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客(竞技)下——青镜晓颜
青镜晓颜  发于:2014年0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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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站着一个头发都掉光而且瘦的皮包骨头的老人,孟飞是看了好几眼才认出那是迟振中的。

迟振中住院之后,他也常去探望,化疗控制住了病情,但副作用也相当大。因为忙于世锦赛,孟飞有大约一个月没去了,就差点认不出人来。

“……您来了。”孟飞上去搀扶。

迟振中点点头:“世锦赛……我都看了,很好……很好……”他说话很慢,连行动都显得迟缓,六十多岁的人,看上去分明已是耄耋之年。

而更衣室里,鲍博却站在那里发呆,他当然没看到走廊上老态龙钟的迟振中,而是盯着卫兴不放。

那件红黑色的表演服……实在太眼熟了……

当年迟天一在世青赛一战成名的自由滑《TangodeLosExilados》(流浪者的探戈)使用的表演服。

到比赛结束换衣服的时候,鲍博已经可以确认——那就是自己当年那件!因为卫兴拉不下背后的拉链,于是向自己求助。然后他就看到了背后拉链上端有一个明显的缺齿。那是第一次试穿时自己性子太急,不小心把内衬卡了进去,拉出来的时候又用力过猛崩掉的,于是每次拉到这个地方都非常不顺溜。因为是国外定制的高级服装,不敢随便送修,又不是常穿,就这么凑合了。

摸着这件衣服,仿佛时光倒流了二十年……如果不是时光真的凝固了,就是这二十年里,这件衣服被很好地保存着,好到时光都没有给它留下痕迹。

能做到这些的人……

鲍博深吸一口气,问卫兴:“你这衣服料子不错啊,哪儿买的?”

卫兴低着头等着鲍博帮他把拉链弄下来:“不是买的,别人送的,就是咱中心的迟主任。”

鲍博手一抖,拉链是下来了,但也不小心划到了卫兴的皮肤,疼得卫兴叫了一声,鲍博连忙道歉。

“没事,这衣服就是这点不好,难怪要送人。”卫兴摸摸背上的被划出的印子,转过身看着鲍博,拍拍他的胳膊:“下赛季咱就一起混了。”

一起进的青年组,但是卫兴出头比鲍博晚了好几年,加上年龄问题,现在才终于进成年组。

鲍博的笑了笑,背过身去,他的笑容便成了苦涩。

“走啦,换好衣服,晚上我们一起去吃烤肉!”卫兴拉着鲍博说

二楼的走廊上,孟飞扶着迟振中慢慢走着。

“我听说,人死之后会将生前所有的路重走一遍,拾起今生的脚印,这样才可以重生,转世投胎。”

孟飞的神情一样的伤感:“所以,您就把……天一的东西都送人?”

“我怕他找不到……他打小就方向感很差,更衣室都能走错。看到自己的东西,就会认得路怎么走吧。”

余汉桥有句话到了口头又咽回去了。

但是迟振中自己先说了出来:“二十年了,能早些投胎最好不过,用不上……放在我这里,也只能落灰了!”

何况,迟振中去世之后,这些东西,也不会有人留着了吧,不如送给还用得着的人。

鲍博看着卫兴收拾东西,又发现了几件眼熟的东西——一副备用的冰刀,那时候的冰齿形状与现在不大一样,刀齿数量少一些,而且刀齿弧线不像现在流行的不一样,但是这副冰刀的质量却很好,即使是现在,碳纤维的冰刀也是价格不菲的,所以卫兴就拿来应急,他去年已经用坏了一副冰刀了。

能在这么短时间内上位,卫兴绝不会仅靠运气以及天赋的。

背上包,大家一起兴兴头头地边走边讨论哪家店好,二楼的孟飞迟振中余汉桥继续慢慢地走着。

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188.传承

在大厅里,准备去大快朵颐的鲍博他们遇到了抱着一堆技术资料的尹真,他是本次冠军赛的助理裁判,这种跑断腿的体力活就逃不掉了。

要成为国际裁判,是要从国内开始考资格证,一点一点混资历熬执法场次的,尹真不怕考试,他的裁判资格和教练资格是一起过的,但执法场次却只能从头做起。有时候队员问他这么辛苦是为了什么,他回答:“即使是同一套节目的同一场表现,从教练的角度,和从裁判的角度看是不一样的。”

ISU中,中国的势力太微弱了,要有自己的山头,除了选手要有影响力外,教练、编舞,以及裁判也不可或缺。只是这个时候,没有太多人能看出尹真的理想,或者说野心。

大家七嘴八舌地力邀尹真一起去,尹真推却不掉,只好同意了。

没多久尹真就有点儿后悔这个决定了,这帮孩子,呃,小年轻太能灌酒了,左一杯右一杯地,还跟他搞车轮战,要不是鲍博这小鬼还算有良心拉住了易明晶和卫兴他们几个,他就真的要被他们干翻了,这对讲求形象的尹真实在不能接受的事情。

现在大家血液中酒精含量已经逼近了各自的阀值,行动颇有些不受理智约束了,这个时候,还是有一个人站了起来,尹真心中暗暗叫苦。

那个人是雷昀。

尹真一看是他就绝望了,这个大块头,可是国家队第一能喝的啊,而且本来就是为他退役开的宴会——总之,这次真是完蛋了。

“尹教练……”

尹真摇头:“我真的不能喝了!”

