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山岚 上——沈夜焰
沈夜焰  发于:2014年0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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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展轶回到家,已经十一点多了。屋子里一片静谧,只剩下门厅的小灯还给他留着。他扯下领带,把自己陷在宽大舒适的沙发里,疲惫地揉揉眉心。

这三年丛展轶过得很充实,他近乎疯狂地学习一切知识和技能,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其旺盛的精力,连殷逸也暗自诧异。

但也很累,只不过他不肯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来而已。回到家里完全放松下来,多一步都不愿意走,想歇一歇再上楼洗澡睡觉。

有人从楼梯上慢慢走下来,脚步轻得像夜里的猫,一点动静也听不到,但丛展轶能感觉到。他不用抬头看也知道是许山岚,低声问道:“怎么还没睡?”

许山岚穿着深蓝色的睡衣睡裤,揉着眼睛,嘟囔着说:“本来是想喝口水。”

丛展轶伸手一招:“过来。”

许山岚就等他这句话,小鹿般窜到丛展轶怀里,任大师兄紧紧地搂着。

丛展轶闭上眼睛,把脸埋在许山岚的后颈处,近乎贪婪地呼吸着少年特有的干净青涩的味道,感觉他身体的瘦削和柔韧。以前两人睡在一张床上的时候,丛展轶从未察觉原来自己这样渴望这个小师弟。可一旦分开,尤其是由于工作过于繁忙,接触的时间越来越少,这才突显这种短暂有多珍贵。

丛展轶只是喜欢这种相拥的感觉,像是空白的地方被填满了,烦躁的心绪变得平缓。有时候丛展轶内心深处也会觉得,也许正是这种温暖,这种充实,才让他有了继续奋斗下去的目标和动力。

许山岚偎在大师兄怀里,他俩几乎每天都要这样搂一会,许山岚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早已习惯了大师兄的怀抱,就像习惯了每天早上要练武,每天要吃三顿饭。他从来没想过,这种情形在其他的高中生身上是难以想象的。许山岚只觉得这样很舒服,哪里舒服又说不上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真切地感受到这个身边最重要的人的存在,才能给他极为安定的感觉。

两人什么话都没说,静静地抱着,许山岚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呵欠。丛展轶笑道:“又困了?”

“现在是半夜好不好?”许山岚说得理直气壮,“我还没有睡醒。”

“那我抱你上去?”丛展轶作势要把许山岚托起来,吓得许山岚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叫道:“拉倒吧,太丢脸!”一步三个台阶,飞快地跑回自己的房间。

丛展轶望着他仿佛身后有狼追似的逃走的背影,忍不住轻笑出声。

40.作证

电话铃响正是早上七点整,分秒不差,太符合丛展轶和许山岚的作息时间,恰恰是他们刚刚吃完早饭,还没有离桌的时候,让人不由自主觉得对方都是成心的。

丛展轶拿起电话,那边的声音证实了他的猜测,是丛林。

只要和丛林有关,丛展轶一向如临大敌一般,他下意识地绷紧了嘴角,仿佛那边传来极为不妙的消息,其实丛林只是简简单单说一句:“你师叔下飞机了,先到我这里。”

“知道了,师父。”丛展轶和这个亲生父亲没有更多的话说,道了一声再见,放下电话,抬头见许山岚睁着乌溜溜的黑眼睛正望着自己。

丛展轶淡淡地重复一遍:“师叔去师父那边了,晚上不一定能回来吃饭。”

“哦。”许山岚耸耸肩,端起面前一杯子牛奶一饮而尽,伸出舌尖在嘴唇上舔一圈,跳起来要到楼上换衣服。丛展轶说道:“过来。”招手让许山岚凑到他身边,翘起大拇指蹭掉少年唇边残留的奶渍:“擦擦嘴,像什么样子。”

