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前的一刻，浣花回过头去自己种下的花，然后轻轻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从她的眼眶里大滴的落下来。穆阳一脸害怕的看着她，去扯她的羽绒服，“浣花！浣花！你为什么又要哭？”

浣花捂住脸，沙哑的声音低低的传到穆阳的耳朵，她说：“穆阳，姐姐不能再回人间了，怎么办？姐姐觉得心快要痛死了……”她错了太多了。

后来的那些时间，穆阳与穆重华相安无事的过着。

到了穆阳十岁那年，浣花种的那些花终于开了，那些色彩鲜艳的花开在阴沉的尸鬼界里显得异常妖娆迷人。

可是那些花开的日子浣花感染了风寒，发着烧，躺在床上不能下床。浣花叫穆阳代替他看那些花，看看花开得好不好看，有多美，摘几朵带回来给她看。

穆重华带着穆阳来到浣花种下花的院子里，穆阳这个年纪已经不适合再让穆重华抱着了，他长到穆重华的胸下一点，比以前确实是要高了，穆阳一点一点的成长都是穆重华看在眼里的，从那么小的一团，到现在这个样子。不知不觉就去了十年，可要面对一些事情的那一天离穆阳现在还有八年，也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

穆阳还是和以往一样，爱粘着穆重华，只是他不能再大庭广众之下随意要穆重华抱了，他只能牵着穆重华的手撒撒娇，赖在穆重华身上不肯起来。

“父亲，你把头低下来。”穆阳拿着一枝花，跑到穆重华身边，等到穆重华低下头，就趁机将那枝花戴在穆重华的头上，又在穆重华脸上重重的亲了一口：“父亲是整个尸鬼界里最漂亮的人了！那些女人都不能和父亲比！”

穆重华对着他笑，将发拿下来放在穆阳的手里，他就喜欢看穆阳的天真无邪，说什么他都会跟着应和。穆阳说好他就点头，眼前这个笑容灿烂的孩子已经是他的全部了，他的鬼子，他成为至高无上的王的石头。

“阳儿，你想去人间吗？”穆重华问他，穆阳依旧和以前一样，那个强烈的愿望不减当年，他大声的回答道：“想！”

“那父亲就带你去人间，好吗？”穆重华将他抱起来，宠溺的亲了亲穆阳光滑的额头。然后对上穆阳一双带着喜悦的眼睛。“好！”

花摘回去的时候已经有些枯萎了，在床上看着怀表的浣花见穆阳过来就放下了手里的怀表，她见着穆阳手里的花，她嘴角勾起了笑：“穆阳，它们开得真好看，对不对？”

“嗯。今天父亲说了，他要带我去人间！”穆阳跑到他床边，语气很是兴奋。浣花看着他的眼神突然就带些悲哀，那个时候穆阳不懂，只觉得浣花是难过，难过她不能去人间，浣花告诉过他，她说他不能去人间了。

所以当时穆阳摇着她的手说：“浣花，你不要难过。你也可以去的，我叫父亲带你一起去。”

浣花摇摇头，伸手去摸了摸他的头：“我不去，你去吧，在那里好好玩。”

穆阳走后，浣花起床将那些花插在水瓶里，她看着那些花看了很久，然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叹息。她又将花插入，双手紧紧的握住，放在面前，努力的去呼吸。

她的手腕全部是新新旧旧的伤痕，这次穆阳要去人间得耗费穆阳太多的灵气，穆重华几乎抽掉了她身体里一半的血液。浣花不知道该说穆重华疼爱穆阳还是自私，如果是说是自私可对穆阳的好都是摆在眼前的，可如果说疼爱穆阳又怎么会将穆阳带去人间，为了穆阳以后即将要牺牲而先补偿吗？愧疚吗？所以想满足穆阳所想要的一切吗？

她摇摇晃晃的来到她亲手种下那些漂亮花朵的地方，一只手一遍一遍的伸手去抚摸那些花瓣，然后又一片一片摘下来，让它落在地上。风衣吹动的时候，这些花瓣就会飘起来，被卷到远边。

