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久都没声音，但陈诚还是没离开。季洁不晓得他心里在想什么，只好看看天看看地看看人群就是不看身旁的人，做彻底无视的姿态。这样的厌恶表达方式总该够明显了吧？

接着又不知道过去多久时间，陈诚终于离开了，听着他渐离渐远的脚步声，季洁才彻底松口气。

“怎么，说狠话的人还有良心啊？”

“不用你管，今天不忙了吗？你可以离开了。”

其实也不能说是季洁有良心，而是他有同理心。

脑中里季杰对陈诚的记忆一直不停的在脑中播放，季杰的朋友很多，陈诚对他而言不是最重要的一个，但也是珍视者的其中之一，况且陈诚对季杰不是普通的好。

虽然季杰的身高并不努力抽长，但他的食量却越来越大，整天像只嗷嗷待哺的雏鸟般喊饿，几乎所有的国中男生都这样，午餐老是吃不饱。

这时陈诚就会偷偷递巧克力给季杰，以前的季杰很单纯，见别人给他好处就会笑得像个孩子，所以给他食物吃的人大概就像他妈一样的存在，他还挺黏陈诚的。

当然他最好的朋友是从国小就同班到国中的林子棋，从季杰的记忆看，他是真心把林子棋当大哥当哥们。

而陈诚也的确有当妈的潜能，国一时班上还有美术课家政课，季杰经常会忘记携带用具，这时陈诚就会将备用的交给他；季杰偷懒不想当值日生，也有陈诚顶替；以前还搭公车时也有几次迟到，也是陈诚替他跟老师找藉口。更别提其他种种，陈诚成绩好常帮季杰补习，因此季杰也经常会和他分享漫画游戏之类的，完全把他当好朋友看。

谁知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季洁前世虽是一个因男人而被男人抛弃的可怜女人，一开始也对陈诚的单相思抱持嗤之以鼻的态度，但铁杵磨成绣花针，良心再硬的人泡水泡久了也会软化，她现在反而开始同情陈诚。

“既然你自己决定不要接受他那还替他想那么多干嘛？你知道你自己现在的行为是耍小白吗？”

“想想都不行啊，耍小白怎样了，只是在脑中活动不至于妨碍到别人吧，你这个偷窥狂！”

偷窥狂是她给男人最新的定位，既然不知他何许人也，就当他是偷窥她内心世界的超能力者吧。

“你以为我这么爱看你的脑内剧场，别开玩笑了。”男人嘲笑似的哼了几声，让季杰有些没面子，”只是你是我带来的，我好歹也该善尽监督责任，不然你以为太闲啊。”

“……我看你是挺闲的没错。”不然能这么来无影去无踪吗？

06.

一个星期六的晚上，他们全家一起去吃港式饮茶。

自从他车祸以后他们家就很少外出吃饭，因为杨青惠担心他刚康复的身体不能吃的太过油腻，不过今天例外，因为今天是季杰的生日。

「小杰今天是你生日，就让你决定要点什么，只是你要注意自己身体的吸收状况，不要不能吃太辣太咸太油太甜太……」

见杨青惠还要细数，避免待会只能嗑白饭喝开水的季杰赶紧出声阻止：「好啦好啦妈，我会自己注意一点，但你也不能什么都不给我吃啊。」

见儿子撒娇季正铭笑着帮腔：「清惠今天是小杰生日就让着他一点，已经养生那么久了，也该大开吃戒一次。」

季杰赶紧点点头。杨青惠没办法只好松口，接着再对季正铭娇嗔几句：如果生病了你看怎么办……季洁觉得很温馨。

最近这阵子她也开始练习向父母「撒娇」这件事，总不能让这对父母太过忧心。点好菜之后她也开始拼命的吃，清淡的食物她早就吃腻了，之前念大学时也都是吃外卖，虽然不健康但咸呀甜呀的滋味却很足够。

