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慈一幅字很少超过3个字，所以很长时间成了人们辨析真伪的标准。张慈的字打破了很多常规，尤其他的那些撇撇捺捺，同时期的一些书法大家非常讨厌他这种小聪明，可到现在人们却说精妙非常，写出来像是活了笑盈盈会说话。这幅正中依旧是两个字：夕年，可下方却有一行小记，非常漂亮的楷书，仿了颜真卿的颜体，明显拓碑文练过。两向呼应就好像情窦初开的青年男女在相互观察对方，张慈的这行小记更像是挑衅：别以为我写不了，是我不想写。

夕年只展出过一次，在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当时是趁着好朋友办的一次玉展凑个热闹。结果引起了轰动，玉展结束后，无数收藏家找到张慈，有人甚至拿了张空头支票给他，但都被张慈拒绝了，那时的张慈只有40多岁很年轻，笑着说那是自己的蒙娜丽莎，谁也不给，自己收着带回国。这一次回国不久就遭遇了一场浩劫，夕年这幅字就再也没出现在公众眼前。

戚向北从往事中回过神来，看着窗外，想起魏骄阳，轻轻笑了。

吾妹夕年，豆蔻年华，生于辰月，长于辰州，娉婷毓秀，温煦美婉，长桥遥望，叹神造物，所思非然。慈，念于南。

此时的魏骄阳正一脸精明的盯着李铁成，有点儿不耐烦，催着：你到底签不签？

李铁成疑惑的看着魏骄阳，没说什么。

魏骄阳一把拿回文件，无所谓的表情，说：不签算。

李铁成着急按住，叹口气，说：我欠你的，我还。

魏骄阳一动不动看着李铁成签字，轻快的说：你不欠我的，这是我们合作的第一步，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我还是那句话，只合作不强迫。

李铁成苦笑着摇摇头，再看魏骄阳，心里徒然升起一阵悲凉，两人在一起快10年了，10年的鱼水交融就这么一夜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人就这么绝情吗？真的说不疼就不疼了？

相互看着谁都没动，电话铃响起震得两人都一抖。魏骄阳暗自呼了一口气，接了电话。李铁成呆着没意思，做个手势离开了。

魏骄阳接完电话，看着李铁成坐过的位置和他刚签的字，往椅子里缩缩，好像突然很冷，闭一会儿眼，打一个电话：见面再说。

戚向北一直观察着魏胜地产的动向，李铁成回到公司的第一件事儿就是解决旺泉都的问题，旺泉都侧面靠军区一面先停着不用，其他一切照常开业。大家都暗笑，李铁成打的扣，李铁成解得顺。

戚向北听说旺泉都开业了，门前的横幅和鲜花都摆起来，有些诧异，直接电话给李铁成问怎么回事儿，不是说当了执行懂事再做这些事情吗？李铁成含糊的答着：不冲突，不冲突。戚向北非常生气，猛有一种放虎归山的感觉，想着稍稍敲打一下李铁成：要是真不想合作了，把钱还了也可以。

结果李铁成苦笑着说：股票已经不再他手里了。

戚向北当时就愣了，问的有些结巴：在，谁哪儿？

李铁成的口气有些好玩儿的无奈：在魏骄阳哪儿，我转赠给魏骄阳了。

戚向北一口气没上来：在，在什么？在谁那儿？

李铁成听着戚向北上气不接下气的，有些想笑，忍着，无辜的说：我也没办法。他非要。

戚向北急得直眨眼，这是个什么，他要你就给，他要你命你给吗？你跟我商量了吗？

李铁成接着解释：你别急，魏骄阳说了，想要钱找他要。那个，我还开会，我要走了。

戚向北听着电话的盲音七窍生烟，真不该，真不该不听苏白的话不该轻易把股票给李铁成，可谁能想到他们没翻脸呢？真是错看了魏骄阳，错看了李铁成。

戚向北突然有一种无力感，孤军奋战的无力感。他想苏白了。可这时候的苏白能帮自己吗？不害他就不错了。

戚向北想了一个下午，决定给魏骄阳打电话。

魏骄阳倒是爽快，同意见面，很有派头的查日程表，拖着尾音说第二天下午他有空，可以来公司找他。

戚向北恨得牙痒痒，吸着气说：好，我们明天见。

戚向北来到魏胜办公室才知道魏骄阳去旺泉都了，马上回来。

这一等就是2个小时，戚向北慢慢喝着茶人反倒静了。

快下班的时候，看见魏骄阳回来了，不由一怔，一别不过几周时间，魏骄阳出落的更加干净利索不染尘埃，刚从外面回来，脸色有些微微泛红，目光盈盈，似笑非笑的表情，一身深色西服，白色衬衫，袖口和领口还是不那么整齐，随意的歪着，却不影响整个观感。

