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心(生子)——镜渠
镜渠  发于:2014年01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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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人扳过来,只见穆水涵已经翻了白眼,口中冒着血沫,下身月白长袍腥红一片,脚下鲜血积成水洼,并还在不断往外渗着。

害怕的感觉在心中慢慢扩大,莫天啻颤抖着探向他鼻间,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穆水涵,你给我醒过来!”他拍打着穆水涵的脸,用力摇晃他的身体。

“你不准死,我不准你死,你给我睁开眼睛!”

“你还没还清欠我的债就想死吗?穆水涵,我叫你醒过来,你听到没!”

“傅雪凝还在我手里,你不管她了吗?”

“你又打算食言吗,刚才是谁说会将承诺遵守到底的?”

“你醒过来,醒过来——”

空寂诺大的狙日宫内,只听得到莫天啻一人的嘶吼,就像百余年前一样,无人回应。

“我放你走,只要你睁开眼。”

“你不能这样对我,一次又一次扔下我,宋祁璟有什么好,傅雪凝有什么好,为何你要为了他们而离开我?”

“我不能原谅你,永远都不能原谅你!”

“谁准你许他下一世的,你生生世世都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我求求你……睁开眼睛。”

“穆水涵……”

最后的呼唤全变成恳求,从来都冷酷无情,不在乎一切的兽心男人,此刻只能卑微地抱着心爱之人后悔不迭。

因缘生,因缘灭,无常皆苦,无我皆静,欲了知,唯心造。

远处不知是谁传来一声叹息:“孽缘啊孽缘,当初师父念在你尘缘未了,尚存一丝善因,不忍放手不管,耗尽一生修行,将你封在这栖魂山,等待有缘人来化解你的戾气,终究还是枉然,枉然啊!”

一个衣衫褴褛,却仙风道骨的怪异老者缓缓行至,他蹲下身,自宋祁璟怀中取出被击得四分五裂的血玑子。

“施主不听劝,当初若肯听我一言,便不会落得玉碎人亡的下场,你这么痴情,到头来也是一场空,执念是苦啊!”

说完,又回过头来去看莫天啻,见他抱着已然冰冷的穆水涵,不由叹道:“放手吧,你跟他本就无缘,何必苦苦强求?”

莫天啻却不为所动,口中喃念着穆水涵的名字,手掌轻轻摩挲着他安然乖巧的面庞,眼中无半丝冷酷,有的只是满满的柔情。

“色相终是幻,执着都是空,施主,若你肯跟我走,我便渡你一程。”老者继续说着,等了半天也不见他有反应,不禁摇了摇头。

“世人皆不听劝,老朽也无能为力,如果再劝下去,倒是我的执着了。”

抬脚正欲走,莫天啻出了声,却是求他救人。

“我若跟你走,你可会救他?”

“我不是大夫,再说,他已经死了,如何救?”

“众生皆苦,你如何忍心?”

“十二因缘皆天定,你又忍心让我逆天?”

“当年佛祖既有舍身饲鹰之举,老者既有此能为,怎能见死不救?”

老者一时口拙,想着怎会一不小心被他绕了进去,不由叹道:“你既有佛根,为何不早些开悟?”

“我现在后悔了……”莫天啻落寞地看向怀中人。如果能再给他一次机会,定不会让同样的错误重演,无论多困难,他都要牵牵把握住所爱之人。

老者拿出碎掉的血玑子,手掌翻转,幻化无常,竟将正中那点腥红完好无缺取了出来,然后解下腰际的葫芦,将血滴放入,并摇了摇。

“你考虑清楚,即使他能醒过来,也未必会如你所愿。”

“我考虑清楚了。”他坚定地看着老者。

“好吧。”老者将葫芦递给他,转身欲走。

“你不让我跟你走吗?”莫天啻问。

老者摆摆手:“算了,你尘缘未了,我可不愿像师父那样耗尽修行去渡你。”

说着,人竟已消失在百米之外了。

“因缘生,因缘灭,无常皆苦,无我皆静,欲了知,唯心造。”

悠悠的佛谒远远传来,韵律绵长,百般滋味,个中体会。

45.

