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子希点点头，他和表弟一样，眼光里现在只有敬佩了。

“你最喜欢那一套节目？”尹真问他。与鲍博虽然以舞曲为主，也能驾驭小清新不同，黄子希的选曲主要是古典音乐，但风格不统一，或者说他自己和他的编舞，都不知道他的定位应该是什么样的。

谈话告一段落，黄子希和易明晶都要上冰了，孙廷光正想到旁边去穿冰鞋，头一扭，却看清了那黑羽绒服男子的脸，顿时觉得非常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那里见过他了。

还是尹真记性好：“这不是迟大叔么？哪阵风把您吹来了？”

130.跳舞与警告

鲍博和妈妈来到中心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冰场上有人，可惜不是双人就是冰舞在训练，一问今天下午没有安排男单的时间段，大概是以为自己要明天才到吧。

结果到了宿舍楼却发现，这里热闹得紧，尹真把自己的电脑装上音箱搬到门外，让男单们在走廊上跳舞，那叫一个群魔乱舞，丁羽的擀面杖手都算是好的了，起码跟得上节奏，后面是一堆听着音乐连拍子都踩不准的主儿。

亮点在于后面尹真看不下去亲自出马，虽然是即兴舞蹈，他的表现也甩这票男单一大截，跳到兴头上，易明晶这二百五问了：“尹教练你跳舞这么好，当年怎么没去双人或者冰舞啊？”

当年确实有双人教练来做尹真的工作，乐感好，有舞蹈功底，青年组就身高1.60m以上，成年后1.78m。尹真具备了作为双人、冰舞男伴的所有条件。问题是他无意改行练双人，韦方平也不想放人，尹真的3A是不太稳，但4T够漂亮，滑行不错，同样具备了成为优秀男单选手的条件，重要的是，他与万路、孟飞的技术特点、表演风格都不一样。

环肥燕瘦，都摆在裁判面前了，总有一款对他们胃口的，事实上，尹真至少要比万路受裁判待见。

但是中国男单的成绩远远不如双人和女单，双人拿过世锦赛和冬奥会的金牌，女单得过世锦赛冠军和冬奥会铜牌，但男单在这两项上不要说金牌，连奖牌的边都摸不到，即使是当年的三刀客，最好成绩也不过万路的冬奥会第八名和尹真的世锦赛第五名。

尹真微微一笑：“你怎么不去练双人呀！”

易明晶这二百五孩子想也不想：“大黄是男单，所以我也练这个了”

鲍博特想代他回答：“因为双人冰舞都是男女混双，要有男男双人他绝对改行。”

丁羽在那儿带头起哄：“孟教练，我们都下场跳了，不能就你一个人看着，你也跳一个！”

孟飞有点尴尬：“这个我、我不怎么会跳舞的。”

作为队友的尹真毫不客气地揭穿了他的托词：“你会跳，韦头每年都有舞蹈培训的，丁羽、雷昀，你们都上过吧。”

丁、雷二人齐齐点头，孟飞有点脸红，拼命给尹真使眼色。

“……所以，你绝对会跳舞，跳的还不错，我亲眼见过——”尹真丝毫不打算给他面子，“虽然就是最简单的交谊舞，而且要有人带你跳，”孟飞给了他一记肘击，但尹真还是把后面的话说了：“因为你只跳得好女步！”

“哈哈哈哈——”在场选手一起捧腹狂笑，七嘴八舌道：“幸好鲍博不在这里，不然——”

不然这位小爷还不知道如何毒舌，他就一气死人不偿命的主儿，而且是对带大自己的教练毒舌哟

但是尹真却阴测测地说：“谁说他不在？”

大家悚然一惊，尹真已经笑眯眯地向楼梯转角处招手了：“出来吧，别躲猫猫了，多大的人了，还玩这种幼儿园游戏。”

鲍博只能从藏身处一步一挪地现身走到尹真面前，尹真拍拍他的肩膀：“你来的正好，你教练要受罚了，作为他的徒弟，你就代他受这一罚，反正你也受得起，谁叫他最宠着你！”

