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们身上搜出两个手机,他拿了那个黑色的,名牌手机应该好用一些,换上自己的手机卡,山里手机几乎没有信号,一直往镇子方向走,才在一座山山顶接收到信号,只有一格。
当初联系小弟时手机开机有不少短信息涌入,只是他急于联系家里,并没有打开看。
短信最早的是那天开机前48小时的,这两天陆续又有几条,绝大部分是燕昶年发来的,有一条是陶修磊发的,时间应该是确认陶德明丁爱丽死讯之后,内容简短,只有一句话:“爸妈今日火化,三天法事后下葬。”
另有一条是陶小妹同一天所发:“大哥,你去了哪里?远航说你打过电话回来,爸妈感染Y病毒后他情绪很不对,说了些什么你不要放在心上。保重。”
余下的全是燕昶年发的短信,每天条数不等,大多是追问他的下落,担忧他的意思,最令他心惊的是最后一条短信:“景明,难道在这个时候你还没有将我当成你可信任依赖的家人?我时时刻刻挂念你,担心你过得不好,担心你出事,可是你连一个字都不跟我说!我很难过。”
从字里行间,十一仿佛看见燕昶年困兽一样暴躁不安,伴随着愤怒的是极度伤心,他已经伤过他一次,如今又重蹈覆辙,怕是已经触到燕昶年底线,到达他的承受极限。
怀着愧疚的心情,他拨了燕昶年的手机。
燕昶年将莫名其妙出现的男人赶走后,入魔一样不间断地拨那个电话号码,他有预感那是十一打来的,却被误接,假若十一误会了,后果会怎么样,他真不愿意去想。
好不容易打通,接电话的却是个大妈,说打电话的人早走了。
他一脚将身边的椅子踹倒,从抽屉里拿出烟盒,抖着手放一根在嘴里,衔着在桌面抽屉翻找打火机,一时没找到,又将香烟拿下,碾碎,顺势滑落坐在地板上,眉宇浓浓的疲惫掩饰不住,眼底已有连日熬夜熬出的血丝,情绪到达顶点,将脚边碍事的转椅一脚踹出去,伸直长腿看着窗外灰暗天色下的大都市冷笑。
办公室传来的两声巨响将外面的员工吓着了,公司的低气压一直维持到中午下班时间,没人敢动,秘书看看一众人求救盼望的目光,无奈挥挥手,让他们下班了。秘书精明能干,他跟在燕昶年身边七八年了,对燕昶年的脾气也摸得差不多,到附近有名的八觉粥店买了燕昶年爱吃的鱼片粥和煎虾饺,小心翼翼地端上来,敲开办公室的门,也不说什么话,陪着他吃。
燕昶年有一个很好的习惯,无论情绪再怎么差,一定不会虐待自己的胃,这习惯是和应宗在一起的时候养出来的,虽然秘书跟他的时候应宗已经因为癌症离世,但秘书跟他们认识的时间比两个七八年还要长,自然知道。
应宗曾经是燕昶年的逆鳞,如今逆鳞多了一块,陶十一。一想起这名字秘书就会想起国庆节。国庆节是一个国家最盛大的节日,而十一是燕昶年最重要的情人,都占了个最字,自然不能小看。只是秘书万万没有想到十一在燕昶年心里的位置已经上升到能够轻易牵动他情绪的地步。如果能够顺利度过这段磨合期,或许陶十一就是燕昶年下半生的伴侣了。
燕昶年默不作声地吃完午饭,跟秘书撂下一句“我出去一下下午不回来”,秘书徒劳地说了半句“下午有个重要会……”议,他已经快步沿着楼梯走下去,开车回家。他依然住在曾经和十一共住的公寓内,所有的摆设和十一当初离开时并没有改变,甚至连窗帘也还是十一喜欢的浅绿色。
他洗澡后坐在书房内给国外的某心理医生打电话。那个喜欢翘着兰花指的男医生曾经给他做过长达一年的心理治疗,一开始燕昶年是厌恶甚至仇恨那个娘娘腔的,后来成了朋友,平时也有联系,但像今天这样郑重其事地打电话还是第一次。