许山岚无所谓地一笑,抽出一张纸巾胡乱抹了一把,他在生活上永远邋遢而随意,跟丛展轶干净近乎洁癖的习惯完全相反。这种小事不用他这个小少爷操心,不是还有大师兄嘛。

那边丛林起身到厨房里去盛银耳雪梨羹,尝一口觉得凉得差不多了,端过来放到茶几上。殷逸散散漫漫地窝在大沙发里,半阖着眼睛,一副似睡不睡的样子。

“累了就进屋去歇着,躺在这里又不舒服。”丛林嘴里埋怨,一推殷逸,“起来吧,喝碗东西,肯定在飞机上又没好好吃饭。”

殷逸唇边噙着笑,慢吞吞地坐起来,拈起调羹把银耳雪梨一口一口吃进肚里去。丛林一边收拾殷逸从国外带回来的礼物一边嘟嘟囔囔:“乱买什么乱买,帝国主义哪有好东西?真是腐败!”

声音一下子顿住了,丛林眯起眼睛,盯着手里精致相框里的照片,里面一个金毛老外紧紧搂着殷逸,对着镜头热情洋溢地大笑。

“这是谁?”丛林问。

“一个徒弟,在国外刚收的。”殷逸在飞机上果然饿着肚子,一口气把雪梨羹吃个干净,举着空碗问,“还有没?”

丛林拿过去匆匆忙忙进厨房又盛一碗,匆匆忙忙又快步走回来,继续问:“外国人?你收外国人当徒弟?”

“嗯……美国人。”殷逸略带调侃地瞅着丛林,“美帝国主义。”

“那怎么行!”丛林一下子跳起来,“他们懂什么?教他们还不是白费力气?你可真是的,收弟子什么样的不行,偏偏弄个老外!”

“人家心诚。”这碗殷逸吃得慢些,“守在我门前足足三天,不收下来过意不去。”

丛林不屑地从鼻子里嗤地一声,道:“糖衣炮弹,谁知道他们按的什么心。”

“反正我人都回来了,再也教不了了。”殷逸顿了顿,似乎漫不经心地道,“展轶跟我提过,这次岚子准备参加散打比赛,有叶倾羽那个孩子,岚子夺冠的希望很渺茫,还不如转到其他项目,兴许还会有更大的发展。至于展轶……”他抬起眼睛望着丛林,丛林手底下忙活收拾碗筷,面无表情。殷逸心里轻叹一声,说道,“展轶不会再参加比赛了,套路和散打都不会了。”

丛林“咚”地把碗蹾到茶几上,气哼哼地道,“他参不参加跟我有什么关系?用不着对我说!”

殷逸伸直了腿,又歪在大沙发上,打个呵欠:“没关系你特地找人问参赛名单?”

“谁说的?”丛林脸上露出一丝狼狈。

“海平呗,你不就是让他去问的么?”

丛林拧起眉毛,恼羞成怒:“这个小混蛋,晚上我罚死他!”

“你也就会这一手。”殷逸刺了丛林一句,又道,“过两天你过生日,让展轶给你安排安排。”

“哎,免了!”丛林立刻摆手拒绝,“少来这一套,让我跟他见面,除非我死了!”

丛展轶把许山岚送到校门口,见一群学生围着宣传栏指指点点。罗亚男从人群里探出头来,对着许山岚连连摆手。

本来丛展轶想等许山岚一下车就立刻走的,但一瞧见那个女孩子,不知怎么又顿住了,索性也跟着许山岚走过去。

“岚子。”罗亚男指着布告栏,“你快看!”

许山岚凑过去仔细读一读,原来是警察贴上去的寻找证人的启示,他轻轻“咦”了一声,回头和罗亚男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他说:“怎么会这样?”

“是啊,真没想到。”罗亚男又震惊又懊恼,还有点难过,“早知道就带他去医院了。”

“嗯。”许山岚也颇为唏嘘。

两人自顾自地交谈,所说的话外人听起来毫无实际含义,但很明显他们之间完全明白其中意思。丛展轶不禁皱起眉头,不得不承认他十分厌恶这种感觉,好像许山岚跟这个女孩子之间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他问道:“怎么了?”

