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回过了头，看着兰德尔淡淡道：“要你想想，星球上的战争和星际间的战争，又有什么区别呢？发动战争本身总有着邪恶的一方，可是所谓的正义的一方在战争过程中也必然做过不少龌龊的事情。”

“可是一千年前的洛齐纳人还没有那个本事做出龌龊的事情，就被完全控制了。”兰德尔缓缓说道。

“嘿，《千年录》上的东西，只能信一半，”阿飞说道，“那本书只是记载了这么件事情，可是因为你不知道记载这篇故事的人是谁，所以你不能确认他添油加醋了多少。要是洛齐纳人真的那么落后，他们怎么逃离已经被玛法人控制的洛齐纳星球？怎么找到宇宙中适合他们生存的那颗已经行将就木的玛法星球？别太天真了，亲爱的兰迪。”

兰德尔沉默许久，动了动嘴角，说道：“谢谢你，阿飞。”

阿飞听了这话，顿时一噎，脖子有些红了。

他干瞪了兰德尔片刻，说道：“我只是觉得你的思维有些奇特，兄弟——要知道我早就猜到你会有这些烦恼，可是这些烦恼在我看来很可笑——一个种族在发展过程中不可能是完全的光明磊落的。想着你昨天害了别人，今天就要让别人以牙还牙回来，那就更加可笑了——别太正义了。过了一千年，曾经那些破事已经入土了——你知道洛齐纳和玛法的这些破事与众不同在什么地方吗？别的战争都被人记在了书本上，而你们那两颗星球一千年前发生的事情，如今已经没多少人知道了。”

“星球迁徙可不是一件小事儿，宇宙发展至今，也从没有出现过成功掠夺下一整颗星球的例子，而这么一件大事被隐瞒了下来，说明当年那件事情并没有《千年录》上说的那么简单——但是一千年前的事情早就没办法追究了。要是为了这件事情苦恼，那你的后果只有回到这条船上来。”

兰德尔微微一怔，转过头去看阿飞。

阿飞的脸上没有丝毫开玩笑的神情，格外认真。

兰德尔慢慢露出一个笑容，真诚道：“谢谢你，阿飞。”

阿飞得意地哼哼了两声，说道：“得了吧，我没有见过比你更天真的人了。”

兰德尔挑了挑眉。

“你的那个朋友看起来阴险沉默，其实也有些老实巴交，”阿飞蹙眉道，“要我说，那本东西根本没必要给你看。一千年前的事情，有什么好纠结的？”

兰德尔楞了楞，才意识到阿飞说的那个人是加可布。

“你的另外两个朋友看起来比你还纠结，哎哎哎……”阿飞叹起了气，顾自在那儿嘟哝着。

飞船在宇宙中航行着，经过一天一夜的时间，终于即将与“彼得”主船碰面。

期间兰德尔试着悄悄联系布兰特，那家伙接通过一次，对兰德尔的到来非常吃惊。

或许他原本是想要劝兰德尔离开的，可是没能说几句就匆匆切断了信号。

兰德尔也忍不住联系过希尔。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可是兰德尔总觉得他知道些什么。说实话，希尔对他太了解了，兰德尔并不指望他真的相信他只是和海拉出去游玩。兰德尔知道等到他把这一切给想明白之后，他得和希尔好好聊聊这些事情。

至于军部，那些人每天都在观测那个怪物的活动，只知道那个怪物的温度越来越高，事情可能有些糟糕了。

兰德尔也找船上的洛齐纳星人问过那个怪物的事，可是每一个都表现地很迷茫。

他们告诉他，洛齐纳星球上魔兽种类远没有新玛法多，不过品种却是完全不同。洛齐纳星球上的魔兽也不知道是不是长期生活在病毒阴影下的缘故，每一个种类都非常凶残。

兰德尔没有眉目，只能暂时把精力投入到布兰特身上。

终于，他们看见了“彼得”的主船。

不过主船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奇怪。

曲奇看着屏幕上的影像，微微吃了惊，说道：“主船发生过战斗了？”

加可布蹙眉不语。

等到他们一行人下了飞船，有人走过来与加可布和曲奇说了几句话。

加可布回过头，看了兰德尔一眼。

090.魔王（三）

当最后一丝余辉从主城的天空中被抽走的时候，希尔收到了罗兰发来的讯息。

上面只有简简单单一句话，可是却让希尔蹙起了眉头。

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轮子碾过地面的轻微的声音传来。

希尔抬起头，就看见自己的母亲坐在轮椅上，微笑地注视着他。

希尔舒展了眉头，轻柔道：“母亲，怎么了？”

“你从早晨到现在，一直皱着眉头。”美丽的女人笑盈盈地说道。

希尔没说什么，笑容变得有些无奈。

只有他自己清楚，并不是从早晨开始的，而是从昨天半夜就开始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女人眨了眨眼睛。

“不……没事，”希尔起身，走到自己的母亲面前，缓缓跪下，说道，“您最近身体怎么样了？”

