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横生 下——谦少
谦少  发于:2014年0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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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年纪渐渐大了,还是没有结婚,父母都很担心,她无法向他们解释,只能看着他们一天天老下去,白发丛生,却还为了她的幸福忧心忡忡。

然后就遇见了许煦。

许煦的母亲是个以儿子和丈夫为生活中心的女人,她一直孜孜不倦地给儿子遥控相亲,不知道双方的父母从哪里搭上了线,把他们两个人凑到了一起。

许煦和她商量了一下,两个人订婚了,双方的老人于是都放下心来。

她本来不想骗母亲,但是有次回家,看到母亲喜孜孜地在那打毛衣,打得都是很小的一件件的,她以为亲戚家生了小孩,问母亲是给谁打毛衣,母亲却说是给她未来的小孩。

母亲掰着手指给她算,等到小孩出生,母亲至少也已经六十岁了,不能替她照顾小孩了,可是母亲不放心,所以准备给孩子打好从一岁到十岁要穿的毛衣……

她是律师,见惯人间冷暖,铁石心肠,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流眼泪,却在看完了母亲打完的那些毛衣之后,躲在浴室里哭出声来。

这世上最担心你的,永远是父母。在他们心中,你永远是柔弱的孩童,他们永远担心你吃不饱、穿不暖,担心你受人欺负,担心你一个人孤独,他们永远悄悄地跟在你身后,等你不小心摔倒时心疼地将你扶起来。等到你长大成人,他们又要开始担心你的小孩,为你未出世的小孩打好毛衣。

沈宛宜和许煦说好了,如果父母年纪大了,两个人就结婚吧。

这无关欺骗,只是为了让父母安心。

她不曾问过许煦:他为什么愿意和她一起演这场戏?尽管后来她隐约猜到也许和许煦当年从R大退学的轰动性事件有关。

她什么都不问。

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是藏在心底的陈年伤口,不能触碰,不能言说。

他们,也不过是不愿意将就,而已。

******

沈宛宜并不讨厌陆之栩。

陆之栩似乎天生就是那种人,聪明又幸运,却又让人无法嫉妒他的好运气。

沈宛宜很喜欢夏宸。

尽管这个青年眼神里有些东西很危险。

她不像许煦和陆之栩,他们在学校里呆得久了,见的东西都单纯些,她是在社会上拼搏的人,见过数十年夫妻撕破脸皮,见过兄弟反目、父子成仇,她能分辨什么是恶意,夏宸眼里的东西只是危险,并不邪恶。

她记得有天,她和许煦来陆家玩,来得早了,陆之栩在睡懒觉,十点钟才爬起来,穿着舒适睡衣,睡眼惺忪地往饭厅走,夏宸脸上带着笑,给他热好香喷喷的粥,端出酱菜来,怕他一个人吃早餐没意思,又陪着他再吃了次早餐。

她是文科生,喜欢听歌,有句歌词很好,说:幸福,其实就是每天都有人一起吃早餐。

沈宛宜喜欢早晨,阳光灿烂,世界明亮,如果有个人能陪着你吃早餐,抱怨粥太淡,酱菜太咸,说一说昨天的工作,在离开时轻吻你脸颊,绅士般帮你洗碗……

多好。

可惜不得。

她想要和他一起吃早餐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她不嫉妒陆之栩,只是看着有点羡慕。

所以,当许煦的那个人出现之后,陆之栩说许煦要倒霉了,她却不觉得。

至少许煦的那个人还是活着的。

这世界就是这样,只要两个人都活着,事情总有一天会解决,如果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希望,尽管她什么都没有了,她还是希望,能有一个人,陪着许煦一起吃早餐。

许煦是好人。

所有的故事里,好人都会有好报,这是最简单的道理。

如果连这个都错了,那我们还能相信什么呢?

