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小乐仰头望了望面色淡然的白九墨，眼角突然一酸。
将糖块在嘴巴里搅了搅，关小乐低着头含糊着说了句：“谢谢。”
白九墨淡淡地扫了眼一脸感动的关小乐，说：“不用谢。记得将买糖块的钱记在账上。”
一脸感动的关小乐浑身一僵，机械般扭头，面目发黑：“白九墨，你个小气鬼。”
白九墨轻轻的笑了笑，似乎对这个称呼很满意。
“小气鬼总比穷鬼好些。”
关小乐被白九墨一句话噎得半天没上来气，死气沉沉的趴在床上半天没动弹。
真是的啊，亏自己还感动着差点涕泗横流了。这个家伙，还是小气、自私兼毒舌啊！
啊！这两天让他做保姆伺候着生病的自己，到时候他好了，还不知道狮子大开口问他要多少钱呢！
想到这，关小乐一哆嗦。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招了这么个人回来。
这个时候，关小乐念头一转。他很佩服自己能在这个时候还能念头一转，反正到时候自己一口咬定从来没主动要求他来伺候自己，赖账好了。
比起赖账，一个城市里的金丝雀，还能赖得过他这只村头田间的赖皮鼠是咋？
后来发生的事情让关小乐无数次哀叹，那个时候的自己，真是太天真了。
所谓“病来如山倒”，关小乐虽然在大山间来回跑，但是体制也没好到哪里去，这一病就病了一个星期。
期间，李清哲用体温上飙一度就打一个星期针来勒令关小乐生病期间禁止外出，关小乐胆战心惊地除了点头其余的啥都不会。
关小乐生病了，一群孩子们也是很担心。
农村的孩子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但是山上就是特别的东西最多的地方。
关小乐醒来，白九墨刚好下课回来。一手拿着书，一手拎着一个篮子。
关小乐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白九墨将篮子放在桌子上，掏了掏，掏出一颗鸟蛋，举着对关小乐说：“孩子们听说你病了，给送的东西。”
关小乐抽了抽嘴角：“他们竟然敢掏鸟窝，这个谁给的？”
白九墨将手里的鸟蛋转了转，端详半晌：“我去的时候，就在讲台上。”
关小乐叹了口气，这群孩子担心自己，他很高兴。
但是也不能掏鸟蛋啊！
山上的树都那么高，要是摔着怎么办？
关小乐叹气的空当，白九墨将鸟蛋放在桌上磕了磕，有着混乱花纹的鸟蛋壳瞬间裂开一道纹。
白九墨幽幽地看了裂开的鸟蛋一眼，举起那个鸟蛋就要往嘴巴里送。回过神来的关小乐吓得魂飞魄丧那，大叫：“喂，你干什么呢？”
白九墨将鸟蛋送往嘴巴里的动作戛然而止，淡淡的扫了关小乐一眼：“饿了，吃个鸟蛋。你不用这么小气，到时候我会从你欠我的钱里扣的。”
关小乐好气又好笑地指着白九墨的鼻子说：“鸟蛋跟鸡蛋一样，是要煮熟才能吃的的。”
白九墨将鸟蛋放到眼前，对着阳光看了看，默默地说：“鸡蛋，是要煮熟才能吃的？”
白九墨说这句话的声音很小，关小乐没有听到。
关小乐挪了挪自己刚被针扎的屁股，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床上，指手画脚道：“你去院子里将锅刷一刷。将里面放上清水，然后将鸟蛋放进去。鸟蛋很小，一会就熟了。咱们中午饭就吃这个。”
白九墨眯着眼盯着关小乐看了看，说：“你倒是蛮会指使人。”
关小乐耸肩挑眉：“要不你就吃生的。”
白九墨淡淡地看了关小乐一眼，将刚才敲开的鸟蛋“嗖”地扔了嘴巴里，连蛋壳都没去。
关小乐张了张嘴，傻了……
“你知道鸟蛋上有多少鸟屎么？”关小乐合了合自己脱臼的下巴问白九墨。
“嗯。”白九墨轻飘飘的应一声，将葫芦瓢里的水倒进锅里，“倒多少水？”
