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边移动身子边保持着合适的距离,江彬前后跳跃着努力回忆从前实战的感觉。何鉴比他高出半个头,手长脚长的韧带又好,江彬必须以足够快的速度放低重心压进何鉴的中线才能获得进攻的机会。
江彬如此想着便一鼓作气地连续几个进步冲了进去,可奇怪的是以何鉴平日的彪悍程度绝对不会允许他人拉近到如此距离还不出手的。
江彬想着或许是何鉴今天不在状态便也毫不客气地前手一拳。他原以为何鉴必定会挡,所以用了十足的力气。直到那一拳切切实实地落在何鉴的腰腹以至于何鉴本能地闷哼一声时,江彬才惊觉何鉴的意图。
江彬猛地收回手,看着下意识捂着腰腹却又迅速松开,重新拿起实战架势等着他再度进攻的何鉴,忽然觉着无比的愤怒。他退开些,遂又一个前回踢加两个进步逆击。何鉴只是一开始挡了一下他的踢击,后头那两拳又是照单全收。
下头的学弟只以为是江彬实力不凡,纷纷鼓起掌来,只有江彬明白何鉴压根是故意让他,这一回合收手后,看了同样感觉出何鉴没有认真的齐陆一眼,便愤愤脱下护裆和头盔提了包往外走去。
刚走到楼梯转角处就被追上来的何鉴给拉住了,江彬回过头对上他的眼:
“你当初和我说,无论场下如何,场上都该拿出实力全力以赴……”这是尊重对手,也是尊重自己。当时江彬听得热血沸腾小鸡啄米,也愈加崇拜起何鉴来。而如今,何鉴的所作所为等同于亲手毁了他在江彬心目中作为一个师兄的残存的那点好感,他的行为让江彬觉着自己当年真的是瞎了硬化氪金狗眼才会对这样无下限的男人如痴如醉。
“我欠你许多。”何鉴这样的解释无异于火上浇油。
先不论何鉴欠他什么,但只用这样的方式自以为是地偿还就让江彬打心底里厌恶,江彬瞥了眼何鉴腰间绣着名字的黑带一字一顿道:
“你不配。”
何鉴却似毫不在意江彬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回应,只拽着江彬继续道:
“那人是你上司?”
江彬对于这样转换迅速的话题已经无法冷静思考了,他只想快些摆脱这样的处境:
“他是谁与你无关。”
从何鉴坦然地告知江彬他远渡重洋的决定那天起,便已经没有资格再来过问江彬的生活。江彬从不知道,何鉴还有这么恬不知耻的一面。
“那我送你回去?”何鉴似乎很善于用这种跳跃性的思维一笔带过两人之间的冲突,江彬却不愿再与他有任何牵扯。
“我自己有腿。”江彬说罢抬头对上何鉴的目光。
在过去两人的相处中,江彬几乎没敢这样理直气壮地正视过何鉴,他甚至觉着这是一种亵渎。在前段时间翻出的一些大学时代的相片中,偶然入镜的江彬也是用那种卑微怯懦的眼神偷瞥着阳光下笑得从容的何鉴的。那时的江彬总怕自己的感情会带给何鉴困扰,惹何鉴厌烦,故而只敢小心翼翼地躲在暗处守望。然而他等来的,却是何鉴对感情的游离以及不屑一顾。
何鉴在江彬毫不退缩的目光中第一次有了一种无法掌控的挫败感,直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江彬当真是与从前不同了。
若是换了从前,只消给那么一丁点儿暧昧的安抚,前一刻还愤愤不平的江彬便会立刻像被顺了毛的猫儿一般服服帖帖地蹭到他脚边安静地守着。
何鉴有时甚至故意让江彬误会他的滥情,随后施舍些小恩小惠享受被驯服的江彬用不理智的方式克服心中负面情绪后更为凸显的依恋。这种证明自己魅力的方式,要比引得那些女生为自己争风吃醋要有趣得多。何鉴甚至故意让别人注意到江彬对他的感情并装作些微苦恼的模样,被别人玩笑说“男女通杀”时心中也觉着由衷地满足。但他并未预料到,这种对于感情的挥霍将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江彬感觉到不知在想什么的何鉴握着他的手有一丝丝的松懈,连忙一使劲挣脱桎梏,却未料到回过神来的何鉴又在下一瞬紧紧捏住了他的手腕。