魏骄阳笑盈盈给他道歉：戚叔，等急了吧。对不起。

说话间脱掉西服，把衬衫拉出来，袖子挽起些，领口扣子又解开两个，隐约露出脖子下面白皙的皮肤，戚向北 喉咙一紧，紧盯着魏骄阳的脖子，说：你在勾引我吗？

魏骄阳愣了一下，哈哈笑起来，说：那我系上。

戚向北无力的摇摇手，接着说：行了，说正事儿吧。

魏骄阳眨眨眼，微笑着坐下来，听他说。

戚向北给魏骄阳算了笔帐，好整以暇的看着魏骄阳，缓声说：要是实在没什么可说的，我给你个优惠。不管是不是你爸爸捐的那笔钱，都是从公司出的，这你不会否认吧。以前的事，我错的，李铁成错的，把这笔账算清楚，我们也可以算清楚。

魏骄阳目光一闪，把笑留下脸上，声音却清冷了很多：您怎么能按市价给我算呢？那前几天股票跌的时候，您怎么不算呢？

戚向北低头笑笑，说：骄阳，这是规矩。你不懂。你……

魏骄阳一抬手，说：不，戚叔，我懂。这帐不能这么算。您早就把股票买过来了，两次，最早的那次是按原始股2倍多的价，一股4块钱。因为当时他们用钱救命，您给什么价他们就只能同意什么价。第二次，是跟现在的股东，这个出了点儿血，比上一笔多。但加起来也就不到120万左右。您转给李铁成的时候，一倒手翻了3倍，因为您想着李铁成过去了，新村名舍的钱就不用给了，这样就一点儿也不亏还赚了。现在股票在我手里，您今天来跟我要，就按市价算了，这几天股票涨了，12块钱左右，戚叔，您不是吧。

戚向北听着魏骄阳伶牙俐齿的跟自己算，越来越惊异，又有些怅惘，要是自己不把他逼那么紧，要是他现在还依在李铁成身边，也许不会是现在这样尖利精明，这不是自己想要的魏骄阳。

戚向北笑着说：骄阳，新村名舍的钱我基本上都给你了，这一笔已经清了。你总不会赖账吧。

魏骄阳轻声说：你不赖，我就不赖。

屋里静了几秒钟，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戚向北擦擦眼睛，说：行，你来说，给多少。

魏骄阳突然停住了，一根指头放在唇边支着，目光炯炯盯着戚向北，思考着什么：戚叔，你还是让了我。

戚向北诧异的看向魏骄阳，自己也突然发现在魏骄阳面前变得挺好说话，心一动，脸一笑，说：你知道就行。

魏骄阳展展身体，笑着说：李铁成赠给我的是20%，我把你第二次的那笔10%转给你。

戚向北诧异看着魏骄阳，魏骄阳无害的笑着，说：不想当一家人吗？

戚向北一动不动，等着他。

魏骄阳接着说：剩下的就是你第一笔10%的股份，这一笔我折成钱给你。我记得新村名舍你只付了原来说好的15%，这样，那5%我不要了，权当抵债。这是文件，你签了，我明天办手续，10%就是你的。

