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长们的眼里，这位老人用自己瘦弱的身体支撑起深海梯队的一片天空，老人的腰背挺得直直的，哪怕经历再多的风霜，依然不改变初衷。

船长们下意识挺直了腰板，即便明知道对方不曾看见。

“各位，深海梯队成立至今，感谢各位为深海梯队所做的贡献。”老人摘下眼镜，满布皱纹的眼睛，似看着遥远某处，似在追思，“相信各位船长已经从舰队队长那里得到消息。地外生物对各区的兵力布置发生变化。现在，我向各位正式确认。地外生物连续两天同时攻击了亚洲和南美洲。地球联邦政府作战部初步确认，地外生物企图清扫这两块区域，正式建立地面资源采集点。”

地面资源采集点……在座的船长心头一动。地外生物虽然一直处在优势，但是没办法大批量采集地球上的能源，一旦地外生物的资源挖掘机器人被地球联邦的陆军部队发现，哪怕是采用自杀式的攻击方法，也要完全消灭。

地外生物迫于无奈，机器人的消耗增大，迫使地外生物近几年派出的挖掘机器人越来越少。相对的，地面上堡垒附近的资源点都被地球联邦政府控制，实在没法控制的，也在过去数十年的战争当中，被切底毁灭。

只要清扫了亚洲和北美洲的地面堡垒，那么地外生物就能大规模建立地面资源采集点。地球联邦要清理，只能选择空中打击，但天空控制权从来不在地球联邦手上。派遣陆军，想想也知道实现的可能性太低。

“亚洲和南美洲，将得到深海梯队最新研发的救生船，以深海梯队图标命名的“H”型1——4号救生船。同时，诺亚方舟将在十天内下水试航。”

诺亚方舟……船长们的心又是漏跳了一拍。深海梯队一直以来除了不断改进救生船的续航能力，还有开发适合人类在海底生活的诺亚方舟。那艘中古洪水时代，挽救人类，不至于灭亡的诺亚方舟。

战争在延续，人类已经丢失了天空的控制权，丢失地面的控制权也在预料之内，到时候人类只能生活在深不见底的海洋里，苟延残喘，期待可能反攻的一天。

真的到了那一天了吗？

“各位，我恳请大家，请抛弃对种族，文化，信仰，宗教，历史的偏见，请携手，为我们的地球，我们的战士，尽最后一点努力。”老人突然站起来，深深鞠躬。“谢谢大家。”

随着屏幕上投影消失。会议室内寂静一片。

“各位，”达伦首先打破沉默，扫一眼在座六位船长。“请谨记当日的誓言。”

“永不忘。”船长们立定，行礼！

达伦示意众人坐下，“H1，H2，将于24小时后送抵和平号。我任命华初，佩雷·巴克斯分别为H1，H2救生船船长。原T3，T6船长将由戚浩然，廖棋光暂代。两位，你们有200小时和你们的船员熟悉你们的新船只。”

“遵命，长官。”华初，佩雷·巴克斯并腿，行礼接受任命。

第十四章：送饭

深海会是人类最后的伊甸园吗？没人知道答案。

人类从爬行到直立行走，从穴居到建筑房舍，从地面到太空，太多太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未来谁会知道呢？谁又能确定？

但，以目前地球的海洋面积，深度计算，除非地外生物用武器把海水统统蒸发了，又或者直接毁灭地球这粒星体。否则，深海将会是人类最后的安全区。

华初没有太多时间感慨。留给他和船员们只有200小时。也就意味着，200小时之后，他们可能将会执行第一次任务。200小时，熟练H1各项操作，包括驾驶和医疗。任务不轻。尤其当华初接到H型救生舱长长一串数据和技术文件后，顿感到肩膀上压力又重了几分。

回到自己的休息舱，华初直接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关上门，把自己甩上床上，拿出平板电脑，逐项阅读H型救生船各项资料。

