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一直进行到半夜。

最后，车来了，骆驼也来了，人们便都沉默了，自动退到了两侧去。

是一辆薄薄的厢车，车身几乎是透明的，因为四维都是用白纱做成。车身很高，是用骆驼来拉的，车辕上也用层层白纱裹好，整辆车，就像幽灵的婚车。

祭司亲自扶着女孩的胳膊，把她送进了车里。

人们又开始唱了。

车后，有两匹身材矮小些的骆驼，每匹骆驼上都坐着一位白衣女子，也像那女孩一样，全身裹着厚厚的白纱。她们是女孩的家里人，姐姐或者是嫂子，要一路随行，把女孩送到目的地，然后才能回来。在她们身后，是一个小规模的驼队，都是男人，裹着祭司的黑袍，任务是护送她们穿越一小段沙漠，直到国都猫日泽。

这个队伍，披着夜色和星光，在一片歌声中出发了。

人们一直在后面慢慢跟随，直到整个队伍出了城去，再慢慢消失在夜色中闪烁着银光的沙漠里。

沙海中的夜，比想象中的要凉。

单薄的厢车此时却显得厚实，那层层的白纱像厚厚的烟瘴，将整个车包得严严实实，随行的人休想透过纱看到里面去。

而且车里面的温度，也要比外面高一点。

所谓的女孩这时已经摘掉了自己的面纱，躺在车里软而白的柔纱里，静静休息。

他睡得很安稳，就好像身边有人保护似的。

事实上，他的身边就是有人保护。

一个白衣人。

单薄的，全身穿着和他一样材质衣料的白衣人。如果没有看到他的话很难想象，他是怎么事先就藏在这个厢车里的，但如果看了他一眼，就会明白，这样的装扮，这样的身材，实在很适合躲在这样一个地方，就好像这里是特意为他躲藏而设计的一样。

不过风儿看上去有点不耐烦。

一方面是由于这个送行仪式进行的时间太久，自己已经潜伏得全身酸痛，另一方面是因为，好不容易身边有一个人，这个人还无法和自己交流。

于是风儿只好咬了咬嘴唇，继续保持着警戒的姿势，坐好，以防止有人忽然掀开帘子。

似乎已经睡着的美少年忽然睁开了眼，看了看他。

风儿故意把头侧到一边去。

出乎意料地，那少年拉了拉他的袖子。

风儿只好又把头转回来，看着他。

那少年在笑。

风儿也只好笑笑。

少年又向后指了指。

风儿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自己却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的脸红了。

如果是你，看到你的爱人穿着不符合他性别的奇装异服，还悠然自在地在你身后走，你的脸也会红的。

隔着很多层白色纱帐，还是能看到身后骑着骆驼的那两位白衣女子。

其中的一位身材颀长，似乎比一般女子要高上很多，头上也是蒙了厚厚的头巾，脸上有面纱，但一举一动中，还是透出柔美的气质来，让人不禁对面纱下面的脸浮想联翩。

风儿狠狠地咬了咬嘴唇。

莫名！你扮成女人很高兴是不是？！

美少年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风儿只好强迫自己不再去看他。

可是……说心里话，莫名扮成女子以后，有了一种别样的气质。

介于柔美和妩媚之间的气质。

莫名要真的是女人，就好了。

心里这样想着，却忽然把自己吓了一跳。

我在想什么啊……

美少年又拉了拉他的衣袖，这一次，显得更亲熟了些。

风儿有点不明白他的意思。

看上去，好像是让我和他一起躺着？风儿又向外看了一眼，整个队伍还在不紧不慢地行进着，看来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于是他在那少年的身边躺了下来。

少年拍了拍头下面的枕头，又做了个闭上眼睛的动作，似乎在问，你想睡觉么？

风儿摇头。

结果下一个瞬间，少年的身体，忽然靠了上来。

第10章：夜袭

风儿本能地想要躲开，可是车里狭小的空间，不允许他躲开。

一个热乎乎的身体，就这样压到了自己身上来。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少年，好像每当和自己独处的时候，就会变得有点不一样。

风儿还没来得及想更多，那滚烫的身体，就开始在自己身上不安地摩挲起来，就好像在他的身体里藏着躁动不安的魔物，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使它平静下来。

