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疼呀!
众人见状,皆忍俊不禁。
老神医哈哈大笑,揽过自家孙儿,逗趣:“小五生你好大的志向,这享乐之事可不容易,爷爷我都不能够的!”
华五生一脸不以为意,扳手指,一副少年老成之象,好正经道:“我都想好了。”语罢依次指过在座的三位伯伯,“大伯供我好吃的,二伯请我水喝,三伯陪我玩~然后大家都好快乐!”
“噗哈哈哈!”华三阳终于受不了,趴在桌上大笑起来,“好好好,小五生,你三叔我就、就陪你玩!你想这么玩就这么玩!啊哈哈哈哈!”
其他几人也跟着笑起来,华五生看看这个望望那个,也随着众人傻乐开去……
不过是很普通的日子,无意外的话,这些片段是记不长久的。但两个时辰以后,华五生终其一生也不可能在忘记它们:那些笑容与欢乐。只记的当时岁月静好,故人仍在。
因为突然,就像血红色的闪电将夜空劈开,地上所有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如恶鬼地狱,好景不再。
红色的火从东厢的酒库开始燃起,然后是一连串惊人的爆炸声,夹扎着嘶鸣的呐喊声,在这个夜里显得格外不平静。
华五生知道出事了,他很慌。躲在娘亲的怀里不敢出去。
外面,是热闹的,恐怖的,不可抵挡的危险。
华五生被带出了屋,然后被塞在了一个黑暗的角落里,身上有奇怪的重东西压着他。他能闻到一种让人作恶的味道,软嫩的手心里蹭到的都是粘腻的液体。很难受。
他听见了娘亲的声音,冷酷的,低沉的,让他害怕:
“别动!呆在这!”
然后是渐远去的脚步声。
王秀淑再次端起手中的剑。曾经,她也是个小有名气的剑客,后来嫁到了神医谷,做起了好娘子。而现在,她对着自己的敌人,拿起了武器。
“吴敌,你不得好死!”
男人提着女人的头发,就像提着一只拔了牙齿的兔子,他的剑从女人细长的脖颈上划过,发出阴阴的冷笑:“竟然你们救不了我的兄弟,那就都去陪葬吧!神医谷有什么了不起,没有了神医你说江湖会怎么样?”
女人没有回答他,她漂亮的头颅好像西瓜一样摔在地上,红色的汁水狂飙。
夜,冰冷而灼热。
华五生定定的睁大眼睛,女人曾经好看的黑眸也定定的望着他。他的娘亲,死不瞑目。
不知道过了多久,浑浑噩噩大约已经死去。华五生被救起的时候,已过去了三天,他的额头滚烫,半只脚都入了鬼门关。
等他醒了,首先看见的是一个男人。男人有满脸的胡子,看不清真面目,穿的邋里邋遢,就是一双眼睛闪着精光,徒增了威严。
华五生张了张嘴,嗓子哑的厉害,疼,却出不了声,他试图挣扎起身。
“神医谷成了灰烬,除了你没有活人。他们的尸体都在,埋在后山,你想去便去。”男人整体看起来很疲惫,驼着背,声音嘶哑,精光的眼睛中却又难掩腾腾的杀气。
华五生像一只断线风筝一样陡得栽回床铺,大大的眼眸瞪着天花板,死灰一片。
“花鬼,我的名字。十五年前也叫过华四诀。”
华四诀,老神医的第四个儿子,华五生的四伯,与十五年前被逐出了神医谷并从此除名。
神医谷祖祖辈辈有一个奇怪的家规:凡华氏后代不得习武,且不得插手任何武林纠纷,如有犯者,逐出家门,死后不可入我华家祠堂。
老神医有五个儿子,老四是个不听话的。不仅偷学武功,更是与当时的魔教左使纠缠不清,后被人识破,老神医便依了家规处置,毫不留情!
后听说魔教灭教,左使战死,从此再也没人见到这位神医谷的四公子。
其实,华四诀并没有走远。他回到了距离神医谷不过两座山的小山村里,然后在那儿落了户,从此不再离开,彻底痴迷起武学来了。
如果不是出了这样的事,他这辈子怕是就这样过去了,也不会有人惦念着他。
可是,神医谷没了,他必须得回去,却意外的从尸体堆里挖出来个小人儿,那该是五弟的孩子,多么熟悉的模样。
有些事慢慢偏离了轨道……
“我要报仇!”华五生咬牙开口,满腔愤恨。
花鬼却不以为然,躺在破旧的摇椅上喝酒,“仇人我替你留着,就看你有没有本事。”
华五生咚的跪地,“四伯,求您教我!”
“我可不是什么四伯……”
花鬼至始至终没有看他,黄昏的天很红,云彩层层叠叠片片渲染好不美丽。男人仰着头咕嘟咕嘟将酒壶里的液体倒了个干净,对着夕阳舒了长长的一口气。
“你要跟我姓,姓花!”
华五生磕头。
“无神,花无神!哈哈这个好就是这个!”
“咚咚咚!”小孩只知道拼命地磕头,额头红了一片也无知觉。
于是从此以后,华五生,便是花无神!