“什么罚啊？”要是别人的惩罚，鲍博大概不觉得害怕，但尹真是谁啊！最惹不起的就是他了！

“跳舞啊。”

哦，这个，没问题，鲍博正要去翻尹真的电脑选曲，尹真却抓住了他的肩：“跟我跳一曲华尔兹如何？我带你跳。”

！！！

鲍博顿时被雷的里嫩外焦。

当年上舞蹈课的时候，是按项目分开的，男单课堂上就只有教师是女的，跳交谊舞的时候大家只好两两配对。可公认跳舞最好的尹真和迟天一却没法一起跳，因为他俩都喜欢自己处于主导者的位置，经常互相踩脚。尹真跟孟飞跳，孟飞又常常跟不上他的节奏，老是跳着跳着两人越拉越开，最后发现，尹真和万路，迟天一和孟飞是最好的搭子，万路那1.80m的身高，膀大腰圆的块头放在那里，尹真想“主导”颇为费力，不得不迁就；迟天一与孟飞因为后来众所周知的原因，跳起双人舞来配合得天衣无缝，常得老师表扬。

尹真放起了哈恰图良的《假面舞会圆舞曲》，然后左手抓起了他的右手，右手则抓住了他的左臂腋下，微笑地说：“开始吧。”

鲍博心中泪流成河，不情不愿地伸右手扶着尹真的左上臂。

晚上回到寝室的时候，尹真是咬牙切齿地往自己的脚趾头上涂消肿止痛酊：这小子下脚够狠！偏生自己说要带这帮小男单找感觉，结果跟黄子希、易明晶跳啥事没有，就跟鲍博跳的时候给踩了好几次！更狠的是，明明是故意的，他就有本事装成不小心踩上的，偏偏当时除了他自己，别人都看不出来！

孟飞当然看得出尹真的脚伤跟鲍博有关系，只不好说破，劝他：“脚伤这么重，那你还跑出去！”

尹真带上鲍博、黄子希、易明晶这新一代的三刀客，下午首先去了韦方平家拜年，然后又与韦方平一起去医院探望了病中的孙骏遥，折腾到七八点才回来，晚饭都是外面随便凑合的。

“还不是为下赛季出去比赛的事情。”

一听是这个，孟飞就只能说句：“辛苦了。”

要不是尹真有办法，鲍博大概就跟上赛季的易明晶一样，被捂在家里了。下赛季是奥运前哨赛季，出去比赛的名额只会更紧张。

尹真也默然了一会，他在回忆上门探望韦方平的时候，几个孩子的表现。好孩子黄子希有点拘谨，一直都不怎么说话；易明晶倒是很放松地东张西望，只是看到韦方平，被对方的气势和地位弄得有点紧张。

鲍博么，比黄子希还要寡言少语，从头至尾一言不发，但尹真看得出来，他并不是拘谨，而是冷眼旁观，一种真正漠然的、事不关己的旁观。

韦方平倒是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四个，对三个孩子取得的成绩也不吝夸奖，特别是四大洲亚军鲍博，黄、易二人还客气两句，鲍博只是头微微一低，就不说话了，韦方平也感觉到了这个孩子对自己的抵触情绪，他到底是当了多年教练之人，猜测，如果不是自己之前言语踩到了鲍博的痛处，就是来之前这别扭娃正跟教练赌气，现在还倔着呢。

他自然不会与鲍博斗什么气，随口就换了个话题，聊起老同事孙骏遥的病情，正好尹真也有此意，于是一拍即合——大家一起去医院。

对于韦方平的到来，孙家人还是颇意外的，可惜的是孙骏遥现在半身不遂、口齿不清，无法交流，韦方平与尹真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就离开了。

就是将韦方平送回家，双方告别的时候，韦方平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借力始终不比有自己的实力好。”

尹真的小算盘，韦方平这位多年的上位者心知肚明却没有挑破，他与尹真一同去探望孙骏遥，表明自己这位花样滑冰前掌门人，已经表态支持尹真这个昔日弟子的接班了。而尹真缺的，就是比四大洲亚军更大的成绩来充实自己的履历表，比如，世锦赛的前十名。