一通电话打了整整五个小时,挂电话时已经是华灯初上,不知何处又响起医院救护车的声音,似乎每时每刻,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都会有人因为感染Y病毒被医院带走,即使没有传染性,也是不允许隐瞒不报。
当初十一出租屋里的那些东西全都堆在杂物房里,燕昶年收拾了一下,衣服什么的和自己的放在一起,时间久了,上面带着十一的味道也渐渐淡了,太过敏感似乎也不是件好事,工作的时候他极少会想起其他事情,但一下班,没有了那些繁杂事务,各种思绪就会抑制不住地冒出来。
他抱着十一穿过的毛衣倒在床上,手里还握着手机。
第41章结果
十一来电专用的铃声,笛子曲轻音乐《春江花月夜》在晨曦中悄然响起,燕昶年还处于半梦半醒之间,他躺着没有动弹,眼睫毛轻轻翕动,仿佛正在梦境之中不能醒来,或者是庄周梦蝶,期待已久的声音出现,反而认为是在梦里。
这不能怪他,他做过许多个异常真实的梦了。
“东风吹,北坡上的杏花都已开了,一夜间,满山的雪白,他们张开许多粉红色的小嘴,一起唱起了歌……雪白的歌,雪一样的轻一样的纯白,片片飘落,飘到你的窗前,他红着脸,映照着你的容颜……月儿弯,点亮一池明明灭灭的春水,在湖面,来回荡着秋千,篱笆下,小黄花,也合上了眼……我睡着了,安静地躺在你的左边,世界在我的右边,枕着我,轻轻地,吹灭了最后一盏灯……”
优美的笛子声不屈不挠地响着,燕昶年动了动,蓦然睁开眼睛,眼神清澈,似乎从来没有入睡一般。
手机宽大的屏幕上显示着朝思暮想的三个字,他不能置信一样微微睁大了眼睛,手指连动几下都没能接起来,他手指紧攥握拳,吐了一口气。
松涛阵阵,山间的清晨向来美好,空气清新,漫山遍野的绿,那是生命的颜色,绿色代表和平,宁静,自然,生机,希望……是一个很美好的词。也是十一最喜欢的颜色,上高中的时候一个女同学曾拿着书告诉他:“性格色彩中,绿色代表和平、友善、善于倾听、不希望发生冲突的性格,它的负面意义,暗示了隐藏、被动……陶景明,说的就是你啊。”
他从来不知道还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也只是一笑而过,如今面对这深深浅浅的绿色,他只想到一个人,燕昶年。燕昶年喜欢的颜色很多,从衣柜里的衣服就可看出来,纯黑,铁灰,深蓝,棕褐色,深紫……没有绿色,但他很喜欢在房间和办公室一些角落摆上几盆绿植,精心照料,从来不假他人之手,他说从中可以感受到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失神之间,手机已然接通,十一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他心情激荡,有千言万语想跟燕昶年说,但听到男人的声音时只冒出两个字:“你好……”
燕昶年愣了一下,没想到好些天没有听到十一声音,一大早被吵醒却是别扭的“你好”,他听到了松涛,鸟鸣,还有十一略略有些紧张的嗓音,突然觉得自己昨天的担忧实在是有些小题大作,唇边绽开微笑:“景明,你昨天一个电话让我半夜睡不着,一大早又被吵醒,你说好不好?”
“我,我不是故意的……”他戏谑的声音十一怎么听不出来?差点要翻白眼了,“很对不起,现在才和你联系。那个,你们还好吧?”
“我很好,我爸妈也很好。秘书不太好,某些人总是很轻易就牵动我的情绪,他的工作很不好做。”燕昶年走到窗前,将绿色落地窗帘拉开,窗户也打开,冬天略带寒意的空气进入屋内,令人神清气爽,“你呢?”
