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的话，莫名真想在这里陪着他好好睡一觉，只可惜，门外的人似乎不太同意。

所以莫名很善解人意地推门而出了。

“你是谁？”

门刚一被关上，某个生硬的声音立刻抛出了这样一个生硬的问题。

莫名笑了笑，用食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拉起那人的袖子：“借一步说话。”

那人戒备地甩开，却还是跟着莫名走了出去。

外面是漆黑的，看不到星光的夜空，周遭一片死寂，没有虫鸣，也没有鸟的叫声。莫名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而微凉的空气，准备先说点什么套套近乎，可身后的人远没有他那样的耐心：“我再问一遍，你是谁？”

莫名笑了：“阁下刚刚在门外，不是已经听得很清楚了么。”

第32章：无意交谈

“我不是问你和少主是什么关系。”

莫名点了点头：“明白了。”

“那回答呢？”

“一个平庸的人类。”

“普通的人类，是找不到这里的。”

莫名非常无辜：“我是被他带到这里的。”

“说谎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真的没有说谎，”莫名笑了，“阁下可以随便检查。”

对方沉默了。莫名在眼罩中睁开双眼，看到的却不是他的脸——类似于木乃伊般的布条，一层层地将他缠裹起来，外衣完全是一种摆设，长而干枯的乱发，是死水般的墨绿，乱发下面，还露出些许白骨，像是被撬开的脑壳。

干枯的，接近死亡的形态。然而这样的形态透露出来的，竟是一种优雅，可能与那一双唯一露在外面的，温柔而疲惫的眼睛有关。

“很抱歉，刚才冒犯了。”

莫名笑笑，意思是无所谓。

“因为我们每个人的命，都系在少主身上，所以不得不谨慎。而且，”他这样说着，自己似乎也有了些迟疑，“少主让我们看不透。”

莫名讶然：“风儿很单纯，为什么会看不透呢。”

“你是人类，所以不能明白。你没有看到过，少主真正的力量。”说话人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非常可怕。”

“那么，比起那些真正的少主呢？”

对方在摇头。

莫名笑笑：“还是不能比的吧。”

“他们所有人加起来，或许能和十一少主相当。”

莫名真的很意外。

“这也是让我们最看不透的地方，少主他自己，似乎根本不知道这一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用自己的力量去得到什么。”说话的人声音渐低，“以至于我们要一直呆在地下，像死人一样，等待一切结束。”

“风儿不想要王位么。”

“他说那和他没关系。”

“那你们又有何打算呢。”

“暂时没有。”他抬起眼睛来，看着莫名，“目前只是躲避追杀。”

莫名叹了口气：“风儿只是个孩子。”

“你所看到的不是事实。他的阶位，已经接近七了。”

莫名心念微动：“一般来说，达到七阶需要多长时间？”

“千年左右。”

“也就是说，”莫名沿着这个话题，一直深入，“早在几百年以前，他的能力就应该为当世所发现了。是这样么？”

“不是。十一少主，就像是凭空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一样，没有任何预兆。直到他一夜之间毁灭三座城池的那一晚，才让人记住了，能把黑暗烧尽的紫火。从那时起，越来越多的人投奔过来，他不拒绝，也没有任何行动，除了躲。”

“真是难为你们了。”

“还好。”那人还是没有什么表情，“至少，他带着的人几乎一个都没有死。”

“或许是他想等到外面的纷争结束，直接接管这个世界呢。”莫名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辛苦了。”

“不可能。”

“为什么这么肯定呢。”

“以你对他的了解，他有这样的城府吗？”

莫名只能实话实说：“没有。”

“所以，少主这样的人，不可能成为暗之主的。”

莫名好奇：“暗之主，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那人反问：“你们人间的统治者，是什么样的？”

莫名想了想，笑了：“各种各样。”

“我刚刚的比方打得不好，你们的世界，有你们的规则。如果一定要比喻，”那人也想了一会，“拿神来比喻，大概会好一些。”

莫名苦笑：“神也是各种各样的。”

“但总有一个唯一的存在，能支撑起光的平衡。那应该是一个不可企及的存在。”

“也不一定呢，有可能他走在大街上，路人都不会多看一眼的。”

那人淡漠地扫了莫名一眼，流露出了轻微的难以置信：“不会吧。”

莫名笑笑：“我只是随便说说。和我说了这么多，一定很辛苦了，请回去休息吧。”