******

星期三的上午,李貅练完了字,跑到楼上,准备去看看李祝融在不在。

他在李祝融的卧室里发现了一个男人。

他开始还以为那个男人是陈柯,结果发现不是,因为那个男人没有陈柯好看。

那个男人穿着白衬衫,脸色苍白,整个人都蜷在被子里,他似乎在忍受莫大的痛苦,连睡觉时眉头都是皱起来的。

但是,他睡得很熟,似乎对床上的气味很熟悉,就像是睡在自己的床上一样安心。

李貅觉得,这真是一个怪人。

第86章

李家最近很不太平。小阎王天天练字,练得心情烦躁,整个李家上下都被他弄得不能安生。老管家觉得自己头发都快掉光了……

好在李祝融在家里呆的时间忽然变多了,李貅虽然还是一样的小阎王习气,但碍于李祝融,也不至于太无法无天。

李祝融虽然不是什么严于律己的人,但对李貅,却是很尽责的。只要条件允许,他都会尽可能地把李貅带在自己身边,自己亲手管教。所以李貅骨子和他是一模一样的性格。

但是,他这样一整天一整天地留在家里,却是第一次。

虽然大部分时候他都在书房里,但也已经够反常了。

当然,最反常的,还是李家忽然多出来的那个叫许煦的男人。

那男人和李家华丽却肃杀的环境一点也不适合,他很温和,像是受过高等教育,温文尔雅,笑起来的时候,让人不自觉地放下警惕。

他也是李小阎王变得暴躁的原因之一。

这么多年来,李祝融身边来来去去的人不少,都是绝顶漂亮的,但她们中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睡进李家的主卧室里。

就连陈柯,也只是在李祝融公司办公室里睡了一夜而已。

这个叫许煦的、温和的男人,让李小阎王本能地感觉到了威胁。

最让李貅愤怒的,是他爸李祝融的态度——他竟然自始至终都没有向李貅解释一句。

李貅绝对是个早熟的小孩,他智商很高,心机也深,李祝融向来都是把他当一个小大人看的,一般家里发生点什么都会告诉他。

只有对这个叫许煦的男人,李祝融非但没和李貅打招呼,连他自己,对许煦都是时常无视的,好像家里完全没有这个人一样。

这彻底地激怒了李貅。

所以,这些天来,他就像一只小狮子一样,愤怒地提防着这个入侵者,整个人都变得十分暴躁,极具攻击性。

日子就在李小阎王的高度警惕中,一天天地过去了。

除了被李祝融规定以后不许再随便上楼之外,李貅的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变。

但是,另外一边,陆嘉明宝宝的生活,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

十一月二十七日,是节气中的小雪。

温度彻底地降了下来。

外面下了霜,夏宸早上不让宝宝出门,怕他在外面滑倒了。

陆之栩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九点了,陆教授穿着毛绒绒的白色毛衣,袖口盖过手背,像游魂一样飘到了客厅,宝宝坐在地毯上抱着小猫玩,对这状况习以为常。

夏宸系着围裙在厨房做早餐,没有课的日子,陆家已经养成了在九点左右吃早餐的习惯,陆之栩不怎么喜欢甜食,他喜欢带点咸味的东西,比如说南瓜饼,比如说紫菜饭团,比如说放了虾仁和海带芽的粥……

夏宸今天早上做的是皮蛋瘦肉粥,这些天来,陆教授脾气好了不少,至少夏宸已经可以在粥里放姜片了。

这样冰冷的早晨,能慵懒地坐在温暖的房子里,和家人一起,喝一碗热乎乎的粥,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何况夏宸做的粥,还是能让人满足到愿意在这么早从床上爬起来的那种。

可是今天陆之栩的情绪却不是很好。

吃了早餐之后,陆教授就占据了客厅的沙发,在上面翻来覆去了将近半小时,最后,他趴在沙发上,问正在玩猫的陆嘉明宝宝:“嘉明,你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宝宝大睁着猫眼,无辜地看着他。

陆之栩无奈地缩了回去,继续在沙发上翻来覆去。

最后,夏宸同学拿着羊绒毯子盖在了陆之栩身上,伸手揉了揉陆之栩一团乱的头发,在陆之栩炸毛之前笑道:“老师别睡着了,会感冒。”

