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桐拿眼瞪他。

裴照笑道：“好，说定了。”

李辰兴高采烈地出去了，凌桐拉过裴照，检查他的手腕。

不一会儿他又拿着手机进来：“这是你的，我的号已经存进去了。”说完发现凌桐面色不善，于是乖觉地迅速溜走。

裴照急着要打电话：“郑鸿他……”

“别忙了！“凌桐扶着他往外走，“他在楼下吐着呢。”

裴照转了转手腕，问：“怎么了？”

凌桐想了想，说：“可能是不习惯我的驾驶技术。”

裴照会意地笑了。

两人下了楼，阿庆已经赶了过来，正拿水给郑鸿漱口。一见裴照就苦着脸说道：“裴哥得替我做主，我叔要揍我呢！谁知道会出这事嘛，我就抽空跟小双吃了个饭……以后我得寸步不离跟着你。”

郑鸿面色惨白地挪过来，指着凌桐说：“裴裴你别跟他在一起，他开车太可怕了！”

凌桐哼了一声，倚在车上遥望远方。

裴照微笑着回头，李辰忌惮凌桐不敢下楼送他，此时正站在窗前朝他比划，意思是要他电话联系。

两旁树叶飒飒作响，李家园子里盛开着月季与秋菊，香气散在风里。他看了看身边的人，三个人姿态不一，可是同样关心他紧张他。于是这荒唐的绑架有了别的意义，他忽然觉得幸福。

第36章

凌桐载着他一路飞驰，裴照看着他的侧脸，不知说些什么才好。谢谢你？我没事？虚惊一场而已你的脸色不必那么难看？

两个人默默进了门。凌桐忽然拥住他，说：“从今天开始，一刻不许离开我身边。”

“这我可做不到，”裴照轻轻推开他，含着笑轻抚他的眉眼，“我们各自有工作。我觉得不用小题大做，还是跟从前一样就好，反正平常都有阿庆跟着。”

“我说的不是这个！”凌桐低喝一声。

裴照收回手，想了想就往厨房走，说：“我去做饭。”

“做什么饭？手都这样了还做饭！”凌桐怒气冲冲跟上来。

裴照转了转手腕。被绳子勒住的地方此时现出红紫色来，微肿着，他低头看了看，说：“不影响的。”

“我说什么你听不懂是不是？”凌桐显然很生气，裴照诧异地看着他。

凌桐看定了他的眼眸，缓慢地说道：“我要你跟我在一起。从今天开始，日日夜夜都在一起。”

裴照很吃惊。他第一个反应居然是吃惊。他是那个意思吗？他看着凌桐，眼神很迷惑，意在向他求证，于是凌桐挫败地闭上眼，叹了口气：“你猜对了，我在跟你求婚。”

裴照扶着料理台，问他：“你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吧？”

“刺你个头！”凌桐没好气地在他头上拍了一掌，左手举到他面前晃了晃，“你送我这个不是在暗示什么吗？现在我明确地提出来，你一副深感意外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嘛！”

裴照猛然涨红了脸。当初买这枚戒指，只是单纯地觉得好看，然而现在他这样问起来，自己又不免有些心虚。

他微垂着头，体味着凌桐所说的“日日夜夜在一起”。不是没想过要一直走下去，天知道他多想陪在凌桐身边，由它日夜轮转、春秋交替，直到暮年还能与他并肩坐着，看海上的黄昏与朝霞。可是这并不能由自己决定，他清楚地意识到这点。他的爱始终多一些。

如果凌桐只是一时冲动，到时候要怎么收场？

裴照伸出手摊开掌心，说：“戒指呢？”

他看着凌桐明显地一愣，不由笑了起来：“求婚这种戏你也演过好多次了，得记着它是有程序的，没戒指免谈。你去做饭！”

说完他就往卫生间走，凌桐在后面嚷了起来：“太仓促了，我还没准备，不过我是有诚意的……”

