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筑山吓了一大跳。他紧急的’吁——‘了一声,及时勒住了战马,烦躁的掀开头上顶着的两面军旗,扭头朝着后方一脸狰狞的望了过去。
夜色之中,他看到大军背后站着一位身披白色披风,看不清脸面的男人,那男人手上正执着一柄弓,目光悠远的看着自己。在那男人的身后一字排开的全是些身披白披风,浑身带着刚毅勇猛之气的男人们。
任何人只看一眼便知这些人不是普通人。燕筑山凝望着这些莫名出现的人,开口放声问道:“后方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手拿大弓的那人往旁边丢掉大弓,举起手来一挥手指头,就见他身后那些人突然亮起几面迎风猎猎的大旗来。
明黄的底色,上面绣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金龙,金龙爪下抓着颗龙珠,龙珠上面用金丝线绣着明晃晃的一个大字——’燕‘。燕筑山在火把的照耀下清楚地看清了那面旗帜时,身形突然左右摇晃了一下。
“是皇旗——还真是皇旗——”
皇上真的早就出宫了?那他这番拼命的打仗’逼宫‘逼得是谁地宫?先前他还死活不肯相信,如今自己亲眼见到了,才打从心眼儿生出一股寒意来。
原本还是厮杀连天的场面突然冷却下来。就见那些叛军们都盯着自己眼前出现的那几面皇旗,左右相看面面相觑了。
“父亲——真是皇旗——皇帝不在宫中,咱们这打的是什么仗?”燕筑山的大儿子哆哆嗦嗦的说着话儿,这会儿他们是感觉跟寒冷了。
燕筑山回头狠狠地瞪了自己儿子一眼。还不迟!只要杀了皇帝,他还有胜利的机会。如今皇旗就在眼前,那皇帝也在附近,杀了皇帝他还是能有时机篡夺这大好的江山。
他不声色的打量着这支队伍来,看来看去不过几百人,区区几百人也想阻止他燕筑山的大军,燕筑山这般自傲的想着,一挥手上的武器,“给我……杀!!!”
燕筑山的命令下达之后,却没有立即行动的,自军官到小兵个个都犹豫了起来。毕竟那是打着皇旗的队伍,是皇帝的权威。他们这些人何时敢在皇帝面前逞威风的。
就听着夜风中传来一声豪迈不羁的笑声。
燕筑山听着那笑声,便不由自主的捏进了拳头。
此时打从那一排站立着的兵勇身后走出两个身形端正威严的人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
燕筑山的小三角眼在看清那两人的面容时,突然整个瞪得比牛铃还要大。他抬起手来有些发颤的指向那两个,“你……你们……你们怎会在此?”他连声音都开始不停地颤抖了。
燕崇南“哈哈”笑了两声,“老贼!你当咱们父子三个是傻子么?这天下之事如何能瞒得过咱们父子的眼线?你那点小九九咱们看在眼底好久了,就等着你呢!”
燕筑山猛地摇头喊道:“不可能——老夫处事谨慎,一点破绽都露出,不可能——”
燕珑回却是轻轻的笑了笑,“皇叔——朕登基时朕的父皇,您的兄弟便曾告诫过朕要当心您!朕这十几年来可是从不敢忘父皇的教诲的,无论您是真忠诚也好,假中心也罢,您在朕的心中早就被’盖棺钉枪‘了。皇叔以为您韬光养晦几十年就能哄骗得了朕父子三代了么?更何况这天下是朕这一脉的天下,这天下发生的事只要朕心中有数又有何事能瞒得过朕的眼睛?您在您的封地做的那些举动早就有人同朕汇报过了。皇叔……您太高估自己了了……”
燕筑山的心头又是一阵刀绞一般的疼痛。这番疼痛比之前更是痛苦了好几倍,他感觉到有一股腥甜之气在自己的喉咙上下的滚动,突然之间他一阵反胃,腥气顺着胸口积聚的闷气一股脑儿喷射出去,顿时喷出漫天的血雨来。
“父亲——”
“爷爷——”
此车两旁,燕筑山的子孙同时上前扶住了一脸菜色,浑身乏力的燕筑山。
燕筑山剧烈的喘了好几口气,重重的敲击着自己痛的火烧火燎一般的心口。他抬眼看着远方的燕珑回和燕崇南,“你二人故意……故意离……离京……”
他似乎还是不肯相信自己从头到尾都是别人眼中的跳梁小丑,强撑着自己的气息追问着他不甘心的事情。
燕珑回微微一笑,“正是如此……”
燕筑山再次呕了一声,他忙用手堵住自己的嘴,硬生生的将那腥臭的一口血又咽回喉咙里。他大喘气了几下,“那、那、那皇帝呢?”
燕崇南似笑非笑的白了燕筑山一眼,“皇叔公——您以为呢?”他故意不正面回答,却是停顿了片刻之后再次开口道:“您以为只要能攻占皇宫,杀了皇兄便能登基为帝了!您的想法还真是蠢得可笑呢!以您的这种心计,就算让您踏入’朝阳殿‘您也没法子在那龙座上坐稳一日。论起计谋心机来,您却是连我皇兄的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呢!”