杨青惠太年轻，对她来说，她认为她比较像一个姊姊而非母亲，所以她比较常偷看季正铭来寻求那年少时就消失不见的父爱，他长的和自己已故的父亲十分相像，如果她父亲在她十岁时没死去的话，迈入不惑时应该就是这种味道吧……可怕的是，连名字都一样。

回家时，车子一弯进家里前面那条巷子后，季洁就看见陈诚环抱双臂杵在自己的家门前，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

虽说现在季节进入春天，天气却还没从冬天的冷冽转换过来。他没事站在那里吹风干什么？

“是来给你送生日礼物的吧。”

“……”季洁顿时无语，自从那天体育课过后陈诚已经整整两个星期没再找他搭话，她还以为他已经放弃决定寻找下一春，“不是吧，有这么听不懂人话的吗……”

“不是听不懂，只是不愿放弃吧，这你会不清楚？不知道是谁为了一个男人连命都不要喔……”男人还可恶的将语尾拉长。

季洁没好气的怒瞪翻了个白眼：“你这家伙老揭人疮疤做什么，有种出来单挑啊！”

“要找我单挑行，你先把那娘小子搞定吧。”

男人语落的瞬间，车子也抵达家门，季杰正愁要对陈诚说什么狠话时，就听杨青惠惊呼：「那不是小诚吗？怎么会站在我们家前面？小杰你跟人家约好啦？」

「没有没有没有，我也不知道他站在那里干嘛。」季杰赶紧撇清。

下车后就听杨青惠招呼着：「小诚啊你在这里站多久了？快进来，今天天气这么冷，就算衣服穿的再多站在外面也会感冒的，到时你父母就要担心了。」

因为陈诚在季杰住院时几乎天不漏的去看他，像在跟他父母比勤劳一样，所以季家夫妇对这个孩子都很有印象，也十分欢喜这么一个重情重义的孩子。

季洁哪里不知道他父母对陈诚的好感，那两个月她虽然因沉浸在失恋和重生的双重打击中过的很恍惚，却也知道一直削苹果给他吃的是谁，说学校趣事给他听的又是谁。

那什么林子棋啊，整整两个月也只来探望过他三、四次吧，真枉费原本的季杰在心里定位他是莫逆之交。

可不能在父母面前对陈诚的态度过差，不然会被教训。但前几天才和她说了那些重话，季洁就是脸皮再厚也没办法立刻转换态度。

「不用了伯母，我只是拿礼物来给阿杰，等一下就要回家吃饭了。」陈诚笑着对杨青惠说，颊上被冷风冻的红通通，呼出的气也尽是白雾，「阿杰我只是拿这个来给你，你之前说过想要的手表……生日快乐。」

将手上的礼物递给季杰后陈诚转身就跑，季洁有些愣然的拿着礼物发呆，刚才陈诚的指间碰着了他，十分冰冷也不知道在这个大冷天里站了多久。

季洁的良心又开始隐隐作痛，为什么陈诚不对他坏一点？还惦记着给他送礼物呢？

他脑中有前世季杰告诉陈诚希望有一只新表的回忆，那是他们一起逛百货公司经过一家专柜看见的，只不过因为实在不是一名国中生的零用钱负担的起的价格，所以当时的他也只是随便说说，又过了这么久……

三两下就拆开礼物，果然是当时看见的那支表，是以前的季洁打工半个月才负担的起的价钱。

陈诚是把自己的零用钱都存起来了吗？就为了给季杰买一只表？

虽然自己并不是真正的季杰，但现在拿表的人是她，良心不安的也是她，「妈，我去跟陈诚说声谢谢。」

赶紧追到三条巷外的公车站牌，果然看到陈诚缩着肩膀在椅子上发呆，季杰走了过去将礼物呈在他眼前：「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还可以退吧，你明天就把它拿去店里退钱，不然自己戴也好。」

原先垂着头的陈诚有些茫然的抬起那张精致的脸蛋，颤着睫毛说：「已经讨厌我到连我的礼物也不愿意收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真的太贵了，那时候我也只是说着玩不是真心想要。」拉起陈诚的手季杰将礼物塞给他，「天啊，你的手也太冰了吧，你到底在我门家前面站了多久？」