“去换衣服吧!”那温和的语气倒是与他手上力道所传达的意思截然相反。
江彬知道自己逃不过,唯有泄了气道:
“你先放开。”
何鉴料想江彬也不会当真穿着道服就往大街上跑便松了手,谁知江彬刚得了自由便一口气撒丫子死命往楼下奔。
何鉴刚要追就听了“噗通”一声,随即“咯噔”了好几下,何鉴心下一惊,忙顺着楼梯跑下去,就见了从楼梯下直接滚到楼下转角平台的蜷着身子表情狰狞的江彬。
方才因走得太急脚下一滑便摔成这样,江彬痛得脑中一片空白,被人一碰便是一颤。那只手先是缩了回去,随后又伸过来在江彬身上几处轻轻按压。
被按到脚踝时,江彬不禁吸了口凉气,睁开眼就对上何鉴一脸焦急的模样。
江彬愣了愣,他从未见过何鉴露出这样真实的神情,在他的印象中,何鉴的关心都只是一种交际的手段,他不曾真正在乎过什么人,因此他才可以在感情中洒脱地游刃有余。
身上的痛缓了些许,江彬想试着自己动动,却被何鉴按住,继而身子一轻,竟是被何鉴抱了起来。江彬刚想挣扎,就听何鉴轻声道:
“忍一忍,我送你去医院。”
那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让江彬一听便像打了鸡血似的声线仿佛病毒一般自耳畔扩散到全身,催眠得江彬说不出半句违拗的话来。待反应过来时已被何鉴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副驾驶座上扣上了安全带。
医院倒是不远,十分钟便到了,江彬坚持不要何鉴抱,被他搀扶着跳进了医院,群众见两个穿着道服疑似打架受伤的人以这种架势挪进来,纷纷识趣地让道。
何鉴似乎认识什么人,打了个电话号都没挂就见了位外科主任。主任这里按按那里捏捏把江彬疼得咬牙这才道让何鉴先陪着去拍几个片。
何鉴倒也不嫌烦,带着江彬打招呼插队,随后给江彬找了张病床躺着等片出来。江彬其实很想说他已经没那么疼了,只是似乎脚扭了而已,但见何鉴握着他的手一脸担忧的模样,又将话咽了回去。
等到片子出来,江彬左脚踝已有些肿了,主任对着光看了看道腰没什么,脚扭得也不严重,但需要静养几周,于是开了药又在何鉴的要求下大笔一挥给江彬开了病假单。
何鉴开车送江彬到他家楼下时,江彬道:
“你回去吧,我让毅荣下来接。”
何鉴不怎么情愿,但也知道不该逼得太紧,唯有退一步道:
“你打给他,我等你上去再走。”
江彬无法,唯有打给蒋毅荣。蒋毅荣一听江彬受了伤还被何鉴送了回来立刻嗷嗷叫着带着Jason杀到了楼下,见被扶下车的江彬那红肿的脚踝,立刻便冲上去剥开何鉴的手自己扶着江彬质问道:
“怎么弄成这样?”
何鉴看了眼江彬欲语还休,江彬于是道:
“上去再和你说。”
蒋毅荣鼻子里出气,对着何鉴一指:
“儿子!上!”
于是Jason“汪”了声撒丫子跑到何鉴宝马前轮处抬起一条腿做了个气味刺鼻的标记,随后趾高气昂地走到何鉴身旁,往他裤脚管上蹭了蹭湿润的菊花……
第十三章:同居
何鉴不喜欢动物,从前读大学时候看到那些个宿舍楼下的流浪猫他也是刻意躲开的,此时被Jason这么一蹭,历时脸色大变。懂得察言观色的Jason很是得意,卷着尾巴回到蒋毅荣和江彬身旁,护送着他心目中的猥琐爸和傲娇妈上了楼。
江彬被蒋毅荣扶坐到沙发上以后大致说了下经过,蒋毅荣一边心疼地给江彬端茶送水,一边将责任归结为何鉴的臭不要脸。江彬听他絮絮叨叨许久,忽而道:
“那瓶红酒你没喝吧?”他来时“陪嫁”了一瓶87年的上好红酒搁在这里镇宅的。
蒋毅荣一听便皱了眉:
“媳妇你想干嘛?”
