鄞儿同夭红走在后面。此时放眼望去，帝京城内已经是万家灯火了。夜空中此起彼伏的全是炮竹焰火声，还有小儿嬉戏的声浪不断地乘风传来。这般热闹欢庆的时节里，他的心中却隐藏着浓重的心事似的，一扫方才陪着娃儿们的开心神情。

夭红转头看了看鄞儿，突然发觉鄞儿面容沉静似水，浑身带着一股子超越年龄的深沉。

“鄞儿？”夭红出声惊动了他。只见他瞥了一眼夭红轻轻一笑，像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一般，他淡淡地开了囗，“哥哥……团儿不会回来了……”

夭红心惊肉跳了一下，“……什么？”

“团儿不会回来了！”鄞儿望着夜空沉沉地说着。“他走了……死了！”

夭红瞬间瞪大了双眼，鼻翼震动，呼吸也跟不上节奏了。“鄞儿？你……你说的是真的？”

“我这次出去好不容易找到了那家商号，打听之后确定的，他们说的是得急症死的，没名没分没依靠就随便选了块地理了，我去扒了坑，在里面找到了这个！”鄞儿说着自手心滑出一枚小小的犬牙装饰物来，据说那是云团还没被卖之前他娘留给他的遗物，自家老狗的一只狗牙专门用来辟邪的。

夭红又怎么不认识云团这贴身之物。他大喘一囗气没能憋住，眼泪自眼眶哗啦啦往下掉，连忙用手捂上自己的嘴。

“哥哥！你先别告诉其他人。我还要去查查看，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若真是得急症死了也就罢了，若不是，我……我一定不会让他死得不明不白！”

夭红’鸣鸣‘低哭着点点头。想起打小云团就爱粘着他，无论他怎么冷着脸那孩子都是笑眯眯地靠上来亲热地唤他哥哥，他逃跑那阵子还害了他发了急热险些没烧成个傻瓜蛋子，如此这样那孩子病好之后还是跟从前一样喜欢他。

“哥哥，千万别让清哥哥知道。他已经很自责了！”鄞儿搂住了夭红的臂膀小声交待着。

夭红棒着脸艰难地点头答应。哭了一下他抬起脸来，“鄞儿，若是团儿有冤屈，咱们一定要替他作主啊！”

“放心吧哥哥！我会去查清楚的！没人能伤害我们兄弟，伤害了我们的人都要付出代价！”少年鄞儿的目光在夜色中褶褶发亮，此时他脸上的神情与平日的他根本截然不同。

素清在走廊那头探出头来轻声唤了两句，“哥哥？鄞儿？在说什么话呢？等你们开饭！”

鄞儿朝夭红使了个眼色，夭红忙抹了抹眼泪，装作无事地转了半个身。

“就来了——”鄞儿回应了一句。

素清笑眯眯地走上来，“鄞儿，方才小厮来说话，那几位大侠离开了。”

鄞儿也笑了笑，“那正好！早说过他们不会有耐心的！咱们可以不受惊扰地吃一顿团圆饭了。

素清见鄞儿如此就跟着打趣一句，”指不是他们在外面等着要抓你呢？“

鄞儿笑着跑过去做势要拧毒清的嘴。夭红站在他们身后，看着打打闹闹的他们心中就是放不开来。但鄞儿说得对，他不能让素清看出什么来。他们五人的命运并不能全部怪责到素清的身上，素清也是无辜的。他强打起精神来让自己坚强一些。经过了这么多的风雨之后他学到最多的就是坚强。

上得堂上之后，便见堂屋灯火通明，一只巨丸的圆桌摆在堂屋正中央，所有的人都坐好了，只等夭红、素清、鄞儿三个落座。大圆桌上摆满了各式珍馐佳肴，小娃娃们早就看着那些吃的不断地吞口水了。

燕珑回一眼便看出夭红脸上有哭过的痕迹。于是他招呼夭红坐到他身边来，夭红坐下之后，燕珑回靠过去拉住了他的一只手，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默默地支持着他。

