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背对他的座椅此时转了过来，椅子上坐着个穿黑色西服的男人，锐利的眼神如盯着猎物般死死的钉在他身上。

他顿了顿，然后捧着包裹慢慢的走向那个男人，在男人的注视下把包裹搁在桌上，从衣服口袋内掏出一支笔，递给男人道：“先生，麻烦你签收一下。”

男人只是一个劲的死盯着他，并没有任何行动，他等了一会，不禁蹙眉，这股微妙的气氛是怎么回事，看这办公室和男人的这身打扮，男人应该是这家公司的高层，难道是习惯了耍大牌，所以即使对着个普普通通的快递员也要耍一下？

“这位先生……”他说到一半忽然住了口，因为男人总算肯拿起笔来签字了。

他撕下回执，和男人说了声「再见」便干脆的转身走人，但当他抬起手准备开门的瞬间，身后冷不防多出了一只手臂，把刚开启的门再度关上，他奇怪的扭过身子，眼前赫然出现一张黑沉沉的脸，他今天又没戴帽子，再挨近点两人肯定就会亲上。

“先、先生，你想干嘛……？”他僵直身体站在那完全不敢动，努力的缩着脖子，恨不得把自己缩小到一半的体积。

“你居然认不出我？”男人似乎非常不高兴，声调低沉的说：“你是故意的还是在装傻？”

他莫名之极，这个男人到底在说什么！？

“……先生，”他吞下一口气，垂下头伸手推了一下男人，“先生，你可不可以先站远点，这个姿势很难说话……”

男人狠狠的瞪了他两眼，松开手站直道：“抬起你的头。”

他抬起脑袋，男人便再度吩咐：“现在好好看清楚我的脸。”

“你这简直是骚扰行为！”他看着男人愤怒的道：“就算你是顾客也不能强迫我去配合你这种无理的要求，请你……请你……”他的声音由大变小，渐渐的淹没在了空气中。

“怎么停下了？”男人一把抓起他的短发，狞笑着命令道：“继续说。”

“你、你怎么在这里……？”他愣愣的问。

“几年不见，没想到你还是那么爱说教，”男人突然放手，“不过记性好像变差了。”

他瞧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呆了半晌才轻声问：“林兆申，你回国了……？”

“废话，不然你以为站在你面前的是谁？”

实际上，之前在公司里匆匆掠过的那一面，林兆申就认出许梧来了，或许是印象太深刻，或许是林兆申对几年前那毫无预兆的告别太过于介怀，总之，他一眼就认出了许梧。

但很显然的是许梧早就把林兆申这号人物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几年后的今天，即使林兆申就这样站在许梧的面前，和他对视、与他交谈，都无法准确的唤回他的记忆。

“看来我在你的心里连老同学都不是，”林兆申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问：“你不是搬回乡下住了？”

“家里情况不好，所以出来打工……”许梧用手蹭了蹭制服，像是解释般道：“你变化挺大的，我刚才一时没看出来。”

“你还是老样子，不过黑了一点。”

两人没话找话，断断续续的聊了一阵，许梧看了看手表，这一趟快递耽误了他不少时间，于是，他向林兆申说：“抱歉，我还有别的地方要送，我先走了……”

“等下，”林兆申一把抓住他，“你手机号码是多少？”

许梧抿抿嘴，拨开林兆申的手道：“我们以后就尽量不要联系了。”

如果是以前的林兆申，听到这句话铁定会暴跳如雷的跑上去掐住许梧的脖子，但如今，他只是十分平静的问：“跟我联系会妨碍到你的生活吗？”

许梧微微点头，垂下眼回应：“读书时期和现在不一样，我们都是社会人了，不过你是有钱人，我是穷人，价值观和想法相差太远是很难做朋友的，所以，还是不要联系了吧……”

两人陷入沉默，许梧本来以为林兆申会一意孤行，甚至会威胁自己，到最后，林兆申却罕有般淡淡的回了句：“那就这样吧，再见。”

许梧对于林兆申给出的反应有些措手不及，这个站在他面前表现冷静的人真的是他所熟知的林兆申吗？

这时，林兆申指了指手上戴的手表，提醒他道：“怎么不走，你不是赶时间？”

“……哦，嗯，”他回过神，赶紧转身把门打开，背对林兆申说：“再、再见……”

许梧走后，前一秒还云淡风轻的林兆申突然换了副表情，转过身恶狠狠的踹了边上的沙发一脚，紧接着低声骂了几句，走回自己的座位上拨通内线电话，吩咐外面的秘书道：“帮我查一下蛋蛋快递的投诉电话。”