许山岚见周围人多,把丛展轶拉到一边,先给两人作介绍:“哥,这是罗亚男,我同学——这是我哥。”

丛展轶第一次见到罗亚男,他用一种犀利而严苛的目光把这个女孩子上下打量了一番。罗亚男长得并不算漂亮,衣着也很普通,头发短得不能再短,举手投足一点没有平常女孩子的温柔腼腆,倒很像男生。所以丛展轶一开始没把这个“假小子”当回事,岚子在学校有他正常的交往是应该的,丛展轶只是不习惯于许山岚跟别人比跟他还要熟稔。他又追问一句:“有事么?”

罗亚男望着眼前身材高大神色严肃的男人,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她早听许山岚提到过自己的大师兄,却没想到是这么一个人,肯定平时又严厉又古板。她略带同情地瞥了一眼许山岚,收回目光时却发现丛展轶正紧盯着自己,不禁十分不自在,拘谨地笑笑。

“前两天晚上放学,我跟罗亚男一起回家。”许山岚连比带划地说,“结果发现路边有人打架,就在学校不远的地方。”

“好像,好像是几个学生。”罗亚男补充一句。

“于是你上去‘见义勇为’了?”丛展轶心里明白,这个小师弟看上去温温吞吞挺老实,其实有主意着呢。尤其练武的有机会还总想试试身手,职业病,改都改不了。

许山岚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罗亚男说道:“他们几个人打一个,太不像话。岚子真厉害,两三下就把他们打跑了。”

丛展轶淡淡地道:“不打跑才有问题,说明功夫都白练了。”

罗亚男偷偷吐吐舌头,不敢再说话。

许山岚接着往下说:“当时我们看那个被打的好像没什么事,身上也没有多少血,就是衣服破了。问他用不用去医院,他说不用,我俩就走啦。谁知道……”他一指那个布告栏,“那人竟然死了。”

丛展轶眉峰一挑,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那张告示,原来是警察发现了尸体,想找目击证人。他们图省事,就在校门口贴了一张告示。

罗亚男用询问的目光望向许山岚,问道:“怎么办?”

许山岚转头对丛展轶说:“哥,我想去作证。”

丛展轶想了想,似乎也没有不去的道理,于是道:“好,我陪你去。”他拿起手机打个电话,告诉秘书把早上的例会往后延一延,又问罗亚男,“用不用通知你的父母?”

“不用吧。”罗亚男无所谓的一甩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自己去就行了。”

没想到这个女孩子胆子还挺大,丛展轶回身一开车门:“那上车吧。”

几个人到了附近的派出所,两个民警分别对许山岚和罗亚男录了证词。因为当时刚刚五点钟左右,还不算太黑,又是近距离接触,两个孩子把斗殴的人容貌都看得很清楚,一一描述了下来。包括衣着,年龄,而且都清楚地记得对方为首的那个孩子颧骨上有颗黑痣。

民警们对两个人的配合十分满意,对丛展轶连声道谢。许山岚和罗亚男觉得能帮助破案,心里还挺高兴,又有些自豪。许山岚对丛展轶说:“哥,我跟亚男走着回去就行了,反正也挺近的。”

丛展轶赶着回公司开会,也没反对,看着两个人拍拍打打跟铁哥们似的越走越远。

他们当然不会知道,那两个民警整理完证词之后,上交给副所长张东桥。张东桥一看之下,大吃一惊。他把证词压在手里整整一个上午,在办公室如坐针毡,最后终于下定决心呈给所长刘小良。

刘小良刚开始还没太在意,只说:“嗯,按程序办吧。”

“不是,刘所长,你再好好看看。”张东桥把证词又往前递了递,特别指出表述凶手外貌的几行字,“我觉得,很像……很像……”