曾经年少(中)
花鬼带回来一个孩子,在菜市场附近捡的。
小孩有七岁的样子,又黑又瘦,活像个黑小鬼。却有一双野兽般警惕的眸子,乌黑阴沉,定在人身上就咬住不放,一瞧便知是个心狠手辣的主。
小孩衣着破烂,跟着几个乞丐在向阳的巷子口打架,一对多,很够呛!
花鬼正好买了新酒,边喝边摇摇晃晃从路一端走来,眼一飘便见几个不长眼的狗挡路。
狗是在争地盘,这倒是常常会有的事情。比如老乞丐合伙欺负小乞丐什么的,就像眼前这样。
令花鬼感兴趣而不是直接拂袖而去的,是被围攻的小子那乌黑漆漆的眼睛,够野!
于是,倒霉的小孩在被老乞丐合伙欺负以后,又不幸被过路的醉鬼一眼相中。领子落到了人家手里,好像拽小鸡般轻易的将他“捡”走了。
回到家,六岁的花无神正在练功,见花鬼手里提着东西,便跑过来看稀奇。却见是个又脏又丑的小子,顿时露出了无比嫌弃的表情。
“诺,你师弟!”花鬼将人随手一丢,好轻易就定了关系。七岁的叶默还没有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就稀里糊涂被迫拜了师。
“老疯子!”花无神狠狠地碎了一口,随手将一扁瘪的碎布枕头砸到地上,道,“小狗,你睡地上!”
叶默被称为小狗却不说话,只是将枕头捡起抱在怀里,就地一滚便睡去。花无神见不惯他那样,从头到尾,人也算是被迫挟持留下,却不吵也不闹,冷静的让人生气。
花无神哪里知道,对于叶默来说:生活,再坏也就那样,再好也就那样。有的睡就不错了,何况还天降一个软绵绵的枕头,高兴都来不及,哪里还有的挑。
花无神撑起身,对着背对着自己的家伙兀自嚷嚷:“小狗喂喂,你到底是不是哑巴?!”
叶默动了动身,没理他。
“呀,不知好歹!”花无神也生气了,立马翻过身以背示人,谁也别理谁好了!
那天晚上,叶默睡得很沉。有多久没有在既不漏风又不漏雨的屋子里睡过觉了,真好。
小叶默是在一阵难以忍受的窒息下醒过来的。睁开眼,花无神狰狞的表情森然出现。
他在掐他!
“放、放、手!!”求生的本能让叶默开始剧烈挣扎起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脖颈上的手好像镶嵌一般不可挣脱。
花无神的力气大的惊人,叶默很快便像狗一样喘着粗气,全身大汗淋漓已近虚脱。在看花无神,已然魔怔,样子也是狼狈不堪,他紧紧的卡住面前人命脉,绝不松手,脑门上的青筋暴起,样子可怖。
两人翻滚间,撞坏了无数家具物什,周围噼里啪啦一通乱响。叶默只觉得胸闷的快要炸开,嗓子被人卡住早发不出声响。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绝望,自己恐怕是要死在这里!
所有的压力在一声巨大的响动中消失。叶默捂着受伤的喉咙痛苦的卷缩在一起,竟一时爬不起来。
同样爬不起来的还有花无神,他被赶来的花鬼一把摔上了床,脊梁骨猛地撞击墙面,汗瞬间落满一身!
“啊啊啊!”花无神抱着头在床上仿佛火煎般拼命翻滚,最后竟是以头抢墙,形状疯狂。
眼前是狂舞的红色,到处都是恶心的鲜血味道,娘亲的脸虚化成无数张,铺天盖地朝他压来。无法准确的分辨真实与幻境,好痛苦,六岁的花无神已经承受不住。
花鬼扑上按住花无神,毫不留情就是一巴掌扇去。脸上的刺痛感刺激了花无神,于是他又清醒了几分,也认出眼前之人。四肢并用的爬起身来,扑上去鼻涕眼泪的死死抱住花鬼,绝望的嚎啕大哭:“我的头好痛!我好难受,四伯,你救救我吧!我要死了,你救救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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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叶默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从地上爬起,他小心翼翼的靠近床边。老醉鬼好像老僧入定般坐在床头,而方才几乎要了他命的疯小子,正好乖的躺在床上。
叶默仔细去瞧,却是惊了一跳。只见疯小子死闭着眼,眼缝处兀自淌出水来,脸颊被子都湿了一大片也不自知,而他的脑门头顶,乌泱泱插着的正是寸长的银针!
那些银针闪着冰冷的光亮,看得人心底发寒。
叶默定定的瞧着。疯小子在哭,安静的屋子里回荡着他压抑的呜咽声。头一次,叶默心里想:这小子要比自己惨。
日子一晃就是好些天。花鬼才终于想起来,问叶默:“有名字没有?”
叶默点头,回答他:“叫,叶、叶……”
“叶叶?哈哈,我还叫花花咧~”花无神在一旁不知死的插科打诨。
叶默瞪他一眼,继续道:“我叫、叫,叶、叶默!”
“我,叫,叶,叶,默!噗哈哈哈~”花无神捶地,“原来是个结巴呀,怪不得不会说话!”