十一随手揪着身边松树的松针,松叶馥郁的清香从身上每一个孔窍进入身体,拥有令人宁神的功效,一直在脑海翻腾的无数语言都找不到恰当的叙述方式,委婉的暗示的他统统不会,他气馁地放弃了组织语言,低低地说:“我现在很好。我在山里,听见了吗,松涛声,我站在山顶,视野很好,能够看到许多松树,有薄雾,有早起的鸟在飞,山涧里有流水,很美好的一个清晨。我曾经想过有一天能够带着你到我们村后的这一大片深山游玩,但是一直没有机会,前段时间我在林里住了一个月,手机没有信号,收音机也收不到台,方圆几十里都没有人烟,与世隔绝。”
燕昶年静静听着,他有预感,十一接下来的话对他很重要,对他们都很重要。燕昶年很温和地说:“我听着呢。”
“我爸妈前几天去世了,感染Y病毒,在之前,你离开那一天晚上,我就发烧了,后来我离家,进入深山,前几天才回来……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比前三十年想的都多。我以前常在想,假若当初我没有跟着我爸妈去H市,那么现在的一切是不是会不同;而当初刚回云隐村的时候,我就将心诀告诉他们,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死……这个想法就像一根毒藤一样缠着我,我几乎要疯了。”十一竭力保持镇定,一手紧紧握拳,指甲几乎刺破掌心,想到死去的亲人,他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只能紧握拳头抵挡那种颤栗,但微微颤抖的声音还是暴露了他的情绪。
“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别人期望的的金钱、地位、爱情,喜欢的各种玩乐,我都完全没有兴趣,似乎一切都了无生趣。我也一无所有,向前看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吸引力,我觉得自己就是个等死的人,哪天要真的坚持不下去了,死了就一了百了……”这些话十一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起,这是藏在心底难以对人言说的腐烂泥沼,他看着它日渐发臭、生蛆,自始至终都没有办法让自己正视,像割去毒瘤一样将它剜去。他吐了口气,“直到遇上你。你对我很好,我一直都知道。只是,你太好了,样貌家产,都不是我们这种人敢奢想的,阿年,我是一文不名的穷人。当初我对我们的关系有很多疑惑,总觉得与你在一起太不切实际,而我一向不爱做梦。”
燕昶年除了震惊,还有焦虑,可是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插话。
“我爸临死前不要我回去,说我害了他们……”十一喃喃地说,这成了他心底的痛,且没有解脱的方法,“阿年,我感染过Y病毒,那时候我很害怕,怕传染给家人,后来他们……我觉得我是个罪人,我也害怕连累了你……”
听到这里,燕昶年终于打断了他:“你又胡思乱想了!怎么可能!算算时间都不对!那不是你的错,却将过错揽自己身上,这种想法以后也不要有!你难过,我也难过,只是那不是我们能够改变的,要向前看,明白吗?”
“我知道,我知道,我现在不会这样想了。”十一极目远眺,“我不会再逃避。”
陶德明丁爱丽感染的时候距离十一离家已经有二十多天,Y病毒从感染到发病,潜伏期在七天以内,他可以完全免责,理智明白如此,但情感总是很复杂,无论如何,最亲的亲人离世,是件令人伤心的事。
“景明,你总是很能体谅人,很能为别人着想,但我更希望你有事的时候能够第一个想到我,告诉我,我们是爱人,无论是疾病还是贫穷,让我和你共同分担。”燕昶年说,“那你现在有打算?要不来我这里?”
十一摸摸自己骨节悚然的手腕,虽然很心动,但想到绿夹克和鹰钩鼻,说:“我昨天抓了两个人……七天之后见分晓。”
“这事你做得太鲁莽了。”燕昶年皱眉,“你可以先报警,幸好没出事……但不是每次都能这样幸运。”
“做都做了,也不能后悔。”十一说,“你等我几天,无论结果怎么样,我都第一时间告诉你,好吧?”