“这些这些就行了。”关小乐抑扬顿挫的指挥着，然后痛心疾首地：“那你还生吃鸟蛋。我告诉你，我们这里不比城市里。这里都是天然无公害，未经加工，那鸟蛋都没洗……”
锅子支好，白九墨点了把火，边将锅子放了泥炉上边问：“我有生吃过鸟蛋？”
关小乐语重心长的教导戛然而止：“哎，你刚才不是……”
关小乐“不是”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白九墨将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的鸟蛋放进锅里，上面那条裂开的纹路生龙活虎地讽刺着关小乐。
白九墨问：“你以为我傻？”
这个答案是肯定的，白九墨要是傻，关小乐就无活路了。
关小乐望着天边红彤彤的太阳，哀叹：“这都弄了些什么事啊？”
关小乐打心底里觉得，白九墨玩自己玩上瘾了。
鸟蛋煮熟这个过程并不顺利，因为期间白九墨出去了一趟，而关小乐因为时刻谨记着李清哲的嘱咐，不敢跨出被窝一步。
导致泥炉里的火灭掉了，白九墨回去的时候天就已经黑了，关小乐两只眼睛都饿的绿油油的了。
白九墨重新将火点着，鸟蛋熟了，然后就着不知道哪家的妈妈烙的煎饼，好歹凑合着将饭吃了。
期间，关小乐一直想问问白九墨去哪里，踌躇一通，未果。
白九墨不想跟他说的事情，就算是他死缠烂打的问他也不会说的。更何况，关小乐不敢对白九墨死缠烂打。
想到这里，关小乐扭头开工批改作文。
白九墨翻了翻杂志，觉得无趣得紧，就闲来无事状地看着关小乐批改作文。
昏黄的灯光下，关小乐聚精会神的提起朱笔批改着作文上一个个小错误，眉头紧锁，甚是用功。
看着看着，白九墨皱了皱眉头，修长的手指指着作文本上刚才关小乐写的汉字，“‘好’的笔画顺序是这么写的么？”
关小乐语文修养不高这个硬伤他自己比谁都清楚，但是被人这么红果果的指出来，关小乐的脸终究是挂不住了。
眉角一横，红着脸死磕道：“反正，反正能写好就行了”
“写好？字蹩脚的很。你这是要误人子弟么？”白九墨慢悠悠地说。
关小乐气结，自己的学生都没有嫌弃自己写字差，倒是他这么个外人赤裸裸地抓着自己缺点在这里大肆的指手画脚了。
“又不是教你，没误了你就行。”轻声轻气的嘟囔了一句，关小乐没有继续跟白九墨说下去，自顾自的继续批改着作文。
没误了自己？白九墨眉梢轻挑，淡如水的眸子漾起一丝波澜。
关小乐批改好作文，白九墨已经躺在床上了。
关小乐洗了洗脚，也躺在了床上，两个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这几天倪慧中去县里学习去了，关小乐又生病不能出门，那个数学老师最近身体又不好，所以整个学校就剩下了白九墨一个老师。
而白九墨……关小乐叹气，这老师有跟没有一个样。
总的来说，学校里现在就是放养的状态了。
关小乐翻了个身，问白九墨：“学校这两天怎么样？”
半晌过去后，白九墨沉沉的声音响起：“蛮好。”
关小乐呲牙一笑，蛮好就行。
一夜好梦……
第二天关小乐醒来的时候，李清哲已经来了。
测量了体温后，觉得关小乐快好利索了。就下了放养令，规定关小乐可以在校园里走动了。
关小乐欢呼着从床上跳下来，一把扑进了李清哲的怀里大吼：“啊啊啊啊，我能出去了！我能出去了！”
李清哲被关小乐这个动作冲的一个趔趄，边别扭着收拾着东西边任凭关小乐搂着自己的脖子撒野：“记住，还不能出校门。”
关小乐撒开李清哲的脖子，乖宝宝一样的狠命点头。
这个期盼已久的时刻啊，终于让自己等到了。
关小乐不禁热泪盈眶……
刚刚被关小乐撒开脖子，李清哲有些怅然，但是这仍然阻止不了李医生麻利的手脚。
待收拾好东西，李清哲又交代了些注意事项，揉了揉关小乐毛茸茸的脑袋，就背着医药箱走了。
