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横生 下——谦少
谦少  发于:2014年0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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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宸的母亲、李碧微,就是当初的观众之一。

说也奇怪,那时的夏执襄,饿得尖嘴猴腮,穿得乌七八糟,还被打得嗷嗷直叫,但她看着这样的他,偏偏喜欢上了。

而夏执襄,也是在那个时候,正在没皮没脸地求饶着,忽然眼睛扫到人堆里站着个姑娘,白净皮肤,薄嘴唇,嘴角还噙着笑,正歪着头看着自己。向来娇生惯养的夏家少爷,在那时候,忽然地就抿了唇,羞耻地红了脸,一声也不再求饶了。

夏老爷子气昏了头,还以为他受不了了自然会求饶,下手重了点,结果夏执襄那半个月都没能起床。

等他起了床,第一件事,就是纠齐了那帮在他养伤期间群龙无首的太子党们,到处去找那个皮肤白净的姑娘,他认定了那就是他要娶的老婆。

这些事,都是夏宸后来听姥爷家的老管家说的,那些陈年旧事,像压在玻璃下,泛了黄的老照片,说不出的心酸。

女儿女婿结婚的时候,李老爷子其实很不高兴,他养了快二十年的、兰花一样的女儿,要嫁给个小混混样的纨绔子弟,他气得几天没吃下饭去。

后来有了夏宸,他态度才好了一点,然而还是一样地讨厌夏执襄,不许李家的人称夏执襄为“姑爷”,连提都不许提。

再后来,空难就发生了。

老人家晚年丧女,不到半个月,一头黑发全白了,整个人老了十岁,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憔悴。

女儿死后,他每年都有几个月,他要把夏宸接过来,跟着自己过,在那几个月里,他不再禁止李宅的佣人谈论那个“姑爷”。

人真是奇怪,他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连正眼都不看他,恨不得马上赶他走。等到他不在了,你才发现,只要人在这里,其余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惜,人总是等到别人不在了之后,才明白这个道理。

******

夏宸在停车的时候,陆之栩牵着宝宝先开了门,他实在是想睡得很。

玄关很暗,他打开了灯,客厅的景观灯是亮着的……

他怔住了。

宝宝牵着他的手,也瑟缩了一下。

客厅、玄关、满地的、满墙的、远拍的、近拍的,都是夏宸的照片。

夏宸,在西花厅,在北海,在排列整齐的陆兵装甲车前,在澳大利亚,在伦敦,在新西兰的皇后镇,在钓鱼台,在夏家的家宴,硕大的圆桌上放着两尺长的龙虾,女人们都穿着华贵的衣物。夏宸穿着burberry,穿着阿玛尼,穿着欧洲高级定制的服装,冷着脸,站在这些背景里……

“他家庭条件不怎么好,也在打工,你不如让他住到你家里帮忙带宝宝……”

……

“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酸菜,我姥爷做的酸菜很不错,所以想给老师尝尝。”

“我爷爷不是北京人,姥爷也不是,我现在跟着姥爷过……恩,姥爷已经退休了。”

“等宝宝长大了,我和老师陪他一起看。”

“老师,在你喜欢我之前,我已经喜欢你太久了。”

“我只想为老师一个人做饭,和老师一起照顾宝宝,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在同一张床上睡觉,在同一个房子里生活,把宝宝养大,然后我们一起变老,种点花草,一起老死在温暖的床上。”

……

说着这些话的人,他为什么和这些照片上的人,长着一样的脸呢?

