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项黎惊诧地看他,眸光一亮,“你刚才说什么?实验室?你……”
“对……实验室……”颜立可喃喃说着,忽然受不住似的抬手紧紧抱住头,眉头锁紧。
“小可,小可你怎么了?”项黎心疼地抱住他,伸手揉他的太阳穴。
“实验室……”颜立可喃喃念着,“是不是……有个实验室?铃、铃音草……”
少年嘴里低低说着什么,项黎没听懂,心里却开心得要飞起来。看来医生说得没错,他开始慢慢想起来了,时间久了,也许真的就能记起所有的事来了。心疼地抱紧他,项黎摇了摇怀里的人,“不急不急,对,是有个实验室,在项宅的地底,有个很大的实验室。”
颜立可忽地抬起头,黑眸紧紧盯着他,“你带我去好不好?”
“什么?”
“你带我去……”攀住项黎的手臂,颜立可慢慢撑直身体,“我能治好他,我可以治好他的……”
“他?”项黎瞬间明白过来,“你说哥?”
“嗯,”颜立可点点头,眼里更急了,“带我去,快点……”
说着,他没等项黎反应过来,抬手就拔掉了手上的滴管,项黎一惊,傻愣愣看他。
“快……我、我要救他……”
像是动作太激烈,颜立可感到眼前晕了一下,身体立刻被扶住,说话却没了多少力气。
项黎眼神复杂,心里更是乱成一团。颜立可平生最讨厌的人就是项懿了,这会儿怎么这么关心他……胸口有些酸溜溜的,不过他还是顺了颜立可的意思,小心扶他起身。项懿危在旦夕,如果莫北在的话,一定能救治他的。不过……颜立可是莫北手把手教了八年的徒弟,也许,他真的可以……
虽然心疼,但项黎还是撑着颜立可小心下了床。项懿病得太重,真的拖不得了。
推开病房的门,颜立可深深吸了口气,下意识抬起头来。
“他在……这里吗?”
项黎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点点头。
颜立可忽然觉得心里紧张起来,他咽了咽喉咙,小心踏出一步,又一步,慢慢走到门边。
手指莫名有些颤抖。
门开的时候,脚步有点僵硬,他走进去,映入眼里的景象却让他觉得身体发凉,心口微微抽痛。
病床上,一个男人瘦弱的模样烙进瞳孔里,瘦骨嶙峋,露出来的肌肤惨白一片,身上包裹着一层层艳红的纱布。
他几乎看不见别的了,也听不见别的声音,眼里只剩下床上的人,耳边只听得见自己莫名的,过快的心跳。
一步步走过去,虚弱的身体像是忽然有了力气,他下意识甩开项黎的手,慢慢的,走到项懿床边。
不由自主地伸手,轻轻握住男人的掌心。
张了张嘴,想叫他的名字,可话到嘴边,却忽然有些茫然。
该……叫他什么?
他呆呆看着项懿苍白的面孔,胸口的疼痛逐渐翻涌。
我以前……叫他什么的?
下意识地,几乎没有思考,嗓子眼里喃喃挤出一个字来。
“懿……”
他微微弯下腰,手指慢慢覆上他的脸颊,“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掌心里的手指,忽然动了动。
颜立可蓦地回过神来,愣愣看他。
项懿纤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像是要极力睁开眼,眼皮颤动。
男人的嘴唇在动,颜立可听不清,赶忙俯下身子靠近他的嘴唇。
气若游丝,却像是带着哽咽似的,喃喃低唤。
“莫北……”
68.[拒绝]
颜立可愣了好一会儿才忽地回过神,急忙转身疾声道,“他、他有反应了!”
可身后的项黎像是在发呆,眼睛傻傻盯着自己的脸,瞳孔里有种他看不懂的情绪。
男人像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黑眸里总算有了点光芒,“什么?”他立刻走过来,低头看到项懿紧皱的眉头,惊喜地瞪大眼睛,“哥?哥你醒醒!”
可项懿还是闭着眼睛,胸口微微起伏,很痛苦的样子。
项黎顾不得刚才心里晃过的酸涩,赶忙吩咐颜立可,“你看着他!”说罢就匆匆冲出了房门。过了一会儿就涌进几个医生护士,颜立可心里着急,却还是忍着后退到角落。眼见着那几个人在检查项懿的状况,虽然手上放轻了力气,可颜立可看着还是觉得他们动作粗鲁,不够小心,尤其看见项懿微微蹙起的眉头,听到他痛得无意识的呻吟,他忍不住紧紧握住拳头,恨不得亲自上去照料他。
折腾了好一会儿,那医生总算检查好了,颜立可松了口气,立刻走近两步。
“他怎么样?”
“他怎么样?”
两个人异口同声,颜立可愣了愣,侧头看了看项黎,发现对方又是刚才那种欲言又止的复杂表情看着自己,他心里觉得奇怪,不过没心思想太多,又回头看医生,“他怎么样了?”