陆之栩把毯子卷成一团,继续在沙发上翻来覆去。

夏宸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替陆之栩掖好了毯子。

陆之栩不说,他也不问,只是抚摸着某人因为紧张而绷紧的脊背,像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

陆之栩的头发和宝宝一样,鸦羽一样的黑,发尾细碎,脖颈纤细,看起来十分脆弱。

坐到中午,夏宸起身,准备去做饭,却被陆之栩拖住了手腕。

“再坐一会,”陆教授这样请求着:“我还不饿……”

“可是宝宝总不能不吃中饭。”夏宸替陆之栩理了理头发,他并不想知道让陆之栩辗转反侧的秘密是什么。该你知道的总会知道,不该你知道的,也不需要刻意去探听。

秘密被揭开这种事,于别人而言,也许只是满足了一时好奇,可对于当事人而言,却好像被扒光了衣服站在阳光下一样。

夏宸很少去追问别人的秘密。

非礼勿听,这是他从四岁起就明白的真理。

但是,这一次,却是陆之栩自己泄露的。

******

吃中饭的时候,陆之栩根本没吃什么,碗里的饭几乎没动,宝宝刚刚喝完汤,他就离了席,钻进自己房间里,半个小时之后,拎出一个fendi的包来,对着夏宸宣布:“我要出去两天,后天回来。”

夏宸有点惊讶地站了起来。

“老师要去哪里?”

“回老家一趟,可能顺便还去见一下许煦。你带着宝宝在家里,晚上记得关好门,我很快就回来。”

宝宝扔下碗,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跑到客厅,抓住陆之栩的裤腿:

“爸爸,我也要去。”

陆之栩蹲了下来,摸着宝宝的头。

“乖,爸爸带着嘉明不方便,今年爸爸一个人回去就行了,嘉明要听哥哥的话,爸爸很快就回来了。”

“嘉明很乖……”

陆之栩朝夏宸看了一眼,示意他把宝宝抱回去。

夏宸抱着宝宝,送陆之栩出门,他把宝宝放在房子里,换了鞋,一直送到车库,陆之栩去开车,他提着包在门口等,等陆之栩开着那辆斯柯达出来了,他把包从窗口递了进去,顺势抓住陆之栩的下巴,在陆教授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路上小心。”

陆教授“嗯”了一声,别过脸去看后视镜,露出通红的耳朵。

******

陆教授的老家是N市,是个县级市,景色漂亮,满城的香樟树,陆之栩每年都回来一次,对路况还算熟悉,熟门熟路地下了高架桥,直奔自己父亲当年教书的大学去了。

入了冬,路边的树还是郁郁葱葱的,满地枯黄叶子,大学里景致不错,从南门进去,穿过南校区,就到了陆家和许家一起居住过的家属安置小区。

陆之栩和许煦在这里渡过了整个童年、少年、和一部分的青年。

陆之栩的姐姐当年也是从这个小区出嫁的。

陆家和许家住在同一栋楼里,当年是整个小区最新的红色楼房,现在随着居住者的退休,也都颓败下来。

楼下有孩子在打闹,听说小区今年又新搬进了一批老师,这大概是他们的孩子。

陆之栩在楼下停了车,下车,锁门。老式的小区里没有停车场,老师的车都停在路边。

小孩们都不认识这个穿着西装的漂亮男人,纷纷停下了动作,好奇地看着他。

陆之栩忽然想起,自己小的时候,也曾这样在楼下打闹,他是陆家娇生惯养的小儿子,又长得漂亮,别家的小孩都让着他,许煦更是经常照顾他,那时候,楼下的树似乎还没这么矮,矮得垂下的枝条几乎碰到自己头顶,楼道也似乎并没有这样暗,暗得他好像不是在往楼上走,而是陷入了回忆的沼泽里。

他其实很怕回来。

有些记忆,并不算可怕,也不算残酷,只是你不愿想起。因为那记忆里有你血脉相连的亲人,有你的父母,你看着他们死去,变成冷冰冰的墓碑,从此这熙熙攘攘的世界中,只留你一个人孤独前行,从此再没有人为你等到夜深,跟在你身边唠叨,让你多吃点饭,多穿点衣服,早点回家,不要在外面疯玩。

父母不在了,家又在哪里呢?