关小乐现在很舒服，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叫喧着舒服。
穿上好久不穿的衣服，关小乐背着手溜溜达达的朝着教室走去。
一群熊孩子，不晓得有没有乖乖听话学习。
想着想着，关小乐嘿嘿一乐。
仔细想想，因为怕把感冒传染给孩子。所以一直没让孩子们靠近自己的屋子。
嘛，好久不见这群熊孩子，还挺想的。
第十一章：吵架
关小乐感觉自己的心里鼓涨涨的，里面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反正很舒服。
白九墨早上有课，关小乐生病后，白九墨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竟然主动拿着他的课本替他教了语文。
想到这里，关小乐觉得，其实白九墨这人还是不错的。
虽然平时的时候嘴巴毒了些，心确实很好。
嗯，对关小乐也挺好。
关小乐背着手跟个小老头似的溜溜达达走在三间教室门口的走廊上，时不时的透过窗子往里面瞅两眼。
看来大家觉悟都挺高的，都在那里学习。看到这样欣欣向荣的场景，关小乐很欣慰。
边欣慰着，边溜溜达达地朝着另一间教室走去。
在这个地方已经能听到白九墨低沉的声音，一句一句不疾不徐，说不出的淡雅与从容。
关小乐循着声音走过去，从窗户外往里看。
白九墨正在黑板上写着什么，他手里白色的粉笔似乎有魔力般，写在黑板上的字，干净、利落、漂亮……
字如其人，果然是有根据的。
这个时候，在黑板上写字的白九墨似乎也看到了关小乐。目光只是轻轻地扫了他一眼，然后继续讲课去了。
关小乐默默地摸了摸鼻子，然后转眼望向了下面的孩子。
嗯，一个个学习还是那么用功，关校长很欣慰。
关校长在教室里逡巡了一圈，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关小乐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手脚发凉。
他有些不可置信的再次揉了揉眼睛，在教室四周继续环视一圈，仍旧没有发现他想发现的那两抹身影。
关小乐心一抽痛，然后身体就不受控制的跑进了教室。
“白九墨，你不是说学校里蛮好的么？夏龙腾和夏虎跃呢？他们两个去了哪里？”关小乐双眼瞪着白九墨，眼眶酸涩得发痛。
“退学了。”白九墨将粉笔放在粉笔盒子里，淡淡地说。
教室里此时鸦雀无声，地上掉一根针都能听见声音。
关小乐心一抽，太阳穴突突直跳。
“为什么？”关小乐声音有些发抖，夏龙腾兄弟俩家庭情况很好，不可能上不起学。
“上不起就退了。”白九墨扫了一眼关小乐，关小乐脸色发红，这感冒，还是没好利索。
白九墨沉默半晌，伸出手，想将关小乐的领口合一合。
白九墨的手还没碰到关小乐，关小乐浑身一抖，一巴掌将白九墨的手拍开。
“你不是说学校蛮好的么？这就是你说的蛮好？我的学生呢？我的学生呢？你还我的学生？他们走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关小乐双目血红，额头上青筋暴起，在绯红色的脸颊上显得分外妖娆。
看着自己的胳膊被甩开，白九墨皱了皱眉。虽然不满意关小乐此间的做法，但是，他也没有说话，他不想掺合太多。
白九墨不说话，关小乐抖得更厉害了。
“他们两个没来，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你把学校当什么？过家家？白九墨，你太过分了。”关小乐吼了出来，声音瞬间沙哑。
吼完之后，关小乐稳了稳颤抖着的身子，渐渐的从教室里走了出来。