那医生却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有了点反应,不过……哎,没什么实质的好转,还是深度昏迷,伤口也不见愈合啊……”
颜立可手指抖了抖,忍不住咬住嘴唇。
等医生护士走了,他呆了一会儿,下意识又慢慢走到项懿床前。男人面色苍白,因为刚才的检查像是又被触痛了,嘴唇都没了血色。颜立可呆呆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边上走过来一个人,手掌忽然被握住。
“走吧,我带你去实验室。”项黎说着,抬手搂住颜立可的肩膀,稍微用了些力气,把他的身子掰过来面对自己,“你在这儿看着也没用,跟我走吧。”
男人的声音有些哑,带着明显的疲惫,颜立可稍微回过神来,抬头看见项黎眼里的血丝,有点心疼地伸手抚了抚他的眼睛,“你是不是……很久没休息了?”
项黎愣了一下,眼里慢慢有了些笑意,肩膀也微微垂下来,紧绷的神经像是放松了些,“没事,我不累。”
颜立可抿了抿唇,没再多说什么。
项黎心里高兴起来,本能地伸出手臂抱住对方的腰,颜立可身子还虚,他寻思自己抱着他走比较好,可怀里的人像是僵了一下,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立刻后退了两步,眼神也有些戒备。项黎愣愣看他,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
颜立可微微垂下眼睛,咳了一下,“我自己走就好。”
说着,他抬脚就朝门口走,擦过项黎的肩膀,头都没回。项黎傻愣愣站在原地,心脏像是麻木了一会儿,连疼痛都迟钝了半天才稀稀落落地涌上来。他僵硬地转身,看着大敞的病房门,深深吸了一口气,逼着自己迈步走了出去。
******
两个人到实验室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一路上颜立可动作迟缓,可项黎不敢再碰他,只离得两步远默默跟在他身后。项宅还是一片荒芜的样子,这段时间他只顾着抢救颜立可和项懿,根本顾不得别的事,这会儿心里又憋闷,眼里压根儿看不见乱糟糟的宅院。
颜立可从走进宅院里开始就觉得心里异常平静,这个地方他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尤其眼前的别墅,光看着就觉得心里温暖起来。被项黎带着走进大厅,从地下通道慢慢走到实验室门口,颜立可手搭在门把手上,还没等开门嘴角就不由自主地扬起来。
实验室很大,明明在地下,可室内明亮,空气也很清新。颜立可扶着墙壁走到一个个储物柜前,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身体像是本能地兴奋起来,看着这些东西,心里莫名地高兴满足。项黎在他身后跟着,看着他眯起来的眼睛里带笑的样子,虽然心里难受,却还是因为他的这个表情而微微开心起来。
颜立可从储物柜里拿出一些用具,有的东西比较沉,他拿不稳,项黎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从他手里把东西接过来,小心着碰了碰他的胳膊,“我把着你点儿吧,好吗?”
颜立可侧头看了看他,男人眼里小心翼翼的,看得他有点儿尴尬,“刚才……对不起,我只是不太习惯。”
项黎一愣,赶忙摇头,“没事没事,是我的错,我忘了你记不得以前的事了……”
颜立可眨了眨眼睛,有点莫名奇妙,“以前的事?”他忽然笑笑,把东西递给项黎,后背稍微靠着墙壁休息,“难道你以前总抱着我么?”
项黎眼里有什么光闪了闪,没接话。颜立可本来是开玩笑的,可说完看对方的反应,愣了一下。
难道这人真的总抱着自己了?
有点想不通,他微微挠挠头,也不多想了,便拎着手里的东西走到实验台前。
旁边的男人很沉默,他觉得气氛有点沉重,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可。”像是挣扎了很久,项黎终于开口。
颜立可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他。
男人盯着他的眼睛里写着浓浓的感情,他看着忽然觉得难受。
“小可,我们以前是恋人,我……我很爱你,”项黎紧紧盯着他的眸子,声音有些急促起来,“你真的记不得了吗?”
颜立可一愣,傻住了。脑子停顿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犹豫着问,“你……不是我哥哥吗?”
项黎像是被噎到了,半天说不出话。他僵硬地站了好一会儿,终于放弃地低下头,声音低落,“算了,当我没说。”
颜立可搞不明白。爱?那是什么意思?都是男人,他还是自己的哥哥,怎么会是恋人呢?
实验室里气氛有点儿诡异,项黎的表情更是黯然,他觉着别扭,想了想,便从一旁的本子里撕下一张纸来,拿起笔写下几个字。写好了,他微微吸了口气,抬头看着项黎微微笑了笑。
“哥。”
项黎身子一颤,难以置信地看他。
颜立可抿了抿唇,笑容没变,只走过去把手里的纸递给他,“这些药,你帮我去密林采回来,好吗?”
项黎眼里有什么东西在颤动,声音也发颤起来,“你……刚才叫我什么?”
