东西……之前说的大学生怎么了?」
「哦,那个啊!偶尔换年轻的男人是不错啦,不过技巧就……如果想要被人不顾一切地猛烈索求,偶尔尝尝鲜就可以了,而且我又不喜欢小鬼。」
「勾引男人、有了一夜情后,就把他甩了吗?他也真可怜。」
「如果我不肯放手,不管几遍都会奉陪哦!不过现在仍然持续关系的人,只有你而已。」
诹访一边继续对话,手一边灵巧地动着。
已经可以隔着西装看见芦泽隆起的坚挺,像是在诉说随时都可以进入诹访的体内。如果芦泽想要的话,他现在就可以让诹访跨坐在自己的身上,让诹访享受个狗。
实际上,他也曾经被年轻女主人缠着,在移动的车上做过……真是无趣的行径。
「有空再说吧。」
芦泽边说边轻轻移开在自己两腿间恶作剧般玩弄的手。
但是诹访看起来一点都没有沮丧的样子,仿佛老早就知道结果会是这样。他满意地咧嘴一笑。
「哼,明明这么有精神……你果然真的喜欢上那个正经的人了吧?」
「无聊。」
「但是我听说你这阵子都没到处玩耶。」
「只是刚好而已,我有心情就会去了。」
「那就好。」
「你想说什么?说出来没关系啊。」
芦泽愉快地用眼睛放电。诹访见状,隔了一会儿后回答:
「他或许会使你的致命点……」
正因为是诹访,所以才会这么说。
大部分的人只要想到将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应该都不会说出这种事情。因为如果真的把芦泽惹火了,不晓得会有什么下场。
但是诹访不在意,这也是他非常让芦泽中意的理由之一。然而就算诹访露出一派轻松的笑容,芦泽也没打从心底笑出来。
「别胡说八道。」
对话于此中断。
从贴着隔热纸的窗户眺望着外面,不夜城的霓虹灯一望无际。
毫无去路、只能留滞在这里的腐臭、露骨的欲望,以及城市呜咽的声音。
最合适自己的地方——芦泽一边思考,一边在心里反复思量诹访对他所说的话。
(致命点啊……)
这个字眼让他想起一名女子。
明明很少想起以前的事情,芦泽现在却重新挖掘出这段记忆。
******
芦泽的人生可说并非相当顺遂。
童年时期,父亲酗酒成瘾,很理所当然地殴打母亲,当然也一再虐待自己的儿子。他们原本是很普通的家庭,但是父亲因为公司裁员而丢了工作;想自己创业,然而公司也在半年后倒闭。虽然打算东山再起,这次却被小额贷款骗走募得的资金。
之后的人生可说有如从天堂掉到地狱。
母亲受不了发酒疯的丈夫暴力相向,在芦泽九岁时和男人跑了,之后音讯全无。随着年龄增加,芦泽的品行也越来越差,被人形容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他之所以能勉强上学,全靠外祖母的帮助。
在充满厌恶的记忆当中,有一段宛如从快下雨的厚云中,洒下一道光芒的记忆。
那是一位名为本间惠子的女性。
她是芦泽就读高中附近的女子学校学生。两人认识的契机,是因为当时她的脚踏车铁链脱落,不晓得该怎么办时,芦泽伸手帮了她。
「芦泽其实人很好的,对吧?」
虽然她不算是严肃拘谨的人,但是对十七岁的芦泽而言,她就像圣女一样。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是唯一能让芦泽的内心感到安稳的时候。他甚至考虑将来要和这个女人结婚,共同组织家庭。
但是因为某件事情,让这小小的幸福也瓦解了。
憎恨芦泽的男人偷袭她。虽然芦泽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她,但是她受到严重的精神创伤,害怕的模样也让芦泽内心受创。
因为这件事情,芦泽明白他们所处的世界完全不一样,于是故意甩开她,径自提出分手。之后大约过了三个月,他就从高中退学了。
之后,十七岁的芦泽利用性爱俘虏了男东大生,搬到男东大生的公寓,开始利用网际网络,以类似诈骗的手法赚取不法之财。同时一一阅读男子的大学教科书或者论文之类的各式各样书本,靠这样增加知识。
他比那些考试一结束就把教科书丢到一旁、向双亲拿生活费、整日参加联谊或者打工的同伙更为聪明。
这些可以说是现在芦泽佑介的基石。
之后只能努力往上爬,他已经不打算过着正常的日子。
然而过了三年,芦泽知道了出乎意料的事实。