每一个老人,每一对父母,最终都将死去。

这是每个儿女都必将经历的锥心之痛。

那双牵你走过整个童年的手,那个让人可以趴在上面安心睡着的温暖脊背,每次考试之后都让你忐忑的叫父亲的人,给你做美味的汤,做你喜欢吃的菜的叫母亲的人,你恨不能一辈子都和他们生活在一起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这是无论爱人、子女、朋友,都无法填满的空白。

陆之栩今年二十七岁,他父亲过世已经快五年,母亲过世已经四年。

他有四年,不敢独自回来这栋楼里。

他是幺儿,被捧在手心里疼,有一天他从大学回来,发现父亲不在了,有一天他去厨房给宝宝冲奶粉,听见卧室一声闷响,他母亲脸色青白地倒在了地上。

他从天堂掉到地狱,在一年不到的时间里。

他带着宝宝活了四年,赚钱,买房子,吃饭,睡觉。

然后遇见夏宸。

然后在某年某月,某个下午,他回来了,一个人回来。

他陷进积年的梦魇里,又一点点挣扎出来。他说服自己,一切都没有什么大不了,死者已矣,活着的人有自己的生活。

但是他还是不敢走进那所房子,他的勇气只够支撑他将灯打开,房间里一片明亮,当年全家坐在那里吃过饭的饭桌、看过电视的沙发,乘过凉的阳台都还在那里,母亲亲手织的灯罩,父亲喜欢坐的藤椅,还有姐姐出嫁那天置办的塑料花,也都在那里。

他跌坐在玄关的地上,不敢再前进一步。

他只是陆之栩,一介凡人,即使他言辞嚣张行为妖孽,即使他飞扬跋扈没心没肺,他也只是个人而已。他一样会痛,一样会哭,他仍然记得他第一次带宝宝回到这里,他连楼道也不敢上去,他抱着宝宝站在楼下,香樟树落下叶子来,他眼前一阵阵发黑,但是他告诉自己不能倒下去,宝宝还在他怀里。

他像个自虐狂,每年他都要带着宝宝回来,每年都不敢进门,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来,也许他只是怕,如果有一天,宝宝问他:“我妈妈去哪了?”他该怎么回答。

不知道在地上坐了多久,窗户外面完全黑了下来,他全身都在发抖,却仍然站不起来。

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像投入水面的石子,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他动作僵硬地接起电话,哑着嗓子“喂”了一声。

电话那边是青年清朗的声音,他说:“老师,我和宝宝在N市,宝宝一定要去找老师。老师现在是在自己原来的家,对吗?”

第87章

夏宸下一个电话打来的时候,陆之栩已经下楼了。

他站在家属楼下,已经是午夜了,万籁俱静,天地之间一片漆黑,天上有几颗星星,很冷,他几乎要发抖了。

然而很快,有明亮的光穿透黑暗,一直照到他脚下。

黄色的出租车停在他面前,穿着大衣的青年抱着宝宝从后座出来,抬头看见犹在发怔的陆之栩,笑了起来。

夏宸好像天生有这种能力——他笑的时候,好像周围的光线都整个明亮起来。

“师傅,这是车费,麻烦了。”夏宸给了出租车费,黄色的出租车很快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了,尾灯的余光里,夏宸抱着宝宝走到了陆之栩面前。

他走得有点太近了。

宝宝被夏宸用小毯子裹成一团,在他怀里睡着,夏宸伸手牵住了陆之栩的手:“老师,先回旅馆吧,我来开车。”

陆之栩任由他拖着,走到停车的地方。青年的手攥得很紧,他是宽肩窄腰的身材,穿的是剪裁合身的驼色大衣,陆之栩看着,忽然就安心下来。

夏宸一直没有回头,只是牵着陆之栩的手一直走,如果陆之栩能看到他的表情,也许就能明白,其实,只要这个人在,一切都没有什么大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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