颜立可沉默了一会儿,微微垂下眼睛。
项黎呆愣了很久,忽然低低笑出声,只是声音嘶哑,说出的话都是满满的自嘲,“你记得实验室,记起来密林,记得药方,却叫我哥?”忍不住似的,男人又笑了好一会儿,只是声音越来越哽咽。
颜立可没说话,只垂着头沉默。
项黎笑够了,忍着心里翻涌的疼痛,紧紧攥住手里的纸。
他失去了一直宠爱他的父亲,亲生哥哥也生死未卜,而唯一完好地站在自己眼前,以为可以支撑自己陪伴自己走下去的人,却根本没有关于他的记忆。
心里一片荒凉,他僵硬地站了很久,终于慢慢转身,一步步走出实验室。
走到门口,他忽然顿住脚步,低低说道,“小可,我等你。”他回头,看着颜立可沉寂的表情,沙哑的声音一字一顿,“我等你,等你能想起我的那天。”
颜立可忽然感到心口痛了一下,像是身体本能的反应,还没来得及难过,心脏却先是下意识地抽痛了一下。
项黎说完就离开了,颜立可抬手按住心口,过了半晌闭了闭眼睛,低低叹了一声。
******
项黎的手下动作很快,颜立可还没等把试剂调配好,药材就已经送到手边了。他隐约记得铃音草这东西不能放久,必须在短时间内捣碎溶解才能发挥药性,于是他顾不得休息,忍着伤口的疼彻夜赶制药剂。可毕竟他自己也是个病号,熬夜久了就头晕目眩的,偶尔还有点恶心,项黎一直在他身边陪着,说话不多,只是细心照顾着他,体贴入微。
男人偶尔露出的伤心的眼神让他觉得愧疚,可他只能狠下心装作看不见。他总觉得心里怪怪的,想到自己万一和项黎在一起,和他拥抱,甚至和他接吻什么的,光想到那个画面就觉得全身不自在,别扭得很。
更何况,他们还是兄弟。
于是两人在相对沉默的环境里各做各的,在通宵达旦了三天三夜之后,颜立可总算制成了一罐暗绿色的药膏,专门用来治外伤的。他初步认为项懿昏迷不醒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伤口长期没法愈合导致了感染,这罐药的药方他是很自然地就写出来的,至于效果如何,他其实心里没底。
所以回到项懿的病房的时候,他心里还是很忐忑的。
莫北的医术远近闻名,所以医院里的人听说颜立可是莫北的亲传徒弟之后都满怀期待,颜立可走到项懿床前时觉得有点儿紧张,想了想,他还是抱歉地挠了挠头,回身看着身后的众人。
“那个……人多我不自在……”
为首的医生一愣,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顺了他的意思,领着一干人退出了病房。项黎站在原地盯着颜立可看了很久,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只听得到项懿微弱的呼吸声。
颜立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更紧张了,伸出去的手莫名有点发抖。
病床上的人瘦得更厉害了,颜立可掀开他的被子的时候,看到男人胸前根根分明的肋骨,不知道为什么眼睛就酸涩起来。忍着心疼,他轻轻抬起项懿的胳膊,小心地慢慢拆开上面的绷带,项懿痛得皱起眉,颜立可手指发抖,逼自己不要看他的脸,眼睛只盯着那几处血肉模糊的伤口。可胸口的疼太明显,他想强行压下去保持平静,却根本办不到。
这个人身体的疼痛像是全部都感应到他心脏里,每一次无意识的痉挛都刺痛他的神经。
打开药罐,用消过毒的镊子轻轻擦掉伤口上的血迹,他屏住呼吸,把药膏小心抹在那些血肉上。呼吸下意识放轻,连眼睛都瞪得大大的。等把一处伤口涂好药了,他轻轻用绷带再次裹好,然后小心处理下一个伤口。
药膏的清香一点点弥漫在整个病房里,空气里混合着那股清淡的味道,一点点漂浮进鼻息间。
等总算把项懿全身的伤口都涂好药了,他才终于松了口气,下意识低头去看项懿的反应。可这一看,却忽地愣住了。
男人明显在昏睡中忍着剧痛,肌肉都在颤抖,可是……
干裂的嘴唇微微弯起来,项懿苍白的嘴角带着明显的笑。
颜立可看得发愣,脑子像是忽然空白一片,整个意识都慢慢模糊起来。
身体像是不由自主地,一点点弯下腰来。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切像是静默的无声电影,时间都好像在身边凝滞了似的。等回过神的时候,他赫然发现项懿放大的脸映在自己瞳孔里,男人冰冷干涩的唇轻轻贴在自己的嘴唇上。颜立可猛地一颤,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天,我刚才在干什么……
我竟然……下意识吻了他?
颜立可感到脑子里一团乱麻,完全不知所措。
他是项黎的哥哥,那……那不就也是自己的哥哥么?
而且……他也是男人……
颜立可感到脸上发烧,根本理不出头绪,偏偏项懿的脸孔映在眼睛里,让他只是看着男人昏睡的模样都感到心口砰砰直跳。他呆了好一会儿,终于回过神,慌忙推开身后的门逃跑似的一瘸一拐冲了出去。
******
接下来的几天,项懿几乎要溃烂的伤口奇迹般地愈合起来。抢救了他将近十天也束手无策的一众医师对颜立可是敬佩有加,可偏偏这小孩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除了第一天亲自帮项懿上药之后,就再也没踏足那个病房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