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忽然间变得静谧。兰德尔敏感地发觉到自己的那句话没有给希尔带来丝毫安慰——实际上有哪个男人会希望自己被另外一个男人保护的呢？可是那句话又是他的真心话。

要是当初阿尔瓦山发生的那件事情再来一次，在明知道希尔可以躲过去的情况下，恐怕他依旧会条件反射地挡过去。

兰德尔有些郁闷了。

他起身，闷闷道：“……我先回去了，老师。”

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希尔轻声问道：“兰迪……你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上我呢？”

兰德尔的身体顿住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一直很讨厌我，不是吗？……讨厌看见我，喜欢讽刺我，”顿了顿，希尔轻柔的嗓音缓缓说道，“为什么会喜欢上我呢？”

“……”兰德尔默默回忆着从开学遇到希尔之后发生的一切——其实他也不明白。希尔这人看似温柔，但实际上带着点傲气，也有些独断。

兰德尔最讨厌的就是他什么都不肯透露的样子，那会让他气的牙痒痒的。

可是兰德尔又深深喜爱着他——他不知道“爱”是什么感觉，他只知道自己很喜欢希尔，喜欢到看见对方一个笑容都会着迷不已。

没听到兰德尔的回答，希尔也没再说什么。

他怔怔地看着灯光下的酒杯，发着呆。

兰德尔默默转过身，见对方低垂着头，额前金色的碎发遮挡住了他天蓝色的双眼。

他忽然间觉得心里堵得发慌——

即使自从回到新玛法之后，他和希尔之间看似很和谐，但却依旧有着一丁点别扭的生疏。

譬如当他想要牵希尔的手时，他总会犹豫好一番，最后还是会放弃这个念头。

也譬如当他想要吻希尔的时候，总是会先迟疑着征求他的同意。

他不知道希尔有没有同样的感觉——

兰德尔很想要打破这种境况，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一直觉得会有这种情况，都是因为他们发展地有些突然了——他和希尔分开了大半年，结果再次见面，对方就热情地说喜欢他。

兰德尔很惊喜，却也的确有些不明所以——明明在他离开前，希尔对他表现得还十分冷淡。

此时看着希尔这幅样子，兰德尔忽然间觉得他们两人或许该解决一下这个问题了。

他调转了方向，重新走回了床边，在离希尔三四米远处停了下来。

希尔微微抬起眼帘，天蓝色的双眸默默注视着他。

兰德尔躲避着他的目光，小声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当我喜欢上你的时候，我自己也觉得很奇怪，因为在那之前我的确很讨厌你。”

希尔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但是喜欢上你之后，我没有再讨厌过你，”顿了顿，兰德尔说道，“就像我以前对你说过的，我天天都期待能够看到你，喜欢你看着我，喜欢你笑……有时候想要安慰你，但是我的确不够了解你，不是吗？”兰德尔扯了扯嘴角，“你的家庭，你的父母，你想要什么，你想做什么……老师，你什么时候让我了解过你了呢？你了解我的一切，可是我对你一无所知，还是你觉得只要你了解我就可以了呢？但是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就像当我暗示过你之后，你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一样。我以为我只是你的一名学生，所以我几乎已经快死心了。”

希尔的脸色在听到兰德尔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飞快地变了变。

他缓缓垂下目光，双唇紧紧抿着。

兰德尔扯了扯嘴角，说道：“你没有对我表现出任何好感，我会有所不同也只是因为我并不是‘伊凡’而是‘兰德尔’，有时候我会觉得我也被你利用了，然后在海盗船上的那段时间，我一直告诉自己要忘掉你。等到我回来之后，我们不论是陌生人的关系，还是普通师生的关系，对我而言，都没什么不同了。”

“……兰迪。”

兰德尔不说了。想起那段时间，他心里也不太好受。被布雷兹，布兰特和尼安背叛，如果不是想要报仇的心支撑着他，估计他就会一蹶不振了。

他告诉自己不应该为感情这种事情浪费时间，别人不把他放在心上，他又怎么能让别人占据自己的一部分心呢？

就像他对爱德华说的，感情这种事情本来就不公平。可是兰德尔也不喜欢当个吃亏的人，他最讨厌的，就是单方面的付出。

希尔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抱歉……”

“……抱歉，兰迪。”

“我后悔过许多次，要是当时能够做点什么，或许你就不用一个人在宇宙中飘荡如此久的时间，”希尔缓缓说道，“我本可以做些什么——至少不是任由那个神秘人就这样把你带走了。可是我什么也没做……”

兰德尔木然地看了希尔一会儿，说道：“老师，我还是想问那个问题。你会说喜欢我，是因为觉得亏欠我了吗？”

“不。”希尔微微有些错愕地抬起了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看见兰德尔的表情时，他静默了。