裴照没有说话，等他泡过澡出来，发现自己盘中每道菜均呈心型。

阿庆果然步步紧跟，若非凌桐制止，他还要跟进凌家去。凌桐在别处工作，电话追着来。这样几天下来，裴照开始疑心他们为什么这样紧张他。试着问阿庆，他挺着胸膛说保护他就是自己的职责，问凌桐，则是笑嘻嘻地答非所问。

另一边，郑鸿照例苦口婆心地试图说服他，说服不成便长吁短叹，似乎预见了他的悲惨结局。

“人家现在是把你放在心上，出点事急得跟什么样……不过像这样长得太惹眼，情史又复杂的富家子，哪里值得依靠嘛？他那新旧情人再轮番使坏，今天被绑明天被掳的，你能交几回好运？我只有一颗胆，经不住几回吓的！”

裴照望着他瞪得圆溜溜的眼睛，禁不住笑了起来。

“我是没有办法了，连怎么开始的自己都弄不清楚。糊里糊涂地喜欢上他，糊里糊涂地离不开他。你说的这些我都考虑过，我是不会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的，至于将来他会怎么样我不知道。我想，大概他不提分手，我是不会先离开他的。可是给我承诺，目前我也不敢百分百地相信。”

“没救了！”郑鸿捶着桌哀叹，“万劫不复啊！”

郑鸿离开的时候，嘴里还在絮叨着，裴照朝他挥了挥手，默然端起剩下的咖啡。乐声低回。门开了，进来几位客人，她们在他附近停下来。

“是裴照吧！”

“就是他！”

“真好看呢……”

几个女孩子切切地议论着，坐在他邻桌，盯着他看，最后围上来要签名与合影。裴照微笑着配合着她们，不知怎么想起从前，凌桐不请自来跑到他家的事情。

手机响了，他借机离开了粉丝们。

李辰兴奋得很，抢着说话，汇报自己的近况，询问裴照与凌桐感情是否破裂自己是否有机会……过了好久裴照才有机会开口，问他是否认识陆少云。这个疑问已经在他脑中盘桓数日，他直觉地认为陆少云这一段时间太平静了，有些不寻常。

李辰在那边乐呵呵地说：“不是很熟，不过他跟我爸有生意来往，我见过他几回，说起来还是他请我喝酒，我才遇到凌哥的。”

裴照拍拍额头，问他：“你们还有联系吗？”

李辰想了想，说：“基本没有。”

裴照乐了：“什么？”

李辰似乎很不好意思，说：“他知道我被甩了，建议我把你抓过来，好好折磨一下，出口恶气……那些人都是他赞助的。”

裴照闻言便笑了：“原来你们——”

李辰急急打断他的话：“我再没跟他联系了！他出的点子可卑鄙了，我是文明人，做不出那些下流手段。你们是不是有过节呀？话说要不是我骗他说太恨你了非得亲自上阵不可，你就真惨了，人家摄像机都准备好了……”

最后李辰还邀他见面，裴照婉拒了。自己又不是圣人，亲眼目睹过那幅画面，怎么可能没有芥蒂？他想我们是做不成朋友的，哪怕对方性格再好人再可爱。

裴照挂了电话，站在大马路上，拨通了陆少云的。

“我真是高看了你的人品气度，低估了你的卑鄙恶毒。”裴照如是说。

而陆少云只是轻笑，回道：“你这样单纯的心性是怎么培养出来的？”

“不如问问自己，你那蛇蝎心肠是怎么养成的！”

一辆公车经过，转了个弯消失不见，行人涌在斑马线两端，等待绿灯亮起。阳光灿烂，秋高气爽，裴照站在人群中央，手机贴着耳朵，有点愤怒，有点悲伤。

陆少云大笑：“蛇蝎心肠？我觉得那通常是用来形容女人的……不过李辰这小家伙还挺有意思。”

裴照立即警觉起来，周围喧闹，他大声说道：“李辰是受你唆使的！我不会恨他！”

“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别急啊，”陆少云笑出声来，“你不用替他打掩护。通知凌桐的电话，是李辰亲自打的，这小家伙是怕我留着一手，赶紧让人来接你呢。我有什么不知道的？因为是你，才网开了一面，毕竟我还没尝过鲜，不想便宜了那些粗人。”