“青山悠悠,绿水常;白云渺渺,清风扬。水恋山哟,山恋云,道不尽相思苦,诉不清缠绵意;都说造化弄人,姻缘天定,哪管他前世今生,恨悠悠,思悠悠,全都留待有情人。”

缚心阁内传出一阵清朗歌声,轻轻扬扬,如流觞九曲,百转柔肠,久久缭绕不去。

一个白衣胜雪的俊俏男子独坐窗前,眉目如画,朱唇皓齿,只是那青丝中掺杂的银白略显突兀,稍微有些破坏了整个和谐的画面。

“公子,吃药了。”傅雪凝柔声唤道,将药碗放在桌上,走过来牵起他的手。

穆水涵听话地任她牵着来到桌边,不言不语,表情呆滞。

“来,张嘴。”

一句话,一个动作,像个娃娃般没有一点自主意识,柔顺乖巧的样子让人看了既心酸又心疼。

傅雪凝喂着喂着,忍不住掩面哭起来,嘤嘤抽泣着,肩膀一耸一耸的。一旁的穆水却看也不看她一眼,仍是呆呆地坐着。

自从二月前在狙日宫被救回来后,不仅孩子没了,还高烧不醒,连续昏迷了十几日才醒过来。被莫天啻放回来的傅雪凝一直在旁守着,起初没怎么在意,以为大病初醒,精神难免不济,乏于对外界的反应,可是这之后一连过了好些天,无论对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无半点回应,不仅如此,那次她不小心将刚煎好的药洒在他身上,竟也毫无感觉,她当时就吓得哭了起来,抱着他直哭得昏死过去,再醒来时,见他还是那样坐着,一动不动。

傅雪凝终于明白,穆水是真的痴傻了。

面对着这样的穆水涵,她每天都要哭上好几回,有时甚至想,与其这样活着,倒不如死了的好。

莫天啻也日日守着他,有时不得己离开,回来时带着各式各样的药草,让陈太医斟酌调配着给他吃。

穆水涵本对任何人事物都是无反应的,可是唯对他惧怕异常,一见他来就吓得东躲西藏,有时还会哭泣,一连病上好几天。

陈太医劝他暂时不要太过接近穆水涵,他便远远地守在离他十几米处默默看着,不说也不动,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旁人看去,就像两尊雕像杵着。

傅雪凝看在眼里,心里不禁冷笑,如果不是他,公子不会落得如此下场,痴痴傻傻,如同没有生命的娃娃,对外界的一切都无知无觉。

她试过各种方法,甚至故意伤害穆水涵的肉体,可都是徒劳,穆水涵仍是封闭着自我,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无论她如此哭喊恳求都不为所动。

陈太医说,这是心病,她知道这心病的由来,当看到穆水涵对莫天啻恐惧得躲在自己背后寻求保护时,她感到无比的痛快,同时也无比的苦楚。

没人知道莫天啻内心是如何煎熬,那种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的距离感,想靠近又不能的折磨,想诉说又无法的痛苦,所有的一切都汇成对过往的悔恨,怪他太执着于前世,被仇恨蒙蔽了真心,看不到所爱之人的付出与一再容忍。

正如傅雪凝那日说的,是他毁了穆水涵,使得他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所以,无论花多长时间,付出大多代价,哪怕今生今世都不能换回原来的他,只能这样远远地看着,他也甘之如饴,绝不放手。

时间一日一日过,傅雪凝也越来越灰心,即便再不甘愿,也要承认,她的公子是不可能回来了。

时值初夏,正是雨水丰沛季节,此刻雨后初霁,万物浸润,光鲜亮泽,绿意抽新配红颜,细细无声思故人。姝草妍花,古树参天,枯枝吐新,繁茂不已。

也不知莫天啻用了什么办法,竟让往日萧败的狙日宫焕然一新,就为了让穆水涵倚窗眺望时,好有个景色可看。

“公子,梳好了,你看满不满意?”傅雪凝将木梳放下,拿来一块镜子。

坐在窗边的穆水涵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呆呆看着外面,对她的话毫无反应。

沉默地放下镜子,傅雪凝一把扳过他的身子,用力摇晃着他的双肩,指甲都陷入肉中。

“你为何不说话,说话啊!”她恶狠狠喊道,泪水扑簌簌往下掉。

“青山悠悠,绿水常;白云渺渺……”穆水涵竟唱起歌来。

“不准唱!”