浣花就这样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守着这些花待了整整一天。

次日，传来浣花失踪的消息。那天穆重华延迟了去人间的时间，穆阳牵着穆重华的手站在浣花无人的房间里，穆阳问：“父亲，浣花去哪里了？她还会回来吗？父亲，浣花呢？”

穆重华没有说话，他看着桌子上枯萎的花，过了很久才将穆阳带了出去。

穆阳开始哭，他一直在问：“父亲，浣花她去哪里了？浣花她去哪里了？浣花呢？浣花会不会回来？她和城谷一样吗？父亲！父亲！”

穆重华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要怎么去说，要怎么对穆阳说。穆阳在慢慢地长大，懂的感情了，浣花的消失，对于穆阳来说，可能一时间接受不了。

穆阳和穆重华来到了城谷的院子里，那些光秃秃的枝头上没了花的影子，花败了。穆阳永远都不会知道，浣花爱的那个人，他就是城谷。早已死去的城谷。

他们相爱过，深爱过。那个时候尸鬼界通往人间的路还没有封锁，城谷时常溜出去，就为了见一见他遇见的那个女孩，那个女孩正是浣花，那时候他们处在热恋中。他们在尸鬼界和人间来回走动。直到城谷不再来找她，她开始慌了，她在人间四处寻找，却始终都找不到，来到通往尸鬼界的通道发现这条路被结界封锁了。她知道城谷一定在里面，她想问他为什么不来找他，她想问他是不是不再爱他。

直到穆重华找到她，那个完美的没有一丝缺陷的男人站在她面前对她说，她要找的人他知道在哪里。只是要写条件交换。于是她义无反顾的选择了和他来到尸鬼界。

她一直在寻找城谷，可她不知道城谷住的地方在哪里。她只能靠自己慢慢的去寻找，找了很久，直到她知道那个秘密。

城谷死了，死自穆重华之手。那个时候她的确是恨着的，她像杀了那个男人，可是她做不到，她甚至近不了穆重华的身。后来她从穆阳身上下毒手，可终究是不忍心，她又在半路中将穆阳送了回去。

她没办法对一个孩子下手。

那天她欺骗了穆重华，给了他错误的信息。之后她尾随穆重华身后，亲眼看见穆重华血洗了一个无辜的家族。可她知道穆重华怀疑自己，那场杀缪不过是给她一个警告，可穆重华一直都没有说破，她也知道不说破的原因，穆重华还需要她的灵血。

后来一直坚持着，给穆重华血液，她也一直靠着思念活到现在。

可无论她坚持多久心都依然在痛着，她没有办法再继续下去了。穆重华却不可能让她轻易的死去。直到前几日穆重华取了她身体里的一大半血，她就知道，她自己能解脱了。

至于浣花失踪的消息，是真是假，也恐怕只有穆重华一人得知了。

8.变天

走在通往人间的隧道上，穆阳没有当初那样的高兴。

“父亲，浣花呢？我们不可以带浣花一起去？父亲，你去找浣花回来好不好？”

“她回不来了。”穆重华牵着他的手。

然后穆阳就没有说话，过了一会，穆阳问穆重华：“父亲，浣花死了是吗？”

穆重华打开那道结界，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两人就来到了人间的大街上。街上人来人往，头顶上有着刺眼的亮光。穆阳脑袋有些晕眩，他站都站不稳，穆重华将他抱起来，抱在怀里。

穆阳再睁开眼的时候，只觉得想逃，这种强烈的光打在他身上让他很不舒服。

等到他眼睛能睁开了，他用手背挡住阳光，他看见人间的人群，那些人似乎看不到他和父亲。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这里的喧嚣是尸鬼界里没有的。

穆阳眯着眼睛看着路上的行人，他们穿着都像浣花那样子。穆阳静静的看着，完全没有最初的激动。然后他仰起头看着头顶上那颗大大亮亮的东西，他问：“父亲，这是太阳吗？”

“嗯。”穆重华将他放下来，见他能站稳便伸手牵住他，“这就是人间，你喜欢吗？”

穆阳摇摇头，“这里好多人，好吵。”然后仰起头看着那颗大大的太阳，他伸手要去触碰，却怎么也摸不到。“父亲，你能将它带回尸鬼界吗？一定会很漂亮。”

