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冷霜喝着茶，没有表态，浪费这么多口水吹捧，也该说出目的了。

安雨珊几下斟酌，笑道：“雨珊自幼习剑，这几年似乎总在原地踏步，没什么进展，不知宫主可否指点一二。”

“哦？”轩辕冷霜挑眉，心道：敢情这是来拜师的？

“爹和百川大哥忙于庄内事务，雨珊不好去打扰他们。”

轩辕冷霜有些明白安雨珊真正想说什么，试探道：“据我所知，安公子剑术高绝，你为何不向他求教，要舍近求远。”

“三弟常不见踪影，而且他似乎对我有些偏见。”安雨珊看了轩辕冷霜一眼，“他如今也在宫主身边，所以……”

“那你把剑法舞一遍。”

安雨珊似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已经做好被刁难的准备了，就连轩辕冷霜问她与安珞凝之间的事情也已经打好了腹稿，现下竟是一份都用不上。

安雨珊出来匆忙，竟没有将佩剑一并带出，便只好拾起一截竹子，横在胸前做了个起势的动作。

“当机立断，不拘泥扭捏，不错。”轩辕冷霜在心里说道，看了安雨珊的剑法后，又补了一句，“可惜是女子，安启山不过如此。”

沉身收势，安雨珊点点头，坐回原位，静等轩辕冷霜的评价。

“安姑娘应该换个师傅了。”说罢，轩辕冷霜起身准备离开，谁料安雨珊竟挡在他身前，说道，“宫主这便要走么？”

“午日骄阳，姑娘不觉得热么？”

“宫主所说之事，可是指雨珊不适合练此剑法？”

“言尽于此，剩下的你自己琢磨吧。”非是与自己有关，多说无益，何苦顶着炎热与她解释，这般找借口与自己搭话，不就是因为安珞凝么，和不直接说出来，轩辕冷霜有些厌烦地想到。

“雨珊还有一事，想请教宫主。”

“我累了，明日吧。”

“此事事关重大，请宫主务必多留一会儿。”求人的话，却不是求人的态度，安雨珊抬背昂首，一瞬不瞬地看着轩辕冷霜，分明是上位者的姿态。

“让开！”

“宫主。”

轩辕冷霜懒得再说，一掌将安雨珊拍出几十米外，扔进了荷塘。

“告诉安雨珊，多话的女人会让人觉得讨厌。”

被吓得目瞪口呆的侍女这才回过神来，战战兢兢地看着眼前姿容傲然的男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安雨珊狼狈地从荷塘爬上来，扯下头上的水草，一边拧着水，一边愤愤地骂着：“长着女人脸的男人竟然比女人还小家子气！”

“这话可不能当着他的面说。”秋青羽缓步而来，“安姑娘，我不是早就提醒过你，别招惹轩辕冷霜么？”

温和的男声含着无奈，安雨珊回头，就看见秋青羽一脸的郁结。

“我这不是为了安珞凝那小子，看能不能把他从火坑拎出来。”安雨珊见了秋青羽，再不好意思整理一身的狼狈，只好干站着。

“回去换身衣裳吧，至于珞凝，我找个时间和他聊聊，你暂时什么都别做。”

“喂，那是我三弟，我不能……”

“我们要面对的是轩辕冷霜。”秋青羽上前扯下安雨珊头发上的水草，说道，“先去换衣服吧。”

“嗯。”安雨珊露出愉悦的笑意，觉得轩辕冷霜这一掌打得真是太好了，因为秋青羽刚才说的是“我们”，或许这会是一个转机。

秋青羽无奈的看着安雨珊离去，苦笑。

她的心思怎会不懂，只不过心里已经有了另一个人，满满的占据着。

对她，只能说抱歉。

安珞凝一直呆在房里，不是不想出去，而是不愿意出去，虽然这样子很像独守空闺的怨妇，但总好过出去让那人消遣好，炎天门之中尽是熟人，说不定还会遇上秋青羽，到时候不过是徒增尴尬。

一个人无聊的喝着茶，安珞凝发现自己越来越悲哀，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满脑子都是轩辕冷霜的影子，喜怒哀乐，什么表情都有。何时，他对自己露出过这么多的情绪，安珞凝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记下这么多，轩辕冷霜不是他的仇人么？他不是曾发誓一定要取他项上人头么？现在这般算什么！

饶是如此，安珞凝仍然确定自己并没有爱上轩辕冷霜，不是无聊的自尊心作祟，也不是什么凛然的男子汉气概，安珞凝是一个敢于面对自己的人，他很清楚对轩辕冷霜不过是一种潜意识的崇拜和臣服，以及对那种温柔地仿佛可以依靠一辈子的温暖的留恋。

可能现在这般近乎疯狂的思念是爱的开始，安珞凝不知道会发展成怎样，而且他也不知道怎么去阻止。他只知道，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不可救药地爱上了轩辕冷霜，他一定无法面对自己。

有什么比爱上仇人更悲哀呢？

安珞凝苦笑着呢喃道：“轩辕冷霜，不会爱上任何人……”