燕筑山一口气没提上来,燕筑山又要吐血。他的子孙们忙替他拍胸的拍胸,顺背的顺背。燕筑山眼看着他面前站着的燕珑回和燕崇南,突然觉得这两个人的身形晃来晃去,飘忽不定,连他们脸上的嘲讽他的笑脸都变得更加夸张飘渺起来。他颤颤巍巍的指着燕珑回和燕崇南,“你、你们……”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人便翻着白眼往后一扬,整个人倒在了战车之上。
手上的双戟’锵锵‘砸落在地上。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一切感到不知所措的那些叛军们还站在原地默默地望着燕筑山。
燕筑山就这般昏迷了片刻之后,突然睁起了眼睛一把抓住自己的大儿子的一只手臂,“儿……儿啊!咱、咱们还、还没输……打、打——”
燕筑山的大儿子哭丧着一张脸,握住了燕筑山的手,连声回道:“父亲——孩儿知晓,孩儿知晓——”
燕筑山无力的半眯着眼睛,“大军、大军没到……咱、咱们还有还有期望……先、先杀、杀……”
大儿子拍着自家父亲的胸口应道:“嗯——孩儿这就下令——”只见那大儿子学者父亲的模样站直了身体,高声喊道“儿郎们——今日不是敌死就是我亡——咱们这是在造反,没有退路,只能往前——听我号令,杀——”
燕珑回一听觉得这大儿子倒还能审时度势,说出些振奋人心的话来。果然,听了他的话后,那些原本迷茫的将士们纷纷回过神来。
他们已经是叛贼,今日若是不舍命拼到底的话,被皇上抓住了便是三连坐的罪行,且会死的很惨。与其那般不如孤注一掷,若是成功,除了能活命还有荣华富贵等着他们,岂不快哉!
只见那些叛军们纷纷挥舞着兵器跃跃欲试的指向了燕珑回和燕崇南所在的方向。
齐正和众位守城的士兵一见此情形高声呼喝着从宫门里全部杀了出来。原本与他们混战在一起的叛军们触不及防,只好被人驱逐着逼退了出来。
齐正带领着的一大堆人马攻出来之后,身后的宫门再次被人重重的关闭了。
齐正的目光穿过前方叛军一直瞄向身后岿然挺拔站立着的燕珑回。
燕珑回朝他微眯起眼睛,轻轻的点了点头以示鼓励。
如此一来,那些叛军们反倒被前后夹击在了战场中间。
燕筑山的大儿子面对此等进退两难的境地,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慌乱的瞥了一眼迷迷糊糊的燕筑山,发觉自己的父亲不能给他一丝建议。于是他决定遵从自己的心意,此时还是突出孤注一掷的拼杀一番,若是不妙也能冲出个出口往外跑。
“杀——”随着一声尖利的声音响起,在不断飘洒的大雪之中,三支队伍一起行动,很快的便在这宫前的大片空地之上打斗在一起。
叛军的人数众多却是敌不过野狼群般的’机锋营‘的气势。只一交手,那些身披白色披风的男人们便成了那些叛军们的一辈子来的噩梦。
白披风们一字排开,冲进战圈之内,横扫过去身后留下的全是叛军的尸首。
即便是十来个叛军围攻一个白披风,胜败也只是弹指之间的事。那些不知底细的白披风男人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报道气势连那些禁军们看的都汗毛倒竖。
叛军们几乎被这些人给吓得肝胆俱裂,在强大的恐惧和压力之下,他们竟然忘记自家人数占着绝对的优势,只顾着躲避那些白披风。
燕珑回和燕崇南没有加入战争之中,他们二人冷着眸子站在一旁观察着这场战争。他们看出了燕筑山的大儿子比他老子还不会带兵,一见自己占了下风,二话不说就是一个’逃‘字。
“父皇——看来不用精甲大军咱们也能消灭这帮叛军。”燕崇南颇为自信地说着。——
燕珑回目光深幽的望着混杂在大批士兵中间的那辆战车,“老贼时运不济战场上昏倒,若是他醒着定不会逃。说不定到时便是咱们陷入苦战了。”
说话的当头,就见那大队的叛军竟然横冲直撞的冲开了一条生路。载着燕筑山的那辆战车如同长了翅膀一般沿着那条生路仓皇的逃得远远的。尾随其后的那些将军士兵们也是丢盔弃甲抱头鼠窜。
齐正带着禁军们还要往前追,被燕珑回当场给叫住了。
齐正转身来到燕珑回的身边,恭敬地行礼道:“臣禁军统领齐正拜见太上皇、康王。”
“穷寇莫追……”燕珑回上前一步扶起了齐正的胳膊,“咱们算是占尽便宜了。”
齐正一抹面上的冰渣子冲着燕珑回有些傻气笑了笑。
燕珑回看了看天,方才还是棉絮一般飘洒的大雪此时已经是铺天盖地的往下倾倒了。这般恶劣的天气里仗是没法继续打了的。看来真是老天相助!如此一来只要能拖到明日,精甲大军一到这场’逼宫‘戏码也就算了结了。
“收兵歇息!”燕珑回顶起背后背着的遮风帽淡淡的吩咐了一句。齐正领命离开之后,燕珑回举目望向四周那白雪半覆盖的形形状状的尸身。方才那场激烈的战斗就这般被一场雪轻轻巧巧的遮掩住了。燕珑回心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可惜,雪这种东西尽管洁白无瑕却是遮挡不住人心底深处强烈的欲望。
