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走到走廊尽头的一间办公室,木质的门套还是九十年代末流行过的样式,这楼开盘就在九十年代末期,秦鹏敲一下门,宁冉听到那个陈跃的声音,“进来。”
门推开,一股呛鼻的烟味扑面而来,房间里的烟雾甚至肉眼可见,宁冉脚步却滞在门口,秦鹏下意识用手扇了扇,“你看谁来了,”
陈跃坐在办公桌后,从大堆的文件中抬起头,宁冉清楚地看清他蹙起的眉头和掩藏不住的倦色,衬衣袖子卷到肘弯,头发甚至有些凌乱,手指间夹着半支烟。
看清是他的时候,陈跃神色僵了一瞬,立刻把烟摁灭,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过来,一把将他拉进办公室。
门从外边被秦鹏关严,陈跃转身把几扇能开的窗都推开,又走到他身边,深邃的双眸凝视这他的眼睛,温声问,“你怎么来了?”
陈跃说话的时候,一缕前发垂落下来,他眼中泛着血丝,声音微微沙哑,宁冉看一眼办公桌上积满烟蒂的烟灰缸,转而凝视他的眼睛,一瞬不瞬。
他知道陈跃是多爱整洁的一个人,从来在他眼前的精力充沛和乐观,现在他眼前这个人,心力交瘁得甚至有些狼狈,这是平时陈跃绝不会让他看见的另一面,宁冉心里一抽一抽地疼。
陈跃的神色中却满是关切,“要上来也先打个电话,我下去接你。”
陈跃知道这楼被人传得邪乎,宁冉以前严重的幽闭恐惧症,总对电梯犯怵,他还拿这的电梯吓过他,他忽悠这弟弟总是一忽悠一个准,那天还真把他给吓到了,宁冉现在脸色苍白得看不到一丝血色。
宁冉黝黑的双眸注视他的眼睛,眼中已经缓慢聚起的水光,陈跃看着心头一颤,刚抬起手臂却被他一掌拍开,“我是个女人吗?”宁冉说。
他眼圈微微发红,开口却是质问的语气。
(一三二)
陈跃怔了一瞬,他一向巧舌如簧,但看着宁冉难过,是真的在为他难过,他站在一边突然手足无措。
宁冉站在原地,目光环视着办公室的简单陈设,一张办公桌,一套沙发,一个书柜,这间办公室以前像是精心装修过,处理过的地方越多,陈旧的痕迹越是明显。办公桌上堆着大叠的文件夹,陈跃为什么劳神他也清楚,别说他们公司制度本来就需要整改,一家建筑装饰公司,没有可供垫资的流动资金,根本寸步难行,他刚才进来时眼见的萧条,这家公司现在就不像正在运作中。
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突然塞到陈跃手上,陈跃一怔,打开信封,里面有一本存折和一张卡。
陈跃看着宁冉,“这是干嘛?”
错开他的眼神,宁冉目光转向一边,“借你的,以后连本带利一分不差地还我。”
又瞥他一眼,“你要实在不放心就打张借条。”
宁冉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对,这话不像是债主说的,放心换成安心?操的,反正就这样了,爱怎么说怎么说。
陈跃这次惊诧得厉害,他打开存折,上面的数字更是吓他一跳,几百万的借条?虽然这数字对他以前来说不算什么,宁冉收入高也就是近两年的事,不吃不喝能攒下多少,还买过两所房子。宁冉听说他的事大概也就这两天,他不是个会向任何人伸手的人,这是去哪凑了这么一大笔。
“你别是没胆借,大老爷也没什么过不去的事,你要是个男人就让这上面的钱成倍地翻,做什么都成,别真让那些看笑话的人看扁了你。”宁冉又看他一眼。
陈跃努力抑制着内心的涌动,“你先告诉我这钱是哪来的?”