“它是摘不下来的。”穆重华说。

穆阳就不再说话，他站在穆重华身边看着面前，他觉得不适应，太不适应了。他原以为人间有多好。“父亲，以前浣花就是住在这里对吗？”

“嗯。”穆重华应道，然后牵着穆阳往前走，他们能穿过人类的身子，人类却不能看到他们的存在。

穆重华说：“阳儿，人间你只能来这一次，现在将你想做的事情全部做完。”

穆阳点点头，然后只是默默的拉着穆重华的手往前走，他感到失望了，除了对那颗太阳之外，没有一样是他喜欢的。

城谷竟然在曾经将人间说的百般好，那么好。

父子二人静静的走在步行街上，彼此沉默。

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太阳下山，穆阳看着天空看的出奇，他惊道：“父亲，你看！真好看！”

穆重华就停了下来，让穆阳静静的看着。穆阳看了一会就觉得穆重华不对劲了，父亲虽然不爱说太多话，但是却没有像今天这样。

“父亲，你不喜欢这里吗？我们回去吧。”穆阳扯着穆重华的衣袖，他有些莫名的不安，他看着穆重华那些的脸色他想要哭。

穆重华将穆阳抱起来，轻声安抚道：“等人间天黑了再回去吧，人间的黑夜是最漂亮的，阳儿看了会很喜欢的。”

“可是父亲，你在不高兴。”穆阳用手盖着穆重华的眼睛，用额头靠在穆重华的鼻子上，声音里带起了哭腔，“是不是我不听话硬要来人间所以父亲才会不高兴，父亲……”

“父亲怎么会不高兴。阳儿想多了。”穆重华将他的手挪开，看着穆阳红通通的眼睛，穆重华阳气嘴角对穆阳笑，穆阳却又将手盖在穆重华眼睛上，然后眼泪无声无息的掉了下来。

“父亲，是不是你杀了城谷，杀了浣花？”穆阳哭了起来。

穆重华眼睛能透过穆阳的双手看到穆阳低着头抽泣着，这是穆阳长到这么大第一次为不是穆重华之外的人哭，穆重华心里隐隐有些烦躁，却又带着一些疼痛。

“谁告诉你的？”穆重华拿开他的手，让他的眼睛对视着自己。

穆阳却将头低了下去，他害怕看到这样的穆重华。他害怕穆重华会说是。“我猜到的，父亲你总是不喜欢有人靠近我，父亲，是不是？”

“你希望父亲是不是？”穆重华将的他抬起头，用袖子擦干他的眼泪，穆阳看着他的眼睛摇着头：“我不要父亲是，我不要父亲是……”

“那就不是。”穆重华低头去亲他的眼睛，温润的唇瓣落在穆阳的眼皮上，他的眼皮里还有泪水，听到穆重华的那句话，那些眼泪落了下来就没再流，只要父亲说不是他就相信不是。

城谷死了，穆阳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浣花失踪了，那只是失踪了。说不定她是要去找她爱的那个人，所以她不见了。

夜幕降临，穆重华站在高山上抱着穆阳看着天空，月亮与星星都出现了。可穆阳早就睡着了。穆重华看着穆阳熟睡的面孔，从额头，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下巴，都一一看了个够。他的孩子似乎开始懂事了。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穆重华动身离开人间。

去人间的这么短短的一天就这么白费了，穆重华眼里的穆阳曾经是那样向往着人间。

将穆阳放在床上，穆重华熄了灯。确定穆阳一时半会还不会醒来的时候便走了出去。

来到密室，青衣点燃了一盏灯在前面带路，打开了一扇门，一个大棺材呈现在穆重华面前。棺材里面睡着的竟然是失踪的浣花。

青衣将灯搁在旁边的石桌边，“她已经没有气息了，照少爷的吩咐，每天用灵力控制住，从她身体里获取血液，能坚持很久。小少爷服用灵血后，身体似乎也好了不少，体内没再出现过异常。”