“就这一杯!”卫兴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不行,一定要……”鲍博将醉得东倒西歪的卫兴拉了回来,替雷昀提要求了:“表演个节目也行啊,不许跳舞,我知道你跳舞很好。”

大家一起点头。

看看大家多么宽大仁慈,给了你地选择出丑的方式。

所以你现在要么自己选择,不然我们的就替你选了哦。

尹真狠狠瞪了笑得像朵花一样的鲍博一眼,无可奈何地起身坐到一边的沙发上,拿起话筒。

大家鼓掌欢迎。

但是一样酒精上头的尹真在屏幕上点来点去,咕哝道:“不好找啊……太老了。”

当周润发的形象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尹真低沉的声音也同时响起了,他完全不看歌词提示的,完全按自己的节奏在唱,鲍博也是第一次听他唱歌,虽然迟天一的记忆里,尹真会跳舞会弹吉他会吹口琴,却不知道他唱歌也这么好。他的嗓音低沉醇厚,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听上去有一些沙哑:

我听到传来的谁的声音,

像那梦里呜咽中的小河。

我看到远去的谁的步伐,

遮住告别时哀伤的眼神。

不明白的是为何你情愿,

让风尘刻画你的样子。

就像早已忘情的世界,

曾经拥有你的名字我的声音。

那悲歌总会在梦中惊醒,

诉说一定哀伤过的往事。

那看似满不在乎转过身的,

是风干泪眼后萧瑟的影子。

不明白的是为何人世间,

总不能溶解你的样子。

是否来迟了命运的预言,

早已写了你的笑容我的心情。

不变的你伫立在茫茫的尘世中,

聪明的孩子提着易碎的灯笼。

潇洒的你将心事化进尘缘中,

孤独的孩子你是造物的恩宠。

……

唱着唱着,尹真已是泪流满面,然后他踉踉跄跄地起身,端起桌子上的酒杯:“唱得不好,让你们见笑了,我自罚一杯。”

仰脖,一饮而尽。

这天晚上,大家都喝了不少,尹真喝得尤其多,最后,鲍博就成了唯一脑袋还清醒的人,结账、打的都是他一个人搞定的。回到中心,选手们都还能摇摇晃晃自己走回宿舍,尹真是让鲍博架回来的。不过鲍博的身高比尹真矮很多,走路非常吃力。

上楼梯的时候,鲍博实在走不动了,两个人就一起坐在台阶上歇口气,坐下还没几分钟,孟飞就匆匆忙忙下楼来了,想是走在前面的选手们告诉他的。

但是尹真却不想马上回宿舍,反而拉着孟飞一起坐下:“反正明天放假了,你这么急急火火的也没用啊~来来来,我还没给你们俩算过命呢~”

鲍博一副囧表情,塔罗牌的洋迷信玩腻了,改土迷信了吗?

尹真掏出自己的手机,翻到手写输入,“来来,你写字,我算命,谁都别跑。”

孟飞想了半天,写了一个“孟”字,他的姓氏。

尹真一看就笑了:“忘不了啊忘不了。心上明月光,爹妈心慌慌;囚笼四条杠,还在打晃晃。”

听前半句,孟飞苦笑一声,后半句他不同意:“彼此彼此,你还不是。”

“结婚嘛,要么年纪很小,来不及考虑太多;要么年纪很大,该考虑的都考虑到了,像我这样不上不下的,两头不靠啊~”他也不欲在这上面跟孟飞多说,又把手机递到鲍博手里:“该你了。”

聚餐的等菜上来的时候,尹真就给大家算过一回,卫兴写的是“晖”,其实他本来想写安贞慧的“慧”,怕太露骨而临时改了。尹真看着这个字摇头晃脑了半天,才问:“你要测什么来着?”

大家昏倒。

“那个……友情。”

“左边有日,光天化日之下……你的心意,她就算不知道,我看其他人也差不多知道了。”

有人在偷笑,卫兴对安贞慧的司马昭之心,谁不知道?他就是个御姐控。

“车有舆论之意,你要持身正派,才能将这份……友情,向你希望的方向发展,不然……秃宝盖就是表示乌云罩顶,前途不妙哦~”

易明晶专门挑了个笔画多的“曩”,其实他连这个字念什么都不知道,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尹真也不知道念什么,但是尹真的忽悠功夫厉害啊,一张嘴皮子说得天花乱坠:“太阳下无新鲜事,你要问什么,你心里其实已经有答案了,是不是?”

丁羽写的是“一”,易明晶赶笔画多的挑,他反其道而行之。尹真测字曰:“最好写也最难写的字是一,最好过也最难过的关是自己。”

黄子希的字是易明晶挑的“出”,易明晶的本意是想问表哥啥时候能出头,尹真却回答:“山上加山,很难,非跋山涉水不能达到。”易明晶一听这话有点沮丧,好在黄子希自己并不以为意。

安贞慧写了个“导”,尹真点头:“上有巳如火,下有寸十分,嗯十分火候,不管你问的是什么,我看快要水到渠成了。”

.

