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中，兰德尔擦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他面无表情的——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自己能露出什么表情了。

“真可怜，”尼安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你觉得自己被抛弃了吗？”

“不，我父母不会抛弃我的，”兰德尔生硬地低声说道，“他们只是没想到爱德华会害死我。”

“——他们不会为了保护爱德华而放弃你？”尼安接了下去。

“怎么？难不成你觉得不是这样吗？”兰德尔放下了毛巾，有些暴躁地说道，“你想说什么？”

“不想说什么，”尼安忽然幻化成形，他靠在兰德尔对面的墙上，嘴边挂着笑容，说道，“只是觉得你不能太主观。这件事情如果仔细想想，其实很简单，不是吗？”

爱德华是在祖父从洛齐纳归来之后忽然出现的，而爱德华仇视新玛法的人——他是站在洛齐纳星球这一边的人。

祖父曾经与洛齐纳星人夜岚有过不一般的关系，而洛齐纳星人更是能够男男生育。

“不——”兰德尔捂住了头，呻吟道，“别说了，我接受不了。”

“我没说这一定是事实，但是这的确是最有可能性的，”尼安说道，“你们家族是什么性格，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如果爱德华真的是你祖父和那个洛齐纳星人的私生子，你祖父的父亲会是什么选择？”

“将这个杂种交给军部？让他被解剖，研究？”尼安戏谑笑道，“我想在那位老先生眼中，军部已经害死他的孩子啦——难不成还让他们害死他儿子的孩子吗？”

兰德尔垂着头。

沉默许久，他还是摇了摇头：“不，洛齐纳星人没有这种奇怪的生命，他们不会复活！”

“谁知道呢，”尼安耸了耸肩，“生物之间的杂交，更何况是两种生命体的交合——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况？”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些动静。

不用兰德尔提醒，尼安就消失了。

兰德尔贴上了人皮面具，重新擦起了头发，过了几秒，浴室的门就被打开了。

兰德尔回过头，满脸错愕道：“噢天哪，我还没用好呢！”

撒亚恹恹地站在浴室门口——他的脸色惨白惨白的，越来越没人样了。

他垂着眼角，面无表情地扫视着这间浴室。过了几秒，他的目光回到了兰德尔身上，冷冷问道：“你在跟谁讲话？”

“讲话？”兰德尔诧异道，“不，我没有说话！”

“我听见了，”撒亚眯起了眼——这幅样子十分冷漠，“你在跟别人讲话。”

“不！我没有！”兰德尔大声说道。

他看着撒亚，心里觉得越来越奇怪。

撒亚真的越来越不对劲了，没睡醒的他简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撒亚盯了他几秒——然后他打了个哈欠，走了进来。

兰德尔让着他，戒备地盯着对方，随后走出了浴室。

第二天，兰德尔在课上遇到了加百利。

这节课是唯一一节特殊班学生会和普通班学生一起上的——星际星球简介。

课程会介绍许多星球——每颗星球上的环境，生命。

而加百利学医，这是他们很重要的一门课程。

看到兰德尔的时候，这家伙高兴坏了。

他拼命向兰德尔招着手，然而自然而然地坐到了兰德尔身边。他瞅了瞅兰德尔周围，问道：“你室友呢？”

“哦，他在睡觉。”兰德尔颇有些郁闷地说道。

“睡觉？！”加百利睁大了眼睛，“他不来上课吗？”

“他已经好几天没来上课了。”

“天哪……”这对加百利来说有些无法理解，“好不容易才进来的圣洛斯，你室友就用来睡觉了吗？”

“谁知道呢。”兰德尔翻了个白眼。

上课的是加百利他们班的导师。

这位女性导师十分性感。胸部很大，屁股很翘——现在刚好是大热天，她穿着吊带衫，乳沟若隐若现——全班男生的目光都被她的胸前风光给吸引过去啦！

兰德尔也有些心猿意马——不过更加让他无法理解的是，他会偶尔盯盯这个女老师，再去看看希尔。

哦，他可不是想比较什么！

显然，光是比较外貌，希尔比这个女老师要好看很多，但是希尔没有胸部也没有翘臀！

兰德尔的脑袋缓慢转动着——他想他是好奇希尔看见这种性感女老师会是什么反应，然而果然，希尔连抬头的兴趣也没有，自始至终都低着头看着书。

不过他还是抬过一次头，而抬头的原因是兰德尔盯他盯太久了。

“嘿，我听别人说，你会使用自动模式，这是真的吗？”上课的时候，加百利勉强分出一丝注意力，问了一个他十分想问的问题。

“我想是真的没错。”