「……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季洁真是不敢相信，天气明明这么冷，「等等，让我摸摸你的头，你现在脸红的有点不对劲。」

陈诚乖顺的将脸抬起来，整张脸红扑扑，鼻息听起来也很重。季杰赶紧摸了两人额头对温度，陈诚很显然的发了烧。

「你发烧了你知不知道，今天是假日没有诊所……快，我扶你回我家，真是的为什么要来之前不先打电话给我，我爸妈刚才带我去庆祝生日啊。」

陈诚没有多说，将手搭在季杰肩上，身体有一半的重量也偎在他身上，幸好季洁还受的住。

「我……我怕你不想接我的电话。」

走到一半时，陈诚才虚弱的开口说。

「啊？」原本季洁还听不懂，之后才了然的「喔」了一声。

「但是我真的很想送你这个手表，存钱存了很久，当时你出车祸昏迷不醒时钱才存了一半，那时候都要以为没机会送了，幸好……你现在好好的。」

陈诚完全是贴在他耳边说话，呼出的热气让季洁觉得有点痒。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满足，好像他活过来是人生中最幸福的事似的，季洁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她既是他，又不是真正的那个他。

原本的季杰已经走了，你就放弃吧，别再对一个冒牌货费尽心思，不用送礼物不用努力讨好。可对着明明正发着高烧却还笑的一脸满足的陈诚，她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带他回家，和杨青惠一起将他安置在客房里，给陈诚家里打了个电话，季洁就开始照顾他，喂他吃药替他换毛巾什么的，也帮着杨青惠给他擦汗换衣服。

「好好休息吧。」帮陈诚盖好被子以后季杰略显疲累的说，而陈诚也突然张开他那双有些勾人的眼眸。

「阿杰……」

「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摇摇头，「没有，只是想跟你说一声谢谢。」

季洁苦笑一声，「其实也不用跟我说谢谢，毕竟害你在冷风里站那么久的人是我……对了，谢谢你祝我生日快乐，但我真的用不上那支手表，如果你明天身体好一点了我就跟你一起拿去退吧。」

再怎么说，她上辈子也活到二十二岁，实在没有办法昧着良心从国中生手上拿昂贵的礼物。

就连以前，她也不会从赵海清手上收太过贵重的礼物，毕竟他们是同家店里打工的同事，又即将大学毕业，如果有多馀的钱应该存起来才对。

「恩。」也许是累了，陈诚没有异议就应允。

季杰拉开门就要离开。

只是在他开门的时候陈诚突然又开口：「阿杰……你发现我喜欢你了对吧，用对女生喜欢的那种喜欢。」

季洁虽然被他的天外飞来一笔震撼到，但还是镇定的说了声：「恩，我发现了。」

「原来……难怪你会突然躲着我。你是不是觉得这样的我很……很恶心？」黑暗当中季洁无从得知陈诚此刻的表情，却能听出他话里所蕴含的种种苦涩。

不知该怎么回答，季洁又说了句：「晚安，好好休息吧。」

喀的一声门一关，黑暗中的陈诚立刻留下两行清泪，怎么停也停不住。

07.

季洁有点弄不明白陈诚的心思。

看着陈诚凑过来低头给他讲解数学题目，全身就有点无力。

他的生日已过去一个星期，隔天他就和陈诚一起去百货公司退手表，幸好有七天鉴赏期，幸好他们现在还不是完全行为能力者，经过季杰努力的辩驳、售货小姐脸色越来越难看之后，手表就这样退了。

她还以为那天已经拒绝了陈诚，没想到这几天对方却故态复萌的对他越来越好，以前还会看他脸色的说几句就告辞，现在根本是恨不得整个人黏在他身上。

“谁教有人好心，把他带回家照顾，半夜又喂他吃了一次药，你说说，他本来就那么喜欢你，这种温情攻势受的了吗？”

“不然咧，把他放着不管啊？”季洁没好气的回答，“还是让他冷天病死在街上，然后你帮他重生啊？”