燕筑山幽幽转转的醒过来时,两眼发花几乎要看不清四周的景象。他这两日来情绪大起大落,又经历了痛失儿子和孙女的苦痛,临头更被燕珑回和燕崇南重重一击,他的身子饶是如何坚不可摧也都支撑不住了。此刻他的心中也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自己身体自己是清楚的,怕是这回他这把老骨头要留在京城了。
他咳嗽了两声,喉咙又涌起一股子腥甜气息来。勉强咽下那口血气之后,他撑起身子抬起头来,定了定眼神看向四周,这才发觉自己是在一处简陋的民居之中。
屋外是呼啸而过的可怕的西北风。燕筑山听着如同鬼哭狼嚎的风声,不由的开口唤了一句:“有人吗?……”
第一百六十章
似乎是听到里面有动静,燕筑山的大儿子掀开内外室之间挡着的那张破旧帘子钻了进来。他一看到燕筑山竟然坐了起来,忙上前去扶住了燕筑山的后背,帮着燕筑山慢慢的靠在了床柱之上。
“父亲——”大儿子不断地伸手顺着燕筑山的胸口,“我叫人熬了药,您再吃一剂再睡吧!”
燕筑山花白的头发在光秃秃的脑门之上,神情一片萎靡病态。“儿啊!咱们这是在何处?”
“咱们逃出来了,现下还在城内!外面的雪已经下的一尺多厚了。”大儿子语气有些悲苦地说着。
燕筑山有气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战况如何?”
大儿子不忍在此时打击到燕筑山,便随口说道:“互有损伤!后来大雪下不停,儿子便自作主张先撤兵了。”
燕筑山虚弱的瞥了一眼自家埋着头的儿子,心中便有了数。“儿啊!……明日一早,便叫栋儿、梁儿他们速速出城吧!”
大儿子愣了一愣。他不傻,自然知道这是老爷子在为自家留后了,于是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爹……咱们不打了,连夜就走得远远的,不再回来!”
燕筑山艰难的摇了摇头,“我……我不甘愿哪!就、就算只有一次,我……我也要争一争!”
大儿子哭丧着一张脸,“爹……”其实他是想说他们已经输了的。只是话到嘴边却无法开口。
“老夫……盼、盼了一辈子……一切都策划的好好的……难道真、真的是命数的关系?”燕筑山老泪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大儿子默默的埋着头一声不吭的耸动着肩膀哭泣。
燕筑山的一只手轻飘飘的搭在了儿子的肩头上,“儿啊!……听为父的……为父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值得——为了皇位死……值——”他断断续续的说着自己心里话。
大儿子强忍住呼之欲出的哭声重重的点了点头。
燕筑山咬紧牙关硬灌下去几万药之后,他那心头灼烧一般的疼痛才一点点的平复下来。
这一夜便在无声无息中艰难的度过去了。这夜的冰冻比之前一晚有过之而无不及,到了清晨雪势稍稍停住时,便听着叛军军营里传出不少的大呼小叫声。原来昨夜太过寒冷,加之那些士兵们太过疲累,一睡下去有好些人都是没能睁开眼睛的。
参军们来报告这一消息时,燕筑山的病情似乎好了一些,他从床上站起身来,一边往身上套着盔甲,一边点了个头回道“知道了!死了的人先找出地方集中放着。吩咐火房,今早多烧些热汤!”
“主上!咱们随军粮草昨夜已经消耗差不多了,上燕的粮库又被烧了,已经没有多少粮食……”
燕筑山这才想到他的粮草没有了,刚想发怒,心口一阵发麻,他连忙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地吐了出来,“杀马,借粮!”
参军自然是懂得’杀马‘是如何一回事,倒是这个’借粮‘又该去何处’借‘?他倒是不甚清楚。
燕筑山闪着小眼睛瞥了一眼反应迟钝的参军,“这城里那么多百姓,要去何处’借‘?还需要老夫教你吗?”
参军这才明白了过来。他一面往后退着身子一面在心头想着,他们可是打着’正义‘的旗号来发动叛乱的,如今要去压榨普通百姓,不知会不会引起百姓的不满?不过就算会引起不满也无法了,当下只有填饱肚子才是要事。
一大清早,就听见城中四处的商铺、百姓家传来哄抢闹事的喧哗声。只见那些叛军们饿急眼了,砸开商铺大门,推倒前来阻拦的百姓,便招呼着同伴们抢夺人家的食物。
有那性子急的不肯退让的百姓,还有当场被叛军们使大刀砍翻在地的。
不到半个时辰,原本寂静无声的京城便炸开了锅。
燕珑回在得到这个消息时,只是微笑着垂下了眼睛,“自作孽不可活——”他低声说了这么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