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间——三更灯火
三更灯火  发于:2014年0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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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他死。”白衣人微微仰起下颌,视线送向段雁池,道:“南海天蟾,不过尔尔。”

沈素和低笑一声,摇了摇头,道:“我只为救人,他人恩怨我无心过问。”

“与你无关,为何阻拦?”白衣人轻眨眼睫,表情天真。

“恩怨与我无关,但我不会坐视生命在眼前逝去。”沈素和抬步,边走边道:“所以你不能杀他。”

“我想杀他,你不允许,那我也只好杀你。”白衣人盘膝坐上雪地,白玉琴搁置腿间,指尖轻一揉弦便将内力送了出去。

身后之人突然有所动作,单臂搂紧沈素和,同时琵琶旋转抵挡音波。

“找死!”段雁池对着沈素和怒叱。他从不畏战,却第一次害怕,害怕地退往了雪林之中。

胸口起伏,段雁池咬牙甩开沈素和,竟是又要迎上前去!

“为何骗我!”沈素和只手钳住段雁池臂膀,双目通红道:“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是谁!”

段雁池紧皱眉头,毫无客气地抽回手臂,“知道又如何?我早当你是个死人!”

沈素和怔了怔,握紧空荡荡的手心,垂回身侧,他直视段雁池,似乎要笑,“你承认了……”

段雁池惊愕无语,原来对方在试探他!

“你承认了……”沈素和喃喃,直愣愣地看着段雁池,“你承认了……”

眼眶里倏忽水亮,仿佛是悲伤尽头的惊喜,仿佛是绝望后的如愿,沈素和伸展双臂,想要拥抱对方,他极力地克制情绪,双唇几乎颤抖。

段雁池的心一点点变得冰冷,他任由沈素和拥抱,耳边是一声低过一声的呢喃。

扯住沈素和脑后发丝,粗暴的吻蹂躏柔软的唇,不出意料,对方虽未将他推开,但眼里充满了不解、无奈……

段雁池若是段雁池,便不可能是沈素和最“爱”的人,可段雁池若是弟弟,永远不会被沈素和所“爱”……

微微偏首,沈素和结束了这个吻,他仍旧沉浸狂喜之中,简直不知如何表达。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思考,与弟弟的关系显然不再单纯。

第四十四章

夺魄之音再起,被段雁池推开的瞬间,沈素和不得不收敛心神。此刻绝非重温亲情的时机,生死关头,不容半分疏忽!

似与白茫天地融为一体,琴者携寒风袭至,广袖挥洒,玉琴被浑厚内力横托身前,指尖一绰一勾,杀气迸裂。

段雁池旋身接招,却无咄咄之势——天蟾琵琶卸去狂暴,便如折翼飞鸟,威力骤减!

“你必败无疑。”话因甫落,白衣人五指弄七弦,气镰如刃,刀刀割向前方。

段雁池沉哼一声,琵琶倒提,拨出坚实气墙,“省下废话。”

“当年南海天蟾袖手旁观,今日有何面目再临寒山!”白衣人以秒行心法引动摄月之术,白玉琴难抵邪氛,琴弦根根断裂。

神色微变,段雁池运足十成功力,此击若抵挡不能,莫说他,便是身后沈素和也将无生机!

微微蓝光凝聚白衣人指下,电光火石的刹那,远远一道琴音悠然响起。

段雁池与那白衣人竟同时“收兵”,面露痛楚之色!

沈素和终是寻机返回段雁池身旁,半扶着对方护在了怀中。

“君亭,你又擅离禁地。”人随声至,只见另一道白影翩然而至,衣袂轻扬。

眼眸杀机顿现,竹君亭蓄势待发,右手五指指尖竟开始滴血!血水摇摇欲坠,他忽然抬臂,自左向右沿白玉琴身之上留下五道血痕,痕迹如烟消散,同时多出了五根红色丝弦!