陆之栩靠在墙上,渐渐滑坐下去,他捂着自己的脸,像是有点难堪,又像是有点悲伤。

他就这样滑坐下去,坐下去,抱着自己的手臂,比在自己那个曾经的家里抱得更紧。

宝宝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爸爸,他还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他很怕,只好默默地哭了起来。

第98章

夏宸停了车,走到门口,发现门是锁住的。

玛莎庄园的安全措施一流,防盗门结实得很,夏宸敲了两下,没有人开,用钥匙试了试,发现门被反锁了。

他掏出手机,打了家里的电话。

陆之栩这个人,手机经常乱扔,打他手机是行不通的,打家里座机倒还有可能被陆嘉明宝宝接起来。

但是,座机没人接。

夏宸同学只能选择了最危险也最简洁的方式——爬窗户进去。

夏宸的徒手攀爬不错。他也是从少年走过来的,当初年纪小的时候,也崇拜过夏知非手下那些无所不能的特种兵,可是最后他还是没走从军这条路。

但是,他好歹是夏知非看好的人,扔到野外去攀岩不行,爬个别墅的二楼窗口还是可以的。

他从别墅外围的回廊柱子爬上去,站在回廊上方的遮阳篷上,然后爬到了二楼客房的窗台上,他平时习惯性虚掩一扇窗户,外人看不出来,要是出了意外,救急逃生都是最好的。

这算是他为数不多的缺陷之一了。

夏宸从二楼的走廊下来,看见了客厅的景观灯、墙上和地上散落的那些照片。

他再往前走,看见了紧紧抱着陆嘉明宝宝,蜷缩着坐在玄关里的陆之栩。

******

夏宸很少骗人。

李老爷子常说,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不欺不诈,才能做坦荡澄明的君子,一旦骗了别人,就像坚固的石头墙上开了一扇纸窗,平时相安无事,一旦暴风雨来临,最先出事的,就是纸窗的位置。

骗了人,自己也就有了弱点。

纸是包不住火的,没有永远的秘密。

谁也不能被你骗一辈子。

而今天,就是暴风雨来临的日子。

曾经若无其事的纸窗,看似坚强的谎言,一夕之间被撕得粉碎。

夏宸也曾想过,在某个合适的时候——那个时候,一定是气氛温和,相安无事,他会将一切娓娓道来,不粉饰,不隐瞒,让陆之栩自己来做定夺。

但是,他没想到,在那个合适的时候到来之前,李祝融已经替他将一切揭开。

他苦心孤诣,想要隐瞒的那一切,就这样赤裸裸地摊陈在陆之栩面前。

如此惨烈。

如此不堪。

******

“老师……”

夏宸走到玄关里,半跪下来,伸手去抱陆之栩怀里哭得睡着陆嘉明宝宝。宝宝包子一样的脸上被眼泪流得一道一道的,在陆之栩怀里蜷缩成一团。

陆之栩闪躲了一下。

他没能躲开,但是夏宸把手收了回来。

陆之栩用一只手扶着墙,站了起来。

他的神色很平静,没有平时挑着眉毛的倨傲,没有嬉笑怒骂的表情,甚至连一丝愤怒也没有。

当一个人彻彻底底地辜负了你的信任的时候,也许普通人会怒骂,会质问会诅咒,但是陆之栩不会。

他是刺猬一样的人,平常谁碰就刺谁。但是,他尖锐的刺下隐藏的,是最柔软最不堪一击的心脏,因为柔软,所以从来不轻易示人。想要触碰到他的心,要付出十倍的努力才行。

而他对那个交心的人,也是十倍的信任。

尖刺在外,柔软在内,一旦交出心去,就再也没有可以防卫的武器。

陆之栩曾是这样地害怕“喜欢”这种情绪,他曾是那样的惧怕夏宸。他知道,喜欢,其实是一种致命的情绪,把一颗心交出去,却不知道那个人会怎样对待它……

而夏宸伤了他的心。

他已经没有武器了,他所有的尖刺全部用在当初阻止夏宸接近他的时候,而现在夏宸伤了他的心,他却没有刺可以用了。

喜欢是一场赌博,而他已经赌输了。

输得惨烈。

他不是不知道许煦的前车之鉴。

天之骄子的物理天才,喜欢上某个骄纵的太子党,也曾有过温馨相守的时候,但是最后,那个人玩温情的游戏玩腻了,决绝分手。分手也就算了,他利用家里的势力,逼迫许煦在读的R大开除许煦,R大最资深的物理学老教授据理力争,也只落得个提前退休的下场。

