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这样难以预测了起来。赵尹狄不知道白梓歆能给林堇带来什么，失去掌控的感觉无疑让当惯了决策者的他十分不快。

那种为了白梓歆死心塌地的神情，不仅仅在林堇脸上出现过。可他毕竟也只是一个经纪人，权力有限，更何况对象是林堇这个一贯不让他省心的。

白梓歆……怎么想都不会比温伦更惊世骇俗了。

听之任之地看着他们耗了几个月，赵尹狄却没在他们任何一个人身上找到过当初那两人在一起时的炽烈。

——他们这真的算是在谈恋爱么？

所以当他听说林堇主动提出分手并且付诸行动的时候，赵尹狄并没有感到意外，反而是因为终于有了一种坐收渔翁之利的感觉而感到一阵轻松。

盯着赵尹狄离去的方向，眼前又闪过白老师脸上那个万年不变的表情。

两个……势均力敌的面瘫。

林堇默默总结道。

面瘫都是会青春永驻的。

而自己早晚会衰老在他们之前。

87.许延轩

屋外瓢泼的雨打在玻璃上阻隔了无意义的凝视，室内的暖风徐徐吹着，连空调扇叶转动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目有所及之处，一片迷茫。

端坐在那几行音轨波形图前的白梓歆已经许久没有动作了。

薄瓷相碰发出清脆细小的响声，一杯热茶出现在光洁的桌面上，年轻的声音压着闷闷的雨声：

“白老师，休息一下吧。”

被点了名字，白梓歆才从无意识走神的状态中回来，转过头对那个满是关怀的充满朝气的脸笑笑：“谢谢。”

许延轩靠在桌边，望着窗外声势丝毫不减的大雨感慨道：“哎，没想到，今天居然会下这么大的雨。”

不都说春雨贵如油吗？这阵势倒像是台风过境。

毫无准备甚至不关心天气预报的他就因着这录音的机会被困在了这里。

“也是。”白梓歆用手碰到杯子，有很舒适的温度，看起来已经晾了一会了。回过头看了一眼外面的情形，“接下来你有急事吗？看现在这个样子，恐怕很难走。”

“我没什么事。”许延轩摇摇头，像是想叫对方放心那般地说，“等雨小点，我搭地铁回去。”

许延轩是白梓歆做评审的那个歌唱比赛的第二名，正式入行也不过就是半年多的时间，还在断断续续地录着自己的首张专辑，自然是没什么资本买车的。

即使买得起车，车位却也是承受不起的。

“嗯。”那就好。白梓歆想重新恢复到工作状态，却莫名觉得没有心情了——这么恶劣的天气，那个前几天还在感冒的家伙病好了么。

记忆里，他好像总是不能健康或是完好地生活一段时间，日子过得磕磕绊绊的算是常态。

一不小心便走神了。

“咳，白老师。有个问题想问你。”许延轩摆出一副请教的学生姿态。

“你说。”

“这次录音，我自己是感觉好一点了。不知道你觉得……怎么样？”

许延轩说得很缓慢，像是在反复考虑用语是否得体一样，继而诚恳地望着白梓歆，有些急切地想要得到肯定。

让白梓歆想到彼时那个，站在比赛台上的他，努力隐藏着忐忑和恐惧，努力表现得张扬而自信，却在完成每首歌的演出之后热切的望着台下的评委，想要听到肯定的评价。

可惜自己总是让他希望落空。

白梓歆想了想：“是，我觉得你进步很大。比起你比赛的时候，我感觉你控制声音方面自如了不少。”

可还是不够。

声音虽不能完全决定歌曲的成败，一把美妙的声音无疑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但身为歌者，又有几个能将自己的精神和声音融为一体呢。

他很努力了，白梓歆知道。

可，还是不够。

“那……接下来应该再在什么地方，做些改进呢？”

白梓歆沉吟了一会儿。

还需要什么……大概，他即使再努力，也真的无能为力了。

他最缺乏的，是生活的历练。

那是时间带来的财富，远非人力所能够强求。

“你做的很好了，继续努力。”

比赛里，许延轩的声音不是最好，长得也不是最俊美，但他足够努力，却因着乖巧的外表而不会给人带来太强烈的侵犯性。

白梓歆还记得他有很多女歌迷，在比赛时，他每次给分之前都会激动地喊着许延轩的名字。

不过私底下，这个才二十出头的大男孩仍是会显出青涩的一面，一开始还会彬彬有礼地向他鞠躬，随着日子久了，总是负责比赛中几位人气歌手的演出事宜的白梓歆渐渐和他们几个同时参加比赛的年轻人熟络起来，也就不再那么拘谨。爱才的他总是喜欢给他们传授些经验。

似乎是从这些年轻人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一无所有，但有着一颗热爱音乐的心。

“雨变小了。”许延轩双手插着口袋站在窗前，“天也放晴了。”

“嗯，这种雨一般下不大，”白梓歆抬眼看表，已经快到晚餐时间了。

“那……白老师，晚上你有时间吗？”转过身，许延轩的眼中满是热切的期待。

“什么事？”