“我也没事，”女人笑着说道，继而转移了话题，问道，“上次你带回家来的那个学生呢？”

希尔微微一怔，没想到对方会提起这个。

“哦，你也会如此惊讶吗？”女人戏谑笑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提起那个学生？你以前从来不会带人回家。”

“我……”希尔第一次觉得有些失语。

虽然那时候对着兰德尔可以解释地道貌岸然，然而如今想来，他那时候的确没有任何道理带兰德尔回家。

女人笑了笑，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而是说道：“我可以期待些什么吗？我已经老了，亲爱的孩子。”

希尔的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顿了顿，女人说道：“虽然我每天只能呆在家里，可是外面发生些什么，我也都清楚。”

“要是能够平安度过的话……”

希尔赶到实验室的时候，那巨大的白色的房间里只剩下了罗兰一个人。

里面的器械全都被搬走了，人也都走光了，只剩下满地的狼藉。

罗兰的腰靠在她身后的桌子上。她双手环胸，注视着当初那架深蓝色机甲呆着的地方。

希尔快步走了过去。

罗兰听到脚步声并没有回头，等到希尔停在了他的身边，才缓缓张开双唇，说道：“我说过瞒不了多久的，希尔，不过我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带走。”

希尔微微蹙眉，说道：“军部没有允许你加入下一次的实验吗？”

罗兰摇了摇头，说道：“军部那群老玩意儿说我研究半天没有结果，让我去休息一段时间，重新把精力投入到教书上。”

这样一来，就彻底隔绝了罗兰与兰德尔的兽形机甲接触的机会。

希尔默然片刻，说道：“他们应该已经察觉到你在隐瞒研究结果了。”

罗兰的姿态懒洋洋的，似乎也没受到多大打击：“我就喜欢利用军部的器材研究自己的，我研究出来的东西我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他们管不了我。”

“当初你也是因为类似的原因才被军部停职的。”希尔无奈道。

“哦，来圣洛斯教书也不错，”罗兰转过了头，戏谑道，“那个叫加百利的学生虽然笨笨蠢蠢的，不过至少很好学。”

经过一年的时间，加百利和海拉都已经成为了年级里拔尖的学生。

实际上尼尔也不赖，当初与兰德尔有过交集的人，现在都成为了人们目光的焦点。

希尔想到兰德尔，便有沉默了下来。

罗兰的头向他靠了靠，压低了声音说道：“你那个小调皮呢？”

“……他暂时不在主城。”

罗兰的眼底滑过一丝诧异的神色。

“是与‘海格姆斯’有关的吗？”希尔蹙眉问道。

当初海拉听到的那个“海格姆斯”，是洛齐纳语中一个特有的名词。

一颗星球上总会有许许多多的神话故事，洛齐纳也不例外。而“海格姆斯”在洛齐纳文化中代表一个疯狂而又凶残的巨兽，能够将一颗星球毁灭在浩渺的宇宙中。

它巨大的身体能够爆炸，它的身体里拥有无穷无尽的能量。它死后能够形成黑洞，将日月星光全部吞噬而尽。

然而要是“海格姆斯”真的是单纯的怪兽，“形成黑洞”之类的猜想就显得有些可笑了。没有特殊的能量作辅，单纯的生物是不可能拥有这种力量的。

然而军部也没有任何与“海格姆斯”有关的其他的资料。这个巨兽只存在于民间的书本中，连一个确切的形态也没有。

而军部那群人通过影像仪研究了半天，忽然间发现那个巨兽的姿态和兰德尔的兽态机甲有些相像。

罗兰神色严肃了起来。

“这事儿要变得复杂了，希尔。要是兰德尔还在主城，那么军部会把他找过去，或许会盘问个三天三夜，就和你当初一样。但是要是他刚好不在……”

要是找不着人，那么军部就完全有理由怀疑兰德尔是得到了军部发现他秘密的消息，趁机逃走的。即使兰德尔只是单纯得出去游玩，也足够让军部戒备警惕起来。

“他什么时候回来？”

希尔沉默着。

此时的兰德尔，已经进入了“彼得”的内部。

上次来这艘船，呆了没几天，兰德尔就跟着曲奇走了。

经过那个非常大的会议室的时候，里面空空的，除了一两个打扫的奴隶，什么人也没。

加可布和曲奇就像海拉和加百利一样跟在兰德尔身后，一个海盗领着兰德尔往楼上走去。

加百利非常紧张，一直低着头偷偷瞄着周围。他的脸色已经被吓得惨白了。

海拉也没好到哪里去，实际上女生能做到她这种地步已经非常了不起了——她紧紧抿着嘴唇，一张小小的脸绷得紧紧的。

曲奇和加可布交换了个眼神，都沉默着。

到了楼上，人少了起来。

一条狭窄的走廊两边都是大大小小的房间，完全不知道用来做什么。

刚走上楼梯，那个海盗就停了下来。

这大汉斜睨了五人一眼，最后把目光移到了兰德尔身上，简洁道：“你，进去。”