鉴于林兆申连日来的举动，几乎全公司上下都感受到了这位新总监对网购和蛋蛋快递的热爱，那头的秘书应了一声，又止不住好奇心的问：“总监，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他不满意的地方可多了，尤其是那个不识好歹的快递员！

41.两人

第二天中午，电话吵醒了正在办公室里打瞌睡的林兆申，他抬手按了下通话键，不耐烦的问：“什么事？”

“总监，那个……”他的秘书犹豫几秒后报告说：“有位蛋蛋快递的快递员，说现在无论如何都要见你……”

他扯了扯嘴角，吩咐道：“叫他在外面等着。”

说时迟那时快，办公室的门已经忽然被打开了，穿着制服一脸怒容的许梧出现在他的面前，并冲过去拍着桌子喊：“林兆申！你到底想干嘛！”

秘书随后赶上，被许梧的喊声吓了一跳，大概是意识到两人早就认识，所以她小声的问：“总监，需要我……？”她指指楼下，那是请保全人员上来处理的意思。

林兆申瞟许梧一眼，接着吩咐：“你先出去吧。”

秘书识趣的把门带上，林兆申合上那份本来就没在看的文件，示意许梧坐下再说，但许梧此时哪管得了那么多，他简直想提着林兆申的衣领直接抡他两拳。

“你为什么要打电话去公司那里投诉我！？”

“因为你服务态度很差。”林兆申往后靠，一副大爷的姿态。

“我哪有……！？”许梧吼到一半，突然问：“你是成心的对不对！”

“你有妄想症？”林兆申冷声道：“我干嘛要在意一个小小的快递员？”

“明明就很在意。”许梧眯起眼，心想这家伙一下子就露馅了。

林兆申脸色一变，咬牙说：“你以为我还是以前的我？”

“在意就说出来啊！”许梧从办公桌上撕下一张便条纸，拿出笔写了一串数字后把它「啪」的一下贴在了林兆申的额头上，“电话号码，满意了吗？”

“老子才不稀罕这种东西！”林兆申拿下便条，手用力的一收紧，那张便条就变成了一团皱巴巴的纸，但他并没有扔掉，而是将它放进了裤袋里。

“以后别再无缘无故的投诉我了，不然我会被开除。”

“呿，”林兆申不以为然的回应：“这种烂工作有什么好干的？”

“我走了。”许梧懒得理他，自顾自的转身出门。

“喂，我有准你走吗？”林兆申拿起电话，威胁道：“顾客打去公司投诉，你居然还敢来找顾客的茬，你这快递员也太嚣张了吧？想要我再打一次吗？”

许梧气冲冲的走回去，用掀桌般的气势狠狠的鞠了个躬，扯动着面部肌肉道：“林先生，我为自己上次不当的行为正式向您作出道歉，请问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不可以。”

“你去死！”

林兆申看了看表，然后站起身走过去，抬起右手一把搂紧许梧的脖子，勒着他说：“你应该也下班了，去吃午饭吧。”

“吃你个头！”

许梧没想到长年累月在外头奔波的自己居然挣脱不开一向只坐在办公室里吹冷气的林兆申，十多分钟后，他被拉进一家小小的茶餐厅内，头顶上老旧的风扇边转动边发出「滋滋」的声响，林兆申用脚踢了一下底下的板凳，一屁股就坐了上去，西装革履的装扮和身处的环境十分格格不入。

林兆申看了几眼压在桌子玻璃下的菜单，那块玻璃油腻腻的还有点污渍，他抬起眼问：“你吃什么？”

“唔……牛腩面吧……”

林兆申扭过头，冲前面的伙计喊：“两碗牛腩面、两杯冻奶茶、一个菠萝油。”

那伙计走到他们面前，掏出笔胡乱的写了一阵，之后把单子压在放筷子的铁盒下便走开了，许梧轻声问：“你经常来这里？”

“来过几次。”林兆申抽出两双筷子，把它们放进装有滚烫热茶的塑胶杯内。

见许梧一直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林兆申不禁推了推许梧的手臂问：“发什么呆？”

“没有，只是比较难想像你会喜欢来这种茶餐厅。”

“在你眼里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林兆申皱眉。

“……今天天气不错。”

“少来，我还没问你，你怎么会突然跑去当快递员？”

“当快递员很好啊，”许梧看着摆在自己面前冒出热气的牛腩面，拿起筷子道：“薪水高又可以锻炼身体，现在这边最缺的就是快递员了……”

“你知道我不是在说这个，”林兆申盯着他问：“为什么没有继续念书？”

许梧咬了一口面，口齿不清的回答：“没钱。”

“因为家里的事？”

许梧点点头，擦擦嘴道：“那年我外公生了一场重病，舅舅他们比我们家还要穷，为了给外公筹手术的钱，能借的我们都借了，房租也没办法交，只能搬回乡下住。”