“我不想欠他情。”江彬喝着热腾腾的菊花茶道。
蒋毅荣瞬间炸毛:
“他不死缠烂打你能摔成这样?送你去医院那是理所应当!”
江彬抱着杯子暖手:
“我只是不想再和他有所牵扯。”
蒋毅荣知道江彬不爱欠人情,想想与那混蛋撇清也好,便也没再说什么。
蒋毅荣浸着菜烧了饭,便替江彬整理东西,这才发现江彬的手机震个不停。
“你齐陆师兄打了你十几通电话。”蒋毅荣将手机递给江彬。
道场里为了不影响训练,手机都会调到震动,江彬接过了忙回了个给齐陆。
齐陆听说江彬从楼梯上摔下来甚为担心,同时也旁敲侧击地问他是否与何鉴有什么不快。江彬哼哼唧唧地就带过了,齐陆见他不说也没有为难,只嘱咐他在家好好养伤,说会抽空来看他。
江彬按下挂断键这才松了口气,所有与何鉴有关的人与事似乎都在考验他的定力。今日何鉴难得的温柔若放在过去定会让江彬受宠若惊,但放在今日便好似驴子跟前挂着的永远吃不到嘴的胡萝卜。
江彬虽然愚钝,但追了三年他也终于明白那些个美好的愿景不过是海市蜃楼而已,醒来才发现真身早埋在茫茫沙漠里被晒得奄奄一息。是蒋毅荣和师姐唐韵陪伴着他熬过最钻心的时刻,吊着的这最后一口气绝不是为了向曾经那样伤害他的何鉴再度倾吐矢志不渝。
踏上工作岗位后的江彬渐渐发现,除了何鉴以外他的生命中还有许多值得追求与坚守的,他的意识不该被何鉴占据了主导地位。
蒋毅荣端着青椒炒土豆从厨房出来的时候便见了江彬拿着手机发呆,于是直接将菜送到他眼皮底下顺便喂他两口,江彬被烫了一下舌头,但还是连连说好吃。蒋毅荣心花怒放,将菜搁到桌上便又奔到厨房去做别的。
吃完饭,蒋毅荣又给江彬上了药,江彬玩了会儿大家来找茬之类的小游戏便被蒋毅荣催着去睡觉。可是脚还痛得厉害,江彬哪里睡得着。拿着个手机卷着毯子@师姐“朱八八”:
“师姐我脚崴了可疼了!”
“朱八八”立刻回复:
“怎么弄得?严不严重?”
江彬心底里的委屈翻上来,大拇指按得飞快:
“何鉴和我打实战故意让我,我走他追,一不小心就从楼梯上摔下来了,现在还疼着,也不知道后天还能不能上班。”
片刻后“朱八八”回复:
“那就别去了,在家好好养伤。”
“那怎么行?”江彬想到这个就头疼:
“刘扒皮一定会扣我工资的!”
“不至于吧?你先和他说说。”
江彬于是跳到阳台上,鼓起勇气给刘建深打了个电话,说自己下楼时不小心把脚扭了,有病假单,询问是否能请假,刘建深竟是爽快地答应了。
江彬很有些意外,小心翼翼地问:
“那老板……我请假期间的工资……”
“照给。”刘建深的回答让江彬愣了半晌。江彬忽然生出一股歉疚,他当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其实刘建深人还是挺好的……
想想自己这伤虽未伤到筋骨,但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养好的,这样不劳而获很是过意不去,于是道:
“那我在家里做事吧?”