众人坐定了。小厮们抬出一挂老长老长的炮仗来，跑到了院子中央。小娃儿们又兴致十足地跟在后头站在廊上等着看放炮仗。

小厮用火折子一点引信之后快速跑开，’噼里啪啦‘阵天的响声传达到了半空中。合着炮仗声，小娃儿们大呼小叫地叫着’过年啦——”

那挂长长的炮仗足足放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小厮们哄着小娃儿们回去入座，这一年的团年饭便在源源不断的响声中热气腾腾地开始了。

黄妈妈坐次首座，高举酒杯叹了一声道，“今年我盼回来了四个儿子，明年争取五个都回到我身边！”

夭红一听这话就想哭，鄞儿忙跟着附和一句，“闲话少说，咱们先干一杯！！”

大人们举起酒杯来饮下一杯。夭红借着酒杯掩去了眼角的一滴泪。在场的除了燕家三个和鄞儿，没人发觉到夭红此时的不对。

一顿团年饭在黄妈妈的劝酒之下吃的是风风火火热热闹闹。稍后连这院子里帮忙的小厮们也在厅上另开了一桌，更使得整间堂上热闹非凡。

夭红为了忘却心中的哀伤之事，不停地给自己灌酒，将自己灌得醉醺醺。燕珑回在一旁拼命地制止他，他还是不停手。

姓燕的三个已经看出夭红这是心中有事了。燕崇北向燕珑回使了个眼色，燕珑回打从席上站了起来，搂住夭红半软的身子先告了个辞，扶着夭红慢慢走向后进厢房去歇息。

夭红不断地挣着身子摆着手臂要躲开燕珑回的束缚，囗中不停地囔囔着：“我没醉……别拉我！！！……”

燕珑回好声好气地劝慰他，在离了正堂无人看见之后便一把将他杠起来紧紧箍住往屋里走。

夭红半醉半醒，胃里本就难受，一被颠簸用灌了几囗风之后，就有想要呕吐的趋势。他拍了拍燕珑回的肩，不断地呕着。燕珑回抱着他蹲在花园旁边，替他拍了拍背部，让他好生吐出来。

夭红连连吐了好些酒水，冷风一吹人又清醒了不少。他往后仰着身子靠在了燕珑回的肩头之上，望着头顶上清凉的月色，眼角不停地往下流着眼泪。

“红儿？！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燕珑回借着微弱的灯笼光芒看清他在哭泣，忙急着问。

夭红转头张开双臂挂住了燕珑回的脖子，原本抑制住的哀伤此时爆发了出来，他低低地啜泣着，一面哭一面说了方才鄞儿告知他的事。

燕琬回紧紧地抱着他，不断地抚摸他的长发安慰他。

夭红想起可怜的云团不知魂归何处心中的哀伤便源源不绝地发酵着。

燕珑回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此时只有让他哭出来才是舒缓之道了。毕竟这是每个人的命数，虽然大家都不甚愿意接受事实，但事实就这样发生了。

夭红哭了一阵，抹了抹眼泪抬头看着燕珑回，“团儿太可怜了，我想亲自去一趟将他的遗骨接回帝京来葬在后山半山坡上，也好过他的魂魄不知归路。”

燕珑回点点头，“自然依你！本就说好了年后带着你同凤菲四处走走看看，咱们去寻到云团之后朕就派人送他的灵枢回来，你放心吧！”

夭红抹了抹红红的眼角，“那咱们何时动身？”

燕珑回听他那囗气是迫不及待了，想了想便答道，“你想何时都可以。你不是说了要同潋滟公子一同走的么？他们预计初四动身，咱们也定了那日如何？”

夭红此时方觉得心中安定了下来。他看了看什么都依自己的燕珑回柔顺地点了点头。在这种心绪悲凉哀痛的时刻，能有一个同自己分担又能替自己出主意的人真是能稳定人心。他想着自己经历的这一切，到如今能有这样一种结局，那坎坷崎岖的过程已经变得不重要了。

第一百八十章

除夕之夜在万千种情绪中慢慢地过去了。这个夜晚有诸多人欢笑，也有少数人在忧愁，更有几个是不甘不愿却又无可奈何到极点的。

初一一大早，鄞儿悄悄在桌上放了封书信和若干许给娃儿们的礼物便不辞而别了。他以为那些男人们已经死了心，便没有躲藏大咧咧地出了门，悠然自得地晃荡在街上，他不知道四周有八双十六只红通通的眼球正又爱又恨地盯着他。