叶默黑着张脸,阴沉沉的看着花无神,拳头拽的死紧。
“哦,叶默!”花鬼好像看不见两人间的凶波暗涌,老神在在的灌了口酒。
花无神蹦蹦跳跳到叶默面前,拍着手唱歌,“小结巴小结巴~你是小结巴呀还是小哑巴?”
“你、你、你!”叶默忍无可忍,挥拳!
“我、我、我,我怎么样呀~”花无神躲开第一击,也撸起袖子,进攻!
然后两个人你揍我一拳,我踹你一脚,手脚齐用最后使牙咬,很快就从陆地战转滚地战了……
花无神说叶默又黑又丑,其实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一年多里,白日里练功的疲累和夜晚病态的梦魇早使他不再是年画里可爱的小童子。
于是,便见两个火柴棍在地上滚来滚去,别提多好看。花鬼蹲在地上,瞧得目不转睛,一口酒叫一声好道:“有趣啊有趣~!”
叶默见花鬼没有开玩笑或是要赶他走的意思,便安心留了下来。花无神虽说比自己小两岁多,却是他的师兄。几乎每天,叶默都会花上一整日的时间练习花鬼教的武术,不可谓不刻苦,因为在菜市场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已经明白强大对自己意味着什么。而花无神,则只是用半天习武,然后剩下的时间里他会读书,会捣鼓些奇形怪状的花花草草。
叶默知道花无神聪明,因为即使只花了一半的时间,每逢打架对方也没有输给自己过。这让叶默有小小的挫败。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
一天晚上,花无神再次失眠,他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问叶默:“你爹娘死了?”
叶默平时不太爱搭理他,今夜鬼使神差,就答了:“没……”
“哦,”花无神明白了,“那就是不要你了。”
叶默只觉得心脏一抽,不再说话。
“那你以后要干什么?”花无神继续问,完全没有注意自己伤害了他人的小心肝。
叶默赌气,恶狠狠道:“我,找、找,娘!”
花无神聊得兴起(?),干脆将被子抱在怀里从床上坐起,露出两小白腿荡呀荡,“我不找娘,我娘都死了。我找仇人,杀他全家!”
叶默:“……”
“你也别去找娘了,她都不要你,找也白找!”
叶默拽着拳头,牙齿咬得咯咯响,实在没忍住,扑起身来冲着花无神就开揍!
“呀,你这疯狗!”花无神化守为攻,拳打脚踢。
两人一时又纠缠不清……
话说,自从花家多了个叶默后,花无神这梦魇的毛病竟是好了不少,直接从每日一疯发展到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说不定是打架消耗精力的缘故,花无神有时太累,常常一夜无梦一觉到天明……不过,这是后话。
万径人踪灭的山道上。
“怪你,都怪你!现在没力气了怎么办?天黑前一定回不去,我恨死你了!”花无神死狗相瘫在地上,伸腿踹了一脚同样死狗的叶默。叶默说不过他,侧过身,不让他碰到。
一个时辰前,花鬼摸了三个铜板递给两人,指着眼前雄伟的山,交代道:“你们翻过这座山……看,这是酒钱,把它还给山下的老李。等你们回来,咱就吃饭!”
花无神与叶默:“……”
说是还酒钱,其实就是变着法儿的训练他们。回家吃饭?天黑前滚不回去,花鬼那老东西能给你留饭?做梦吧!
相顾无言的默默上山去。半道上,两人一言不和大打出手,一时都没收住,就成了现在这副死样。
两人瘫在地上,猛喘气。
“喂,我们要想点办法!”休息的差不多了,花无神提议道。
叶默:“……”
“死人!我在跟你说话知不知道,吱个声!”
叶默:“……你、想!”
“哼,关键时刻还得靠我。”花无神自我感觉良好的瞟了叶默一眼,道,“这样,你背我上山,我背你下山。咱轮流休息,又能省得在路上耽搁,怎么样?”
叶默想了想,虽说在上下山方面花无神占了点便宜,但时间紧张,这不失是个办法。
他在花无神旁蹲下,以背向人,“你,上、上来。”
花无神立马眉开眼笑,毫不客气,直接扑上去揪住叶默的头发,“驾!”
叶默身子一偏,将牙齿咬得死紧。讨厌鬼,摔死算了!
“哇啊~”花无神赶紧稳住身子,两只手都牢牢的拽住叶默的头发,“你悠着点!”
“再吵,摔你!”
“啧!”花无神不以为然,眼珠儿一转,“这句你没结巴!”
叶默:“啊?”
“来来来,咱们试试,你一个字一个字说,不结巴。”花无神兴奋了。
叶默:“……”
“跟着我念:我、要、吃、水。”
叶默:“……”
花无神不干了,拍他,“快点学,不知道结巴多难听啊。”
“……我、要、吃、水。”
“喝!”花无神乐了,“有效!”
“我是花无神。”
“我、是、花、无、神。”
“你叫叶默。”
“你、叫、叶、默。”
“哈哈,再说再说!”花无神得了趣,更不肯放过他,“师兄你真英武不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