他没往下说,但刘小良一下子明白了,浑身血液骤然变得冰凉。他一把抓起证词一个字一个字看清楚,但越瞧越是视线模糊,脑袋里面嗡嗡作响,一阵阵发痛。双手不由自主瑟瑟发抖,无论如何再也拿不动那两页薄薄的纸片,任它们轻飘飘落到桌面上。他伸手撑住额头,咬着牙狠狠地叹息一声。

张东桥说得没错,那人很像刘小良的亲生儿子。

刘小良脑筋转得飞快,想起这几天儿子反复无常的情绪变化,想起他无缘无故连请了几天假没有去上学,想起他一向打架斗殴不老实……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心绪,连声嘱咐道:“证据还是不足,派人……派人继续进行调查……尤其是被害者,被害者叫什么?”

“张迪。”

“对,张迪。查查他的背景,查一查……”刘小良说了几句话,渐渐恢复冷静,“还有,要继续充实完善那两个孩子的证词,你明白么?”他望着张东桥,神色别有深意。

张东桥心领神会地点头:“放心吧刘所长,我会加紧调查的。”

41.小受龚恺

夏天天黑得晚,不过丝毫不影响各种各样光怪陆离的只能在夜色中进行的行业。说来也奇怪,几年前社会还是一片纯洁呢,还是一片肃清呢,好像也就一夜之间的功夫,小姐也有了,舞厅也有了,饭店也豪华起来了。这些当然不能说就不好,可似乎也说不上好。不过普通老百姓还是过自己的寻常小日子,骑着自行车叮铃铃地爬坡下坡,买菜回家做饭。

去那种地方的人,都是坐小汽车的。

丛展轶就坐着私家车去了其中一个阴暗而混乱的地方,他是被人请去的。请他的人叫金宝城,是个钢材厂的老板。丛展轶是他家最大的客户,绝对得当祖宗供着。丛展轶刚跟殷逸做事的时候,想从底下做起,一步一步凭实力熬上来。但殷逸不同意,殷逸从小养尊处优,就没干过底层的事情。他说:跟老板学做老板,跟员工学做员工,他们的眼界就不一样,做事方法更是千差万别。你在社会上混的日子还少吗?到我这里来,就得听我的。

殷逸和丛林的作风很不一样,他也强势,但让你感觉不到他的强势;他也管教,但语气要柔和委婉得多。更要的是,他太懒,轻易不太管;他也肯信任,肯放手,可也正因为如此,每次丛展轶做决定的时候会更加审慎,三思而后行。

其实丛展轶对这种地方有点排斥,但又不能拒绝,这是对方讨好他的一种方式。同样,你得给人家这份面子,丛展轶还没到用不着估计别人面子的地步。路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成功也是一点一点堆积起来的,在这过程中,你就没有清高的资本。

不过丛展轶已经让人觉得是很难答对的人物了。初次见面金宝城没把这个年轻人放在眼里,他打交道的应该是殷逸。因此丛展轶出面接待时,金宝城心里还有些不痛快。让他对丛展轶另眼相看的,是源于殷逸的全权信任。当时他们的合同有点小问题,丛展轶不肯退让,态度很坚决。金宝城想尽一切办法联系到了殷逸的秘书小胡,好说歹说跟殷逸通了电话。殷逸只笑笑,说:“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老金,你应该明白吧?”

金宝城明白了,有什么不明白的,殷逸这是放手了,没准几年以后,这家公司不姓殷,改姓丛了,谁都知道殷逸是没有儿女的,他甚至连个侄子什么的亲戚都没有。金宝城只好一边在肚子里暗骂一边谄笑着跟丛展轶妥协,然后好吃好喝好节目地应酬着。

然后他深切地感觉到,这个年轻人,比殷逸还难斗。殷逸脾气好,容忍度高,差不多笑一笑也就过去了。丛展轶不,他面容冷峻,跟塑冰雕似的,别说笑容了,表情都很难见到。轻易不肯开口,开口就说到点子上,让你一句话也反驳不了。而且性子刚烈,严苛到了极点。金宝城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在心里不停地长吁短叹,怎么就碰上这么一尊菩萨?还一点得罪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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