尹真曾经设想过韦方平不愿表态的任何一种可能，唯独没想到他这么配合，于是微微鞠了一躬，不再多说。

这种事情，可做不可说，特别是不可说破。

一旦鲍博的世锦赛成绩超过了去年的黄子希，总教练之位就基本能定下来了，今天总算没白跑一趟。明天开始，就要对那小子魔鬼训练了，只要拿出四大洲那样的两套节目，乐观一点甚至可以拿牌子呢！算了，别想这么好，前十就行……

躺在床上，累得几乎要合眼睡去的尹真，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大飞？我记得你说韦头看过鲍博的训练还有节目，他有什么评价没有？”

“啊？有。”孟飞以为今天韦方平又对鲍博有点评了，没作多想，竹筒里倒豆子，一五一十都说了：“是三次，一次看是他第一次出去比赛的短节目条纹西装先生，一次是看训练阿克赛尔三周，然后就是看视频了。成套那次鲍博的表现不是很好，33刚出来，质量也不行，当时因为菲利普三接三撞板了，批评他作为一个花样滑冰选手居然不知道自己能跳多远距离……训练阿克赛尔三周那次，倒没有说什么……”

“那看视频之后说什么了？”

孟飞犹豫再三，终于说了：“他说，鲍博的技术，几乎就是天一的……复制品。”

尹真没接口，良久，孟飞忐忑不安地问，“韦头这次说什么了？”

“说实话，我也这么认为。”

“哦……那这次韦头是什么都没说吗？”

“菲利普改刃不错，这种程度就可以了。”

“但是他的菲利普跳，我并没有特别去矫正……可能是年纪大之后，慢慢自己跳好了的。”孟飞实话实说，他并不贪功。

尹真枕着自己的胳膊，沉吟道：“我知道。我觉得，他应该是跟西园寺隆秀学的进入方式，西园寺隆秀会莫霍克步进入，后来又参考了黄子希，特别是易明晶的技术，那个点冰高抬腿，跟易明晶一模一样，这肯定不是你能教的出来的，你根本不会这样的跳菲利普三周的技术。”

孟飞不想还罢，一想也惊愕不已，这孩子居然不声不响地，就自己解决掉了一个大麻烦！男单3F的Lip错刃非常多，但因为有3A和四周，五种三周都标准并不是那么重要，鲍博的错刃又是时有时无的，所以他也就一直没有给鲍博纠正。

但是尹真并不这么想：“你是想，把这个孩子培养成第二个天一吧？”

听出对方的话并非褒义，孟飞忍不住问：“有何不可？”

“培养一个天一那样的选手，无可厚非。我就怕你光记得培养一个天一了。”尹真坐起身来，望着对面的昔日队友：“我没记错的话，日本站的时候，你警告我不管我打什么主意，都不要打鲍博的主意，现在，我想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131.晕乎乎

本赛季世锦赛的举办地是意大利都灵，与盐湖城一样，也曾经举办过冬奥会。中国队以及中国的冰迷们非常庆幸：这里不是高原，那么选手的发挥，应该比盐湖城那次要好吧。

中国队参加四个项目的选手是这样的：

男单：鲍博；

女单：安贞慧、文雯；

双人：吴晓敏/韩永波、王睿/裴乐、何若晗/张凌峰；

冰舞：李思芸/孙振辉。

从选手人数上就能看出各个国家在该项目上实力的强弱，以男单为例，拥有三个参赛名额的国家有两个：美国、日本；两个名额的国家较多：俄罗斯、加拿大、法国、意大利、西班牙，其余国家都仅有一个参赛名额，有些国家选手，因为去年成绩没进前18，还得多比一场预赛（自由滑）。