后来者单臂托举木琴,食指轻捻向后,指间松开,不闻其音,但见竹君亭猛地朝后飞去,撞击上粗壮的树木后沉甸甸倒卧雪地。

竹君亭血咳不止,半晌双膝颤抖着又要站起。

“不思悔改。”摇头叹息,无声音波再次使出。

难敌其威,竹君亭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掌门手下留情!”沈素和急忙制止,前往查看竹君亭伤势。

“无须担忧。”竹云笙展臂阻拦,伸出袖口的右手赫然六指。

临行前沈慕来曾当面叮嘱,寒山掌门有异凡人……所以沈素和第一眼便识得了对方。

静默片刻,竹云笙迈步上前,半蹲下身撩起竹君亭衣袖——银色镣铐依旧连接着断裂的锁链。镣铐束缚的手腕已是血肉模糊。

瞧不出丝毫情绪波动,竹云笙将木琴背负身后,横抱竹君亭,转望向沈素和,道:“你便是医仙弟子罢。”

虽惊讶对方何以知晓,沈素和依旧揖礼道:“晚辈沈素和。”

“一路辛苦了。”言罢,竹云笙又看向他身后之人,“听闻南海天蟾现任坛主乃青年俊杰,却从不以真面目行走江湖,今日竹云笙有幸得见尊容。”

此话深浅难辨,段雁池斟酌开口道:“个人私愿,与天蟾坛无关。”

“哦?”竹云笙淡笑,微微颌首,道:“二位请随我来。”

进入寒山门,分别安置妥当竹君亭与段雁池,竹云笙随即将沈素和带往密室。室内灯火通明,正中座着半人高的药鼎。

“沈少侠,有劳。”竹云笙年近不惑,却对个年轻小辈伏下了腰身。

沈素和不禁跟着弯腰,道:“份内之事,竹掌门切莫如此。”

“十七年前医仙盛名雀起……”竹云笙抬眸看着沈素和,笑叹一声,道:“岁月如流,而今他已有你这般可承衣钵的爱徒。”

“惭愧。”沈素和微微垂目。

“你千里迢迢而来,我寒山却连顿象样饭菜也未招待,失礼处,竹云笙向你道歉。”

沈素和怔了怔,忙托扶对方沉下的双臂,道:“万万不可!”

抱举的双拳挡在眼前,沈素和瞧不见竹云笙神情,只耳闻低沉的嗓音颤抖道:“拜托……”

心头颤动,沈素和握紧竹云笙臂膀,“晚辈定当竭尽所能。”

送走竹云笙,沈素和得以稍息休憩,他静坐桌前,四壁皆是药柜,收藏甚至堪比昆仑雪峰。

康健者,若非行医,何以至此?

展开双手,那重量似乎依然停留掌心——这世间还有什么比性命更重?

沈素和肩头已担过许许多多如此的重量,但每一次面对他人期待都是全新的考验;无法习惯,只有对生命更深刻的感悟。

无能救治,对医者而言是另一种亡逝。

生生死死,沈素和不在其中又在其中,他为生而喜,为死而悲;喜得纯粹,悲得透彻。大喜大悲,凡人一生经历的次数有限,可沈素和已不知体尝过多少遍。

寻觅十数年的人就在眼前,他却心无旁骛,那虽他少时唯一寄托与追寻,但成长所见所闻所识所悟,让他明了——无人活得一帆风顺,更苦更悲者乃芸芸众生。

灵参光溜溜地平躺桌面,瞧主人往来走动,将一样样药材掷入药鼎,最后停在了自己面前。

它抖了抖半边须根,始终觉得土壤里更为舒适。

沈素和一只手掌将它整个包裹,轻声开口道:“很痛。”

“叽?”须根攀爬上主人手背,灵参懵懵懂懂。

“我会适可而止,希望你忍耐。”沈素和语罢同时,袅袅白雾自掌心飘逸,那雾仿佛万千灵蛇钻入灵参体内。

骚动突然停止,片刻寂静后灵参尖叫出声!

“叽!!!”

沈素和目不转睛,眉头微微蹙起。

“叽!叽!”