对面的人身体猛地一震。

莫名已经转身，往走廊的方向走去，一路缩着脖子，好像觉得夜晚很冷。

那人呆呆地站在原地，抬起一只手，用被绷带缠裹住的手指，按了按嘴唇。

他刚刚说的话，几乎比他之前说过的所有话加起来还要多，而他自己，直到莫名转身离去的那一刻，才反应过来。

第33章：前缘

“你去哪了。”

“上厕所。”反正也已经把他弄醒了，动作重一点也无所谓。莫名这样想着，很快脱下了最后一件衣服，钻进了风儿的被里。

“掉进去了么。”

莫名把手放到他鼻子边上：“没有，你闻闻看。”

风儿相当无语，抓住那只手，塞回到被子里。

“风儿，我睡不着。”

“那你要怎么样才能睡着？”

莫名把他搂过来，手指在他光滑的身体上移动：“风儿知道的。”

“……服了你。”风儿抱怨着坐了起来，“想怎么做？”

“风儿真好。”莫名笑了，手还是很不规矩，“不用起来，躺着就好。”

风儿只好又躺回去。

“没有不适应么，我还是有点不安呢。”

“你烦不烦？”风儿闭上了眼睛，“我还好吧，你不是也适应了么。”

莫名笑了笑，表示同意。

是不是太过自然，太过顺理成章了一点？仿佛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又好像是清楚地知道很久以后就会这样……只要能保持着身体的交缠，就会安心，就会愉快，什么都抛弃掉也无所谓，莫名奇妙地被吸引，明明对于其他人来说，彼此都没有什么吸引力……

“风儿？”

“……说。”

“舒服么？”

“……”

“你要告诉我呢，我真的不知道。”

“还好……做你的吧。”

喜欢对方，非常非常地喜欢对方，可是表达不出来，对方似乎也不知道……而且就算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该得到的，不是已经得到了么……

“风儿，我喜欢你。”

“说这个做什么……”艰难的，急促的呼吸，把声音变得微哑。

“没什么，只是想让你知道。”

激烈的事正好到此结束。

莫名没有起身，身下的人，也没有把他推开的意思。

“风儿，我还有很多事情想让你知道。”

“明天再说吧……”

莫名点点头，在他湿润的面颊上亲了一下。

风儿，我确实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但是它们太繁琐，我知道全说了，你一定会烦。

所以，我一个人知道就好了。

风儿，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是什么时候么？不是在人间村外的黄昏里，而是之前，在那个雨后的深夜，在阴冷的密林之中，我的灵魂，通过一个女孩的眼睛，看到了你。

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其实，是我的一部分。

那还是很久以前，我曾在一个荒村之中，以医生的身份为一个受诅咒的巫女接生，她在昏迷中哭喊着死去丈夫的名字，而那个女婴，生下来就已经是死胎。我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或许仅仅是不想听到那年轻母亲失望的痛哭……所以，我把自己的灵魂的一部分，注进了那孩子的身体。

我没想到她会一直顽强地活下来，而且，有了自己的意识，性格和价值判断。我一直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她长大。言是她生命里的第一个转折点，你是第二个，属于她自己的那部分意识迷恋着言，而属于我的灵魂，爱上了你。

命运充满了巧合，又或者，这世上根本没有巧合，一切都是注定的。

我该如何描述，每次看到你时的感受呢……无法用语言表述，只能去接近你，近到完全没有缝隙。

你的形态一直在改变，外化的性格也捉摸不定，一次次的晋阶毁掉了你的记忆，但是有些东西始终如一，那是一种让我无法自拔的感觉……在一片荒凉和寂灭里，苍白而顽强的生命，以平庸的姿态自顾自地生长，摒弃理性，回到最天真的本来，像一个孩子那样去爱……时常焦躁不安，却不任性，时常有嗜血的冲动，却不伤害那些你眼中的弱者，我知道你一直在以稀里糊涂的方式承受着体内的黑暗对你的折磨，表现出来的，却是云淡风轻。

风儿，我现在很害怕。我想，你也一定知道，你体内蕴藏的到底是什么，就像我明白自己的灵魂到底是什么一样……

“喂，”风儿打断莫名一个人的胡思乱想，嗓子还是哑的，“你睡了没有。”

莫名侧过身，却没有睁开眼睛：“没有。”

“帮我拿个主意吧。”风儿顿了顿，而后用商量明天中午吃什么的语气问，“我应不应该，接管这个世界呢？”