加百利飞快地看了兰德尔一眼——那目光仿佛是在看一个怪物似的：“你真是个天才！你绝对是我们这一届最先开始用自动模式的！天啊，我真是太无法相信了！”

“嗯哼。”

“你这是什么反应？！”加百利暴躁了，“说起来，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来圣洛斯上的学？我觉得以你的本事，直接去军部就可以啦！”

“当然是因为圣洛斯这儿还有我想要的东西，”顿了顿，兰德尔瞄了加百利一眼，问道，“说起来，你学得怎么样？”

“哦，还凑合吧，”加百利郁闷道，“我想我尽力了，一切都要在期末考试才能知道。”

兰德尔想了想，说道：“嘿，我想问一件事儿。”

“什么事？”加百利楞了楞。

“你知道有什么外星人，是可以反复重生的吗？”

030.蛛丝马迹（四）

“反复重生？”加百利楞了下，脱口而出道，“这是什么鬼玩意儿？”

“……”兰德尔瞅了他一眼，说道，“所以说，你是不知道喽？”

“……”加百利立刻闭上了嘴，咽了咽口水。

他拧起了眉头，眼珠子乱转，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然而回忆了将近一分钟，他还是垮着脸说道：“我没想到任何东西，说真的，咱们才开学了一个月不到，你指望我能学到些什么？在圣洛斯之前，我可没有学过任何有关生物的东西！”

“好吧。”兰德尔有些无奈，他也知道这有些为难加百利了。只不过不管是他还是海拉，都不是学医的料，估计为了爱德华特地去学校图书馆也查不出什么来。而他周围的人，只有加百利是涉及这方面知识的。

“你怎么会忽然问这个？”加百利问道。

“……不，只是想想。”

“好吧……你真是个怪人，”加百利嘟哝道，“谁有事没事会想这种东西。”

“噢，现在是个星际文明发达的时代，咱们总得多了解了解星球外的生物。”兰德尔敷衍道。

“那你想象中的那种外星人是什么样子的？”加百利好奇道。

兰德尔看了他一眼，说道：“他们每过一个周期会脱胎换骨一次，他们可以活很多次，从小到老，再从老人变成小孩，循环往复。”

加百利听着兰德尔的描述，神情越来越惊奇：“哦，我没想到你的想象力会如此丰富！”

“……”

“好吧，好吧，”加百利说道，“说不定真有这种外星人呢？说不定只是我们还没了解到，亦或者连整个星球上的人都没有碰到过罢了。”

于是还是没有任何头绪。

下午没有任何课程。

撒亚依旧在寝室里睡觉，兰德尔现在实在不想和他呆在一块儿，所以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闲逛。

他走着走着，就再次绕到了“摩天大厦”后面的那片湖边。

然后他惊讶地发现湖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那儿。

这次的兰德尔可没像前几次那样看到那人就条件反射地转身离开，他甚至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兴冲冲跑了下去，然后在那人身边一屁股坐下。

他闹出的动静很大，在他从不远处跑过来的时候希尔就已经发现他了。

在兰德尔面色自如地坐下之后，希尔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还在思考这片湖里有什么怪物吗？”

“我想怪物一定存在过，只不过是生物还是别的什么，就不知道了。”兰德尔说道。

“很有趣的想法。”希尔笑了笑。

兰德尔瞅了他的一眼，问道：“书有什么好看的？”

希尔的膝盖上放着一本书，刚才他就在湖边看着书。

希尔说道：“在课堂里学到的知识，永远没有在一本书上获得的知识来的多。”

“好吧，”兰德尔永远无法理解这些爱书的人，在他看来，不看书照样有办法成优等生，“这本书你从开学看到现在了！”

“哦，是吗？”希尔将书合上，露出了书的封面，“我想这本书和我之前看的那本，还有之前的之前那几本，都不太有相似的地方。”

“……”

见兰德尔满脸无语，希尔收敛了笑容。他淡淡说道：“撒亚似乎已经连着一个星期没有来上过课了。”

兰德尔楞了楞，说道：“是的，自从知道那群高年级的噩耗之后。”

希尔冰蓝色的双眸看着他。

兰德尔别开了目光，嘟哝道：“他喜欢一个高年级的人。”

希尔挑了挑眉：“但是你似乎一点也不伤心？”甚至还活蹦乱跳的。

“噢，我和布兰特不是那种关系！”兰德尔的反应很大，他几乎就快跳起来了！

他侧身远离着希尔，皱着张脸说道：“我和他们只是普通朋友！而且他们这么强……要是他们都没能活下来，那么其他人该怎么办呢？”