以深海梯队图标命名的H型救生船，无论续航能力还是医疗能力上，都有极大的提高，已经不单单是T型救生船的升级版。

华初的目光直接落在H型救生船开发任务栏上对救生船的定位：救援，潜伏，支援。T型救生船的开发任务栏只有救援一项。但H型却多了潜伏，支援。

联想到即将下水试验的诺亚方舟，华初心里多了几分明了。潜伏，可能意味着H1在将来某一个必要时刻，可以成为一个小型的诺亚方舟。支援，更清楚意味，H1可能被视为诺亚方舟的支援能力，或者解体后的第一，第二控制室的后备力量？

目光往下移，长串的数据对比，突出的项目被用红色标注。鲜艳的颜色猛烈刺激眼球。

全速航行6小时，超速航行1小时，也就是说只要操作得当，因推进器发热，而导致超速航行时间短暂的问题得到解决，同时意味着，救生船在任务过程中，不需要因为能量不足而频繁往来和平号和任务区域，大大节约时间。

自动循环呼吸系统，海水元素分离仪分离海水中的氧元素和氢元素，氧元素将重新组合成氧气，给及救生船使用，救生船内生产的二氧化碳被分解，一部分氧元素重新和氢元素组合，形成可供饮用的淡水，一部分组成成氧气，重新供应救生船内部循环，多余的碳元素和氢元素被冷冻，液化，压缩，填充至救生船携带的四枚导弹上，必要时自保或自爆。

华初长长呼出一口气，这套自动循环系统，根本就是和平号上的循环系统缩小版，也就是说即便长时间不与和平号接轨，H1也能在深海中自保。

接下来，应该是容纳的人数。华初心里默默念着。手指滑过平板电脑。果然，H1的体积是T3的一点五倍，分上下两层，横截面积一样，只是厚度增加了。下层能容纳至少10人平躺，上层为驾驶区域和急救区域，急救床也从原来的四张增加至六张，充分利用所有舱内空间面积。

体积增加没有降低速度，这得益于H1的舱体使用的不是常用的固态金属，而是地球联邦政府最新研究出来的液态合成金属，柔软的金属体能随水流的变动，而发生细微的变动，从而减少船只在水中遇到的阻力。

“像一条鱼一样在水里自由行动。”是技术文件中对H型救生船的评述。

华初摇摇头，实在难以想象，但这是不是意味着，以前的驾驶经验必须发生变更。驾驶船和驾驶“鱼”，两回事啊。

……

直至肚子传来咕咕的响声，华初才从文件中挣扎出来。太多的资料数据涌入大脑，脑袋里晕乎乎的，看东西也是一晃一晃的。勉强定定心神，华初拖着步子，慢慢走到门边，打开门。迎面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

华初揉揉鼻子，“抱歉……你怎么在这里？”

“饿了吧。”大手轻轻扫过华初额头，整理额前的乱发，“散会后就躲在休息舱没出来，午饭也不吃。我带了稀粥过来……我问过人，吃粥养胃。你们，汉族，华夏人，都喜欢吃粥。”

华初忍不住翻翻白眼，什么你们，华夏人，汉族。地球联邦现在，已经很少人提及民族，除非曾经是生死敌对的民族。

“进来吧。”

佛兰克把保温瓶放在折叠餐桌上，扭开瓶盖，浓浓的肉末混合米粥的香气飘洒出来。华初忍不住吞一口口水，好香啊。肚子里的饿虫一下子统统跑出来，吐沫分泌突然增多。

“瘦肉粥，物资船送来来大米和新鲜瘦肉。”

华初鼻子动动，从肉末的香气中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还有别的。”

看着华初一脸陶醉的表情，佛兰克觉得自己这次为了这顿饭欠下的人情真得值了，“还有这个。”从身后取出两根金灿灿的，柔软长条。

“油条！”华初眼睛放亮，猛扑向佛兰克，“真的是油条，”深深吸一口浸满油腻的香气，“嗯，好吃。”