“都说造化弄人,姻缘天定……”

“我叫你不准唱,你听不到吗!”她嘶声阻止着,将镜子也摔在地上。

“哪管他前世今生,恨悠悠,思悠悠,全都留待有情人。”

乒乓乱响中,他犹自顾自唱着,傅雪凝的怒火完全漫延不到他身上,刚刚被掐的手腕处红肿着,留下好几个指印。

火气一下子转为不可言的悲苦,傅雪凝猛得扑到他膝上,痛哭流涕:“公子!我错了,我不该这样对你,你原谅我吧……你看看我,就看一眼……”

“道不尽相思苦,诉不清缠绵意……”穆水涵幽幽唱着,眼中半丝波动也无。

歌声中伴随着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凄苦悲喊,响遍了缚心阁,响遍了狙日宫,也响遍了栖魂山。

莫天啻从外面回来,带着更多的药材,准备往缚心阁去,看到冲天而起的火光时,顿时将手中的药撒了一地。

“水涵——!”他猛得冲进缚心阁内,无情而猛烈的火势立刻将他整个吞没。

“水涵,你在哪里,快回答我!”

哔剥声中,浓烟滚滚,辩不清方向,火舌舔噬着莫天啻每一寸肌肤,人肉烧灼的味道混着呛人的热气,让人窒息。

他焦急地唤着,不断坍塌的朽木残垣在身旁擦过,他却像没看到般,仍一步步坚定地向前迈着,一心系在那病中神志不清的人儿身上。

好不容易找到方向,推开所乘无几的门框,就看见穆水涵安然闲适地坐在窗前,对周围的险情一无所觉。

“水涵!”莫天啻一个箭步蹿过去,堪堪挡住一块断裂的横梁。

“幸好你没事……”他紧紧抱住穆水涵喃喃自语,一时没注意旁边的情况。

就在此时,傅雪凝突然跑出来将早就准备好的匕首狠狠刺进莫天啻的后腰处。

46.

感觉后腰处一疼,反射性一掌拍向来人,只听呯的一声巨响,还未来得及看是谁,怀中人极力挣扎起来,他一失手,让穆水涵挣脱出去。

“水涵,你过来……”

莫天啻迈前一步要去拉他,穆水涵小声抽泣着,缩在一角连头都不敢抬,他无奈又止住了。

倒在一边的傅雪凝见状笑起来,呼哧喘着气,听起来既诡异又凄凉。

“你笑什么!”正心急于穆水涵的情况,听到那明显带着嘲讽的笑声时,他恨不得将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立刻杀掉。

“我笑你不仅可悲而且可怜!”

原本瑟缩在一旁的穆水涵听到熟悉的声音,四下张望,看到傅雪凝顿时如看见救星般,慌不迭地爬过去。

“水涵,别过去,那里危险!”莫天啻欲阻止,一道带着火星的木头从半空掉落,横梗在中间。

“乖,公子莫怕,有我在这里……”傅雪凝虚弱地哄着他,双眼却紧盯着对面的男人。

“你这女人到底想做什么!”莫天啻急得大声咆哮。

“我要带走他。”

“你说……什么?”

傅雪凝冷冷对他笑了笑,转头冲着还在抽泣不已的穆水涵轻柔安慰。

“以后永远跟雪凝在一起,好不好?”

刹那间明白过来的莫天啻,怒睁双睁,幽蓝火光与周围灼热的火海激烈对抗,从心底深处升起一股前所未的巨大恐惧感将他笼罩,这个女人早就策划好了一切,她已经彻底疯了,她是个魔鬼,要带走他唯一心爱之物。

他绝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要阻止,他要杀了她!