“我能不能请你吃顿饭？”他说得很急，甚至有些紧张。

顿了一秒，白梓歆大概是被他这提议弄得有些突然：“啊？好啊。”

“……你答应了？”原本并未报太大希望的许延轩吃惊地望着他。“那那那那……真是太好了。”

心血来潮的提议，竟然出乎意料地顺利。

天知道生活简单到极致的白老师是有多难约请——之前一起比赛的Meg还向他抱怨过。

不过白梓歆显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许延轩有点兴奋：“你有什么忌口吗？怕不怕辣？喜欢吃甜吗……”

“好啦，我什么都吃。”白梓歆笑得有点无奈。

“我们这就出发吧！上次Meg说有家新店开张味道特别好……”

“是么。”白梓歆随意地应着，保存了工作进度，“我已经很久没有关心这些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因为某人的原因，他都在家吃饭，选择少，但感觉不同。

“你生活真简单。”许延轩拿起一边搭着的外套，“好像只专注于工作，都没什么娱乐。”

白梓歆起身穿好大衣——现在，他名叫“林堇”的娱乐已经被剥夺了。

“很无趣。”

“没有啊……”许延轩连忙否认，“这样才能出成绩嘛，像我们整天只知道玩的……安老师好！”

安启南发誓他只是想去卫生间，却没想到在走廊上迎面撞上正要一同出门的两人。

“小许啊。”同样曾经作为比赛评委的安启南连装傻都不能，“你们这是……出去？”

“嗯，我们去吃饭。”年轻人笑起来的样子比起从前倒是愈发有魅力了。

我……们……

他没听错吧？

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了？

“安老师，你的歌完成后交给Lori就好。”客套地对他点了下头，白梓歆与他擦身的时候果然没带走一片云彩。

安启南目送两人离去的身影，心里却已是百转千回。

算上之前的温伦，看样子，这回林堇是真危险了。

“您好，咖哩虾。您的菜上齐了，请慢用。”

女服务员将一只大盘填上桌上最后的空白，露出比职业性微笑还要甜美得多的笑容，显然她认出了这一桌客人正是因之前热播的选秀节目人气飙涨的两位。考虑到不要给客人带来困扰，还是保留了心里的狂热。

雨已经小了很久，在茜色的夕阳下细密而诗意。大概因为不到一小时前那骇人的暴雨，加上是新店，即使到了现在的饭点，客人也寥寥无几。

不过，正好。

“白老师，尝尝吧，据说是招牌菜。”许延轩笑眯眯地邀请着白梓歆。咖喱特有的黄颜色覆盖了整个盘子，一只只红色的虾在其中若隐若现，和咖喱一同发出诱人的香气。

“嗯，好。”白梓歆从中夹起一只虾，流质的咖喱裹在光泽的虾壳上，缓缓流下。

虾壳已经被煮得很软，直接入口都不会影响到虾肉的口感。几只虾下肚，享受的感觉油然而生。

“怎么样？”一直也没停口的许延轩询问着白梓歆的评价，对方满意的样子显然也让他感到欣慰。

“味道很好。”白梓歆夸赞道，“你挺会挑地方的嘛。”

“嘿嘿，那就好。”许延轩傻笑两声，“其他菜也都很不错，看来以后可以常来。”

白梓歆笑而不语。

“歌坛新秀搭上资深音乐人同进同出气氛微妙”。

娱乐版上不大不小的一块报道，文字颇为含蓄地描述了近期许延轩和白梓歆频繁出现在同一场合的实情，煞有介事地配上了一向有狗仔风格的图片表示所言非虚，虽然并没有点明什么，但是字里行间的暗示意味足够引导人们的思路了。

早早到达排练室的两个人坐在一起相对无言。

“你已经看了五分钟了。”赵尹狄看了看手表，喝了口水。

听到这不满的语气，林堇一声不吭，麻利地把报纸翻过一页，头也不抬。

又过了五分钟。

“阿堇，最近行情不好，入市须谨慎啊。”赵尹狄依然面无表情，语重心长地给出警示——尽管想都不用想都能知道，林堇的大脑是绝没可能长出投资这个功能的。

林堇很无语地抬头看了一眼赵尹狄，确认这个家伙也一定是一闲下来就会祸害周围人的类型。说什么今天上午本来要和个老总见面临时取消了，于是就来跟进一下演唱会的筹备情况。谁知道今早的报纸这么戏剧性……林堇已经觉得自己的内心完全被看透了。

好吧，他的确没把那一堆带着加减号的数字和专家建议看进去——那三张偷拍照片幻灯片似的轮流播放就像暂停键坏掉了一样。

其实根本就没什么吧。林堇想着。白老师之前在做评委的时候就很看好这一位，在他正式出道之后帮他做专辑也算是水到渠成的事，完成工作一起吃个饭什么的也很正常……哪怕是雪糕店。