可是这么一来，风儿就没法平静了。

挣扎与反挣扎。

身下柔软的白色轻纱，因两人略嫌剧烈的动作而不停震颤……最后弄得车的四帏和整个车身都摇晃起来。

风儿忍无可忍了。

手，恶狠狠地扣住了少年的手腕，然后尽量小幅度地把他按倒在车里，再用自己的膝盖抵住他的下巴，就这么僵持了好一会。

车身又平稳下来，透过薄而浓郁的白色“浓雾”向外看，能看到一个幽凉的，寂寞的夜。

沙海之夜。

身后的不远处，传来清脆的驼铃声，似乎在报着平安。

少年大睁着眼睛，粗重地喘了好久，才终于平静下来。

风儿将膝盖撤了下来，又过了一会，把手也松开了。

似乎没事了。

少年的眼睛里，掠过了一丝羞愧和惊愕的神色，继而，恢复了原有的倔强与桀骜。

沉默。

其实本来就是沉默的，因为两人一句话都不敢说，而且说了也白说。可现在的沉默，显得有点尴尬了。

少年仍保持着躺下的姿势，只是改为了侧卧，把自己的身体转到了一边去。

风儿只好在车里呆呆地坐着。

车依旧在平稳地向前行驶。

可能是太平静了吧，平静了太久，人就不免要犯困。

驼铃声渐渐遥远，车的摇晃，也渐渐变为了某种有节奏的催眠动作……风儿居然很意外地想睡了。

终于困了……可现在，真不是一个该困的时候。风儿咬了咬自己的唇，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可是……

可是，好想睡啊……

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

一种声音。

似乎很远，又好像就在耳边。像某种笛音？嗯，好像是的……自己和莫名一起听到过的，在市中心表演杂耍的驯蛇人的笛音……

驯蛇人？！

风儿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可是身体，已经动不了了。

该死！居然中了这么下作的埋伏！

风儿的背后渗出冷汗里，仔细回想着刚才的一切细节，心里暗骂自己太大意了。

一个多小时以前，就在那少年和自己纠缠的时候，其实已经很不对劲了。

车身摇晃的那么剧烈，莫名怎么可能看不到？少年的嫂子，怎么可能看不到？如果看到了，怎么会不停下车来问？如果说，他们是因为事先与我们串通好了，也知道我早就在车里，还说得过去，可那些祭司并不知道！他们也不会想着过来看看？！

而且，驼铃声。

见鬼……我早该想到，出发的时候，骆驼身上，并没有铃。

也就是说，刚才听到的，也不是什么驼铃，而是某种“术”的伴音。

他们的手段，也不过是人类的催眠术配上一点让身体麻醉的药而已。

可这一点，对于现在的风儿来讲，却是致命的。

因为自己现在的身体，是人类的。

莫名当然也不例外。

不能慌。风儿在心里说，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勉强抬起了下巴，看看自己身边的人。

果然，已经沉沉地睡去了。

那么，外面呢？

夜风，送来了阵阵的凉，那是属于沙漠的凉。与凉一起钻进来的，还有一种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香。

不是花香，更不是女子的体香，而是一种，近似于药材的奇异香味……风儿猜到，这应该就是那种让人的身体失去知觉的东西。

车队已经彻底停了下来。

好家伙，风儿心想，居然连骆驼都动不了了。

怎么办？

再过一会，夜袭的人就会掀开车的帘子了。

变成夜晚的形态，干脆把他们解决掉？不妥。因为那势必连自己和莫名都会暴露，那么莫名的整个计划，就全部泡汤了。

可是不变的话……难道以人类不能动的身体，任人宰割？

风儿终于决定了。

其实，还有第三个方案。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紫色光圈开始环绕自己的身体，支楞着的、粗硬的黑发，开始变长，变柔软……

整个过程完成以后，那些人，那些偷袭他们的人，还没有来掀开帘子。

风儿的身体已经能动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钻进了少年身后层层叠叠的白色纱帐里。

这也是他一开始隐蔽的地方。

这就是第三种方案。

本想趁着那些人对少年下手的时候，看看他们的真面目，可惜自己的这个打算落空了。

笛音又起，继而车队重新开始前进了。

风儿吃了一惊。

驯音之术。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驯音之术，即用声音，操控自己想控制的动物或者人，使他们按照自己的指示行动。

现在，骆驼僵硬的脚步声，正在证明自己的猜测。

外面，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莫名怎么样了？

风儿的心乱极了。

可是现在，只能静观其变。

暗夜里，车队按照原有的轨迹，向着目的地，平稳地行进着。

第11章：色相之用

日上中天。

居然已经……到了中午了。

风儿艰难地动了动已经酸麻的脖子，再一次透过白纱帐往外看。

黄尘滚滚。身后的骆驼每踏下一步去，就要顿起相应的尘埃。沙漠到了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头顶上那个发光的东西投下大量的白色刺芒，扎进黄澄澄的沙子里，让沙子也变得扎脚。模模糊糊地可以看到，自己身后那两匹骆驼上的人还是好好的，只是动作僵硬了些，估计是被驯音之术制住了。