“你休想!”莫天啻不顾一切地冲过去,一掌击在她天灵之上。

鲜血如盛开的红花,喷溅在穆水涵脸上,他停止了抽泣,迷惑地看着慢慢闭上眼睛的傅雪凝。

她嘴角犹带着一丝笑意,仿佛在笑莫天啻的白费心机,笑世间的纷扰,笑老天的捉弄,笑此生的悲苦。

“啊——”穆水涵陡然尖叫起来,他抱着头不断后退,被先前掉下的木头绊倒,摔在地上浑身痉挛着。

回过神来的莫天啻连忙扶起他,却见他脸色乌青,嘴唇黑紫,冷汗浸满额头。

“水涵,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好疼……”穆水涵痛苦地呻吟着,双手紧揪着胸前的衣襟。

“疼?哪里疼?到底哪里疼?”他抚摸着他全身上下,满是灰尘的脸上,看不出以往半丝睥睨天下,小看苍生的冷酷样子。

“心……好疼……”穆水涵双眼紧闭,气息微弱地道。

“心疼?”他愣了下,随即紧紧抱住他,哽咽道:“我知道,你的心好疼,可你知不知道我也好疼……当我还未出世,娘被人欺负,我感到了疼,等我来到这个世间,娘却不要我时,我好疼,当义父打我,喝我的血时,我好疼,当你离开我,再也不回来时,我好疼,当感到即将再次失去你时,我好疼……”

莫天啻不停喃喃着,怀中的身体越来越冰冷,他收紧手臂,一滴泪水滑落,紧接着更多的泪水涌出眼眶,湿透前襟,湿透怀中人的脸……

百余年前,他失去过一次,百余年后,再失去一次,莫天啻痛断肝肠的言语,一声声,一句句,传进穆水涵耳中,却传再也传不进他的心里。

滚滚大火吞噬掉整个缚心阁,并继续漫延至整个狙日宫,将所有的一切都烧个精光,不留半点痕迹。

栖魂山再无狙日宫,再无缚心阁,有的只是百余年前的翠竹林与茅草屋。

三年后。

青山白云掩映间,一道身影快速闪过,追着前面一只身手矫健的猎豹,一人一兽奔驰着,就在距离渐渐接近时,一道清脆的笛音响起,那人想也未想,放弃即将到手的猎物,掉头朝原路返回,竟比追赶猎豹时还快上许多。

来到一处翠竹林,那人才慢下来,只见他一身玄青长袍,高大俊美,狂狷的五官如刀刻斧削般棱角分明,直如天人,霸气非凡,人中龙凤,唯有那不时散发出来的冰冷寒气,让人退避三舍。

不久,眼前出现一座茅草屋,他轻手轻脚推开门,看见屋内的人儿时,脸上表情涣然冰释,由冷冬转为暖春,霎时像变了个人般。

“怎么了,这么急着唤我回来?”男人开口说了话,声音低沉温柔,煞是好听。

“饿了。”一个身着月白长袍的少年,举起手中的一只不足月的白虎。

“小家伙饿了吗?”他笑笑,拿起一个兽皮做的水囊走过来。

少年轻轻顺着白虎的皮毛,认真看着男人给它喂食,眉目如画,蕴情其中,如远山,如清风,透着股缥缈。

男人将白虎还给他,宠溺地笑着,眼中都是道不尽的情意。

吃饱了的小白虎挣扎着从少年怀中跳出,少年要去追,被男人一抱住,低头顺势吻上他的唇。

少年一开始抗拒,但是没过多会儿就放弃了,闷哼渐渐变成呻吟。

一吻过后,男人抬起头,眼中幽蓝火光窜动。

“天啻,饿了……”少年喘息着道,红晕布满整个脸颊。

无奈的笑笑,他牵起少年的手来到桌边:“在这里等着,不许乱跑,我马上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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