他仍然记得,许煦从R大退学那一年,连阳光都是惨淡的。曾经怀着整个学校老师的期望去R大读书的天才许煦,回来的时候,没有荣耀,没有毕业证,只有不堪入目的丑闻。他的父母,曾经谁见了都会夸一声“你家许煦真有出息,我的孩子要是有他一半就好了”,在那之后的一年时间里,却连亲戚都不敢走。因为谁都会问“你家许煦真的是个同性恋啊?”“许煦真的被R大退学了?”

人对于曾经辉煌而今沦落的人,连说话都是带着嘲讽的恶意的。

但是,和许煦“在一起”过的那个人,却毫发无伤。

陆之栩听沈宛宜说起过,那个人过得很好,似乎还结了婚,坐到很高的位置,春风得意。

许煦于他,只不过是他心血来潮时玩得一个游戏,玩腻了就提前退场。

而许煦,却为这个“游戏”赔上了整个人生。

他看在眼里,怵目惊心。

他从未想过,他的夏宸,会和许煦的那个人一样。

温和的夏宸,沉稳的夏宸,英俊的夏宸,像一棵树一样,枝叶上带着阳光,站在清澈的天空下,让人看着就觉得安心的夏宸,厨艺精湛的夏宸,生活规律的夏宸,见多识广的夏宸,这样淡然而又美好的夏宸……

站着厨房里,系着围裙切菜的夏宸。深夜的饭厅里,等着他一起吃夜宵的夏宸。发烧的时候,守在他床边,一睁眼睛就可以看见的夏宸,在凌晨,从一个城市赶到另一个城市,把他从那所充满回忆的房子里解救出来的夏宸。

怎么会是假的呢?

他像是光,毫无征兆地从乌云的缝隙中照进来,有他在的地方,永远温暖和煦,让人安心。

为什么会是假的呢?

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他说他家境平凡,可是一个家境平凡的人怎么会出现在戒备森严的装甲部队里,旁边有少将军衔的人在陪同。他说他姥爷会做酸菜,可是他的家宴,端坐在上的几位,却都是会出现在电视新闻中的面孔……

全是假的。

这只不过是他玩的一个游戏,兴趣来了,扮成个家境平凡的学生,玩得腻了,也可以知会C大校领导,让陆之栩变成过街老鼠。

这是他们熟悉的套路了。

真可笑……

自己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地喜欢上的,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

七点三十,宝宝已经被放回卧室,夏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陆之栩从宝宝的卧室走了出来。

他似乎很疲倦,他解开了衬衫领口,连鞋也没有换,因为抱了宝宝很久,衬衫上有大片皱褶。

但是他走到沙发旁边,坐了下来。

他又回到了那个刺猬般的陆之栩,毒舌而狠绝,对别人狠绝,对自己也是。

他不需要休憩的时间,有些事需要在今天解决,也许明天,他就要收拾东西,从C大滚蛋了。

夏宸抬起眼睛看着他。

他的眼神带着悲伤。

他只是个十九岁的青年,虽然聪慧,虽然淡然沉稳得不像未满二十岁,但是归根结底,他也是个十九岁的青年,他虽然处心积虑,却没能斗过李祝融。

陆之栩也看着他,眼神冷漠得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是凉薄的长相,冷漠起来的时候,让人寒心。

他看着夏宸,平静地问他:“你是谁?”