“为什——”海拉刚想反驳，那个大汉就抽出了一把枪，对着她不耐道：“别叽叽喳喳的，魔王只让这个小白脸进去，你们闭嘴。”

曲奇按住了海拉的肩膀。后者不甘地看了他一眼。

加百利小声对着兰德尔说道：“你小心点。”

兰德尔点了点头，就与那个大汉擦肩而过，在一行人的目光中走进了走廊。

这条走廊很长，兰德尔拐了个弯，海拉他们的身影就完全不见了。

走廊的地面上铺着毛毯，兰德尔走在上面什么声音也没。

当他走到一扇门前，那扇门忽然间就打开了。

兰德尔停下了脚步，没有走进去，而是等着里面的人出来。

如他所料，没过几秒，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慢悠悠走了出来，随后将门关上，自己斜靠在门前。

对方笑了笑，说道：“嘿，我们又见面了。”

兰德尔直视着对方，沉默了几秒，说道：“你猜到我们会来。”

男人有着一头灿烂的卷曲金发——之前没机会好好观察魔王的五官，然而此时近看，兰德尔才发现对方的样貌也很突出。深蓝色的双眸，英挺的鼻子，和淡色的双唇，配合着他的脸部轮廓，看起来贵气十足，完全不像是海盗的头头，更像是应该在家里养尊处优的贵族。

对方笑了笑，没有回应兰德尔的话，转而拎了拎自己的领子，无赖般地问道：“今天还想看衣服下面的东西吗？”

见对方没想直截了当，兰德尔也只能配合着对方的节奏来。

他扫视了魔王身上那套制服，说道：“上次是哪颗星球的军服？”

“哦，克莱尔星球，你没认出来吗？”魔王微微睁大了眼睛，就像真的被兰德尔惊讶到了一样。

“抱歉，我没听说过这颗星球。”

“克莱尔星球是灰色星球中唯一一颗给军人配备了军服的星球。”魔王转过身，往前走去。

兰德尔看了他刚刚出来的房间一眼——布兰特绝对就在里面。

然而再次看了魔王悠悠的背影一眼，兰德尔抿紧了双唇，跟了上去。

“很奇妙，对吗？灰色星球大多没有武装力量，给军人配备军服是件很没必要的事情——有些灰色星球甚至没有军队，”魔王翘着嘴角，顾自说道，“军服也是一种精神象征，自古以来能够从灰色星球阶级晋升到一等星球的例子也不是没有出现过。”

兰德尔摸不透这个男人的心思，只能继续问道：“那今天的呢？”

“今天的是莱亚星球的，因为前些天船里第一次来了位来自莱亚星球的客人。”

说是客人，其实根本就是奴隶吧。兰德尔心想。

魔王带着兰德尔走进了一间房间。

门关上后，魔王走到了桌子后坐下。

这似乎是间书房。

魔王坐下后随意道：“请坐。”

周围有两张沙发，可是兰德尔并没有坐下，而是直接走到了魔王面前，沉默地注视着他。

魔王抬起头，下巴与脖颈形成一个优美的弧度。

他眯起了眼，说道：“嘿，你就这么着急见到你的小情人吗……格丽华德先生？”

091.魔王（四）

在从“彼得”回到新玛法之后，兰德尔也曾去找过有关于这位魔王的资料。然而网络上提及他的内容真的少之又少。

哪一年海盗彼得在哪个星系周围抢劫了哪颗星球的船只，哪一次海盗彼得与另一个海盗团伙发生了交火等等等等，却从来没有只言片语是说魔王怎样的。

因此兰德尔对眼前这个男人几乎是毫无所知。

他原本也并没有想过要与魔王正面接触，只想着要是能够和布兰特说上几句话，说不定大家能一起想出什么办法。却没想到一下船，魔王就直接找上了他。这让他暗暗吃惊。

魔王靠在椅背上，仰着头看着他，微微眯起的双眼似乎有些收敛了笑意，使得他嘴角的笑容看起来有些皮笑肉不笑。

兰德尔捉摸不定地沉默片刻，最后还是吐出一口气，低声说道：“布兰特只是我的朋友。”

魔王轻轻哼出一声，从桌上拿起一支钢笔，把玩片刻，说道：“他来这艘船上是为了找你？”

“……或许。”

“是或许吗？”魔王的目光全部集中在手中的钢笔上，对着兰德尔说道，“彼得可从来没有迎来过这样的客人。”

“没有吗？”兰德尔微微眯起眼，说道：“我听阿飞说，彼得船上也有不少其他星球的贵族。”

“嗯哼，”魔王愉悦地笑了笑，说道，“不仅是贵族，有些落魄星球的国王也会投靠我们。”

兰德尔一愣。

魔王将手中的钢笔放下，抬头看着兰德尔说道：“布兰特斯帕罗可不是那些以为海盗船是游乐园的贵族，他伪装成海盗的样子进来，自以为能够逃过所有人的眼睛，还真是个……自负的小蠢蛋。”

兰德尔心下有些诧异。

魔王说着这些话的时候，那语调似乎并不是在评论一个普通人，更像是带着点宠溺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