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间——三更灯火
三更灯火  发于:2014年0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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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不如人,何以怨人。”

“师弟已是你手下败将,你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生死状是他应下,你该去问他。”

“胡说!师弟虽醉心武学却绝非极端无智之人,若为切磋讨教又怎会以命相搏!师弟含恨九泉,尸骨无存,如今你想怎么说不都由你?!定是你逼杀于他,至他于死地!”

“呵,你猜错了。”红衣男子停顿了片刻,继续道:“是他自己寻死,跳入万岩坑。”

“一派胡言!”

“若你没了舌头,也会同他一样。”

“可恨啊!!!!!”宋天啸大吼一声,狂怒至极,“段雁池受死来!”

震天动地的吼声响起,携千斤之重,仿佛铁铸的拳头直直砸上了沈素和的胸膛!沈素和胸中气血翻涌,眼前一阵发黑,简直要呕出心血,他急忙敛紧心神,气运丹田真气行走奇经八脉以暂抵这雷霆万钧的攻势。

如百兽之王的怒吼响彻天地,一声接着一声,一声高过、怒过一声,内力源源不断地通过吼声攻向沈素和的方向。

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了琵琶的乐音声!

那琵琶的音色原本颇为动听,然而弹奏之人所使指法十分暴戾,犹如山崩海啸之势倾毁四方,声声催命,癫狂至极,不留丝毫喘息之机予人。

若说宋天啸的狮子吼是铁拳,那段雁池的琵琶便是白骨爪,要将那铁拳抓碎成了齑粉!

沈素和抵挡一个宋天啸已是极为吃力,再对上段雁池,他命不久矣。“咔嚓”一声脆响后是惊慌的“叽叽”叫声,沈素和急忙垂首瞧去,只见瓷罐上已然裂出了道细纹。不敢再有迟疑,沈素和脚下轻点,急向一旁退去,可哪知段雁池竟也在此时向前奔来!沈素和不堪琵琶强劲的音波,朱红自唇角缓缓溢出。

段雁池脚下不停,却是转头望他一眼,停了弄弦的五指,窄袖向旁一振,送出股气力将他疾推到了十丈之外。

那一眼,沈素和恰恰与他对视,然而段雁池半面覆着银色面具,那双眼处凿出的细长眼孔仿佛两个黑漆漆的洞,深不见底。

沈素和停步在了较为安全的距离,他连忙解下瓷罐,打开后向内看去。灵参深深地埋在土壤之下,绑着身体的红线几乎都在随它一起哆嗦,沈素和送入一根手指,轻轻地按在了那红线之上,不一会,细细的须根便探了出来,攀住了他的指尖。沈素和安抚地与它“指尖”相触,待灵参平静下来后才重新覆好布巾,又用布条在瓷罐的周围缠绕了几圈。

远处的人声、琵琶声渐渐停歇,不知为何,沈素和心中竟觉一分沉重,他迈开脚步,急急向那处奔去。

风依旧在吹,却是趋于和缓,细沙纷纷扬落之处是一立一躺的两个身影。

不觉间沈素和呼吸急促起来,他加紧脚步冲了上前,甚至还未看清那躺在地上的是哪一个,便旋身挡在了身后。

银色面具下的人与他沉默对峙。

沈素和静静望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去察看宋天啸。宋天啸并未死,虽然伤势严重,七窍流血,意识也已恍惚。沈素和将他半扶在怀中,先自衣内取出了一粒丸药要喂给他,他却不看沈素和,只紧紧盯着段雁池,恨声道:“报……不了仇……我也不想……苟活……段雁池……你不用得意……你这样心狠手辣……冷情冷血之人……迟早不得……好死!”

言罢,宋天啸紧闭牙关,竟是要咬舌寻死!