戚向北静静呆会儿，整个脸的都冷下来，说：魏骄阳，这就是你算得帐。

魏骄阳低低头，平静的看着戚向北，说：是，也不是。我知道，旺泉都那块地能拿下来是因为有你，你有投资，我想过，这笔钱是实打实的，你给我1一个月，我还你。

戚向北冷笑一声，说：你怎么还。

魏骄阳笑了，说：用你给我的钱，新村名舍那15%啊。现在正用着，过几天就能出来了。

戚向北彻底笑了，原来人家说从小耳濡目染，不会也会是对的。

戚向北没再说什么，拿过文件签了名，说：骄阳，我要是魏胜地产的股东，你我就更分不开了。

魏骄阳还是一脸自然，笑着说：我想过，您现在最好是魏胜地产的股东，它就塌不了了。

戚向北晃着手，把文件扔给魏骄阳，站起身来离开。魏骄阳送他。快到门口时候，戚向北突然转身一把搂住魏骄阳，粗声说：公事说完了，我们聊聊私事。说着从后面拉一下魏骄阳让他仰起头来，紧贴着魏骄阳去吻他的脖子，魏骄阳也不躲也不动，只轻哼了一声，让他吻着。一股清甜的味道流入戚向北的舌尖，窜入鼻尖，戚向北一激灵，猛推开魏骄阳，恨声骂道：你~他~妈抹什么了。魏骄阳一低头，发丝掉下来遮住眼睛，笑的肩膀直耸，退后两步坐在沙发被上，仰脸儿笑着看戚向北，说不出的妩媚和妖娆，却看的戚向北一股股的恨，气急败坏的摔门而去。

魏骄阳看着戚向北摔门，笑的不行，屋里剩他一个人还没停下来。坐在沙发上慢慢静下来，看着桌面脑子转着这几天的事情，手里面无意识轻轻玩儿着垂下来的发丝，渐渐有些迷糊，身体微微侧下去。正快要睡着，李铁成敲门进来，惊了魏骄阳一下，立刻坐直些，问道：有事儿吗？

李铁成关切的看着魏骄阳，问道：累吗？休息一会儿。

魏骄阳没什么表情，只是走到桌子傍边，拿起李铁成递过来的文件签上名。整个过程没看李铁成一眼。

想起什么，递给李铁成一个文件，说：给你，虽然不是原来的20%，不过还可以做股东，最起码可以和戚向北平起平坐。

李铁成呆呆看着魏骄阳，又递回去，说：我不要。

魏骄阳皱一下眉头，把文件扔桌子上，不耐烦的说：你爱要不要。

李铁成看魏骄阳不高兴，叹口气，在上面签了字，把所有的文件收拢拿起来，又不甘心，说：你，真的不能原谅我。就那么恨我？

魏骄阳手停一下，眼睛还盯着手里的纸张，一会儿，又开始整理，嘴抿一下，冷冷的说：我不恨你，我恨戚向北。

30

魏胜股份的股票因为接二连三的好消息涨了不少，在新村名舍结束后资金按时回流，旺泉都顺利开张，因为地势好，出租形势很不错。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旺泉都与宣极集团的宣极度假村将与天城市军区宣传部共同建设干部培训基地与培养孵化中心。每年8月，9月都会有军区干部或地方干部到旺泉都集中培训，会议开在度假村和旺泉都两处，处一级干部住旺泉都，厅一级干部住度假村。军~区领导上个星期来两处视察非常满意，不久会拨款扶植两处做基地建设，每年的会议费会早一个月拨给设在旺泉都的基地办事处。有了这一层政~府关系，旺泉都其他的单元都好租的不得了，人们都非常相信自己搬进去不但安全，物业也不会差。

戚向北从侧面打听这个项目，所有活动的程序都打理的非常好，这次在李铁成整理所有活动细则时，魏骄阳把整个公司上下的人事整理的清楚明白。魏胜地产已经不是谁都能插手，谁能捣乱的地方了。戚向北突然有一种无力感，公司这边缺了苏白，一开始没什么，再后来越来越乱，什么大事小情都要他亲自过问，没有省心的。苏白更绝，他去看了几次，每次都无一例外的装死。

戚向北看着苏白闭着眼白着脸又好气又好笑，坐在苏白旁边靠在他身上，也不说话，斜着角度看，苏白是比较注意保养的人，这几天又瘦了，看着只有27， 8 的样子。戚向北靠在那里，突然安静下来，想起很多两人的事儿，曼声问道：还恨我呢？

苏白没动，依旧装死。

戚向北叹口气，靠着苏白，呆一会儿，接着说：别恨我了。和好吧。苏白眼睫毛颤动一下，手往被子里面躲躲。戚向北更像是自言自语：我这几天老想以前的事儿，想你那天怎么不跑，我们说过的，你看我脸色不对立刻跑就行，等我平静了，再去找你。你上次不是跑的挺快嘛？怎么那天就不跑呢？