“凝儿，在想什么？”下一刻，一双坚实有力的手环上了腰，轩辕冷霜笑问道。

总从有了亲密的关系，轩辕冷霜总是会时不时地做一些亲昵的动作，安珞凝一开始很排斥，但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从容的放下茶杯，“想你。”

“呵呵，凝儿越来越诚实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说谎。”

“表情可以骗人，但是眼睛却不行，你刚才的眼神已经说了实话，只有在想我的时候，才会那般挣扎。”

“你真是了解我。”安珞凝笑笑，放松身体倒向轩辕冷霜怀中，“那你可知我现在在想什么？”

“想我。”

“哦？这么自信？”

轩辕冷霜抱起安珞凝的身体，让他坐在自己腿上，笑道：“我在你面前，你不想我想谁呢？”

这种被环抱着宠爱的姿势让安珞凝很不舒服，使力挣脱轩辕冷霜的桎梏，坐到了他对面，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呵……”

“宫主重伤未愈，如今强敌环伺，竟能笑得如此云淡风轻，安某佩服。”

“难道说我受了伤便要哭丧着脸？那样岂不是太对不起这大好人生，我长眠百年，如今怎可这般荒芜了。”

安珞凝眉梢一挑，没再说什么，兀自喝茶。

原本若是他反驳或者发怒，至少能够确定他确实伤重，但是他大方承认了，倒叫人难以捉摸，不敢轻举妄动。

“凝儿，刚才我见到了一个人。”看安珞凝兴趣缺缺，轩辕冷霜兴致越发高涨，“你不想知道是谁么？”

安珞凝冷冷地瞥了一眼，“你有兴趣的我一般都不会有兴趣，你没兴趣的估计我也不怎么感兴趣。”

“言下之意便是你我喜好不同难有交集么？”

“没错。”

“呵呵，不过这个人你一定会有兴趣的。”

安珞凝直觉得认为轩辕冷霜在打什么不好的主意，更是铁了心不准备理他。

“一个亲人，一个仇人，一个女人，凝儿知道我说的是谁了？”

“李如芸！”双手紧握成拳，尽管已是极力克制，亦掩不住肆意散发出来的肃杀怒意。

轩辕冷霜坐得安稳，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看好戏的表情，“李如芸是哪位我还真不知道，不过那个女人据说是凌云庄庄主夫人，啧啧，幸好你被青枫拐走了，不然让她抚养你，这会儿哪是这般风情呐。”

语中轻挑亵玩之意明显，安珞凝早已习惯这种有意无意的挑逗，冷冷地偏开了脸。

“安百川谙于算计却不会看时机，安雨珊嘛，我看她比她哥蠢多了。”轩辕冷霜一脸嫌恶，“有其母必有其子，果然一样蠢。”

在安珞凝的印象中，李如芸也算是江湖女流之中的佼佼者，她的确算不得心计高手，但也当不得‘蠢’一字，轩辕冷霜这么说，究竟发生何事。

“话说完了，你可以走了么？”

轩辕冷霜大笑，“凝儿，你恨我封了你的功力以至于你现在不能去教训她？”

“是！”

“啧啧，凝儿气糊涂了吧，不然我会以为你是别人易容假扮的。”轩辕冷霜挑起安珞凝的下巴，“今日说话的语气表情怎会是这般模样，不像安珞凝该有的。”

“我倒真希望发生这样的事。”安珞凝打开轩辕冷霜的手，“你觉得怎样的我才是我呢，怎样的我又不是我呢？”

轩辕冷霜摇摇头，“正因为不知道，所以凝儿，我对你的兴趣一直有增无减。”

安珞凝冷眸一扫，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兴趣？现在的我只是你的玩物，让主人保持兴趣不正是玩物的价值么？”

“对，玩物失去了赏玩的价值，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轩辕冷霜起身走至窗边，望着屋外一片萎靡的绿意，“盛极必衰的道理谁都懂，凝儿，记得我说过么，你很聪明。”

“多谢夸奖。”

忽视安珞凝话语中的嘲讽意味，轩辕冷霜兀自说道：“安珞凝，兵者言攻心为上，到如今，你了解我多少，可有找到我的弱点？”

安珞凝不避不让，直言道：“人的弱点无非两个，生理和心理，你的身体正在走向衰败，虽然我不清楚原因，却有八成的把握不是外人所致，而且短期内，你的伤好不了，所以这段时间是刺杀你的最佳时机。”

轩辕冷霜点点头，给与一个赞许的笑容，“何以见得？”

“当日在客栈，你我与欢好之时我便已经察觉异常，之后院中动静甚大，身在屋内的我岂会不知，当时我以为你是为震退暗中窥伺的那些人，而那日温疏影的一剑却证实了我另一想法，武功盖世的轩辕冷霜怎么可能被那样的剑气伤到，什么伤这么久都不见好，而又有谁能够将你伤至如此，你我每日在一起，发生了什么我即便不清楚也能猜得一二，排除所有不可能，那剩下的唯有你自己。”

“精彩精彩，看来这几日我刻意掩饰，倒是欲盖弥彰了。”

“倒也不是，你这般让我料不定受伤程度如何，也就不能制定具体计划。”