“不可!”沈素和撬开他唇齿,将手伸入口中压在了舌头之上。

宋天啸一心求死,不管不顾,狠劲地咬住了沈素和。

沈素和全然不觉疼痛,空出另一只手便要点宋天啸的穴道,然而他举手同时,一道破弦之音突起,仿佛气镰一般割上了宋天啸的脖颈,宋天啸不及吭出半声,齿间一松歪倒在地上咽了气。

“你是个郎中就留命给那些有命救的人,你救不了他,救下了也是一辈子的废人。”

耳边是段雁池平静的毫无感情的声音。

沈素和垂着头,被宋天啸咬破的手指上滴滴地滚着血珠,那红色的珠子落在了宋天啸苍白的面庞之上,然后缓缓滑落耳根,仿佛是一滴血泪。

抬起头,沈素和的表情难以形容,他的脸庞像一湖静水,他的眼中却盛满了哀伤,“救不了眼前之人,何以扬言去救其他人?无论你们的恩怨因何而起,你已重伤于他,为何还要取他性命?人命在你眼中真的犹如蝼蚁?”

段雁池看着他,嘶哑的声音道:“你想听我的答案?”

沈素和垂首,低声道:“我相信你也有善良的一面,你方才将我推开便是不想我受到牵连。你为何不愿正视自己的内心?你非是真的残暴无情,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也可以留他生路。于他而言你是名强者,可弱者同样有生存的权利,他与你并无区别,都是活生生的人。”

“我不杀他,他便要杀我,死一个宋天啸也会有第二个宋天啸,我若个个饶过,你今日这番话隔日便要对杀了我的人去说。”段雁池将怀中琵琶朝身后一送,披风飞扬,琵琶便被掩在了其下。他转身偏首,沉声道:“我与他并无区别,他想报仇,我已遂他心愿,他一心求死,我也遂他心愿,而我,只想活。”

沈素和目送那背影远去,半晌后将双手埋入了黄土之中……为这一日里的第三座坟冢。

第四章

日头西沉后,气温骤降。在这前不着店,后不着村的野外,沈素和难得寻找到了一处背风的土包,然而却是早有人捷足先登,在那土包后燃起了火堆。

沈素和认得这人,他心中虽有些感慨,可也不会刻意地躲避,他觉得天下并无至恶之人,是人便有其善的一面,区别只在能否有人发现或那良善之心可否被引导而出。所以此人在沈素和的眼里依旧与他人无异,他并不惧怕他,或将他当做异类。沈素和颇为坦然地微微颌首,道:“鄙人沈素和,路经此地,不知可否借兄台的地方避一夜风寒?”

段雁池背靠土包,目光似乎落在眼前的火堆上,低声道:“随意。”

“多谢。”沈素和道谢过后却不急着歇脚,他在四周拣拾了些枯草干枝,抱了满怀,这才坐回到火堆一旁。

他自包袱中取出两个红薯,用粗枝拨开了火堆,将红薯埋在草灰之下后又重新覆好,填进些新柴,瞧那火势烧得渐旺起来。

土包的另一面风声飒剌剌,只听在耳中便觉得十分寒冷,又因这沙尘的关系,夜幕之上几乎不见星月,黑漆漆天地之间似乎唯有那一丛火光,映照着两名陌生的“同路人”。

沈素和握着树枝轻轻地拨弄火堆,他的眼底跳跃着火光,眼神却有些茫然,仿佛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段雁池貌似无意地微微偏首,视线送向了沈素和伸出的右手。

只看那手几乎分辨不出它的主人是男是女,白皙纤细,柔弱无骨,水葱似的指尖上覆着薄薄的淡粉色的指甲。这手犹如他的主人,精致得无可挑剔。视线渐渐上移,落在了沈素和的脸庞上……因一路奔波,他的面容露出了些疲色,发丝也稍显凌乱,然而那容貌却依旧令人赏心悦目。形状美好的眉眼,挺秀的鼻,线条柔和的粉色唇瓣,白净而丰润的脸蛋上是弹指可破的水嫩肌肤,他便是不笑也让人觉得温柔,是那江南水乡之人特有的温润内秀。

段雁池的唇角微微一动,竟像个要笑的表情,然而沈素和仿佛是终于察觉到了一旁的视线,转过头与他目光相撞。

那将生出的笑意瞬间便消失在了段雁池的唇边,沈素和简直能感觉到面具下突然凌厉起来的视线。

沈素和略一迟疑,便开口道:“兄台,你是否有话要对沈某说?”