“我是夏宸。”夏宸看着陆之栩的表情,知道这并不是他要的答案。

“我是夏宸,我的爷爷,是夏霆将军,我的姥爷,是以前的教育部部长,李淮瑜。我父亲叫夏执襄,他曾经是翔升公司的幕后老板。我母亲叫李碧微,我父母已经不在了。”

我是夏宸,我生在荆棘丛,长在荆棘丛,我爷爷曾经宠爱我如同性命,我却为了避嫌和他疏远。我姥爷,晚年丧女,每次看着我的表情都带着哀伤,我却不能宽慰他分毫。我的父母,在我七岁那年死于空难,其实,我已经快记不清他们的样子了。

我是夏宸,我这样地喜欢你,处心积虑,巧取豪夺。隐瞒、引诱、洗手做羹汤,我是夏宸,我这样隐瞒你,却又这样喜欢你。

而这些,我都没来得及和你说。

我是夏宸。

我把你骗到手,用的却是真感情。

******

有很长一段时间,陆之栩没有说话。

但他终究还是说话了。

尽管他声音嘶哑,像是在沙漠中跋涉许久的旅人。

“贴这些照片的人,是谁?”

“是李祝融。”夏宸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我认识他吗?”

“那次和你撞车的人,就是他。”夏宸感觉每一个字都在割自己的舌头:“他是我表哥。”

陆之栩闭上了眼睛,他像在阻止自己的情绪,又像是不愿意再看夏宸一样。

半晌,他才睁开了眼睛。

“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他这样说着,指甲把自己掌心掐出血来。

夏宸站了起来。

他像是犯了大错的孩子,虽然知道于事无补,却也奢想着对方可以既往不咎……

“你知不知道,许煦在哪里?”

陆之栩的手在发抖。

他知道自己不该问,他知道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会开启一个黑暗的秘密,让所有不堪都陈列在阳光下。

但他还是问了。

清楚地死,总好过糊涂地活。

夏宸握着拳,站在那里,他闭上了眼睛。

“他在我表哥家里。”

“啪”地一声脆响。

夏宸的脸被打得偏过去,英俊面孔上浮出鲜红指印,一点点清晰。

“带着你的东西从我的房子滚出去,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和你那个表哥出现在我面前。”

******

夏宸站在客房里收拾东西。

已经晚了,月光从窗户里洒下来,他听见细微的哭声。

宝宝趴在楼梯上,他已经快爬到楼上,但是他的膝盖磨破了,宝宝很痛,只好趴在楼梯上哭。

夏宸让宝宝坐在床边上,拿来医药箱,给宝宝包扎伤口,宝宝的伤口很深,是因为不顾一切地往上爬,想找到夏宸。

连宝宝也知道,他要走了。

夏宸包扎伤口的时候,宝宝一直攥着夏宸的衣服,抽噎着,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像是怕他忽然飞走了。

宝宝是小孩子,他不懂大人的事,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白天还在开心地逛商场,晚上就变成了这样子。

宝宝一直哭,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小孩子有那么多眼泪,他们似乎有个特权,把所有的伤心都变成眼泪流出来。

那么,大人伤心的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第99章

陆之栩蜷在床上,整个人都蒙在被子里,前几天有几个大晴天,被子被放在阳光下晒过,都是阳光的味道。

就是这样,他还是觉得冷。

他是刺猬一样的人,平素坚强冷漠,睚眦必较,像什么都难不倒他,但是,等到真正受了伤害,却只会蜷缩起来,什么都不会做。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闻到微微的食物香气。

他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夏宸已经不在了,还有谁会做饭呢。

在那之后,又过了很久,他听见了宝宝的哭声。

他走到客厅的时候,夏宸正站在玄关,宝宝抱着他的腿,哭得喘不过气来,夏宸正弯下腰来哄宝宝。

陆之栩站在客厅,冷冷地看着。

陆之栩不怎么会教孩子,宝宝却比谁家的孩子都懂事听话,就是遇到这么伤心的事,宝宝也不会吵闹撒泼,只知道低声地哭,抱着夏宸的腿不让他走。

夏宸摸着宝宝的头,不知道在宝宝耳边说着什么。他仍然穿着一件他自己带来的驼色大衣,他似乎很无奈,抿了抿唇,露出一个苦笑,直起腰来。

他看见了站在客厅的陆之栩。

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镇定自若的夏宸,虽然陆之栩冷漠地避开了他的目光,他还是用他一贯温和的语气叫了一声“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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