“那你外公呢？”

“……去世了。”

林兆申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听到这又把它塞了回去，直截了当的说：“死了的人已经永远离开了，但活着的人还是得努力活着，你就没打算把书继续念下去？”

“我拼命念书就是为了找个高薪水的工作，现在愿望都实现了，我还念什么啊。”

“你不觉得可惜？”

“完全不会。”许梧无所谓般的回应道。

五年前，许梧和林兆申在学校里的成绩有着天壤之别，当时的许梧还是全年级中最优秀的学生，而五年后的今天、他们坐在这家小小的餐厅内，一切仿佛都没有改变，只不过林兆申无需经过打拼就能进入自己老爸的公司，而许梧却做了一名辛苦劳累、兢兢业业的快递员。

很多人说社会是非常现实的，但林兆申感觉它一点都不现实。

“不说这个了，”许梧转话锋问：“你之前在国外过得怎么样？”

“第一年最要命，我还把学校里的一个死鬼佬给打趴了。”

“是你的话这种事也不足为奇。”许梧笑了笑。

林兆申不着痕迹的偷瞄许梧一眼，其实他或多或少能猜到许梧当初忽然消失的原因，尽管如此，这几年来他还是会时不时的想起这事，他很清楚，自己介意的不仅仅是许梧离开的理由，至于更深层的原因……

“喂，面要凉了。”许梧用筷子敲敲林兆申的手背。

“你现在一个人住？”林兆申说着，拿起筷子搅拌了两下碗里的面。

“嗯，我爸妈都在乡下。”

“你知道我之前碰到谁了吗？”林兆申在许梧询问的目光中狡黠的一笑，“你的初恋情人。”

42.当时的秘密

许梧一愣，把筷子搁在碗上问：“什么初恋情人？”

林兆申挑了下眉，回应道：“还装傻？”

“屁，到底是谁？”

“陆之明，我上次在街上碰到他了。”

“……陆老师？”许梧顿了顿，问：“这几年陆老师过得好吗？”

“我怎么知道，不过看上去应该不错，身边还跟着个小鬼。”

“那小鬼长什么样？”会和陆之明在一起的多半就是豆丁了。

“干嘛，你吃醋？”林兆申瞥了许梧一眼。

“这种无聊的笑话你打算要说多少年啊？”许梧重新拿起筷子，盯着林兆申碗里的牛腩道：“你是不是不吃了？那我帮你解决掉吧……”边说边把筷子伸过去。

林兆申用自己的筷子挡住了许梧的进攻，立刻低下头「咻溜溜」的扒了几口，当他再抬起头时，碗里就只留下几根面条和面汤了。

林兆申擦擦嘴，再次开口道：“我问陆之明要了手机号码，如果你需要联系他的话……”

“不用了，”许梧打断他，“反正又没有联系的必要。”

“他向我打听过你的情况，我之前还以为你们一直都有保持联络。”

许梧没有回答，默默的抓起碟子上的菠萝油咬了一大口，一口就去了半个。

“喂，这是我点的。”

“你这有钱人怎么那么爱计较？”许梧鄙视般扫了林兆申一眼，把剩下那半个菠萝油递到他眼前说：“给你好了。”

“……你他妈咬成这样还好意思给我。”

两天后，许梧意外的接到了陆之明打来的电话。

“老、老师……”他握着手机，声音略带紧张的问：“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号码？”

“林兆申告诉我了。”

“……那个笨蛋……”许梧小小声的骂了一句。

“现在不方便说话吗？还是我打扰到你了？”

“没有没有！”许梧慌张的摇了摇头，抿抿嘴接着道：“老师，你和豆丁过得好吗？”

“还不错，基本没什么大变化，你呢？”

许梧支支吾吾的回应：“我、我已经出来工作了……”

“是吗？那现在应该下班了吧？”

“嗯，我在家里……”

“待会可以出来见个面吗？我想跟你聊聊。”

这时，电话那头传来豆丁捣乱的声音，高声嚷嚷着道：“小明，你在和谁说话？”

许梧呆了一阵，大概是由于他这边忽然没响应了，所以他听见那头的陆之明又重新问了遍：“许梧，可以出来见面吗？”

他顿时回过神，站起身说：“可、可以，老师你选个地方，我们约在那里见吧……”

下了公车，许梧这才发觉自己的手心正在不断的冒汗，他走到约定地点门外，隔着玻璃窗朝里面审视了一轮，好让自己多些心理准备，无奈人实在太多，他站了好一会都找不到陆之明的身影，约定的时间就快过了，他往前两步推开玻璃门，走进去之后再继续搜索。