宁冉神色滞了一瞬,垂下浓密的睫毛,抬起眼帘的时候目光依然没落在陈跃身上,犹豫一下才开口,“石峰的房。”
陈跃心里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当然知道,就是宁冉妈妈身前住过的那个院子。
“那个不够吧,”陈跃声音有些发涩。
“Vicky的酒吧有我的份,正好我没空打理。”
陈跃看了眼后几笔的入账日期,是在他被拘留期间,宁冉把资产折现本来是用作什么准备已经非常清楚了。
宁冉黑亮的眼眸终于转向他,认真打量他的神色,又斟酌片刻,再开口时语速有些迟缓,“就算咱俩分过手,买卖不成交情还在,别是我的钱,你真的不敢借。”
陈跃又愣了下,随即笑了,把存折利落地揣进衣兜,看向宁冉的目光灼灼,出口没有半点迟疑,“我敢。”
宁冉很淡地笑下,是欣慰的表情,正在这时,通往里间的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毫无征兆。
陈跃没当回事,门锁本来就是坏的。
这门刚才还关得严实,现在没人推就开了,宁冉瞪大眼睛看他一眼。
陈跃被他逗笑了,于是又再次恶趣味地没解释,这几个单位是别人抵押给他们的,那时候秦鹏问他的意思,秦鹏把事已经弄糟一半了,人钱是不可能立刻还上,陈跃让秦鹏按照当时的成交价估算这的价钱,签协议的时候甚至让抵押方放弃了使用权,既然这样,他现在正好手头紧张,哪有放着不用另找写字楼的道理。
这里被传有不干净的东西,谁都说这风水不好,陈跃偏不信这个邪。
宁冉缓慢地朝着门口走过去,陈跃跟在他身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冲上前把他抱紧怀里的冲动,陈跃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里面是个小休息室,当然空无一人,屋里摆了张单人床。
床铺整理得很整洁,还有一面立柜,宁冉继续往里走,眼光转向墙角的时候脚步突然顿住了,那里摆着两个行李箱,是陈跃的。
一边的桌子上还有洗漱用具,这一个不到十平米的小房间里非常拥挤,像是把陈跃日常生活都浓缩在这,宁冉走到一边,打开立柜,里面满满挂着陈跃的衣服,西装,衬衣,立柜的最下层还有鞋,宁冉心一下沉到了底。
他没想到陈跃这些天是住在这,陈家现在的艰难境况,不确定他是不是卖了房子求现办什么事了,卖房不是好事,宁冉不便直接问。
于是想了下,转头看着陈跃,“你一直住这也不是办法。”
“住处也不过是落个脚。”陈跃说,不过,他为什么要一直住这?
宁冉心又揪起来了,还真是,他攥住陈跃的胳膊,“收拾收拾,住我那去。”
陈跃又被他弄怔住了,不对,合着宝贝以为他无家可归了?
见他犹豫,宁冉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别扭得很认真,“我妈去后,我一直睡得不安神,你去给我镇镇。”
透过薄薄的衬衣布料,宁冉的手心温热。
“好,”看着他的眼睛,陈跃管不住自己这样回答。
(一三三)
很久之后,在陈跃和宁冉新买的别墅,孙成问陈跃当时收下宁冉的钱时怎么想,陈跃很坦白,“以前他不愿意欠我,那就换我欠他,欠也算牵连不是?”
那时颐嘉已经做大了好几倍,几乎能与宁冉原先所在的装饰集团齐名,孙成又问,“你现在把公司转到他名下,也是那时候就想好的?”