男人闻言沉默一阵后，才慢慢的开口：“……也不是想重生就能帮人重生。”

什么意思？季洁正打算问，就发现陈诚用笔杆敲敲自己的手腕。

「阿杰，你听懂了吗？」两只眼睛水汪汪的，到比女人还女人。

难怪刚升上国中时会被班上的男生戏谑「娘娘腔」，陈诚一整个很有这种特质，倒也不是说他长得恶心，而是长得太过漂亮，加上有一双过于柔媚的眼睛。

「没有听懂。」季洁想了想，决定把话彻底说清楚：「我并不喜欢男人，陈诚，如果你是因为以前我帮过你而喜欢上我，那我现在可以告诉你赶快把那份心思收回，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我了。」你爱的那个人灵魂早就不知飘在哪个天际。

陈诚听闻，摇了摇头，微微的抿起嘴笑：「没关系，就算你现在不喜欢我也没关系，阿杰不讨厌我吧？只要让我能陪在你身边直到你交女朋友为止……真的，只要你一交女朋友我就会放弃。」

她能交什么女朋友啊！季洁很想叹气，那天半夜她正好因为口渴而起床，又正好在经过客房时听见陈诚的咳嗽声……虽然死过一次但她的心绝对是肉做的，能放下他不管吗？

之后陈诚就一边吃药一边哭，还拉着他不让他离开，直到他睡了季杰才能扭扭肩膀。

「为什么我要答应你这种事？我干嘛要让你跟着我，刚才我说的话有没有听进去啊，都说我不是以前那个我了，没发现我车祸之后就性格大变吗？这样你也喜欢？」

陈诚想了想，随后点点头：「就算性格不太相同但阿杰你还是你啊，还是那个会照顾我的阿杰，还是那个我喜欢的阿杰……还是你觉得我很恶心？」眼眸染上一丝落寞，季洁只要想到他对自己的用心，对他这种眼神就十分不具免疫力。

「我不会喜欢上你的。」最后，她只能这样无奈的说。

「没关系，只要能让我喜欢你就好。」

季洁是这么打算的，人的感情都有一个热度，只要没有人持续为那热度加温，那感情总有冷却的一天，假设现在陈诚对他的喜欢有水沸腾时的100度C，那她他就置之不理，热水不去加温总有一天会冷却。一个人唱独角戏不会唱的久，单方面的喜欢并不如想像中美好。

幸好陈诚也不会做什么超过的事，通常就是他走到哪跟到哪，各种分组都抢着和他一组，帮他准备午餐或点心，简直就是跟班……

就那么想当跟班吗？看着替他做值日生擦黑板的陈诚，季洁有些良心不安。

“你良心不安什么，他自己心甘情愿，认为这就是付出，享受这一切不好吗？”

“当然不好。”她是万万不能认同这种想法，“我是他的谁他是我的谁？这种类似使唤的事怎么可能享受，好像把他当佣人一样……”虽然是陈诚自愿，季杰就是不舒坦。

就好像上一辈子，她班上有些女同学总是把男朋友看做司机和外送小弟，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她从没这样对待过赵海清。她努力当一个贤慧的女朋友，努力的为他倾尽所有。

那头的陈诚拍完板擦后就立刻讨好的来到季杰面前笑，笑的她头很痛。

「陈诚你可以不用这样，我答应你让你跟在我身边不是让你当跟班当佣人，你就这么希望我赶快交一个女朋友摆脱你吗？」

陈诚一听脸色骤然生变，赶紧说：「我知道了。」就回到自己座位上，很难得没继续缠着季杰。

季洁继续眺望他身旁窗子的远方，思考着要不要干脆走百合路线？

隔天陈诚果然没再一副奴隶样，但依旧督促着他学数学学理科，季杰十分提不起劲，她上辈子就没搞懂这些数字和字母拼凑起来的七七八八。

想当年她念的是传播系，这世如果没有意外他应该也会往同一条路走，数学其实不用学的那么好，再说他成绩一点也不差，社会科就能把总分拉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