不似刀刃割裂,剩余半边须根仿佛被火焚烧开始灰化。

一瞬不瞬观察着灵参的变异,灰化渐渐蔓延身躯,沈素和紧抿双唇,在灵参愈发刺耳的尖叫声中送出更多白雾。

“叽——”

叫声倏忽微弱,沈素和猛地抽离,只见一道细细的红线牵连在了手心与灵参之间。

收拢五指,白雾消隐,红线也随即断开。

沈素和转身走向药鼎,左手是把早已备好的短刃,刀锋自中指与无名指间直划至手腕血脉——鲜血滚滚流淌,尽数被大敞的鼎口吞咽。

《岐黄典录》所着,需整棵灵参方能入药,而沈素和另辟蹊径,以沈慕来所传绝学抽离五成精魄,辅以自身气血,保灵参不灭。

无暇顾及其他,血止之后,沈素和盘膝药鼎前,以无薪之火融炼药丹。右手化出半圆向上抬举,药鼎随之升起半空,左手横掌,蓝雾云絮般环绕其间。他半阖双目,一坐便是三日,途中竹云笙亲自送来饭食,却也不敢打扰,热替冷,碗碟均满满当当,不见他用过粒米。

三日后沈素和终于走出密室,将金色丸药送入了竹云笙之手。

第四十五章

将那颗救命丹药呈至竹云笙眼前同时,一道惊天霹雳直击沈素和心房。

淡淡笑容凝聚唇角,沈素和缓慢摇首,道:“掌门……不该与晚辈开如此玩笑。”

竹云笙先是诧异,随后似有领悟,正色道:“我所言无虚,天蟾坛主临行前确无留话。”

他没变,没变……

三日不眠不休令沈素和身心俱疲,却远不敌当下的悲痛无力。

“当心!”竹云笙伸臂轻揽对方后倾的身躯,眉间染上担忧,“好好休息,有话明日再谈。”

面庞失去血色,沈素和稳住脚步,缓过片刻,微垂的视线冰冷木然,“晚辈想去探望竹渊前辈。”

那天蟾坛主曾于密室前独立整宿,景象历历在目,不难猜测两人间必存隐情。竹云笙放开对方,淡然道:“以他全能,千里良驹尚且乏力,何况你。”

双唇动了动,沈素和更深地低垂眼帘,轻声道:“师尊嘱咐,徒弟铭记于心;前辈信任,晚辈更莫可辜负……请——”

“我非责难。”轻拍他肩头,竹云笙道:“你想等我师苏醒后再行离开,只因责任难卸,然医仙所托之人,竹云笙同样有信心。”

“掌门?”沈素和怔然地望向对方。

“我是怕你追之不及,以现今身体,你实不该勉强。”竹云笙神情中七分关怀三分责备。

沈素和苦笑道:“晚辈并无勉强,只恨难生双翼……”

“寻觅辛苦,被人寻觅又何尝不是?”竹云笙缓缓转身,迈开脚步,“情义两全者,明白永远达不成你之期待,便注定受心火煎熬。”

“晚辈愚顿……”沈素和摇了摇头,苦恼道。

竹云笙停步,广袖轻扬负于身后,“成全无啻真谛——情意之上,道义之中。不对他人抱有期待,也是种宽容。”

“掌门话意,是要我成全他不辞而别背后的理由?”

并不接话,竹云笙侧身看向沈素和,道:“少侠,请随我来。”

雾气氤氲中的寒山门,银装素裹,寂冷地仿如世外之境。

举步登高,百阶之后是座独立小院,一路不闻人迹,传言果真属实,自十七年前那场风波始,寒山再未曾收一名弟子。

创痛犹藏心中,一木一雪,一阶一瓦无不追忆昔日欢笑。而今落下的雪依然纯净莹洁,却只剩无尽清冷,覆盖了寒山,苍白了竹云笙的鬓发。

由外观之,小院并无奇特之处,步入后,展现眼前的景象却令沈素和微感错愕——四四方方一间囫囵石屋,竟无门可入。

席地而坐,竹云笙再次弹奏无声音波,突闻石屋内传出痛苦哀吟。哀叫时断时续,良久伴随微弱的讨饶声道:“别弹了……别弹了……我已知错,求你……”

“掌门……请……”不知不觉,沈素和额头细汗淋漓,既惊又恐,“停手……”

“唉。”竹云笙抬离双腕,蓦地起身,一只手来到沈素和胸前紧贴而上,导入内力。

心绪渐渐平稳,沈素和诧异询问,“为何会如此?”