“段雁池。”

沈素和一怔,当即领悟。他白日里已从那宋天啸的口中得知了此人叫段雁池,因而方才并未请教对方姓名,如此说来是他失礼在先。沈素和抱愧道:“段兄——”

“我没有话对你讲。”段雁池截住他,偏首收回了视线,然而心情似乎不错的样子,唇角渐渐有了些柔和的弧度。

被人如此了当地甩了句冷语,沈素和并不觉尴尬,他与人相处向来释出诚意,对方接受与否他则顺其自然。段雁池不愿与他交谈,沈素和便也沉默了下来。

不一会儿,阵阵香气便自草灰下飘出,沈素和拨开火堆,拨拉出了两个烤得焦了皮的红薯。待那红薯晾得不再烫手之时,沈素和拿起一个递向了一旁,道:“段兄若不弃嫌,吃一个吧。”

段雁池既不出声也无动作,背靠向后仿佛是已入睡的模样。

沈素和静静等待片刻,见对方仍是没有反应,便将红薯放在了他的手旁,自己坐回原地,匆匆地吃下一个。

将所剩干柴全部填进火堆之中,又往瓷罐洒入几滴水,沈素和拢紧披风,倚着土包阖眼休息。他昨夜几乎没能睡下,又赶了一整日的路,此刻确实十分疲惫,眼帘一阖竟就睡死了过去。

他的梦从十五年前开始便从未结束过。

耳边是知了吵闹的鸣泣,沈素和低下脑袋,看了眼手心中叫得凄楚的雏鸟。然后他抬头向上望去,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在他的面孔上投下了班驳阴影,其中几缕洒在眼角,便被刺得生痛,不得不将双眼微微眯起。

真高……

沈素和心中沮丧,这颗树,这树上的鸟窝对他而言实在是太高、太高了……

“素和!”一个小脑袋忽然从他身后探出,朝他手心里一望,又抬眼看向了他,道:“什么好玩的敢不告诉我?我就在你床上放蛐蛐咬你!”

沈素和看着一脸威胁表情的男孩,道:“这只小鸟从树上掉了下来,我想将它送回去。”

男孩看了看那雏鸟,又望了望那高高树叉间的鸟窝,皱起了两道颇为英气的小眉毛。

思索片刻,男孩从袖口掏出了一块脸帕,将小鸟松松地裹进脸帕里,牢牢地系在了腰间。然后朝两个小巴掌上唾了口唾沫,搓了搓,便要往那树上爬去。

沈素和这才知道男孩的用意,急忙抱住了他一条手臂,道:“太高了,你会摔下来。还是去请母亲大人吧?”

“我可是男子汉!又不是你这娇滴滴的‘小姑娘’,什么事儿都要找爹娘,娇气包!”男孩一把将他推开,小猴子似的一攀就是尺高。

沈素和只觉心都揪在了一起,一瞬不瞬地望着男孩越来越高,越来越小的背影。

男孩爬到一半时似乎是有些力不从心,便停下歇了歇,他松开一只手抹了把额上的汗,结果另一只手心湿滑,竟是猛地往下坠了许远。

“小心!”沈素和忙道,他在树下恨不能也跟着一起上去,急得团团转。

男孩也觉出了方才的危险,便不敢再有所大意,一路攀上都十分的谨慎小心,直到将那雏鸟安全地放回了窝中才转头朝树下望去。男孩的笑容比那穿透枝叶的阳光还要耀眼,一双眼睛澄澈明亮,像个小勇士般神采飞扬,自信而无畏。

沈素和觉得有些眩晕,他回望着男孩,也不禁笑了起来。

男孩十分得意,刺溜溜往下滑去,可哪知那树上斜地里裂着根木刺,他爬上时十分小心所以避了开来,如今得意忘形竟是被那木刺扎进掌心,一痛之下便撒开了两手,从半途直直掉了下来。

一切都是眨眼之间,沈素和直觉地伸出双臂却是还未抬起,男孩便自他眼前跌坐在了地上。

“唉呦!”男孩一张小脸皱得紧巴巴,咧着嘴嘶嘶地抽着凉气,可还不忘“教训”那人,“就你乌鸦嘴,说什么太高会摔下来,现在果真摔下来了!”