“嗯。”穆重华淡淡的点点头，然后将棺材盖盖上，两人熄了灯往外走。石室内一片沉寂。

和青衣来到穆阳身边，穆阳正在熟睡着，青衣拿过一个杯子递给穆重华。穆重华将穆阳扶起，然后打开他的嘴巴，那杯鲜红的液体流入穆阳的嘴里，他的口中，慢慢的渗入身体每个角落，穆阳开始变化，一些黑色的光在他额头上忽起忽落。

“少爷，小少爷的身体调理的很好。还剩八年了，该让小少爷学些什么了。”青衣将空杯子放在托盘上，然后用手帕擦掉穆阳嘴边的血迹。换了一杯新茶，让穆重华喂下去，掩盖口中的血腥味。

穆重华理顺穆阳的头发，将他轻轻的放下去，然后用杯子盖住。“现在还不急，等到阳儿有兴趣再说吧。”

青衣沉默站在一边，她不知道主子这样的宠溺能到什么时候，一年又一年？十六岁？十七岁？十八岁呢……

“青衣，过些时间尸鬼界要变天了，你去准备一些厚点的衣物，阳儿怕冷。”穆重华看着窗外，那满院子里的雪花堆的高高的。尸鬼界的冬天很冷，但这却不是更冷的时候。

尸鬼界变天了，铺天盖地的雪花凶猛袭来，饶是他们有着一身法力也抑制不了这种寒冷，嘴里呼出的一口气都能成霜。穆阳怕冷，时常会被冻哭，房间里准备了许多烤火，穆阳一直都没有出门，穆重华在床边陪着他，给他讲故事，让穆阳舒舒服服的躺在自己腿上，盖着厚厚的被子，两只手紧紧的抓着穆重华的大手掌。

下午的时候穆重华要出去，穆阳要跟着，穆重华什么都没说，将他带了去。

穆阳披着厚重的狐裘，站在穆重华的身边由穆重华牵着，躲在穆重华的披风里。青衣跟随在身后，表情一如既往的没有变化，在城门脚下，尸鬼界异常的热闹，这种寒冷的天气他们都在忙活着什么。穆重华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些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穆阳抬头看着穆重华，然后扯了扯穆重华的衣服：“父亲，我冷。”穆重华低头去看他，他的鼻子冻得通红，脸蛋都起了紫红的血丝，看来是冷坏了。穆重华将他抱起来，十岁的穆阳比小时候要重伤许多了，他被穆重华抱在披风里，只露出一个脑袋，两只眼睛往城下转悠着。

“走快点！快点！”一些高壮的大汉用鞭子抽打着一群身着单薄的妇人和女孩，她们僵硬的在雪地上行走着。

大汉十分不耐烦，又是一道鞭子狠狠的挥打在她们的身上：“你他妈全给我走快点！要是赶不上时间你们就全部死定了！勿要惹的将军发怒，到时候谁都救不了你们了！”

辱骂声混着女人们的哭声在城门脚下炸开了锅，而那些女人们的哭哭啼啼迎来的是更惨重的鞭子。

“父亲，这是在做什么？”穆阳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然后将头埋进了穆重华的披风里，“是像上次那样吗？我不想看。”他以为会像十翼女上做出的那些事，穆阳是见不得血的。

穆重华只是安抚的去摸了摸他的头，视线锁在那群人的领头。

乘坐着华丽大车的一个中年男子，那是西城部落罗伊将军的手下，传闻里罗伊将军生性残暴，又十分好色，每一段时间都要抓好些女人供他玩乐。

似乎是注意到穆重华的目光，那人忽然抬起头往这边看来，在看到穆重华身影的时候，表情微微有些僵硬，然后对着下人说了一些什么，加快了速度。

“少爷，需要青衣过去探探情况么？”沉默在一边的青衣开了口。

穆重华看着远处即将要消失的一群人勾起嘴角笑了笑，然后抱着穆阳转过身去，沿着城楼的台阶往下走：“不用探了，改日我们再去登门拜访。”

“是。”青衣跟着穆重华的身后，她不知道穆重华在想什么，不过她跟了穆重华这么多年，他说的话自然是有他的理由，她相信穆重华，他从来没有任何失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