林堇努力无视着“气氛微妙”那四个大字，勉强说服了自己。

88.排练

白梓歆带领的小型乐队的键盘手、吉他手、鼓手、和音陆陆续续到了排练室，把乐器设备一一就绪。大家对于赵尹狄的存在并没感到惊奇，客套的打过招呼后便各忙各的。交响乐团指挥叶芝华也在预定时间前赶到，寒暄几句后气氛很快亲切温和一片。

“不好意思，来迟了。”白梓歆推开门，歉意地说着。

“没有没有，很准时啊。”叶芝华指指墙上显示“9：00”的钟，打趣道，然后便看到了跟在白梓歆后面进来的那个大男孩，“这位是……”

众人也循声投去疑问的目光。没等白梓歆介绍，许延轩就积极地自报家门：“我是许延轩，是个才出道不久的新人，听说白老师在做演唱会，就很想来学习一下。希望没有给大家带来不便。”

“哦……就是之前那个Best Voice的亚军是吧？”

“对对……”

“没有关系，好学是好事嘛……”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欢喜地接受了这个诚恳的新学生。许延轩也不讨嫌，搬了个小板凳缩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我不记得我有说过我同意啊！

林堇内心咆哮着这句台词。越过眼前的谱架，看向对面在从电脑里调文件的白梓歆，强忍住想跳到他面前吼一嗓子的冲动——何况自己身后还一动不动地坐着个监工。

“首先是……《独自在飞》这首歌。交响乐的编曲部分做了模拟，今天先试一下合起来的效果。”

白梓歆环视四周，看到乐队都已就绪，最后看了一眼林堇——仔仔细细地盯着他自己眼前那份歌词，看上去十分专注投入的状态。

轻点键盘，音响里流淌出弦乐特有的醇厚音质，在此之上，长笛用单纯清澈的音色奏出这首歌的前奏，引人入胜地带到了歌词的入口。

林堇看到白梓歆的手势，默契地跟着节拍唱出第一句：

记不起什么驱使我喜欢你

……

只第一句歌词，林堇在看得时候还没觉得什么，唱出来却分外煽情。他想起和白梓歆在录这首歌的时候，现在的他……和那时似乎始终如一的淡然，而自己已经改变太多。

歌词早已烂熟于心，林堇干脆闭上眼，屏蔽了视觉的干扰，只用心在唱着。

……

纵爱理不理纵隔千里

谁预知 将来或再一起再恋上你

林堇温润的嗓音在庞大的交响乐面前并没有示弱，而是恰到好处的融合，连同这些模拟出来的古典乐器一起将这首流行歌曲升华到一种不俗的境界，整首歌焕然一新。

“第一次就这么顺利，不愧是阿堇呐。”叶芝华投去赞赏的目光。林堇点点头，欣然接受。

白梓歆也向林堇赞许地笑了一下，然后便和叶芝华同乐队一起讨论还需要修改、完善的地方。

就……就是这样了。

林堇第无数加一次提醒自己要冷静。这样再平常不过的交流不就是自己最想要的了吗？还有什么……还有什么不满的！

坐在后面看着他一举一动的赵尹狄早就想到林堇该有多么纠结。即使他听不大出来刚才那首歌几处因为激动导致的小瑕疵，林堇身侧的手作出的僵硬的动作也逃不过他的眼。

这小子，果然够痴情。说是自己踹了白梓歆？看这状况，哪里是了？

林堇张开手在裤子上蹭了蹭——赵尹狄没心情再去想他手心到底出了多少汗的问题了。视线又落回手边那份报纸上面。

“顺风车”“同进同出”“暧昧”……

赵尹狄冷冷扫着文章中出现的这些字眼，显然作者是从许延轩的视角出发的，白梓歆是一个被动的角色。而从今天的情况来看似乎也是这样的。不过这两个人似乎也太不懂得避嫌了一些——是真没知觉还是装不知道？

不管怎么说，那个角落里的年轻人都是个可塑之才——无论从专业角度来看还是处理人情的技巧上来说。要知道在娱乐圈打拼，多一个人情作保障就是手上多了一张牌。无可否认许延轩更懂得争取稀缺的优质资源，比某个和白梓歆闹得莫名其妙的家伙好太多了。

就像白梓歆说的那样，他现在帮林堇做演唱会，是他分内的事。以他专业的态度，林堇还不会在这上面吃亏。想到这，赵尹狄犹疑了一下，白梓歆有他城府颇高的一面，远不像外表看着那么简单纯良，实在很难推测他对周围人的想法。之前他若即若离的态度让温伦不停的猜测误会然后纠缠，谁又能知道他现在对许延轩不置可否的态度是在装无辜还是在就势刺激林堇呢。

赵尹狄眯起眼睛观察着那个当前问题的关键人物，决定还是采取观望态度为好。

又边唱边改地唱了几首歌，就到了一个休息时间。赵尹狄正准备起身要走，就见许延轩勤快地跑去倒了杯水送到林堇面前，几声前辈叫得甚是亲切，又是歌迷又是羡慕的，说得林堇差点一口水呛在嗓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