陈跃笑了声,“要不是打定主意为两个人奔,我也不会收他的钱。”
目光锁住庭院青翠掩映间的身影一刻不离,孙成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工人正修剪树篱,宁冉在一旁说了几句,看那人的动作犹不满意,干脆一把拿过园艺剪自己动起了手。
孙成也笑了,“你别说,你家这位还真是个烂好人,头几年Vicky遇事,那酒吧几乎做不下去,听说也是他给借的钱。我就说Vicky多精明一人,这些年怎么单单就跟他铁。”
“他还不记仇,我当初跟他那事,换个人怕是会揪着你不许咱俩做兄弟了,偏他就跟没事人似的。”
陈跃没说话,孙成说的没错,宁冉烂好人,不记仇,要不是这样,他俩再走到一起可能会艰难无数倍……
宁冉去陈跃办公室的当晚就把他带回了家,吃饭的时候,他突然也觉得自己那一时激动,看着陈跃的行李在办公室就猜测他只能住在那,好像有点不合理,但看陈跃的反应,显然就是了,所以即使觉得不对劲他也没再提。
他家床只有一张,本来觉得他俩现在睡一起未必合适,在路上,宁冉脑子转了个弯,让陈跃睡书房好像不大好,他自己睡书房则更是矫情,他自己把陈跃带回来的,他俩什么没做过,又何必再一顿作。
中间隔去的几个月像是不存在了,他进门让陈跃自己放好行李,自己拿了件干净衣服就去了浴室,没有任何客套流于表面。
站在衣帽间,把衬衣挂好,耳边传来哗哗的水响,陈跃深叹一口气,本来这一阵他们俩单独同居一室三分钟以上他就怕自己把持不住,平时在饭店吃饭都只敢坐大厅,今晚上这就同居了,别管为什么同居吧,待会还得同床共枕,在这弟弟心结没解开之前,他要是对宁冉做点什么就是禽兽。
正忙着,洗手间门开了,宁冉从里边走出来,只穿着一条睡裤,可能因为瘦了,他裤腰松松挂在髋部,劲瘦的腰杆和平坦的腹部一览无余,陈跃还记得这副身体在他身上骑乘时蓄势待发的力量。
他转头看着宁冉的时候,宁冉一手拿着毛巾擦干头发,澈亮的眼眸扫过他手上的挂衣钩,“要帮忙?”
宁冉甩一下湿漉漉的头发,精实赤裸的上半身,水滴落在肩膀又顺着胸口光滑细致的皮肤滑落。
陈跃的目光有一瞬间掠过,这个房间里有太多属于他们的亲密记忆,他想了他这么久,现在又是孤男寡男,什么都不做那真是,禽兽不如。
但他笑了声,坚定地摇一下头,从衣柜里翻出宁冉平常当家居服穿的短袖T恤递到他面前,宁冉接过衣服的时候,陈跃顺手把他手上的湿毛巾拿过来,又走进浴室在水龙头底下洗净,拧干,晾在毛巾架上。
陈跃收拾好行李,从卧室出去就看见书房的灯亮着,宁冉背对着他已经铺好画纸,路上回来的时候陈跃听说他今天晚上加班依旧,要做的好像是一个小型影院的手绘图。
听见脚步声,宁冉转过头来,沙发边的茶几上摆着两罐啤酒,他走过去,拿起一罐啪地拉开拉环,递到陈跃面前,“你那的设计总监是,余峥?”
原来宁冉一直在想着这事,陈跃顺手接过来,喝了一大口,冰凉的酒液一直沁入心脾,他在沙发上坐下,宁冉下面显然有话要说,他也没瞒着,“他昨天辞职了,你有什么想法。”
宁冉在他身边坐下,“辞了挺好。”
倒是跟他想的不谋而合,陈跃笑笑,“这话怎么说?”这几天他参照其他装饰公司的状况对本公司前几年的经营做足了了解,但他更愿意听听宁冉的看法。
宁冉看着他的眼神很专注,“余峥那人以前在装饰集团另一个工作室做过,人挺宽厚,能容得住人,但专业水准一般,前几天我在网上看见他近期作品也就这样。”
一个行业圈子再小,陈跃真不相信宁冉每个同行都了解得这么透彻,宁冉很显然是听说后才去着意了解余峥这个人。
他听得非常认真,宁冉说着说着干脆两条腿都盘沙发上,“设计师跟其他行业员工不同,特别是装饰行业,人才流动性太大,你家做不成他还可以做别家。我入行这么多年,没见过几个设计师真把公司做行政的放眼里,能跟他们说得上话的人,一定是专业上能把他们镇服。”
陈跃点一下头,宁冉平时二归二,究竟是在这行混过这么些年的老人,现在说的,跟他了解之后的结论别无二致。
“所以,余峥当头,他手下必然是祸患成害妖成灾。”
陈跃笑了,低头把手上的啤酒放在茶几上,手放兜里烟刚掏出来,宁冉突然倾身上前按住他的手。
温热的掌心覆在他的手背,陈跃意外地抬起头,两张面孔之间距离近在咫尺,灯光下,宁冉黝黑的瞳仁中他的倒影清晰分明,目光滞留交缠的刹那,他甚至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清楚。