第34章：断裂

“风儿为什么要问我呢。”

“因为找不到别人可以问。”

“可是，我什么也不懂。”莫名搂住他，呼吸着有他体温的空气。

“那就凭直觉，”风儿调整了一下睡姿，让自己更舒服地躺在他怀里，“不都说女人的直觉很准吗。”

“怎么办，我现在没有当初的直觉了。”

“无所谓，你随便说就好。”

莫名想了一下，给出了一个答案：“应该。”

“好吧，听你的。”

世界的命运，有时候就是被类似儿戏的情节所决定的。

……

“哇，被类似儿戏的情节决定了……也就是说，故事里的风儿，最后接管了魔的世界吗？”

“嗯。”他立刻点头，表示充分赞同。

“喂！讲故事的，你不要总是跳过关键的部分呀。”

“就是，他是怎么得到魔界的，莫名帮他了吗，还有，神和魔为什么会打起来？他们不是已经成为恋人了吗？”

他苦笑，从斗篷里伸出手，先挠了挠自己的头，又摸了摸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孩子的脑袋：“有道理，我自己都乱了。不过别急，我们慢慢来解释，呵呵。首先是，风儿接管了那个世界，在很短的时间里。”

“有多短？”

“这个我是不知道的，我想我的先人也是不知道的，在亿万年的历史当中，每个人都是过客，他们也一样。之后，历史就发生了断裂。”

“断裂？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没有文字记载，没有人记得，仅仅是发生过了。我们所把握的，只有支离破碎的线索。神与魔之战，并不出于他们的本意。”

“不懂了……好深奥！”

“在每个时代，每个空间里，光与暗的量都是不同的，但是它们要在整体的总量上保持平衡，这是世界的法则。当一方明显表现出弱势的时候，另一方，有帮助它恢复强盛的义务。”

“哦！所以你才在最开始的时候，说神和魔是很好的朋友？”

“呵呵，对。风儿统一后暗世的能量，远远逊于神界，光与暗失去了平衡。神经过判断，决定要为魔界换一位君主。”

“咦，你自相矛盾了！你刚才还讲到，莫名帮助风儿掌握了那个世界……”

“莫名不是神。”

“哈？”

“同样的，风儿也不是魔。他们只是某种意志的载体，而不是意志本身。千年前的那场神魔之战中，他们两人没有参战。参战的，是神界十二祭司，魔界座下的上阶位者，以及两界的全部战斗力和上、中、下域的军事力量。战局发生扭转性的关键点在于，被囚禁于神界高塔中的人，挖出了自己的眼睛。”

孩子们听得睁大了眼睛，忘记了发问。

“那一天，就是神的陨落日。陨落的神，在天与冥海之间，造就了一个边缘的空间。世界从此，进入了千年的沉睡期。”

“等一下！”终于有人忍不住了，“莫名为什么要挖自己的眼睛？想着都痛！”

讲故事的人笑笑：“是啊，为什么呢。”

……

莫名醒来的时候，黑礼帽已经不在身边了。

他还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是几乎被自己忘却干净的千年因果。神界的光消失殆尽，周围是一片黑暗，身体不再像千年以前那样，是一件笨重而不称手的工具，而是变成了真正的血肉之躯——在漫长的一千年里，灵与肉结合的程度超越了真正的人类，莫名变成了人。

这是时间本身造就的神迹。

“全都想起来了么？”

莫名这才意识到身边有人。这个人的声音也是自己所熟悉的，无论是千年以前，还是千年以后。当年酒店里的少年，居然至今还保持着少年的模样。

展晴。

莫名微笑，但依旧赖在地上不肯起身：“差不多都想起来了。”

展晴眨动着好奇的，灵动的眼睛：“那么，想起你把眼睛藏到哪里了？”

莫名苦笑：“这个还没有。”

“那可不行呢，”展晴的眼睛变成两弯月牙，语气一点也不着急，“反正也没有什么事，我们来一起慢慢地想。”

“这样很好。”莫名似乎也很有兴致。

“从哪里开始回忆呢，”展晴趴到了莫名旁边，手托着下巴，“我所知道的很有限呢，不过你要是想听的话，我还可以给你讲讲，那个叫言的祭司，是怎样死在我手上的。”

第35章：光之二分

“那一定很精彩，”莫名笑笑，“只是，我听了会很难过。”

展晴也笑了：“我怎么没看出来？”

“大概是因为我不太擅长表达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