而鲍博则在屏幕上写上了尹真的“真”字。

尹真看了很久,才开口:“看来你现在是可以面对某些事情了吧?这八字不但有了一撇,一捺都有了赶快去睡觉!明天雷昀的退役仪式,别睡得起不来!”

第二天国家队正式放假,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一个月后再集结,为冬奥会而备战,

另外,这一天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雷昀的退役仪式。

为中国队夺得三个奥运会名额的功臣之一,除了物质上的奖励,精神上的表彰也是必不可少的。

鲍博有点黯然地低了下头:终于还是来了

不过这个退役仪式……听上去倒是挺新鲜的。

孟飞告诉鲍博:“去年施立彬退役的时候也有……你们当时在温哥华比四大洲呢,他那边的单位又催得紧,就没等——”

尹真被孟飞架着上楼,听见这话先打了个酒嗝:“都会有这一天的……大飞,你那一天的时候是怎么走的?”

“……”孟飞没想到尹真会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沉默半晌之后,只能无言。

做梦也不会想到,三刀客运动生涯的最后结局,却是这样。尹真是最先离开的,不顾韦方平的挽留出国留学去了;然后是孟飞,因伤退役;最后是万路。

走的时候,都是那样毫不犹豫又眷恋不舍……

那一天,也如这一天一样,站在观众席的最高处,可以俯瞰整个冰场的角度,看着蓝色的塑料布慢慢被拉开,工作人员忙碌着清理冰面,冰车缓缓地从上面压过,选手们陆续到了,有的在说笑,有的在场地边做热身运动……

韦方平那间办公室里,也很久没有这么多人涌进来了。鲍博终于看到,墙上挂着的帘子背后是什么。

那是一面照片墙,上面有每一个进入国家队的选手的照片以及他们的姓名,下面还有他们各自的签名和日期。

他看到了尹真、孟飞、万路、余汉桥、孙廷光、黄慧珠……年轻时的笑容,以及他们的名字,而现在,尹真手里捧着雷昀自己挑出的最好看的一张照片,郑重地挂了上去,下面贴着雷昀工工整整的签名。

而其他的选手,早就被这密密麻麻的照片震撼住了,易明晶忍不住惊叹:“尹教练孟教练都在,哇,还有孙教练!二十年前的选手都在这里……”

要不是黄子希眼神示意他不要这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他还真就打算把挂墙上的人名都给念出来。

国家队现役选手们,一一上去与雷昀拥抱,告别。就像部队里的老兵退伍一样,只差没在胸前系朵大红花,大家都噙着泪,雷昀更是泣不成声,他的两只手,搭着其他七位队友的手。

舍不得,哪里舍得!只有离开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已经把生命中的一部分,青春最美好的岁月,永远留在了这里。

握着林航的手:“小林子,你不要怕跳四周,就是怕所以跳不好,四周跳也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东西……”林航呜咽着点点头,雷昀紧紧握着他的手,似乎要把自己跳四周的心得以及勇气,传承给他。

然后是李峻林:“比赛的时候不要想那么多,只想你下面要做什么就好。”

跟黄子希只是握手,久久对视,千言万语却只有两个字:“加油。”雷昀和黄子希的性格极其相似,要嘱咐的话,无须用更多的语言来表达:你是这里面最稳重的一个,将来要多多担待一点,也许,你的成绩会出得比他们都晚,千万要耐得住寂寞扛得住压力……

跟老队友丁羽是拥抱、拍背,互相鼓劲。雷昀最终没能参加一次冬奥会,丁羽却还有一次机会——下赛季,就是冬奥会了,虽然要与黄子希、卫兴、易明晶竞争。丁羽倒很乐观:“按照你28岁才退役计算,我还有两次机会呢。”

两人十指相扣,四目相对。雷昀郑重地说:“不管有几次,都把它当做最后一次。”丁羽似有所悟,缓缓地点头:“我明白了。”

面对才进成年组的卫兴,雷昀是笑着问他的:“混新尼尔组(Senior组,即成年组)感觉如何?”

卫兴一挑眉,接着长长吐了一口气:“终于没有规定跳跃了!”

跟鲍博一样,卫兴的3F是苦手,有错刃历史,上面让他在青年组多磨几年,未尝没有让他好好把基础打扎实的想法在里面。到了成年组,就没有那么多机会给他交学费了——相比青年组,中国花样滑冰男单成年组出去比赛的名额实在太少。

接下来是易明晶,“以后可别再犯糊涂了!”要不是他不理智地在中国站之前狂上四周以至于受伤,四大洲又脑抽短节目落后太多,易明晶现在就能坐稳二号,能去比世锦赛甚至铁定进冬奥会名单了。

易明晶一手与雷昀握手,另一只手在擦眼泪,结合他的外貌,颇有“执手相看泪眼”的意思。当然,大家都只在心底闪过这个念头,没谁敢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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