“先喝点粥，再吃。”佛兰克摸摸华初脑袋，头发真柔软。

华初狼吞虎咽吃了几大口油条，猛地想起什么，抬头奇怪问，“为什么那些厨子肯帮你做油条？”

“别光顾着吃油条，喝几口粥。”湿漉漉的红唇，带上点点的油光，在灯光上是那么诱人，佛兰克心头一动，好想好想狠狠搂过来，亲一口。

深深吸一口空气，空气中淡淡的粥香，混杂着丝丝不知名的香气，像是男子身上的味道，却不是汗臭，也不是别的怪异的味道，淡淡的，不像是烟草的香气，仿佛融进空气当中，那么自然，却又那么特别。

“厨子，老道温吗？我的老乡。跟他聊了一下柏林堡的事情，然后我告诉他，我很仰慕华夏族的食物，尤其一种叫做油条的食物，拜托他能不能做出来，让我尝尝新鲜。”

“唉，还是同乡好说话。你知道吗？做油条要面粉，还要大量的油，每次我揪着物资船刚来两天的日子，跑到厨房和老道温套近乎，他就会板了一张脸说不会做，说浪费食材。其实一锅油可以做好多油条，就是要花多点面粉罢了。想想你们吃的鸡扒，牛扒，哪一样不耗油的，又哪一样不耗食材的。偏得老道温就是偏心，不肯帮我做。”华初三两口把油条啃完，又说了一串说话，觉得有些口干，捧起保温瓶，咕噜咕噜连喝了好几口热粥。

“慢点，小心烫。”佛兰克托住保温瓶，看见华初嘴唇边上挂了一粒小米，不自觉伸手摘了下来，反手送入自己口中。

“啊？”华初看看保温瓶，又看看佛兰克，“你想吃？那给你。”

“味道不错。”佛兰克点点头，接过保温瓶，却是放在桌上。

“呃，你吃了饭了吗？”想到自己二话不说就把佛兰克送来的东西吃了大半，而且油条也没剩下给他，华初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我把油条都吃完了。”

“不紧要，如果下次你想吃，我可以找老道温再做。”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老道温毕竟是要做给你吃的。”

“我们需要区分得这么清楚吗？”佛兰克拿起勺子，轻轻搅动粥水，丝丝的热气从保温瓶中冒出，淡淡的一层，放佛成了面罩，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为什么不需要区分得清楚？华初心里反问。但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脱口而出的反而是另外一句话，“那个，我喜欢女人。”

“嗯，我知道。”佛兰克抬头，淡淡看了华初一眼，暗蓝的眼珠子里看不出情绪。

华初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小人之心。别人好心送东西来给你吃，关心你，自己反而说了那么一句，好像佛兰克所做的一切都是有居心似的。

“我……”华初不自觉动动身体，好像有东西咬了一般不自在，“我，以前没人这么对我。呵呵，我，我就随便说说，你别放心上啊。”

“我说了，我只喜欢我喜欢的人。”暗蓝的眼珠如同深海一般，似蕴含了无穷的话语，又似深海一般死寂。

“那个，你也尝尝。”自觉这个话题无法继续下去，华初连忙把保温瓶往外推推，“挺不错的。就算吃过饭也能吃上两口，不油腻，健康。”

佛兰克捧起保温瓶，直接往口里倒，片刻，放下保温瓶，“味道很淡，细腻、香醇，不如我在柏林吃到的那些，香辣，刺激，就像……想不到老道温一个地道的雅利安人也能熬出一手不错的华夏菜。”

“听说老道温待在亚洲的时间比谁都长，天天就琢磨些吃的。做得好也不奇怪。我们很快就有新的船只。”华初扬扬手上的平板电脑。“200小时磨合。怎样？有信心吗？”

“我没问题。”佛兰克眉毛一挑，“人员确定了吗？”