他越是若无其事，裴照越是愤怒：“卑鄙无耻！仗着有财有势，就能随意践踏别人？”

“你这种琉璃一样的人，打碎了真可惜，” 陆少云叹了口气，“可是为了凌桐，我觉得怎么样都值。”

“那么，把你的手段都使出来吧！”裴照说，“我会一直在他身边！”

陆少云吹了声口哨：“有志气！不过我要提醒你，既然选择了凌桐，就要有被伤害的觉悟。有时候这伤害不见得来自旁人，往往就是他自己。”

裴照用力摁断了通话。这时他发现自己已经随着人流过了马路走进商场。四下环顾，居然还是陆氏的！他当即转身离开，就听到身后有年轻的妈妈教导小孩子：宝宝，在公共场合说话太大声，会显得很没教养、很没礼貌哦……

第37章

裴照清早起床洗漱后，便开车出去买菜。菜市场里熙攘喧哗，新鲜的菜蔬和卖菜的大婶们，让他觉得自己的确生活在当下。这里没人会问他是不是那位明星，明星又怎么会家常衣裳跑去菜场挑拣西红柿？大家只关心菜价与新鲜度，相识的主妇在这里遇到，一边挑菜一边拉家常。常去的那家摊子，笑容质朴的大婶已经认得他，接过她递来的蔬菜，他觉得心里踏实，而镁光灯闪烁成片时，他却常有错乱之感，似乎受人瞩目的那个并不是自己。

上楼前他照例要开邮箱取信件。凌桐订了好些报纸杂志，他一一取出来，不曾想却在一本杂志封面上看到了Victor的脸，已经是病态的瘦削，神色灰颓，偏偏眼睛里还闪着妖异的光彩，亮得不可思议，显得十分违和。裴照看了看标题，很觉得诧异，于是迅速翻看了那篇，末了把它塞到一堆报刊中间，若无其事地进了电梯，开门进屋，把它们摆在书桌上，又将买来的早餐装盘，这才去叫凌桐起床。

当天没有工作在身，凌桐会睡到很迟，裴照拉他起来吃了东西，他又懒洋洋地爬上床去，裴照站在门口对他说，要去见个朋友，凌桐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含混地应了一声。

这一天，是见杜世豪的日子。

阿庆准时等在楼下，载他去杜宅。杜小双一早就到了爷爷家，这时候正在吃早餐。看见了裴照，挥着刀叉邀他一起用。杜世豪坐在上首，朝他笑笑，说：“来，陪我随便吃点，阿庆也坐。”

阿庆正要坐到小双身边去，忽瞥见对面丁伯目光严厉，只得老老实实挨着裴照坐了。

不一会上了海鲜沙拉，杜小双吃了自己那份，打起阿庆的主意，从对面举着叉子发动突袭，阿庆立刻展开防御，两个人隔着桌子斗起来，裴照笑着把自己那份推过去，说：“小双，给你。”

杜世豪看着年轻人戏闹，乐呵呵地对丁伯说：“你瞧瞧、你瞧瞧！”

早餐后他陪着杜世豪下了两回棋，便去厨房做菜，阿庆和小双自愿来当助手，实则大大地添乱，好容易才被丁伯喝走。裴照做了八个菜，丁伯亲自端上桌来，杜世豪看着饭桌，简直是满怀深情。杜小双吃得直啧嘴，要求裴照以后一周来三趟。

“多完美的男人啊，我都想嫁给你了！”饭毕，杜小双托着腮发表感言。

“不可能！”阿庆笑得十分开怀，“反正你是休想喽！”

“女孩子没羞没臊的，大学还没毕业，说什么嫁不嫁的？”杜世豪忍着笑指了指阿庆，“你们两个野猴子配配正好，小裴这么斯文的，你就别惦记了。”