苏白的眼泪无声的流下来，戚向北无依无靠的音调带着他掉进深渊，黑的无边，往事里看到的都是模模糊糊的脸，却全无笑意，跑，跑能跑到天涯海角吗？跑了就能不再爱了吗？一开始只是几行泪慢慢滑落，后来变成一场雨，下在苏白脸上，戚向北坐过去，把苏白抱起来，安抚着：我保证，我再也不这样了。

苏白哭累了，靠在戚向北身上沉沉睡去，梦里看到艳阳天，戚向北站在阳光下笑看着他刚完成的画，说：别烦，我买了。将来会升值的。戚向北站在河岸边拉着他手笑着说：将来对面全是我们的，你要什么，说！

戚向北感到苏白睡着了，把他轻轻放在床上，支着头心里寻思着：这次该出院了吧……

当戚向北还在梳理苏白的时候，他不知道，新高旺博物馆正在悄悄进行着一场捐赠仪式，省里的几个头面人物都到场，看着严峰将一幅张慈的字画捐赠给这座新落成的博物馆。手续都办好了，大家都仰头盯着这幅字被稳稳的挂在博物馆大厅的墙上，再由工作人员认真的进行维护和安全处理。副省长亲自握住严峰的手，感动的说：严老师，一直听您的大名，今天总算见面了。我一直想着要登门摆放……还要说什么，却被严峰轻轻摆手挡住了，温和的说：当不起，当不起。这是张老师留给我唯一的东西，就是希望将来能为她找个好归宿。这件事办完了，我也就放心了，过段时间还要去北京看病，心脏不好，手抖得写不成字，老了。那人笑呵呵听着，忙说：那是，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魏骄阳站在远处看着宽敞明亮的大厅，从高旺楼保留下来的格子窗户又原样镶上去，很多从高旺楼留下来的材料，楼梯，门把手，和那扇经典的大门，全都一动不动的装了回去，这样新旧镶嵌之间，给人一种时空交错的感觉。旁边小解说员很梦幻的说：骄阳哥，你别说，我现在的工作开始招人待见了。魏骄阳被她的话逗笑了。

两人正说笑，赵晋喜滋滋走过来，很高兴地打招呼。魏骄阳也招招手，说：怎么样，赵馆长。新工作还顺利吧。

赵晋显得春风得意，这次高旺楼重建，他来回斡旋拿着白来的东西上下逢源，一不小心，竟然当了新博物馆的馆长，连级别都从正科破格升到副处，很是春风。

赵晋随意的和魏骄阳握一下手，笑着说：得谢谢你。

魏骄阳摇摇头。

小解说员偷眼看了赵晋一眼，脸一红，找个借口离开了。

赵晋从报纸上看过新闻，打趣他：下次再见面，要叫你魏董了。

魏骄阳像是没听明白，看了赵晋一眼，没吱声。

赵晋小尴尬一下，正好有人叫他，匆匆离开了。

等所有事情都办完了，已经快6点多了。严峰死活没同意去跟他们吃饭，只让魏骄阳送他回家。

走到门口，回头看看高高挂在墙上的字，在午后斜阳中，像两个牵手的恋人正和他们默默告别。

夕年

在购物中心吃完饭，两人上到顶层去看夜景。想着不久前从这里看高旺楼那一边还是黑黑一片，现在已灯火阑珊。旺泉都的门口车来车王，灯红酒绿。后面的度假村和新村名舍显得安静一些，路灯亮起来，由远及近看得人好像在天上一样。高旺博物馆矗立在远远地方，藏在一片树影里，谁知道他还有多少秘密。两人在顶台上吹着风眺望很久，各自想着心事。

严峰转头看看魏骄阳，突然想起他曾经孩子气的说：敢骗我。忍不住笑起来。魏骄阳正出神，偏过头看严峰，笑着问：笑什么？严峰摇摇头，叹口气，说没什么。魏骄阳微笑着没说话，风吹过来，仰起脸儿眯一下眼睛。

严峰心里感觉魏骄阳变了很多，可在他面前却又看不出来，但就是看不到旧时的魏骄阳，也看不到他哈哈的笑了，想到此倒有些难过，略有些抱歉：高旺楼的事情，不应该让你掺和进来。

魏骄阳还是看着远处，没说话。

严峰接着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该说谢谢，还是对不起。

魏骄阳突然转身拍一下严峰，笑着说：严老师，真见外。说完长长出了一口气，接着说：是我没做好，如果我能再做好些，那些字画就会一点儿事儿也没有。我要是能再做好些，也许不是今天这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