他在街上雇好了辆驴拉的板车儿，买了好大包零嘴躺在车上，一边吃着小零嘴一边翘着腿看着天，身子随着驴车的巅簸摇来晃去。

牢牢盯着他的那帮人暗中跟在了后头。一直到车子出了北城门一路往官道上走，那几个男人终于等不急了，运起身形飞快他自四面八方飞奔过去，拦住了那辆驴车。

赶车的老叟吓了一跳，自车上滑溜下来，战战兢兢地注视着四周的这些大侠们。

韩洋定晴一看驴车车板上，不知何时竟然空无一人了。他和其他几个男人均是大吃一惊。鄞儿竟然能在他们这么多双眼睛的监视下再一次溜了。

“跑吧！别叫我们追上你，鄞儿！”韩洋握紧拳头朝着四周的一片密林高声呼喊着。殊不知这一别又引出了许多别样的崎岖事来。那些又都是另外的一个故事了。

夭红除夕夜被那三个男人捧在心上安慰了大半宿心情早就平复了下来。初一一大早他看到鄞儿离别之后，也忍不住想要快些出发，当即便同潋滟商量了收拾行李之物。素清听闻他们要一同出行，心血来潮也要同走，哪知话音刚落没多人就听到了小傀咋咋呼呼的声音自外面院中传了过来。

素清听到小傀的声音忙从屋中赶了出去定睛一看，院子当中站着一个高瘦佝偻的男人，那男人浑身披着灰布大披风，整张脸都隐藏在大披风的后头。此时他一手提着小傀一手在小傀的身上搜索着什么东西。小傀‘鸣啦啦’大呼小叫地在半空中弹动四肢。

素清看清那人是谁之后脸色惶恐了起来。他跑下台阶冲过去拉住那人的胳膊，皱着眉头冲那人摇摇头。那人停下动作来狠狠地瞪了素清一眼，将他轻轻一推推倒在地。96城，堡

小傀一见素清被人欺负了，气得小脸全都挤成一团。他停下了乱踢乱踹的动作，手上快速地捏了个指诀，只听当空‘噗’的一声突然变出来一个身形高大，浑身绛紫，面容可怕的‘人’出来。

原本站在一旁观战的大人毛头们被变戏法般的功夫给吓了一跳，纷纷缩了缩身子。亥　脸色一变，伸手挡在了潋滟身前，同时回头招呼道，“快退回去躲起来，那是上古僵尸！”

一听这‘僵尸’二字，其他人均是惊讶又茫然，等到看到院中突然出现的高大人形直着双臂，伸长指甲去戳那灰衣人时，观看的人才发出了惊恐的声音，往后面退了下去。

那灰衣人提着小傀躲开了紫面僵尸的攻击，他好似也发怒了，自蒙着的布底下嘶吼一声，手上一挥，只听平地一声雷响，烟雾过后又露出另一具身形高大，面容发红的僵尸来。

这一下一旁躲着的人算是炸开锅了。小毛头们要叫着躲在大人的身后，一面怕着一面又忍不住好奇溜了一只眼珠往外看。

素清在院中看到这事情越发不可收拾了。他大喝一声，“住手——”紧接着挡在了那两个呲牙咧嘴正要互相掐架的僵尸中间。一红一些四只僵尸爪子贴着素清的脖子直直地定住了。

灰衣人将小傀放在了地上，小傀紧张地往素清身边跑。但那两只僵尸的身子将素清包在了中央，素清也是瞪大了眼珠子根本不敢动弹。

小傀拉着素清的一边袍角儿可怜巴巴地抬起头。他怕素清生气正想学了正常孩子那样讨得原谅呢。

素清僵着脸皮扯了扯嘴角，“小傀……你，你快把他们召回去！吓、吓着别人了！”

小傀发出了‘鸣鸣’的声音乖巧地点了下头。随意跺了两下脚那只紫面僵便在一阵烟雾之中消散不见了。他唤走了紫面僵之后又挥着手脚指着灰衣人激动地咆哮了几声，声大如雷。

那灰衣人不甘不愿地叽咕一句，随手一挥，红面僵也应声不见了。

素清直到感觉自己脖子旁没有僵尸的爪子横着时才长吐了一囗气。他走向灰衣人，“蛊王！您怎么来了？”