中国队能够参加全部四个项目的比赛，只可惜除了双人外，其他项目离实力雄厚还有不小的距离，因此国际舆论认为，中国可以算花样滑冰大国，但不能算强国。

鲍博师姐文雯、便宜表姐安贞慧以及尹真一起看了男女单的预赛。虽说要比预赛的大部分都是二三流的选手，但也不能一概而论，比如这次预赛就有日本选手河野贤。

去年世锦赛日本三位参赛选手是：池田基任、河野贤、小川裕次郎。池田冠军，河野第八，名次之和小于十三，保住了日本队今年的三个参赛名额，但是小川继那个赛季的中国站之后再次犯二+大抽，连自由滑都没进（短节目没进前24名），于是今年参赛的三名选手中，国际比赛积分最少的河野就不得不去比预赛了，算是给小川收拾去年的烂摊子。

尹真看完河野的自由滑之后不禁感叹：“我以为中村英二的表现已经比较平淡了，没想到河野比他还不出彩。”

可惜，再怎么不出彩，也是比黄子希出彩，韦方平对他的评价“木头人”准确得让人要流泪，中国杯的时候，看看人家贝尔，High翻全场，他呢，滑完全场不用第二个表情，犯得着这么淡定吗？

安贞慧接口：“是啊，而且这个赛季西园寺隆秀发挥稳定多了，全日锦标赛第二，就池田能比他高了，河野上了两个四周也就是个第三。”

文雯不是很了解男单的情况：“咦，不是说日本男单都是擅长前外三周半，四周不太稳定的么？”池田、西园寺、中村之前都是双3A加一个4T，池田是本赛季练出4T3T之后才开始上双4T的。

尹真笑了：“总会有一两个例外的。按说咱们国家的女选手的勾手跳都不错的，现在还不是有个现成的反例。”

文雯和安贞慧稍稍一想就知道是谁了，相对一笑。不过想到了她，就自然而然会想到在场的第四个至今还在玩“沉默是金”的家伙。

文雯推推小师弟：“哎，你居然到现在都没有说句话，真是难得啊。”要是在以前，以他的毒舌，河野贤怎么可能幸免于难？

鲍博缩缩脖子，抱紧胳膊，按上胸口。

到现在为止，他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眼前的一切仿佛隔着一层摸看不见摸不着的膜——我是在做梦么？

这是他第一次参加世锦赛。迟天一进成年组的时候，他前面有三刀客、孙廷光、余汉桥，尽管那时候中国男单参加世锦赛有三个名额，也不可能轮到他。

如果是做梦，就让我永远也不要醒来吧……

梦里，我有真心爱我的父母，有疼爱我的教练，有老闹别扭但是真诚淳朴的队友，有可以一起进步的对手……

他无数次闭上眼睛再睁开，也尝试过拧自己的胳膊，这些举动都确证无疑地告诉自己：不是梦，不是梦。

这种怪异的行为让尹真非常头痛。听说过有选手参加重要比赛紧张得睡不着觉吃不下饭的，一有风吹草动就坐立不安，他却第一次见到这样紧张得睡不醒的！每天要孟飞和自己三番五次呼唤甚至暴力相待，鲍博才起得来。

到此为止，尹真至少部分理解了孟飞在自己还没回国的时候三天两头打电话找自己商量对策，并且为之前自己有过蔑视他、怀疑他执教能力的想法深感抱歉。

预赛结束后，进入世界花样滑冰锦标赛正赛的30名选手最终确定，与四大洲锦标赛类似，这30名选手分成6组，按抽签顺序依次出场比赛短节目，每两组之间清理冰面一次。短节目结束后，前24名选手进入自由滑。

对鲍博而言，最大的不同在于，四大洲抽签结束后，还有易明晶来看看，黄子希来关心一下他的出场顺序，感叹一下自己或好或差的手气。但是世锦赛，只有他一个人孤军奋战了。

这个时候，鲍博甚至觉得韩国选手李旻宇都比以前顺眼多了——举国希望系于一身，鲍博比他还要输不起。

鲍博一直在看他，李旻宇也发现了，可惜两人语言不通，上次的翻译安贞慧又不在场，李旻宇只能用一个大拇指表示自己对鲍博的赞赏与勉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