风儿都怀疑少年的嫂子是否已经因中暑而昏了过去，现在之所以还坐在骆驼背上，是因为身体被操纵了。

实在是太热了。

风儿又扭过脖子，看了看车里的少年。

还好，只是昏睡过去了。面纱虽被摘掉，但只露出了一半的脸和安恬的睡颜正好藏起了他与生俱来的英气，就算有人靠近去看，也未必就能看出他是个男人。

车队还在行进中。

按原有的计划，车队应该是在今天下午，就能到达沙之国的首都猫日泽了。

可是看现在的架势，最终到达哪里还不一定。

整个车队，都已经被身份不明的夜袭者控制了。而最有趣的是，从车队的外表看，根本就看不出这一点。

风儿相信，车队里原来有多少匹骆驼，现在一定还有多少匹骆驼。

变的只是骆驼上坐的人。

确切地说，是那些身穿黑衣的祭司们。现在，已经不知道那群祭司里还有多少是原来的人，有多少是后来顶替的。

最极端的一种状况是，昨晚来的一伙人，把原来的祭祀全部解决掉了，然后把所有人都换成了他们自己人。

沙漠从来不拒绝尸体。

天然的犯罪场所。

另一种极端的情况是，对方只有一个人。一个人，就足以使用驯音之术和迷香，把整个驼队都放倒了。而且，人越少，在前期的埋伏中就显得越有利。

也不知这些人到底想做什么。风儿这样想着，嘴角却不自觉地向上扬了扬。

好像，越来越有意思了。

驼队，在沙漠中，平稳地行进着。

下午。

就在风儿的耐性即将到达极限的时候，在视线的正前方，出现了某种东西。

那是某座城市，在沙海中，模糊的轮廓。

当然了，也有可能是海市蜃楼。

但现在看上去，应该不是。

猫日泽。沙之国的首都，猫日泽。

如果风儿现在能够悠闲自得地走在进城的大路上，或者像莫名一样在骆驼上坐着，或者至少不是以一个别扭的姿态缩在车里，再或者至少至少车的帏帐能够再薄那么一点点……他都会很高兴的。

因为那样，就不会错过这样瑰奇、壮阔的胜景了。

从白色的云雾里往外看，一切都是金灿灿的，巨大的！当他们从敞开的城门进入城中的时候，风儿甚至能感觉到，大门从太阳那里折射出来的灿烂光华，已经透过了车帏，把自己都镀成金的了。

车队，现在正稳稳当当地行走在大路上。

就这样走了很久。

也不知这个城市到底有多大……总之风儿的感觉是，道很宽、日光很足、人很多。

最后的一项不是因为看到了什么，而是因为，听到了什么。

他听到的不是类似于市场般喧闹的人声，也不是年轻男女或是孩子的嬉笑、歌声，而是一种奇异的、肃穆的声音。

钟声。

对了，又是钟声。和之前在小城中听到的钟声应该属于同一种，可是，说不出的肃穆、庄严、神圣！好像是从天空的最深处传来的，又像是藏身于阳光之中，随着阳光进入每一粒砂，而升腾到空气中的！

继而，另一种声音出现了。

低沉的，和缓的，无处不在的……风儿一瞬间以为那是大地的呢喃，可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这是人们祈祷的声音。

成千上万的人们，在听到了钟声以后，小声的，虔诚的祈祷。

这个城市的规模，委实不可思议。

驼队依旧在前行，可是感觉上，并不是在向着城中心进发，而是一直在城市的外沿行走。因为远离了人声，又能感觉到是一直在城里。

就这样，快到日落的时候，驼队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经过了一天一夜的跋涉。

风儿舔了舔自己焦渴的嘴唇，有些担心地往莫名骑的那匹骆驼上看去。

骆驼上的“女子”长袍轻敛，姿态从容，似乎没有一点不适。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身边那匹骆驼上的人，摇摇欲坠，看样子已经不行了。

风儿略略地放了心，同时又暗骂这群人毫无人性。

结果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出乎了风儿的预料。

也不知是从哪里涌出来了一些白白的云朵——穿着白色纱袍的女子们，把车子团团围住，然后，为首的一个女子牵起了拉车的骆驼，似乎要把这厢车单独拉进去。

而莫名一行人，就被晾在了外面。

风儿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又要和莫名分头行动了！而且，是在这种莫名奇妙的情况下！

心跳开始不自觉的加速了，一方面是由于焦虑，另一方面，也是由于紧张。

真的紧张，因为不知道一会要面对的是怎么一种状况。

看上去，这些都是没有异能的人类女子，可是从装束和气质上来看，又不是寻常的百姓家的女孩儿。

她们应该是巫女，看守神庙、掌管祭祀的巫女。

不知为什么，风儿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小可圆乎乎的形象，然后立刻叹了口气。

真是天差地别。

可是已经来不及想更多了，因为，车已经被拉进了这个建筑的内部，终于停了下来。

风儿已经没有办法再躲了。

如果说在夜色中，还能勉强躲在帏帐里，不被粗心的男人们发现，那么，现在怎么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继续不被这些心细如丝的巫女们发现呢……

干脆出来好了！

风儿从帏帐里闪身而出的一瞬，一只白生生的小手，就掀开了帘子。

时间几乎静止。

风儿以为，那女孩肯定要叫出来了……心里暗暗叫苦，做好了把她们全部弄昏的准备。

可是女孩没有。

她晶莹的，黑葡萄一般的眼睛里，映出了风儿绝美的轮廓。

居然已经看呆了。

第12章：动摇

风儿一时也有些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