杜小双一听，立刻蹦过来，抱着杜世豪的胳膊撒娇：“爷爷，你得管教管教你那不争气的儿子呀，我听说有个什么姓陆的想打我主意，都来家好几回了，我怕你儿子一冲动，为了人家许诺的蝇头小利就把我给卖了，那我跟阿庆怎么办呢？”

阿庆也作愁眉苦脸状：“关键那姓陆的还不是好人！裴哥可以作证！”

“阿庆闭嘴！”丁伯喝斥道。

阿庆猛醒，偷瞄了眼裴照，尴尬地笑了两声。

“不是说我跟阿庆早订了娃娃亲么？我得守妇道，才不要嫁别的老男人！反正爷爷你自己选吧，要不让我嫁给阿庆，要不让我嫁裴哥！”

杜世豪拽了拽她的马尾辫，似笑非笑地说道：“怪不得这么早好心来看爷爷，原来你是别有所图啊，自己搞不定你爸，来求我助阵了是不是？”

“爷爷英明！”

杜世豪哈哈大笑，看看裴照，低头对杜小双说：“也不怕让人家笑话！回去之后让你爸来我这儿。”

杜小双立即伸手比了个“V”字。

“以后有啥事求爷爷，裴哥在场成功率倍增！”事后杜小双一本正经地介绍经验，“裴哥做的菜收买了他的胃，老人家心情一好，就特别通情达理好说话。”

她与阿庆兴高采烈地挨在一块打电玩去了，而裴照仍在纠结，姓陆的，陆少云，竟然会跑去求这门亲事，两人年纪相差这么大，这混蛋连小女孩也要祸害么？他越想越气愤，每思及“陆少云”三个字，已经不能保持平常心态。

回去后凌桐不在，书房里静悄悄的，桌上还摆着那摞报刊，他随手翻了翻，那本杂志已经不见了。

裴照留心观察，几天下来凌桐似乎并无异样。按照报道所说，Victor现在处境艰难，吸毒、厌食、遇人不淑败了名声，自杀未遂。这样的惨况，他不信凌桐会无动于衷。再怎么说，Victor算是他爱上的第一个男人，比起他的初恋女友清舒来，种种迹象表明Victor更令他萦怀，否则怎么会有十二位助理在前、赵亚伦李辰诸人在后？

凌桐先是再不提求婚的事，后来常形踪不定，又与柳三频频见面。至此裴照心里又绷了根弦。未来不确定，现在多变化，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也朝剧本的方向发展了。

田其生执导的电影《夜航》已近尾声。裴照首次与田导在电影上有合作，得益最多的却是他关于生活的态度。

这部戏也是出奇的好，并不刻意去点醒主题，节奏流畅不急躁，一切显得自然而然又有说服力。影片里有逝去的青春、有辜负与背叛、有隐忍和奋斗，而更多的是关于一个男人的思索与成长。前程如江海不可预期，男人是自己的舵手，茫茫黑夜里悄然行进，一次次偏离一次次修正。当然也有风平浪静的时候。

自从田导无意间知悉裴照的琴技，便安排了好几场拉琴的戏，甚至将影片的结束，特意改成裴照在尘埃落定的夜晚，独自拉琴。

长镜头追着他的身影，年届不惑的男人慢慢走进房间。他若有所思地抚摸着琴身，把琴架在肩上。他背对着镜头，你看不见他的表情，唯有琴弦泄露心声。月光照进来，站在窗前的男人似一道黑色的剪影。

杀青后，裴照去田导家做客。

田其生工作室的墙上已经贴了好多他在剧中的照片，裴照看着最末一张，指着那背影照，笑着说：“我到了中年，不见得有这样沉稳笃定。”

田其生说：“电影终究是电影。我很欣赏你的表演，你前途不可限量，等有了好剧本，我们再合作。来，坐下喝茶！”

裴照轻轻摇头，说：“多谢抬爱，可我觉得自己并不适合这行，我早就想退出这个圈子，因为您的邀请才接了这部戏。我想我以后不会再拍戏了。”

田其生显得有些惊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沉吟片刻：“说说你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