希尔楞了楞。他笑了出来，说道：“他们身上的压力一定很大。”

“那是因为我相信他们。”

“那如果是你陷入在这种困境当中，你相信自己会逃出来吗？”希尔颇有些好奇地问道，“你是新生当中成绩最好的，如果遇到和这次高年级一样的情况，我想所有的人都会寄希望于你的身上。”

“这种感觉可真新奇，”兰德尔嗤笑道，“那么你呢，老师？你也遇到过吗？”

“抱歉，伊凡同学，似乎是我先问的问题。”希尔狡黠道。

兰德尔宽容地没有炸毛。他随便想了想，说道：“我不知道——实际上就连一颗石头都能绊倒我。”

“那我想，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能够逃脱出来，而且是带着其他人一起。”

兰德尔愣住了。

他呆了半天，怀疑道：“这么有信心吗？”

希尔笑道：“因为只有你自己相信，你才有可能做到。如果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了，谁还来相信你呢？”

“……哦，别来跟我聊这些哲学的东西。”

“这可不是什么哲学的东西，这只是一个战士必备的心里素质而已。”希尔将膝盖上的书放到了一边，似乎打算和兰德尔好好聊聊。

“没有这些东西就不能上战场了吗？”兰德尔一点也不相信。自己心里想着什么东西，别人怎么知道呢？

“当然也可以，只不过永远也没办法做出任何有意义的事情——比如杀死一个敌人，或者带回一些有益于星球的消息，”希尔看着兰德尔，轻轻问道，“你想做一个英雄吗？”

“……我想我无所谓，”兰德尔迟疑道，“我从来没想过这些。”

“那你调查洛齐纳的事情，都是为了什么？”

这是希尔第一次正面回应兰德尔有关洛齐纳的问题。这让兰德尔有些惊奇。

他楞了几秒，忽然间就正襟危坐了起来。

“我调查洛齐纳——”

“在回答我之前，”希尔打断了他的话，他慢慢说道，“你可以考虑下，是否能够信任我，把你心中想的全部告诉我。”

兰德尔认真地注视了希尔几秒，说道：“我想我会把可以告诉你的事情全部告诉你，老师。”

希尔露出了笑容。

“我调查洛齐纳不是为了星球什么的——并不是星球怎么样不关我事，毕竟星球是我唯一能生存的地方，即使宇宙中可能还有别的星球适合我们生存，但这毕竟是需要人们探索几十年几百年才能发现的。”

“我调查洛齐纳只是因为，”顿了顿，兰德尔说道，“他们和我很重要的人有关。”

希尔轻轻问道：“他们杀害了你的亲人？”

“至今还没有，”兰德尔说道，“但是他改变了我的生活。”

希尔看着兰德尔，没说什么。

“所以我根本没想过成为什么英雄，我甚至没怎么想过进入星际战场指挥战争的事情，”兰德尔看着希尔说道，“我想我和你不太一样，老师。”

“关于这点——”希尔笑着说道，“在真正上战场之前，我也没想过要成为一名英雄，实际上我也并没有。”

“您这也叫没有吗？！”兰德尔瞪大了眼睛。

“但是……”希尔的声音一下子轻了下来。

阳光照得水面波光粼粼。

那光芒反射到两人的脸上，一瞬间，希尔脸上的神情变得清晰无比。

兰德尔愣愣地看着对方。

他觉得，希尔似乎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露出这幅神情——或许在旁人看来，现在的他和平时的他没有差别，但是兰德尔却知道现在的希尔和平时完全不同。

希尔冰蓝色的双眸注视着兰德尔，双唇微启。

过了几秒，他缓缓说道：“但是，没有办法再上战场，就没有任何意义。”

兰德尔一动不动地看着希尔，仿佛完全没办法挪开目光似的。

他忽然间有点激动——虽然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你——”他的舌头差点打结，他大声说道，“你不介意这件事情了吗？”

希尔看着他，过了许久才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他转过头看向湖面，低声道：“不，我想我会介意和别人谈起这件事情。不过你……反正已经被你瞧见了，不是吗，调皮鬼？”

兰德尔一愣，怒道：“我不是调皮鬼！”

希尔笑出声来：“只有调皮鬼才会看见什么都想停下脚步仔细观察一番。”

“我——”兰德尔站了起来，瞪着这个金发男人，气呼呼的。

希尔偏过头，斜睨着他，嘴边挂着一抹戏谑的笑容说道：“想否认吗，伊凡同学？实际上你自己也知道你好奇心太过旺盛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