沈素和忙蹲在了男孩身边,将他的一只手举在眼前看了看,那掌心里已给划出了条长长的血痕,正点点地往外渗着血珠子。

沈素和抬眸看了男孩一眼,眼角就有了些微红,他小声道:“都怪我……”

男孩不置可否地哼了声,十分高兴能在他面前展示这道“功勋”。

沈素和微微垂首,伸出舌尖舔上了男孩的手心,有些腥甜还有些土的味道,沿着那伤口的附近,沈素和将渗出的血珠都卷进了舌间。

脸上传来一股温热,是男孩的手正在摸着他的脸庞。

沈素和抬起头,眼底映上了男孩的面容,他轻声道:“弟弟,你疼不疼?”

弟弟……

你疼不疼……

猛地睁开双眼,原来天色早已大亮。

昨夜的火堆此刻只剩一地余烬。

不知是否梦太过真实,沈素和觉得脸上仍留着男孩手心的温度。

他移动了下有些发麻的双腿,却意外地踢到了一样事物,沈素和随即望去,却是他昨夜留给那人的烤红薯,不知何时又被放回了他的身旁。

沈素和朝四周望了望,白茫茫的天,灰蒙蒙的地,却是再也不见段雁池的身影。

第五章

由西向东,渐渐踏入了生长着小禾草与小灌木的荒漠草原。不再是黄土遍地黄沙漫天的单一景色,草地与绵延山脉的相接处是连成一线、黑白相间的小点,走得近了便能瞧得清楚,那是群野生的牛羊。

更远的地方还看得到山顶上终年不化的积雪。

南漠的气候,冬季在一年之中占去了半年,若再往北行,北漠之地便是完全没有了夏季。这种严寒干燥之地对沈素和而言几乎是如鱼得水,他与师父居住的昆仑实在不比这里好上许多,只是昆仑之颠上的风只会刮起冰屑,而非尘沙。

自从火堆旁相伴的一夜之后,沈素和已又独自行走了三日,这三日他未能再与段雁池偶遇。他跟随沈慕来许多年,总是学会了随遇而安,当一个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过客,然而这一次他却有了种奇特的感觉——段雁池成了他的过客。

那人自出现之初便十分的神秘,猩红的衣衫带来了血腥杀戮,银色的面具下吐露着冰冷言语,短短一日一夜的时间,便有三人命丧他手中。沈素和并不将人以好、坏去分,可段雁池表现出的冷酷他无法漠视,沈素和始终记得被段雁池送出战圈的一瞬间,所以他愿意相信,这个人的内心并不是表面看起来得无动于衷。

人世间在他眼中总有美丽之处,任何人也都存着一份良善之心,他看事,看人会去想那好的一面,在黑暗中寻找光明,在丑恶中拣拾一颗干净的石子。

因为他一路走来,身边的人都是如此教导他——素和,不要去恨。

沈素和心中有些牵挂着段雁池,他仍想着若有机会再遇见这个人,对方会愿意与他聊一聊,便是毫无内容的闲聊也好。或许能更了解他一些,或许会有些推心置腹……

又赶了两日的路,太阳落山之前沈素和抵达了一处小镇。

这小镇处处充满了异域风情,男子魁伟结实,女子也多是高挑健美,他们的衣饰十分特别,高领窄袖系腰的棉袍子,与中原人的穿着大相径庭。当沈素和立在街巷上时,倏忽便显出格格不入,然而当地族民却并不排外,中原人是他们口中的银河之子,颇受尊敬。

沈素和缓步行走在街市之中,阵阵的香气自两旁的饭馆飘出,沈素和饥肠辘辘,决定先填饱肚子再寻找住宿的客栈。

他前脚刚要迈进一家饭馆,街市前便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杂乱响声,和老妇人“哎呀呀”的呼痛声。

沈素和收回脚步,转身便朝前方走去,周围的人群也被这突发之事吸引了注意力,渐渐聚拢在了一起。

拨开了外围的人,沈素和向内一瞧,却是行动快于思维地挡开了一人伸出的手臂,欠身扶起了那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老人家,您还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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