白九墨目光如炬的盯着关小乐渐行渐远的身体，眼睛里渐渐汇拢起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
正在这个时候，寂静的教室突然响起一个小姑娘怯怯的声音。
“老师，你别生气。校长只是太担心夏龙腾和夏虎跃了。他们两个退学，校长比谁都伤心。”
小姑娘一说完，整个教室的同学都站了起来。
“对啊老师，校长他比我们都害怕我们退学。”
“校长很善良，只是平时故意表现的那么凶而已。我们都最喜欢校长了。”
“老师，老师我们也想知道夏龙腾和夏虎跃为什么不上学了。”
所有的声音，在孩子们说出这个问题后顿时灰飞烟灭。这个，确实是大家共同关心的问题啊。
农村里的每一个孩子，在同学突然退学的时候。增加不但是对那个同学的同情，还有就是对自己即将也是这样的命运而生出的伤感。
大家都是同病相怜，当遇到危难的时候，大家的心都是贴在一起的。
这些是城市里的孩子，所没有的。
淳朴，也是淳朴在一定的基础之上的。
农村的孩子，没有物质上的东西。精神上却是最纯粹的，因为他们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争。只有一颗颗孤独而又空旷的心灵，能让他们抱成一团，永远团结在一起。
白九墨闭了闭眼睛，没有理会讲台下那一双双期盼的眼睛，淡淡地说了句：“下课。”
下课后，教室里还是寂静一片，没有了往日的喧闹，很是压抑。
这些与白九墨无关，白九墨拿着杂志，躺在床上看了起来……
倪慧中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敲了敲门。
破旧的门在这个敲击下，发出簌簌的声音。过了一会，白九墨沉沉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进。”
倪慧中舒了口气，推开门走了进来。
“白老师。”倪慧中从县里学习回来，因为担心孩子，连家都没回。
谁知道一来就看到一教室的孩子傻站在那里，关小乐和白九墨都不在。
孩子们大体的将事情经过告诉了她，关小乐出去后就没回来，倪慧中知道他肯定去找夏龙腾和夏虎跃的父母去了。
张小花退学就让关小乐有些招架不住了，这次一下子退了两个……
白九墨将杂志放在一边问：“有事？”
倪慧中找了个座位坐下，一副要与白九墨促膝长谈的样子。
“嗯。我是来道歉的。”
白九墨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倪慧中被白九墨这么一看，心里有些羞涩，但是仍旧大大方方地坐在座位上说：“刚才孩子们已经大体跟我说了事情的经过了。嗯，怎么说呢？小乐这个人吧，脾气冲，说话不经过脑子，所以也许有些话不对你胃口，还希望你多包涵了。”
白九墨将杂志拿到手里，来回翻了几页。
倪慧中继续说：“但是，你也知道的。这个学校，是小乐的全部心血。当时学校开设的时候，村子里的人因为穷，就只有几个来上学的。剩余的，全部是小乐挨家挨户的动员的。虽然不能说大家都来上学了，但是他做的很辛苦。他说他不会放弃每一个学生，他也会这么做。”
白九墨抬起头，手里的杂志没有动。
倪慧中说：“夏龙腾和夏虎跃家庭情况比较好，他们没有经过动员就直接来上学了。而现在，连这样子的孩子都要退学了。那么，是不是预示着别的同学也会退学呢？每一个孩子，都是小乐的心血。小乐太善良了，他不忍心看孩子们退学。张小花的事情，还没有过去，结果现在又出了这么一件事情。小乐，是真的怕了……”
说道这里，倪慧中叹了口气：“我们也不知道小乐是哪里来的执念，但是不得不说，我们都挺佩服小乐这股子执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