本间惠子死了。
不谙世事的她为了寻找突然消失在自己面前的芦泽,上大学后就去当酒店小姐。起初辗转在俱乐部之前来来去去,接着却也堕落了。
对于仅二十岁、仍不谙世事的她而言,东京这个城市太巨大了。
和芦泽同样的黑帮染指她,强迫她去接客,用药物控制她,最后甚至是她在汽车旅馆的房间内,因为用药过量而猝死。得知消息时,芦泽忘都忘不了当时的心情,打从心底诅咒自己,以及自己所在的这个城市。
永远失去她之后,芦泽明白在这个世界上,自己只剩下出人头地这件事情而已。
******
「怎么了吗?」
「!」
诹访的声音让芦泽回过神,他心想「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将过往回忆再次沉淀在自己的内心深处。
「不,没什么。」
他边说边露出自虐的笑容。
他感觉到诹访带着欲言又止的视线凝视自己,暗想「真是不可小看这男人」。
虽然诹访喜欢男人从后面侵犯自己,一旦进行性行为,就会淫乱地主动摆动腰部、享受欢愉,然而他不是普通的床伴。
他是强悍如芦泽也不想为敌的类型。
芦泽突然想起拼命想保住自己店铺的男人,眯起眼睛。
像榎田这种类型的人至今不曾出现在他身边过。
明明不谙世事还很固执、正经八百又倔强,也不想想自己究竟处于什么立场,而且应该过着与暴力这种字眼无关的生活,却敢正面反驳黑帮。
身体都已经斗成那样了,为什么还要拼命地反抗呢——
而且就算成为芦泽契约上的情人,他的本质还是没有改变。
明明只要乖乖顺从,不管要有多少美好回忆都行,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
「原来还有这种人啊……」这样的想法让芦泽的嘴角露出笑意。由于和方才自虐的笑容不同,芦泽感到非常吃惊,自己居然还能这么笑着。
他想起诹访的话。
「他或许会是你的致命点……」
芦泽的眼神再次锐利起来,像是要说服自己似地在心里低语:
(怎么可能……)
CHAPTER3
诹访来店里是十天后的事情。
距离打烊时间已经过了很久,榎田则让大下在傍晚时先回去。
大下的腰痛毛病在冬天更加严重。由于不能让老人家硬撑,所以在早晚逐渐变得寒冷的这段期间,榎田总会让大下早点回去。
「今天很抱歉,让你陪我到这种时间。」
「没什么,我们有很多工作忙碌的顾客,所以也有很多人无法在营业时间光顾。您这么忙还拨空前来,反而让我们深感抱歉,诚惶诚恐。」
榎田请诹访穿上处于假缝状态的西装,检视需要修正的地方。完毕后,他为从工作地点直接跑来店里的诹访泡咖啡。
偶尔也会提供像这样的短暂休息时间。
这是店里从父亲生前就持续至今的传统。
「没想到居然能喝到这么美味的咖啡,真是感激不尽。」
「很高兴听见您这么说。」
榎田对深感满意的诹访轻轻点头致谢,他很高兴除了做西装以外,这种事情也能让顾客感到高兴。正因为十分重视自己的店,所以这种想法愈加强烈。
「对了,那个人的西装怎么样了呢?」
「您是指芦泽先生的吗?」
「没错。」
「其实我还没帮他丈量呢……」
「真像芦泽先生会做的事情。」
在眼镜底下的冷酷细长眼睛笑着。听见诹访如此亲密的说话方式,让榎田不禁暗自涌起两人究竟认识多久的疑问。
就榎田所知,只有这个男的面对芦泽还能开口打趣。
「你认识芦泽先生很久了吗?」
「认识?」
「呃……那个……是从何时起有工作上往来的?」
榎田意识到自己的说话方式会让人误解,于是连忙更正。露出些许恶作剧般的眼神后,诹访继续说:
「大概有五年了吧?起初当然是偶然在工作上遇到的,不过彼此很快就知道对方是能和同性做爱的人。」
「呃、不……我不是那种意思。」
「虽然原则上我不会和工作上往来的人上床,但是一闻到他那种雄性荷尔蒙,连我也起了性欲。」
「不……我是说……」
「芦泽先生的荷尔蒙应该适用于猥亵罪吧?因为连我这种人都像母猫一样摆动腰部,死缠着要求他快点侵犯我那里,导致那个无节操的人总是在事务所里又从前面又从后面地……真是糟糕。」
听众听得很害臊。虽然榎田难以忍受对方刻意用露骨的言语,详细说明当时的情况,但还是得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