两人相望几秒，希尔起身走了过去。

兰德尔紧抿着双唇，赌气似的别过头，后退着。可是希尔并不打算放过他。

两人退到了墙边，希尔便直接抱住了他。

兰德尔闭上了眼睛，听到希尔在他耳边说道：“兰迪，我不会去吻一个陌生人。”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谁，因此我不明白。可是在你离开的那段时间，我每天都会想到你，”希尔的声音里带着点隐忍，“我希望我可以保护你，我希望我可以早点告诉你，我希望我根本没有把你带去阿尔瓦山过——你是我的学生，也是我一个人的学生……我想了很久，当我发现我无法忍受看着你每天陪伴在另一个人的身边的时候，我知道我喜欢你。我知道或许有些突然，可是我，”顿了顿，希尔有些迷惘地说道，“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表达……”

兰德尔无声叹了口气，说道：“你在讲故事的时候向来不会卡词。”

“……”希尔沉默着。

对方连抱着他的姿态都僵硬无比。兰德尔妥协了——至少希尔这个答案已经让他很满意了。

他伸手轻轻抚摸着希尔的背脊，直到对方渐渐放松下来。

“我讨厌透了整天琢磨着该告诉你多少，和你告诉了我多少的日子。”兰德尔平静道。

“我没有再打算瞒着你什么。”希尔苦笑道。

希尔的确没有再瞒过他什么。

接下来的那段时间，只要兰德尔问起军部的进度，希尔都会告诉他。

那个怪兽在地下一直没有动静，似乎陷入了深深的睡眠。

可是军部也不敢随便动他——要是把这个庞然怪物吵醒了，指不定事情会闹多大。他们专门分出一组队伍，讨论着解决这个怪兽的几套方案。

同时，洛齐纳在星球上的小动作也频繁起来。

虽然人们还没有意识到，但实际上军部已经高度警戒起来。

经过那一晚的谈话，希尔和兰德尔之间总算轻松许多了。

兰德尔忽然间发现希尔很喜欢亲吻。

每当他亲吻希尔的时候微微睁开眼睛，总能够看到对方似乎非常享受的样子。

他爱透了希尔闭着眼睛，睫毛微微颤抖的样子。

他忽然间想到，或许在把话都说清楚之前，希尔也有着和他一样的顾虑。

而一旦意识到希尔对感情已经有些放开了，他便也忍不住想要让他更开心一些。

对于希尔来说，亲吻和拥抱是最亲密的肢体动作。

他就像是从来没有碰触过美味佳肴的小动物，一旦尝过了，就再也无法释手。

兰德尔也不知道希尔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假的不明白——每当他试图告诉对方世上还有更美妙的事情时，看见对方那副温柔单纯的样子，又把话咽了下去——希尔在别的方面的确什么都懂，可是在感情方面真的是一片白纸。

有时候兰德尔在和他接吻的时候，也会忍不住有欲望，但是希尔总是没看见似的——有一次，兰德尔默默地看着他，拿自己下面胀的发痛的家伙戳了戳他，没想到对方瞅了眼他的小帐篷，笑眯眯地吻了下他的嘴唇，就转身走了。

最后，兰德尔还是一个人默默地去了卫生间。

就这样，直到圣洛斯已经全体放假，关于怪物的调查也还没有什么显着的进展。

兰德尔和希尔终于要分开了，至少不能每时每刻都呆在一块儿。

而就在回到家里的第一天晚上，兰德尔接收到了一个陌生信号。

085.千年秘密（一）

时间已经很晚了，兰德尔不明白这个时候会有谁来联系他，更何况这还是个陌生信号。

虽然怀疑过是不是别人弄错了，不过兰德尔还是接了起来。

联络器里发出了信号干扰般的“沙沙”声，兰德尔一愣，立刻皱起了眉头。

“谁？”他沉下嗓音问道。

“是我。”对方说道。

兰德尔吃惊道：“加可布？”

虽然干扰音非常强烈，可是兰德尔还是能够认出他的声音来。

“你在哪儿？”兰德尔诧异道，“你现在应该没在新玛法星球上吧？”

“嗯，不过正在来的路上，”顿了顿，加可布说道，“我成为元老了。”

兰德尔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他心情复杂地说道：“……我该恭喜你吗？”

加可布沉默着。

“你父母怎么办？”

“加可布已经失踪了，”加可布的声音听起来近乎冷酷，不过兰德尔知道对方心里也不好受，“我会每个月给他们汇一笔钱……他们可以过得很好。”

“我敢打赌，傻大个，”兰德尔苦笑道，“你父母宁愿你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也不会希望每个月有一笔莫名其妙的钱汇进自己的宇宙联合卡里。”

“……”

“好吧，咱们不说这个了，”兰德尔叹了口气，说道，“你找我做什么？”