宁冉似有些赧颜,很快收回手臂,“你白天,抽得太多了。”
陈跃突然反手用力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拖得离自己更近,嘴唇很快覆上宁冉的唇,只是一下轻触,宁冉身体僵在那,陈跃又轻吻一下他的嘴唇,满含珍视的小心,嘴唇分开,然后,又是一下。
宁冉的表情一直在怔忪中,陈跃捧着他的头,双唇蜻蜓点水般的,一次一次从点吻到含吮。一直让他趋之若渴的触感,熟悉的气息交融,浅尝则止已经无法满足,陈跃一手按住宁冉的后脑丝毫没给他退却的余地,有力的舌迫不及待侵入他的口腔。
宁冉在怔愣中感觉到陈跃嘴唇的温度越来越热,呼吸也越来越浊重,陈跃的舌头在他口中用力的翻搅,强势不容推却地侵占和掠夺他的呼吸,需索火热而强烈,他虽然回应得迟缓,但几乎不由自主。
陈跃把他压在沙发上,手伸进上衣的下沿,滚烫的掌心顺着腰侧的皮肤抚摸熨帖,宁冉手搭上陈跃的肩,他的回应细微,却没有丝毫反抗……
(一三四)
忽而嘭地一声,啤酒罐砸落到地面,陈跃在情欲的狂乱中终于挣扎出最后一丝清明,他的欲望炽烈如火,宁冉在他身下虽然没有反抗,身体却一直僵硬。陈跃抬起头,喘息粗重,掌心下宁冉柔韧的腰身皮肤光滑紧实,他把手慢慢抽出来。
宁冉胸口随着呼吸急促地上下起伏,水光迷蒙的眼睛目光仍有几分怔愣地凝视陈跃的双眼,陈跃一手撑在他身侧,一手抚过他眼睑上薄薄的皮肤,“对不起……”他的声音是被情欲侵染的低哑。
宁冉还是那样的眼神,他刚才的僵硬和平时情事中的热烈简直判若两人,陈跃知道他在介意什么,他因此内疚,而且心疼。
陈跃的性欲向来旺盛而强烈,从他们分手之后,几个月并不是刻意的禁欲,现在身下就是他一直放在心尖上的人,他想跟他做ai,欲望炽烈如火几乎无可掩饰,绝不只是来自身体。
尽管小腹下方涨得发疼,陈跃极力地克制,他低下头,灼烫的嘴唇怜惜地落在宁冉的眼睫,“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宁冉没有回答,陈跃像是顾虑身下无可隐藏的箭拔弩张会让他惊怵,膝盖跪在宁冉身侧,小腹略微离开他的身体,又小心地吻一下他的唇,“好吗?”
宁冉黝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凝视他的眼睛,陈跃没来由地有些紧张。
“好,”片刻,他听见宁冉回答,迟缓但坚定,宁冉抬手握住他的手。
嘴唇再次落下去,这次只是落在宁冉的额头,短暂地停留,像是无声中落下一个承诺的印记,嘴唇恋恋不舍地离开,陈跃从他身上起来,声音依然沙哑,“你继续忙,我去洗个澡。”
宁冉低低嗯了一声,一直到陈跃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他的视线仍没有移开。
这是陈跃再次住进宁冉家后禽兽不如的第一夜,宁冉加班到很晚,陈跃冲凉后躺在床上本来想要等着他,但是白天一刻不停地忙碌和超负荷用脑,他简直是沾床就着,他甚至不知道宁冉是什么时候睡的,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陈跃听见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手探进一边的薄被,床褥上的体温还没消散。
起身的时候,宁冉刚好从浴室出来,陈跃看清他的脸当即吓了一大跳,这弟弟COS熊猫人眼睛简直不用化妆。
“你这是,忙了一夜?”他盯着宁冉的眼睛,又看一眼他乱糟糟的鸟窝一样的头发和睡衣上凌乱的折纹,不像啊。
宁冉没好气瞪他一眼很快就把目光转开。
擦身而过的时候,陈跃握住宁冉的胳膊把他拖进怀里,从身后揽住他的身体,宁冉当即给他一记肘击,“赶紧的,上班去!”
陈跃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哭笑不得,他累极后一柱擎天都能睡着,这弟弟越是疲惫那啥越是旺盛,这个憋着那个也不快活,他俩这是图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