燕昶年无奈,十一事情都做了,不等到一个结果,他不会安心:“那你小心一些,看紧了,别让他们伤着你,可以的话,每天给我一个电话,或者短信也行,让我放心……”
十一最后跟燕昶年保证,手机会一直开着机,燕昶年才算放过他。
那一天是周六,燕昶年洗了脸换好衣服,驱车开了五六个小时到最近的牧场,挑了三头黑白花奶牛,一公两母,跟牧场工作人员学给奶牛挤奶,倾听喂养注意事项,三头奶牛隔天被送入东篱空间,他每天早起,鲜奶煮好放入保鲜瓶,嘱咐十一每天在三餐之后喝。
时光犹如白驹过隙,绿夹克和鹰钩鼻觉得时间过得太快,或许Y病毒下一刻便会爆发,恨不得时间能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每分每秒都是种折磨,十一一日三餐并没有亏待他们,但短短时日,两人依然迅速瘦了下去,那是精神上的折磨。
度日如年,十一却是这样的感觉。
天黑了,天又亮了……
七天过去。
绿夹克看着鹰钩鼻,鹰钩鼻神经比他大条,除了头两天还上蹦下跳,后来该吃吃该睡睡(十一后来捆着他们手脚,绳索还留有足够的长度让他们在一定范围内活动),一副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的淡定。
早晨的阳光昭示着生的希望,七天时间已经过去,而他们依然没有任何发作的预兆。不止绿夹克和鹰钩鼻,连十一心里都松了口气。
绿夹克和鹰钩鼻稍稍松弛的神经又紧绷起来,十一会怎么处置他们?
十一很少说话,七天时间内只说过三句话。
“你们杀过人?就拿这把枪杀的?”
“杀人的感觉怎么样?”
“Y病毒,就是因为Y病毒所以你们杀人抢劫?”
他将两人打晕,蒙眼,取鹰钩鼻的血涂在东篱玉上,做试验。他没能将鹰钩鼻带入东篱空间,有禁制将鹰钩鼻阻挡在那个世界之外,这个结果说不上好坏。十一正在考虑怎么处置他们,抬眼往鹰钩鼻看去的时候才发现不对,鹰钩鼻目光呆滞,嘴张着,口水流了出来也不自知,看到十一看他,还露出类似白痴的笑容。
鹰钩鼻真的变成了白痴!
东篱空间到底下了什么样的禁制?其他生物进出一点影响都没有,鹰钩鼻却成了白痴!
十一一时冷汗直冒,给燕昶年打电话,燕昶年听到这个结果松了一口气,说:“这样最好,十一,另外一个人也这样处置吧,不能存在侥幸。”
最终十一并没有让他们无声无息地死在山林里,而是在半夜将他们带到进入镇上必经的道路,捆绑得粽子一般,谅他们翻身也无法,保险起见,他还是将两人打晕蒙眼,在他们旁边用木炭在水泥路面上写道:“亡命歹徒,持枪抢劫,死于他们手上有二十多人。”
如今国家机器仍在,他并没有权力代替它对违法犯法的人行使惩罚手段,也不想自己手上染上血腥,那让他觉得不舒服。
除了一个二指宽的玉坠,其他东西他一概没有动,连绿夹克的臭袜子也依然塞在绿夹克嘴里。
那个做工一般的玉坠并不是普通的玉坠,十一无意中碰触到,以他目前的神识堪堪能够窥破,这个玉坠居然是一块记载修真者某些资料的玉简!普通人根本无法得到里面的资料,而神识达不到一定程度也无法窥破,它上面下有禁制,强行破开只会毁坏玉简。
玉简内记载了一些灵药灵丹的配方和炼制方法,与秦来给他的不尽相同,但要求更低一些,效果自然没有秦来记载的那些灵药灵丹好,不过,目前他不正需要这样的资料么?
修真之路漫漫,炼丹对火种、火候要求很严,秦来记载的那些配方都是好药,原料也难找,但玉简里的配方就比较大众化,更合适十一所用。
当夜十一就在镇外打坐度过,心内死结解开,虽然还有些疙瘩,但情绪总算好了一些。一夜无话。
天还没亮,一辆摩托车从村里方向驶出,绿夹克和鹰钩鼻就躺在路面上,一眼就能看到,摩托车前路被阻,骑车的人停车,前灯照亮路面,水泥路面的木炭字也进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