“你说过，要是调查有发现了就联络你。”

兰德尔一愣，忽然间意识到对方说的是什么，神色紧张起来：“你是说你当初提起过的关于洛齐纳和新玛法的事情？”

“嗯。”

“……很复杂吗？”

兰德尔当初其实并没有把加可布的话放在心上。

新玛法和洛齐纳的关系能够是怎么样的呢？

洛齐纳为了资源与土地进攻了新玛法，而新玛法做出了反击。这两颗星球千百年来都是势不两立的关系。兰德尔不明白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怀疑的。

“我……我可能说不清楚，”加可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迟疑，“所以我来找你了，你可以亲自看一下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本……书。”

加可布的海盗船不可能登陆到新玛法的星球上，因为新玛法和洛齐纳不同。

洛齐纳科技比较落后，也比较穷，没有过多的精力可以用在星球防御上去。

实际上洛齐纳星人几乎快成为一个流浪集团了——就算有人把洛齐纳星球给整颗毁掉了，洛齐纳星人依旧能够很快地转移地点，继续活着。

而新玛法不同。新玛法是一颗高端星球，星球上有着许许多多的财富，容不得别人半点破坏。因此新玛法各个地方都设有飞船登陆口，每一艘来自星际的船，都要经过登陆口的检查才能进来。

洛齐纳星人大举进攻靠的都是硬闯，而他们要是想偷偷摸摸做什么事，都会选择偷渡船。

至于加可布，他带着不少海盗，不论用什么方法都不太可能悄悄地登陆到新玛法星球上来。因此兰德尔只能在和加可布约好的那天自己开飞船与他会合。

在和加可布商量的时候，兰德尔想到了希尔，并且都已经想好了过会儿立刻去告诉对方这件事情了。可是在和兰德尔切断联系前，加可布特地补充了一句：“带谁都好，就是别带希尔利安德尔。”

兰德尔脱口而出道：“但是他是我的老师！”

加可布诡异地沉默了两秒，说道：“……兰德尔，不论你怎么想，站在我的立场上，我尽量地想要避免和希尔那种人接触。”

兰德尔沉默了。

“反正也不用花你多少时间，等到你看完那样东西后，随便你想怎么样，都不关我事了。”

听了加可布这话，兰德尔有些怀疑地问道：“你看完那样东西后，有什么想法吗？”为什么他觉得加可布甚至动摇了想要帮助自己的母星除掉洛齐纳的心了呢？

加可布静默了好一会儿，说道：“我也不知道，兰德尔。以前我会这么坚定地想要消灭洛齐纳，是因为我作为一个新玛法公民，必须立场如此坚定。但是我现在已经不是新玛法公民了，而且飞船上有不少洛齐纳星人，我和他们处得都不错……其实我不太有主见，兰德尔，决定留在‘彼得’上是我有生以来第一个自己做下的决定。”

“我想我应该会尊重你的决定……不论你打算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最后，加可布留下了这句话。

兰德尔忽然间有些紧张起来了。

“彼得”拥有的秘密不可小觑，很多事情当事人不知道，可是彼得却知道的清清楚楚。而且听加可布的话，兰德尔直觉他即将窥见的秘密是两颗星球上几乎没什么人知道的，连希尔也无从得知。

兰德尔开始迷惘了。

既然是这么多人都不知道的事情，他难道就非要去知道不可吗？

要是知道了之后，变得和加可布一样摇摆不定该怎么办？或许保持现在的状态，坚定着一颗与洛齐纳敌对的心才是最好的？

兰德尔躺在床上思考了一整夜。

他没去向希尔寻求答案，也没有去找任何人。等到窗外的天色开始有些转白，兰德尔在睡意朦胧间，忽然间想到他和尼安快分开时，尼安对他说的话。

那句话当时也没被他放在心上，因为当时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有些古怪。

“兰德尔，你要知道，如果不是不得已，我不会希望离开阿尔瓦山——但是我不能再呆在那儿，不然总有一天我会生病死去。”

为什么尼安呆在新玛法星球上，总有一天会生病死去？

尼安和他相处的那两年，似乎并没有出现过什么问题。当然也不排除是他没注意到的可能性。

尼安很少会出现在他的面前，大多数时候他都沉睡着。或许在他沉默的那段时间，他发生了什么，可是兰德尔并不知道。

“一千年的时间……很多事情都已经被人们遗忘了，即使我重新提起……也没人会相信。因此我没有期待过你的原谅。”

一千年间的事情？没有人会相信？

是啊，尼安或许是世上仅有的存活了这么长时间的魔兽。他快有一千多岁了。

他所知道的秘密，现在的世人或许已经没什么人知道了。

兰德尔直觉，他将知道的秘密和洛齐纳与新玛法的交战，还有尼安的来历都有很重大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