屋内之人的声音正是竹君亭,沈素和不解无声音波奥秘,何以让他与对方同觉痛楚。

“回答这个问题前,有件陈年往事希望你听一听。”

“晚辈洗耳恭听。”

“百年前,中原一隐世琴者座下两名弟子,皆是资质出众。可琴者天命归去之时,却将绝世之器‘朱邪’交付于了大弟子。并非私心偏袒,他所担忧的是另一位徒弟心性浮躁,持此琴恐走火入魔,断送根基。原是保护之意,奈何造成了两位爱徒反目。师弟难敌师兄,远走西域;往日亲密荡然无存,师兄心灰意冷遁世贺兰岭。”

沈素和凝神静听,心知竹云笙所说乃寒山琴与西域银铃的渊源。

“原以为天南海北,相忘江湖,然而那师弟的恨意从未消失,终于十七年前,其后人卷土重来,向其余三大音杀下了生死战贴。我派首当其冲,原因无他,皆因恨意的源头便是寒山。”说到此处,竹云笙暂停片刻,视线缓缓移向石屋,“你一定自令师口中得知,此行所救之人乃寒山上任掌门。”

“是……”沈素和答道。

“其实不然,竹渊乃暂代掌门之位,真正的掌门是其妻言天雪。”似忆起曾经岁月,始终淡然的表情隐现痛苦之色,竹云笙继续道:“为保弟子共御魔威,言掌门不顾竹渊阻拦,取出封印石室内的朱邪,誓与银铃一搏。”

“朱邪……你已亲眼目睹,它本该无弦,是以指尖心血所化……弦若断,命即殒。”

脑海浮现竹君亭以血凝弦的奇妙景象,沈素和震惊道:“那把白玉琴?”

微微颌首,竹云笙缓声道:“初战两败俱伤,而言掌门已身怀六甲,君亭则是她死前自剖其腹产下……言掌门无愧寒山,无愧母亲的身份,可世间哪个深爱妻子的丈夫能忍心得见如此酷刑?他成全了她,她虽已死,他却一生不能遗忘,活着便将于痛苦与悔恨中挣扎。”

“十七年……若他苏醒,或许是上天对其最大惩罚。”竹云笙回望沈素和,终于眼露一丝微笑,“我仍感激医仙给予那时的我希望,而今结果不再重要,我已学会成全之心。”

不等沈素和发问,竹云笙道:“现在我回答你的问题——对我方才所弹之音不适,因你曾被银铃伤及心脉。”

沈素和心下一窒,否认道:“并无。”

“寒山枯菏心法独克银铃蛊惑之音。而银铃所至内伤若不及早医治将深入肺腑再难驱逐,轻者午夜梦魇,重者杀性狂炽;君亭在母亲腹中遭受银铃重创,若非以枯荷压制,终毁人灭己。”摇头叹息,竹云笙道:“凛然大义,自我牺牲之因,却难逃心魔苦果。他无意听闻银铃曾同下战书于南海天蟾、怀虚谷,便认定对方不予支援才使得寒山几欲灭门,然事实并非如此——天蟾坛唐夜毕生醉心武学,凡事以实力论之,不屑以少胜多;怀虚谷白青夏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怀虚作风向来不涉纷争。西域银铃会以寒山为首要目标,不仅因我之前所言理由,也因他若先犯其余两派,寒山不会坐视不管,必要担起牵连他派的责任。”

“如今看来苦果不止于此,你和段坛主与银铃也有莫大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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