原来那灰衣人正是‘万毒蛊王’。他此行前来是为了找小傀和素清的。只是他心中是这样想的嘴上却说的是另外一番话，“你们俩个好大胆子，趁我入山竟然偷偷出了村子，还带走了我的‘毒乾坤’！我若不来你们还想去哪里？”

素清自知理亏地低下了头。他怎么知道小傀偷溜出来前还顺道带走了蛊王的‘毒乾坤’呢？那可是蛊王一生练就的秘药剧毒呢。他回头溜了小傀一眼。小傀忙把眼睛瞥向了别处，不敢和素清对视。

“回村了再教训你们！还不快收拾东西跟我走！”万毒蛊王强压住火气从嗓子眼儿里吼了一句出来。

素清缩了缩肩膀。“蛊王！您带小傀回去吧，我就不走了！这里是我的家……”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听小傀扯开嗓门嚎啕大哭起来，奔到素清身边滚进他的怀里扯着他的脖子不要同他分开。

万毒蛊王的喉咙间也发出了不满的低哮，“清奴！你忘了当初是如何说的了？你向若怀许了什么诺？是谁在你快要死的时候救了你的？”

素清神情艰难地咬了咬嘴唇。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踌躇一下，最终他认命地一点头，“我去同兄长告别待会儿就动身！”

万毒蛊王这才满意了。小傀也马上止住了哭声。

素清慢慢地转身走向夭红和潋滟。

夭红潋滟伸出手来拉住了他，“清儿！他们到底是什么鬼怪？你可不能再同他们走了！只要你不想走，哥哥们一定会护着你的。”潋滟担忧地望着素清说道。

素清垂下眼睫毛无奈地笑了笑，“哥哥！他们是人来着你们放心！只是他们会些秘术古技罢了。我也想同哥哥们多多相处几日，不过当初我许下誓言会一直照顾小傀到他不需要我时再走！你们也看到了小傀，他还离不开我！再过几年吧，等小傀长大了咱们兄弟再好生聚聚！哥哥，我走了！明年过年咱们还回来团聚如何？这一年内咱们把团儿找到……五兄弟都回来！”

夭红听到素清说起要找云团，他的心中一片难受几乎就要脱囗说出云团的死讯，却还是叫他硬生生地给憋住了，他咬紧牙关点了点头。

潋滟也无奈地点了点头。“你去吧！若有任何困难别藏着掖着，咱们兄弟互相帮助总能度过难关！”

“多谢哥哥！”素清向着二位兄长长长地拜了一拜。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行李，转身往小傀和蛊王身旁走去。

小傀远远地回望他那些小伙伴们，有些难舍地撇了撇嘴。尤其是看到凤菲时，他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小傀——”鹤鸣和他关系最好，他从自己父亲身后探出头来也有些难过地望着小傀。

蛊王重重地‘嗯？’了一声，迈步就往外走。素清走过去抱起了小儒，“明年咱们再回来同他们玩吧！小傀同伙伴们挥手再见吧！”

小傀点点头，忍住眼泪朝那些毛头们挥了挥手。

谢宇枫也走出来朝他摇手再见，“小傀——明年你还来噢！明年咱们去围场打猎去！燕如壁昨天说的，他说也要你去！”

燕如壁抱着凤菲有些尴尬地望着小傀。小傀听说燕如壁竟然邀请他一起去玩他乐得笑开了嘴，燕如壁看到这里方才生出的恐惧早就消除了，他酷酷地点了点头，“你要来哦！不然以后不带你玩了！”

小傀笑眯眯地重重点头，离别的心情有了缓解。他抱紧素清的脖子，眼巴巴地看着小毛头们慢慢地越来越远，渐渐消失身形了。

夭红潋滟无比担忧地望着素清的背影。他们兄弟之间就属清儿的遭遇玄幻离奇了许多，直到如今他们也没能从素清囗中听得全部的经历，只知他这两年来遇到的尽是奇人异事。希望他能一切逢凶化吉，平安顺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