“不必。”刘建深道:
“你手头的活儿都交给苏麦黎。”
江彬一听苏麦黎的名字立刻炸毛,脚上的疼痛也顾不得了,坚决反对道:
“那不成,我是脚残又不是脑残!您说好交给我的……”
刘建深的语气仿佛体恤下属伤情因而觉着为难似的:
“还是身体要紧。”
江彬坚持道:
“不行的话我还是来上班吧!”最近蒋毅荣淘宝店生意不出,大不了自己那份客服工资不要了,奢侈一回打车上下班。
刘建深在彼端“深思熟虑”片刻,循循善诱道:
“不如这样吧,我有套房子离公司近,前段时间租房合约到期现在还空着,这几天你脚不方便可以和蒋毅荣一起住那儿,我早上过来接你去上班。”
江彬听了一愣,他和刘建深的关系有好到白住房子白搭车的地步吗?刘建深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白送的待遇会让敏感的江小朋友起疑心,于是又补充道:
“我本也想找个人替我看房子,毕竟还没找到合适的租客。并且你手上的工作也是搁置不得的,如果没意见的话,我明天过来接你们。”
江彬觉着这还说得过去,想了想道:
“我和毅荣商量商量,今晚给您答复。”
两人又聊了会儿便挂断了。江彬于是去找蒋毅荣,将刘建深的意思转达了一遍,蒋毅荣听了倒是很兴奋:
“成啊!我还没住过小洋房呢!”
于是江彬给刘建深回了个电话后便让蒋毅荣帮着他收拾东西。
这一晚江彬自然是没睡好,早上起来挂着俩黑眼圈,把难得早起的蒋毅荣心疼得。
蒋毅荣伺候好江彬吃完生煎和豆浆的时候,刘建深已经到楼下了。
江彬就带了一个行李箱和一堆卡,想想住个一周左右也差不多了。蒋毅荣却只带了一个环保袋,里头塞了几条可以两面穿的内裤。
上了车,蒋毅荣和Jason狗都激动得东嗅嗅西挠挠,被江彬一遍又一遍地制止。
刘建深买的是欧洲小洋房,在一个僻静的小区里,离公司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江彬一拐一拐地参观了一番,觉着这房型真不错,特别有人情味,且不失典雅。
蒋毅荣帮着江彬将东西收拾妥当,忽地一拍脑袋道:
“哎呀!我好像里面那扇门没锁,媳妇我回去看看!”
江彬唯有皱着眉答应,将刘建深给的钥匙交给她,心道蒋毅荣真是比他还马虎。
刘建深替江彬安顿好,又嘱咐他几句,便借口有事先走了。
江彬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发了会儿呆,随后带着Jason一跳一跳地又将几间房兜了遍。冰箱、电脑、洗衣机……这里的家电一应俱全,且木质地板被擦得光可鉴人的,都不像有人住过。
此外这里的主卧放着张超大的双人床,江彬和Jason一起扑上去滚了滚,软硬适中,床单上还有股阳光的气味……江彬趴着趴着竟是睡了过去,一觉起来,都已经中午了。江彬肚子饿得厉害,找了一圈没见到蒋毅荣,打他手机询问,蒋毅荣却道他还有些货没发,要等快递来取了再过来。
江彬无奈,唯有自给自足,幸好有带了些饼干过来,又在冰箱里找到刘建深留给他的牛奶对付了一顿。
下午江彬继续睡得昏天暗地,再次醒来时,发现房门关着,外头还有动静。江彬想该是蒋毅荣回来了,起身开了门,跳进厨房却见到个迥然不同的背影。
“醒了?”
江彬“啊”了声:
“老板你怎么在这儿?”并且还穿着老头衫悠然地炒着茄子?
“哦……家里水管漏了。”刘建深坦然地往锅里加了些蒜:
“卫生间在翻新,不方便,就先过来住几天。”
江彬继续宕机。
刘建深用锅铲铲起根茄子送到江彬鼻子底下:
“尝尝咸淡。”
江彬斗鸡眼地盯着锅铲看了许久都没有下口。
“不烫了。”刘建深又往江彬跟前送了送。
江彬骑虎难下,唯有张嘴尝了,味道竟然还不赖,于是江彬又想到另一个问题:
“老板,你会做菜……为什么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