提及人员，华初的心一沉，马克的问题还是得先解决。

第十五章：英雄的弟弟

华初观察过马克的急救技术，一般的处理流程没出错，药物使用，仪器使用也很正确，唯一有疑点的就是当马克面对频临死亡的士兵时，尤其已经失去自主呼吸，心跳的士兵，马克表现出手足无措，而这种手足无措不是因为不懂得如何抢救，或者新学员突然面临紧急情况而不知所措。

马克似乎陷入某一种情绪当中，而这种情绪完全控制住马克，令他完全失去判断力甚至意识。

到底因为什么造成这种情况？

对死亡的恐惧？因为害怕士兵在自己手下死去。但这是每一名急救医生必须面对的。如果马克走不出这道坑，他永远也成不了一名真正的急救医官。

“有什么想法吗？”

“马克。”华初长吐一口气，“他有点棘手。”

“恐惧症吗？”

“虽然看上去像，每一名新手都会碰上这种情况，但是，我总觉得马克，不是简单的恐惧症。”华初回忆起马克陷入某种不知名情绪的时候，嘴巴总是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什么，而说的说话也像是固定的，一个固定的单词。

佛兰克没搭话，暗蓝的眼珠看向船壁。船壁空无一物，船壁外是休息间，而休息间外，是深海。

深海梯队不需要不合格的急救医官。医官可以技术不纯熟，可以冲动，但一定不可以是一个有恐惧症的人。技术可以通过时间，实践来提升，来弥补，冲动亦然。但恐惧症已经涉及到人的心理状况，可能一辈子都没法恢复。

深海梯队的职责，使命绝不允许有这样的医官存在。

“我去看看马克的资料。如果是最常见的情况，或许可以让他在治疗区待上一阵子。”

“好好休息。新船什么时候到？”

华初看看手表，“呃，”开会的时候说有24小时，那么现在大概还有十多小时，“足够我们睡一觉。”

“好好休息。”佛兰克看了华初一眼，转身离开房间。

华初一个人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慢慢挪到洗手间，洗一把脸。直接把自己丢上床，闭上眼睛时，马克的脸在脑袋中转了两圈。

如果马克不是最常见的情况，自己又应该怎么处理？

带着疑问陷入沉睡。隔日清晨，华初首先确认达伦或者莫夫斯没有发通信给自己。到第一控制室问金斯要了一台平板电脑查资料。

连接上和平号的数据库，马克·道格拉斯的资料迅速跳线出来。

马克·道格拉斯的经历很短，短得只有五句话，但和短短的经历相比较，就是长长一串备注。

华初一目十行，快速扫过，眉头不自觉皱紧。

原来如此。难怪……

马克·道格拉斯三个哥哥均在空战中牺牲，死因只有一个：救生舱内窒息致死。

犹豫了一下，华初搜索数据库里的过期新闻，短短数秒钟停顿，长长一串新闻标题跳现出来，而其中空军上将海德蒙写给道格拉斯夫人的信更是被用红色字体，大号标注出来。

“尊敬的道格拉斯夫人……作为地球联邦军队的一员，我以拥有道格拉斯兄弟这样的英勇无畏的士兵而自豪，作为地球联邦的一员，我以地球拥有你这样一位英雄母亲而骄傲。但，尊敬的夫人，请允许我动用手中微薄的权力，签署拒绝您最年幼的儿子，马克·道格拉斯应征加入空军的命令。尊敬的夫人，地球需要英勇的战士，但母亲身边也需要儿子的陪伴、安慰。您已经为地球献出三个勇敢的儿子，请允许我，以一名父亲的身份，向你请求，让你最年幼的孩子陪伴在你身边……”

海德蒙的信件和签署的拒绝入伍命令被广泛流传，各界评论不一，有赞扬，也有贬斥，有同情，也有不屑。但马克·道格拉斯终究没有被空军接纳，而道格拉斯夫人却没有放弃，转而要求儿子加入陆军。而陆军在收到马克·道格拉斯申请后，考虑再三，还是选择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