“那么心理呢？我心上的弱点，是什么？”

安珞凝轻晃着茶杯，笃定道：“回忆？你的心伤便是百年前的回忆，如今的江湖不再有你熟悉的人，你很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做，而今唯一能够抓住的，便是青枫和玄贤，他们中任何一个出事，都能打击到你，或者可以再加一个冥宸宫，因为它是宁烨想要守护的东西。”

“哈哈哈哈，可惜啊，想对付他们不容易。”

“那都是你在乎的，却不是你的弱点。”

轩辕冷霜眉梢轻挑，安珞凝继续道：“你的弱点自始至终都只有宁烨，虽然这大部分都只是我的直觉，但我相信，只要是和宁烨有关的一切，都将成为对付你的关键，轩辕冷霜，其实你没你想象中一般冷酷无情，铁石心肠，宁烨永远都是你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尽管他背叛了你。”

“你错了。”轩辕冷霜略有些失望，“如果我说他不是，你定然不会相信，但若是你知道了我与他的过往，你就会明白，我的手可以是宁烨，剑可以是宁烨，但是我的软肋，绝不会是他，不会是任何人。”

安珞凝不明白，轩辕冷霜并非贪恋权势名利之人，如果传闻属实，他最重视的必然是宁烨，如果传闻只是被人捏造，那他这番话，又是说与谁听。

“宁烨已成过往，妄想利用他已是不可能。”

“攻心为上。”

“你想试试么？赌一把宁烨对我究竟有多重要？”轩辕冷霜负手而立，一副淡看人世繁华落尽的讥诮表情，“凝儿，你变了，从何时开始，你的决心开始挂在嘴边，是提醒我还是提醒你自己。”

安珞凝一惊，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变了吗？或许是的，和他在一起，日子虽然不安稳，但是心却能安定下来，就如当年在人烟罕至的天山之巅，一样的平静。可是已经习惯漂泊的心如何能够甘于这般平淡无奇，就这么被囚禁，不能忘不该忘，恩要报，仇要偿，债要还。

男儿立身天地之间，当有所作为，若不能做一世英雄，便做傲世枭雄，留名青史俯瞰人间。

“轩辕冷霜你说得对，我是变了，变得不知江湖多恩怨，不知世间本就无情，求人不如求己，想要的东西，只有亲眼看到，亲手拿到才有意义。”

“哈哈哈哈……”轩辕冷霜大笑，“安珞凝自认不是君子，却非小人，如今这话是说与我听？还是说当日你欺骗沈薇是万不得已，言不由衷？”

“不是该我问你么，今日与我说这么多，是真想与我聊天，还是另有所图。”

安珞凝眼神瞥向门外，语气已经昭示了他内心的想法，轩辕冷霜笑而不语，任由暗处之人仓皇离开。

“放他走，你不怕伤重的消息泄露出去么？”

“何须我费心。”轩辕冷霜说道，“此人做探子倒是合适，竟未露出半丝声息，安公子好心细，我都没能发觉。”

“巧合而已，我们相谈甚久，这会儿日暮西山，正巧将那人的影子投射出来，我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

有的时候，解释不过是徒增疑云罢了。

轩辕冷霜淡笑，并未出言揭穿安珞凝的谎言。

此话听之合情合理，他却忽略了极为重要的一点，就是轩辕冷霜虽然伤得不轻，现下所处的位置也看不见门外的情况，但是功力仍在，分辨偷听之人身处何处易如反掌，夕阳余晖投影，影子一说纯属扯淡。

这种说辞背后真正想掩饰的究竟是什么，轩辕冷霜并没有兴趣知道，他现在最感兴趣的，便是那人将自己伤重的消息传开，会有怎样的效果，而安珞凝，又会采取怎样的行动来谋取利益，若是他不传开，那又会有怎样的结果。

众目睽睽之下与李如芸一战分明表示自己毫发无伤，而此番与安珞凝谈话却间接承认伤重难医，真假虚实，就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充满了不确定，端看那些自诩聪明之人如何作为。

游戏的赌注越大，便越刺激，游戏越惊心动魄，便越有玩的价值。

轩辕冷霜嘴角噙着一抹淡笑，高深莫测。

第46章

“我跟你说，和尚我是好人，和尚怎么会骗人，不相信和尚我，你会很衰很衰，衰到下辈子。”

“什么衰，我跟你讲，这件事真不是这样的，其实那天晚上……”

白袍僧人一手拖着钵盂，一手捻着佛珠，正和着一个老头猫在街角，看似相谈甚欢。

“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大师别来无恙否？”突然传来一道儒雅温和的声音，和尚有些郁卒地拍拍胸口，悲哀道：“看来你不会衰，真正衰的人是我。”

老头懵懂地点点头。

“哎呀呀，你说我上辈子一定是积德不够，不然怎么会有你这种朋友。”和尚懊恼的拍拍锃亮的光头，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苍天负我啊……”

“别拍了，我看你的头发就是被你自己这么拍掉的，中年谢顶万不得已出家做和尚。”

“都跟你说了，我的头从小就是这么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